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兩指間轉著一張紅紙,上面寫的是柳懾的生辰八字。
實在是太爆笑了,她跟柳懾才認識三天,兩位躁心兒女婚事的母親大人已經準備幫他們合八字了。
那是不是就一個月後訂婚?三個月後結婚呢?
田家母親大人是發下重話了,不準她挑三揀四,年紀老大不小了,再挑下去當心變成老姑婆。
她是可以不挑啦,但就算她肯嫁,他也不一定願意娶啊!結婚又不是她一個人的事,要男女雙方都同意才行吧!
想到柳懾今天被纏著說了一天的故事說到喉嚨沙啞她就想笑,他的耐性她很欣賞;今天她幫他買了八杯可樂,他全喝光了,但喝太多可樂對身體不好,不如下次沖點菊花蜜給他,既可以補充水分,又健康養生。
「姊!」砰!田甜的房門被田蜜撞開,小丫頭像根爆竹一樣射上她的床。
「喂,小心點。」田甜趕緊翻身保護手中的紅紙,如果弄破了,老媽肯定會把她砍成十八段。
「什麼東西?」田蜜探手搶紅紙。
嘶!紙張裂成兩截。
田甜呆住,手指點著田蜜的鼻子。「你完蛋了!」
「不過是一張紅紙,有什麼了不起?」田蜜毫不在乎地把姊姊手中的半截紙搶過來,拼合一看。「癸末年二月十九日,丑時……這不是生辰八字嗎?要干麼?打小人?」
「這是柳懾的生辰八字。」
田蜜手一松,紅紙飄然落地。
「不會吧,老姊,你們這麼快就合八字,坐火箭啊?現在是自由戀愛的二十一世紀,你怎麼不跟老媽抗議?」
「抗議有用嗎?」明知結果只是白費工夫,田甜也不想因此跟母親大吵。
再說柳懾人那麼好,她看他也很順眼,何必為反對而反對。
「不管有沒有用,你知不知道,老媽逼你嫁出去之後,下一個目標就是我了;你的不反抗等于是推我進火坑。」所以她才會一直搗蛋直到現在。
「但柳懾對我而言不是火坑啊!在听了他一天的故事後,你應該也知道他其實人還不錯。」
「呃……」田蜜無言了。是啦!今天跟柳懾玩得還滿愉快的。「可是你跟柳懾才認識多久就要結婚,不怕婚後因為生活習慣不同、相處不來而閃電離婚?」
「相愛容易相處難,但是我不認為這個難題會因為認識時間的長短不同而有所改變,要克服相處的難關,需要的是包容、欣賞夫妻雙方的各項優缺點。結論是,婚後的經營比婚前戀愛更重要。」
「救命啊!」田蜜癱在床上。「姊,你好無趣、好沉悶、好八股你知不知道?」
「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是贊美嗎?」田甜平和地把紅紙撿起來,又從怞屜里翻出一只紅包袋,裁出差不多的大小,照字跡模仿出一份完整的新資料。
造假完畢,她滿意地看著兩份生辰八字,一模一樣。
「姊,你就這麼怕老媽,還要特地抄一份騙她?」田蜜不屑地撇嘴。「撕破就撕破啦!叫對方重寫一份就是了,有什麼了不起?」
「說到你懂,我頭發都白了。」從小到大,她沒有少造假過,讀書時不小心考壞了,模仿母親的筆跡簽上一個大名,可以少挨很多罵。至于蓋章,那更方便啦,拿個蘿卜、地瓜刻一刻,用力一蓋,了事。
這是一門技術活,對于人生順暢、耳根清靜有無限助力。
「總之你就是要乖乖听話去嫁人就對了啦!」田蜜常常搞不懂這個姊姊,一個人怎麼可以「乖」到這種程度?「我只能告訴你,我反對這種包辦婚姻,所以你結婚,我不會給你祝福。」說完,氣沖沖準備走人。
田甜嘆口氣。「唉,小蜜,你又想太多了,我肯嫁,也要對方肯娶啊!柳懾都還沒有回應,你躁什麼心?」
「對喔!柳懾不會像你這麼沒主見,他一定會反抗的。」田蜜又笑著跳回來了,拉住田甜的手。「姊,今天柳懾說了好多有趣的故事,你說那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這下子換田甜呆滯了。田蜜的理解能力真是有待加強,她只說柳懾還沒有回應,沒說他肯定不娶吧?
