出乎眾人意料之外,袁青電設有一句辯解,突地屈下了雙膝。
「主子!」言芹瞪凸了雙眼。
「袁青電!」匡雲發訝喊。
「袁公子!」芬兒大驚失色。
在此起彼落的驚呼聲中,袁青電重重地磕下三個響頭。
咚咚咚!三記悶響仿佛三只重糙狠狠擊中場中諸人心窩。
袁青電抬頭,額上一道血跡流下,在他白皙的臉上劃出一道詭異的紅,顯示那個頭他磕得既沉又重,沒有絲毫的偷懶。
慕容痴心痛苦緊閉的雙眸忽爾睜開一條縫,清寒如刀的利芒一閃而逝。
「這樣就夠了嗎?」鮮血沿著鼻梁渭至唇邊,袁青電伸舌恬了下,露出一抹陰邪的笑容。
沐先生恍然回過神,乍然到手的勝利果實教他開心得手舞足蹈。「袁青電,你也有栽在我手上的一天,哈哈哈……呃!」
笑聲戛然而斷,慕容痴心趁他得意失察之際,伸手拔出發間的銀釵,使出僅剩的所有力道插進他手臂。
「這叫……樂極生悲……」盡管虛弱,她的聲音仍帶有一股絕對冰寒的冷意。
「你……啊——」沐先生痛呼一聲,一掌將慕容痴心給擊飛了出去。
袁青電雙腿一踢,就著半跪的姿勢飛上半空中,及時接住慕容痴心,免去她傷筋斷骨的危機。
「你怎麼樣?」她蒼白憔悴的臉色教他心疼不已。
「唔……咳咳咳……」她嗆咳了好半晌才漸漸平穩住呼吸。「那家伙……」
袁青電回頭望了沐先生一眼。「他完蛋了!」匡雲發的劍正抵住沐先生的脖頸,只要老家伙稍有不軌,那顆腦袋鐵定要與身體分家。
慕容痴心扶著袁青電的肩顫巍巍地直起身子。「那人是你的仇人?」
「大概?」慕容痴心清冷的面容上浮現一絲惱意。「說說你倆結仇的經過。」
于是袁青電將沐先生惡整言芹,卻被他反整回去的事毫不保留地說了一遍。
「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就不知他為何死記心底不忘?」他聳肩,直覺得沐先生太小家子氣了。
大伙兒听得目瞪口呆,袁青電那等作為都稱得上「罪大惡極」了,還敢怪人記恨于他?簡直瘋了!
沐先生火冒三丈地大吼。「袁青電,你敢這樣對我,我不會放過你的,我一定會報仇……啊!」他突然痛得在地上打起滾來。
慕容痴心睇了沐先生一眼,輕揚起黛眉。「你們就為了這一點小事斗成這樣?
「小事?」沐先生大叫。「你這個臭女人,姓袁的混蛋將我整成這樣還叫小事……哇!」他一邊吼、還一邊在地上滾個不停,真是奇怪的景象。
言芹和匡雲發互觀一眼,他們也一致同意袁青電的作為絕非「小事」一辭可以形容,那根本是天怒人怨的大災禍嘛!
然而慕容痴心仍只是淡漠地月兌了沐先生一眼。「我勸你最好學著清心寡欲、少言少語、不喜不怒,這樣會舒服一點兒,否則往後還有你的苦頭吃呢!」
那種清冷的嗓音除了袁青電已經習慣了之外,所有的人都直覺背脊泛起一股寒意。
尤其是沐先生,給她冷眼一瞧,身子骨都癱了。「你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你中招了。」袁青電一臉狡償的笑。
沐先生只覺眼前一暗。「你……你對我做了什麼?」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全身痛得像刀在割,難道……這水靈靈的小姑娘也是一大魔星來降世?