耳朵听著田蜜復述今天听到的故事,田甜打個哈欠,在心里補充︰「你說錯了,他是打了三發子彈,不是兩發。這里也不對,他最長跟監時數四十五小時,不是四十三小時……」
雖然在麥當勞里,她一直趴在桌上,但柳懾的話她記得比誰都牢,一絲一分的差錯都瞞不過她。
柳懾拿起車鑰匙正準備出門,柳母叫住他。「阿懾,等一下。」
「什麼事?」柳懾回頭望著母親。
柳母猶疑半天。「那個……你對田小姐的印象……怎麼樣?」
「不錯啊!」
「如果……我是說……要不要再給你們安排一次約會?」
「不必啦!」
「為什麼?」柳母哀嚎,她還以為這一次喝定兒媳婦茶了。「你不是覺得田小姐不錯,怎麼不再跟人家約第二次?」
「已經約好了,我現在正要去赴約。」
「啊……你們進展……還好喔?」
「普通啦!」柳懾想到田蜜,她那崇拜的眼神讓他有些飄飄然,可是要一直講故事有點累。
「那我找個媒人去田家提親怎麼樣?」
「老媽,我們才認識多久,起碼讓我們交往三個月到半年,確定彼此個性適合再談婚論嫁好不好?」
「三個月,你自己說的喔!」柳母要求保證。
「那是假設,你不要擅作主張。」
「不管,你剛才親口說了,三個月談婚論嫁。」
「我還有說半年呢!」
「我只听到三個月。」柳母跟他耍無賴。
「媽——」
「三個月。」一步都不肯退讓。
「隨便你啦!」反正他答應,田蜜那根小辣椒還不肯咧!他根本不擔心,瞄一眼手表,快遲到了。「我要走了,回來再跟你說,拜拜!」
後頭柳母正在歡呼。「三個月,我去翻黃歷……不對不對,先給死老頭上炷香,唉,柳家的九代單傳要娶老婆了,天下第一大喜事啊!」
柳懾開著車,飛快到了上回約定的麥當勞,店門口只站了一個人。
他疑惑地將車子開到田甜面前,搖下車窗。「呃,你好……田小姐沒來?」
田甜納悶地指指自己。「田小姐?」
柳懾趕緊搖頭,他忘記這一位也姓田了。「另外一位田小姐。」
「以後你叫我小甜、叫我妹小蜜好了,才不會分不清楚。」田甜笑著說。
她跟田蜜的氣質完全不一樣,田蜜如果是熱情奔放的太陽花,田甜就是含蓄的海芋,雪白的花朵里還帶著一點點神秘。
面對田甜,柳懾總有種手足無措感,好像在那雙慵懶的眸子底下,每一個人都是水晶做的,輕易被她一眼看透。
事實也是,上次在麥當勞,雖然都是他和田蜜在談話,田甜沒有搭話,但如今回想起來,約會的節奏一直掌握在她手中。
幸好她很愛笑,又不碎嘴,才沒給人太大的壓迫感。加上他每次看見她,她差不多都在吃冰淇淋。當她伸出舌頭恬舐那半融的冰淇淋時,圓眼兒微微眯著,小貓也似,那模樣……出人意料地可愛。
但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這次約會來的人是田甜?他到現在還沒發現母親幫他安排的對象其實是田甜。
可也難怪啦!一直以來,田甜都像個無關的第三者,只顧吃冰淇淋。
他先入為主的認知是很難扭轉的。
「你好,小甜,今天小蜜沒空嗎?」他猜田蜜是臨時有事,所以叫姊姊來代打。
「老板臨時要她趕一份文件,晚一點才會過來。」田家兩姊妹都在旅行社工作,田甜是領隊,旺季很忙,淡季就很自由;田蜜是行政,不時需要加班。說著說著,她遞給他一只大水壺。
「什麼?」
「菊花蜜。」她其實也不愛在約會時帶妹妹這顆大燈泡,但柳懾事先答應田蜜了,她沒轍,只好給他沖點菊花蜜緩解喉嚨的壓力。「小蜜說,你的那些故事她還沒听夠,今天一定要把所有的癮頭補足,所以……你保重了。」
柳懾抱著那只大水壺,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佳人對他青睞有加,是喜事,但這麼沉重的負擔,很辛苦啊!