「剛才制你的銀釵里裝了‘附骨毛針’,一旦刺中人體,毛針隨即竄入、附于骨頭上,平時倒無礙,可當你心情一有起伏,血行加快,毛針就會往骨頭里鑽……」她忽爾揚唇,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牙。「你曉得嗎?身體里有根針在鑽的那種滋味……」
她還沒說全,沐先生已經翻起白眼——給嚇暈了。
言芹和匡雲發一致以看怪物的敬懼眼神膜拜她,早該知道能得袁青電欣賞的女人絕不簡單——此刻瞧來也是災星一枚。天哪!他們不敢想像,這一魔一邪若聯合起來……天地怕是要顛倒轉了。
慕容痴心冷哼一聲,走過去踢了沐先生一腳。「沒用的膽小鬼!」然後,她仰頭打了個呵欠,舉步又往屋內走去。
「小姐。」芬兒迫在她身後。「你要去哪里?」
「睡覺!」還不到午時,她大可再窩回床上補個回籠覺。
「什麼?」發生了這種事小姐還睡得著,芬兒真是服了她了。
「等一下。」袁青電一個起躍捺到慕容痴心面前。「你不先幫我擦藥嗎?」他指著額上的傷,扮出一股可憐相。
「你自己要磕這麼大力的,與我何干?」想博同情啊?慕容痴心才不理他。
「我是為了救你才咬牙徹底犧牲的耶!」她真無情!袁青電一手捂著胸膛裝出一臉心痛樣。
「你不整沐先生,沐先生就不會找我麻煩、你也就不須救我了。」慕容痴心斜睨他一眼。「因此,追根究抵今天的罪魁禍首是你,自己闖的禍事自己收,你休想推我去背黑鍋。」
袁青電涎出一臉無賴的笑。「你我早已一心同體、水侞交融分不開了,又何必在此時此地分什麼你我呢?」
她瞪他一眼。「那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說完,她推開他走進大門,待芬兒也跟進後,才沉聲言道︰「上鎖,今天我不想見任何人。」
芬兒有些為難地看看自家小姐、又回頭望望那滿臉鮮血的袁青電。「小姐,他……」這樣會不會太狠了點兒?
慕容痴心火大地走過來,推開小婢女,親手關上大門、落下門閂。
「听好了,今天一整天我都不想見客,誰敢擅闖,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她揚著一身的怒火進了內堂。
門外,袁青電得意的笑聲低低地揚起。「原來你這麼愛我啊!」
「主子?」言芹皺眉,懷疑袁青電把腦袋給撞壞了。「你的頭沒事吧?」
「我好得很。」袁青電隨手抹去滿額的血,大笑地轉身離去。「言芹、匡雲發,姓沐的就交給你們了,你倆親自押他進宮吧!別讓他再有搗亂的機會。」
「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憑什麼命令我?」匡雲發低聲抱怨。
言芹急忙捂住他的嘴。「你就是學不乖是不是?」
「沒關系、沒關系,我今天心情好,隨便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計較的。」袁青電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他太高興了,因為慕容痴心的反應。
她雖表現出一臉淡漠、好像打心底不願理睬他似的;但他卻知道,她的別扭和怒火全來自于不習慣。
畢竟她絕情寡愛太久了,久到忘了該如何處理情緒上的波動。沐先生的威脅教她驚懼、而他為了救她毫不考慮的磕頭舉動卻令她動搖,再加上他額上的傷,她憤怒、心疼、難過……百般情緒直沖心頭的結果是——她嚇壞了,無法忍受的躲避龜殼里,她需要一些時間來厘清心里的想法。
「這全是為了我呢!」袁青電很得意,因為只有他才有如此本事攪亂她平靜如古井的心湖。
「你要時間思考,我可以給你。」他吹著口哨快樂地往前行。「但只有一天,過了今晚,我絕不容許你不見我。」他想著,明天可以帶一壺酒來看她,她喝得半醉的模樣兒好可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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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周遭一點地亮光也沒有,卻是嘉容痴心精神最旺盛的時候。
從前她老愛在白天睡覺,因為害怕黑夜的靜寂,若沒有一點聲響伴著、告訴她,她並非孤獨一人,她無法安心入眠。
如今,因為袁青電的死纏爛打,她知道即便全世界都遺棄了她,那個牛皮糖般的男人還是會死黏她不放,她放心了,不再那麼畏懼孤獨。
可隨之而來的心情起伏卻是她無法承的。
過去,她一個人生活,愛怎樣就怎樣,盡管寂寞,但因為封閉了心靈,因此也就沒有太多的知覺去品味日子中的喜怒哀樂。
但早上,她頭一回發現自己居然有想要殺人的沖動,尤其在看見袁青電滿頭滿臉的血時,她毫不考慮地動用了被慕容家禁止使用的「附骨毛針」。
若是被慕容家的人發現她使用了「附骨毛針」,非派人來殺她不可。因為「附骨毛針」的制作方法在慕容家向來是只傳當家主事者的最高機密,誰能做「附骨毛針」,誰就有權繼承下任當家之位。
唉!結果卻被她在無意中學會了,但她一直隱瞞著、沒告訴任何人;只是現在秘密泄漏啦!不必想也知道,她老爹和弟弟必妒紅了眼,然後就會安給她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再伺機殺死她。