「要不要听一個建議?」田甜說。
他眼楮一亮。「請說。」就知道她有辦法,他該封她為女諸葛了。
「你們刑事組應該不止你一個人,請你同事每人講兩個故事錄下來,這分量就夠滿足小蜜的癮頭了。」然後田蜜再也不會來攪和他們的約會,一舉兩得。
「好辦法。」柳懾大喜。「謝啦,小甜,我先去停車,然後請你大吃一頓。」咻,他把車子開去停車場了。
田甜一只舉起來的手停在半空中。「你要請客我是很高興啦!可是我不想再吃麥當勞啊!」
但來不及了,柳懾已經去停車了。
「算了!等一下再請他開回來吧!」她無奈地聳聳肩。
突然——
「把手舉起來!」一個突兀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柳懾停好車,再回到麥當勞門口,就看見田甜高舉雙手,一臉溫和的看著眼前一個老人。
「這是在干什麼?」他跑到田甜身邊,看向老人……似乎不太老耶!雖然頭發斑白,臉上也盡是風霜,但根據他做刑警多年的經驗,這樣的人只是吃多了苦頭,才顯老態,真實年紀不超過五十。「小甜,你認識這位先生?」
「不認識。」柳懾在旁邊,她就把手放下來了,一直舉著很累的。
「那你干麼又舉手、又放下的?」眼前的情況讓柳懾有些糊涂。
「他叫我舉的。」田甜指著對面的男人。
「搶劫?」柳懾的目光變得銳利,直把那男人瞪得臉色發白、全身顫抖。「小甜,你先進麥當勞。」如果他要跟歹徒搏斗,就得先把身邊人的安全顧好。
「應該不是搶劫。」田甜說。
不是?柳懾松下一口氣。
但田甜卻接著說︰「雖然他叫我把包包給他。」
柳懾所有的警戒神經又都跳起來了。「他要你的包包還不是搶劫?」這女人腦子有病啊?
「可他說了‘請’和‘謝謝’啊!」
「不管他說了什麼,他要拿不屬于他的東西就是搶劫!」柳懾把田甜往旁邊一推。「你躲遠一點,不要妨礙我捉人。」差點被她氣死了。
「等一下。」田甜拉住他,對著男人問︰「你是要我的包包,還是只想要錢?」
男人縮了縮脖子,結結巴巴。「我只是……想問你可不可以給我……五十塊買便當,我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
原來只是一個單純餓瘋的流浪漢罷了。
柳懾看看田甜,又瞪一下男人,這簡直是莫名其妙。
「下次要錢買便當就直說,不要叫我舉手。」尤其是在大太陽底下高舉著雙手,很累。
「我……前天跟一位小姐討個便當,她回頭就把手上的包包甩過來,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裝了磚塊,打得我頭痛了兩天,今天才預防一下……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這年頭乞討行業也不好干,隨時有性命之虞。
田甜能理解,治安不好,女生的警戒心普遍保持在高度範圍內,偶爾難免誤傷無辜。
但盡管女人的防衛心重,相對地,她們也很有同情心,流浪漢向女人開口討錢,得手的機率會比向男人開口高。
田甜打開皮包,拿了一個五十元的硬幣出來。
「給我。」柳懾從中截走了硬幣,男人臉上閃過一陣失落,又要餓一頓了,唉!
可柳懾又把錢交給了男人。「拿去吧!下次小心點,不要動不動就叫人舉手,很容易引起誤會。」
「呃……」男人愣了下,連忙點頭道謝。「謝謝、謝謝。」興高采烈地走了。
柳懾把目標轉向田甜。「你也是,人家叫你舉手你就舉手,沒有一點警戒心嗎?」
田甜沒說話,只是對他張開了一直緊握著的左手,里頭一個巴掌大的防狼噴霧器。
「喝!」原來他看走眼了,她是「惦惦吃三碗公半」的人,不可小看。「做得不錯,不過再有下次,我叫你跑的時候,你要立刻跑,不要遲疑,OK?」
這是當然,她又不是呆瓜,絕對不愛看警察捉強盜的熱鬧。「我知道了。剛才我是覺得那個人不像壞人,才會留下來。」
「太依賴直覺不是好事。」
她點點頭,轉開話題。「你很喜歡吃麥當勞嗎?」
才怪,他一向不愛速食,只是……「前天我們跟小蜜約好在這里等,萬一我們離開,她正巧來了,找不到人怎麼辦?」
「我有帶手機,到時候通知她一聲就好了。」說到這里,她有些疑惑。「對了,你沒有我的電話嗎?」她可是連他的生辰八字都有了。
他想了下。「我媽之前有抄一張便條紙給我,好像說是田家的電話,不過……那時我正在忙,隨手塞進口袋里,之後要找就不見了。」
她借了他的手機,把自己的電話號碼輸入進去,想了一下,田蜜的也一起給好了,省得田蜜想找人說官兵捉強盜的故事找不到人,罵她有異性沒人性。
柳懾接過手機,呆住了。田甜干麼把她的電話一起留下來?她不會……也對他有意思吧?
「那個……田小姐……」他不敢再喊「小甜」,怕她誤會。
好端端地,他干麼又把兩人的距離拉遠了?她歪著頭看他。
他臉頰不自在地閃過一抹燙。真該死,他的對象是田蜜啊!一腳踏兩船,小心淹死自己。
不過田甜……啊啊啊,她干麼拉他的手?強烈抗議,他不是花心的男人,他很專情的。
「走進來一點。」她使勁拉他,力氣大得他險些摔個五體投地。
同一時間,一輛摩托車閃電一樣駛過他身旁,他的腳仿佛可以感受到排氣管的熱度。
他差一點點就被車撞到了。
她疑惑地看他。「你干麼一直後退?這樣很危險耶!」
他緩過一口氣後,忍不住傻笑,難道他是在自作多情?人家根本對他沒意思,拉他的手是怕他危險。
「不好意思,我有點失神。」更莫名其妙的是,單獨面對田甜,他就手足無措起來,都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不止一點,是很嚴重的失神,昨晚沒睡好?」
「最近比較忙。」其實是為了排出今天的休假,他熬通宵寫上個案子的總結報告。
「要不要喝個咖啡提提神?」
「沒關系,我們當刑警的,熬慣了,咖啡當開水喝,早就沒用了,就算讓我灌上一公升的咖啡,想睡的時候照樣睡。」
「那你回去睡吧!老是睡眠不夠對身體不好。」
「沒關系,都習慣了。而且田小姐還沒到,萬一……」他說到一半,看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歪著頭,擠眉弄眼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來。「OK,是小蜜沒到,小甜到了,不好意思。」
她聳聳肩,實在看不出他是這麼害羞的人,連小名都叫得結結巴巴,難道她也有眼光出錯的時候?
算了!再多相處一陣子,她應該能模清他真正的個性才對。
「有一樣東西保證提神醒腦。」她說。
「什麼?」
「跟我走你就知道啦!」
她領頭往路口走去,目標卻是——壽司店。
「壽司能提神醒腦?」
「加三倍量的芥末去吃,保證一口下去,什麼睡意都沒有了。」
「啊!」那不是嗆到眼淚鼻涕齊噴?「這的確……也算是一種提神醒腦啦!」詭異的幽默感,讓他也笑了。
「那你吃不吃呢?」
「你是不是陪我一起提神?」
「舍命陪君子。」她很有義氣的。
他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怕一個小女子,挺起胸膛指向前方。「走!」
他倆攜手過馬路,到了壽司店門口,她突然停住腳步,喃喃自語︰「果然,只給五十塊是正確的。」
「你在說什麼?不會是怕了吧?」
她指著壽司店旁邊的樂透彩投注站。「你看那是誰?」
他好奇探頭一看。「那不是剛才跟你要錢買便當的流浪漢?這家伙,還說自己兩天沒吃了,居然把錢拿來買彩券!」賭博就這麼吸引人?公益彩券發行至今是造就了一百多個富翁,但是有多少人沉迷此途而家破人亡,沒有人統計過,但肯定多于致富者。尤其像這種把僅有的飯錢拿來搏一把的人,真該把他們關進串里,好好打一頓。
「你干什麼?」她拉住想要沖進投注站的他。
「我去問他,到底是肚皮重要,還是賭博重要?」
她硬拖著他走進壽司店,坐定後才道︰「我記得有一次選美,主持人問了參選小姐一個問題,如果她的父母、伴侶、子女一起落水,她會先救誰?我是覺得不管救誰都沒有對跟錯,畢竟每個人的人生觀、是非觀、價值觀都不同,不能因為別人跟自己不一樣就判斷對方是錯的。剛才那位先生跟我開口的時候,我就猜他最後可能會把錢拿去買彩券,所以他要五十,我就給五十。如果他不是因為貪心而賭,只是不想再四處流浪,想要搏一搏,你還忍心罵他?」
「他有手有腳,可以去工作啊!」
「就算他想做,也要有人肯請。柳懾,現在中年失業的人有多少,你應該比我清楚。」
他有點頹喪、無奈。「你好像把什麼都看透了。」睿智精明得讓他佩服,又有些無措。
其實她是什麼樣的人根本跟他無關,就算他跟田蜜會有結果,田甜也只是一個親戚,但情緒就是忍不住會被她牽動。該死,越來越不對勁了。
她不說話,只是笑著凝視他。她從事領隊工作,見的人多了,觀察力自然強,可惜,她再會看人,還是看不透他。有時候,她覺得他們的距離正在接近,但下一瞬間,他又把距離拉遠了。
他對她到底有沒有意思?或許她是當局者迷,因為越看不透他,她越想看他,心律稍稍亂了節拍,她緊張地撥一下頭發,不知道頭發有沒有亂掉,她不想被他看到自己不完美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