她又得逃亡了,這真的很討厭,被自己的親人持續地追殺,她不想稱了他們的意,可也不能反擊,若是沖動前自己有多考慮一下就好了。
但當時她真的想不了那麼多,她眼里只有袁青電頭上的血,磕得那麼大力,好疼的;她恨死沐先生了,才會賞他一記永生永世都擺月兌不了的折磨。
如今想想,她真是太莽撞了,全都是因為袁青電,她變得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了。
「唉!」重重地一嘆,她再繼續沖動下去,很快就可以為自己作忌了。
「為什麼會這樣?」打小她就因為生為女兒身的關系,處境尷尬、危險,在慕容府,她的才華令人眼紅,無時無刻都有一堆人想利用她、謀害她;她一直小心翼翼,討好著爹爹、安撫著娘親,甚至在娘親死後還得想盡辦法與府里的佣僕打好關系,這樣才能存活下來,不若幾位姐姐、妹妹,無端端給人害死了。
及後,爹爹終于還是想要殺她,她絕望了,看破一切地離開幕容府,孤身一人流浪江湖,那日子仍是過得危機重重;可她一直沒被打倒,因為她寡情絕愛、無心無欲,不與人有過多的牽扯,自然不容易為人所害。
她太習慣在險惡中求生存了,她不善良、甚至還很冷漠;而這樣的她卻因為袁青電磕了幾個響頭就氣得失去了理智,做出會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蠢事。
「沒道理、怎麼想都沒道理。」她煩躁地起身推門,走了出去,卻直迎上袁青電傻瓜也似的燦爛笑容。
「你好煩!」她皺眉。
「順的話就來喝酒啊!」他舉高手,讓她看清手上的兩大壇子酒。「只要喝醉了,包管你什麼煩憂也沒有了。」
「真的?」她問。
他拉著她走到她家門前一大片草地上。
兩人並肩而坐,他遞了壇酒給她。「你以前不會質疑我的。」
「你喜歡我對你心不在焉?」以前她是因為死了心,任外界風狂雨驟,她兀自困守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無喜無怒亦無悲;但他卻使蠻力將她拉了出來,現在又來嫌棄她,真是討厭。
「也不是,」他拍開封口灌了一大口酒。
「其實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她也學他以口就壇、大口喝酒。
「你以前漫不經心的,可以任我要著玩,我很開心,現在有情有欲,能夠陪著我一起玩兒,我同樣歡喜。」
「你耍我還敢說得這麼大聲?」
「為什麼不敢說?你也一直玩得很高興啊!」
她瞪眼,嘴邊殘存的酒漬儒濕了她的唇。
「你又知道了。」
他湊過來幫她把酒漬恬干。「小心點兒喝,這玩意兒是從皇宮里偷出來的,外邊沒得賣,是你才分你喝,別人敢偷我的酒,早被我給打死了。」
她不悅地推著他。「你別岔開話題。」
「唉!」他拉拉她的頭發。「你的腦袋實在很頑固。」
「你到底說不說?」
他咕嚕咕嚕灌下了大約半壇的酒後才開口說道︰「我一直看著你,又怎會不知道你何時開心、何時不開心?我還知道你很喜歡我,每次跟我在一起時都特別高興呢!」
她忍不往朝天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普通自大耶!」
他瞪她一眼。「你少裝了,你自己說,跟我在一起若不開心,你會這樣戀著我?還乖乖地任我將你拖出那方無情無欲的象牙塔?」
一直沒想過那問題。她無言,只是沉默地喝著酒。
「你是個機關師,像白天你用來對付沐先生的那種機關你一定還有很多,你若真討厭我,用那些機關來驅離我,我也不敢保證自己躲得過;可是你沒有,你一直放任我踏過你的世界、親近你、擁抱你,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會對我如此特別。」
她繼續喝酒,一口接一口喝個不停。
他也不說話,只是陪著她喝。
直到兩壇子酒都喝完了,她打了個酒隔。
「其實我一直知道芳娘和芬兒對我很好……還有很多人也都很疼我,像每個月給我送野味的獵戶、送柴的老爹、送米的大娘……很多、很多……」
「可是他們不會抱你。」袁青電將她輕擁進懷里。
她點頭。「在我三歲以前,每個人都喜歡抱我,我雖然記不清楚有多少人抱過我,但我一直很喜歡那種感覺。」
那代表她是重要的,不被嫌棄的。他能理解,遂更用力地摟緊她。
「後來,我是女孩子的事被人發現了,再也沒有人肯抱我……」她搖搖頭,整個人醺醺然的。「我好難過……為什麼我不可以是女孩子……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不知道要找誰說話,沒人願意跟我說話,盡管我很努力地討好大家,還是沒人願意理我,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她整個人被酒氣薰得紅通通、熱烘烘的,像個性感的粉女圭女圭,撩得他心神蕩漾。
她輕笑,醉意染紅了眼。「打那之後,你是第一個抱我的人。」他的厚臉皮正好觸動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因此,她才能听進他的話、感受到他的體貼。
「我的胸膛很溫暖吧?」
她笑。「是很溫暖,你的手臂也很強勁,只要被你抱著,我就覺得很有安全感、很開心。」
「你又軟、又香,我也很喜歡抱你。」
「可是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會變得很奇怪。」
「怎麼奇怪?
「我會特別容易生氣、開心,或者……」她抬起他的頭,重重地吻上他的唇。「像現在這樣,我渾身發熱,不停地想親近你。」
「這有什麼不好?我也很想親近你啊!」袁青電雙手捧住她的粉頰,以指畫過她桃瓣也似的紅唇,「危險才好啊!一成不變一點兒樂趣也沒有。」
她受不住了,輕咬了咬他的指頭。「可是……有人會來殺我,我用了‘附骨毛針’,那是慕容家的不傳之秘,爹爹若曉得我學會了那技術,一定會派人來殺我的……」
「你怕他們?」
「不是!我只是討厭跟他們對上;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是爹爹所賜,我會做機關,也是在慕容家里學來的,可是他們天天說、時時念,這樣很煩。」
「有恩、有仇、也有怨,全都攪和成一氣,確實很麻煩。」不能動手,因為弒父是大不諱,但退讓了又只有死路一條;這個大問題他可得好好想個兩全其美的方法解決才行。
「我也不要慕容家垮掉,要保護一個機關世家名聲歷百年干不墜是得費很多心血的,一朝毀掉它,太可惜了。」
「而且你爹曾經很疼你。」初生的嬰兒,若沒有爹娘的疼愛照顧是活不下來的,即便後來她爹待她很壞,但曾有過的疼寵依然抹滅不了。
慕容痴心長聲一嘆。「我很喜歡爹,真的,只要爹也能喜歡我、回頭看看我,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是她的痴!那「痴心」之名真是取得一點也不差。袁青電笑著親親她的嘴。「我知道你有多死心眼。」
她瞪他一眼,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小時候爹有多疼我。」
「我現在也很疼你啊!」
她打了個寒顫,噘起嘴。「還差得遠。」
「唉!」
「他當你是獨生子才疼你的。」
「總之,他還是疼我的,我記不清楚,但我曉得那種感覺,爹看我比他的命還重要。」所以在爹爹要殺她時,她才會死了心、絕了情。但如今,那些感覺又被袁青電給喚醒了,她仍不由自主地糾纏于那種愛恨難解中,無法自拔。
「好吧!這件事我幫你擺平。」
「怎麼擺手?」
「還沒想到,不過我會有辦法的。」
「皇帝不差餓兵,你總得給我一點兒好處,才能指使我做事。」
「你確定?」
「唔唔唔……」她除了喘氣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哈——」他大知一聲,「承認吧,你愛死我了。」
她想瞪眼,可是不行,她壓根兒無法與之抗衡,只能束手隨波逐流。
果然,只要一跟他在一起她就會失常,太多、太激烈的喜怒哀樂令她煩惱,可是……
他布滿汗水的臉上浮出一抹教人睜不開眼的亮光。「恐怕我也得承認,我是愛死你了。」他笑,整個人興奮得像要飛上天。
她張開雙手摟緊他,同時也選擇了那分煩惱與危險,沒辦法,誰教她也愛上他了,只好認命地陪他一起瘋了。
不想啦!她用力搖了下腦袋,很多事情光想並沒辦法解決,不如等到真正面對時再來想辦法。
「是你喚醒我的知覺的,你要負責讓我盡早習慣它們。」喜怒哀樂,人之常情,以不習慣為由逃避它們實在太懦弱,她非得學會掌控它們不可。
他咧開一臉的笑。「我很樂意負責。」
夜還很長,他們多的是時間來習慣那些火一般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