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剛靜靜站在柳林前,銀白月光穿透林葉間形成片片暗影落在他臉上,他的神色陰晴不定。
好快,他和她已相識近五年了。
月亮仍如當年那麼圓,柳林仍如當年那般翠綠,他的人卻已改變。當年的他只有十七歲,現在的他已二十一。
為什麼他仍忘不了柳青娘?十七歲的他不明白,二十一歲的他卻十分清楚,只是他仍不敢承認,也不願承認。
他撫向胸口,那里就是答案所在.如同傷痕留在他心窩,柳青娘也留在他心中,傷痕或許可以治愈,他卻無法將她遺忘。
因為,他早已無法自拔地愛上了她……
柳青娘那甜膩的輕笑又在他腦海中響起,她的話像是誓言又如詛咒。「剛,我是真心放你,不過,就算是我放了你,你也絕對離不開我。你,一定會再回來找我!」
邵剛自嘲地一笑。她說得對極了,他果然又回來找她。他的一舉一動都如同她所預料,他,永遠逃不開她。
他看向手上的青石戒,那是她給他的信物,卻更像是枷鎖,鎖的不只是他的人,也是他的心。
當日她說放開他時,並沒有向他要口青石戒,想來是她早算準了他一定會再回來找她。
他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焰,是欣喜也是氣憤,無奈中卻也帶著甜蜜。無論如何,他又回到了這里,有著她在的這里。
她的身旁,是他惟一的歸屬。
柳青娘安然斜倚在竹根上,見到他進屋時毫無半分驚訝之色。「你來做什麼?」她早就知道他一定會回來,回到她的身旁。
不過,她要的不只是他的人,還包括他那顆封閉的心。
「我來見你。」他目光如炬地盯著她.眼中充滿渴望,和少年時的青澀不同,他已是個成熟的男人,暌遠多日再見到她,他苦苦壓抑的已到極限。
柳青娘可沒他的好興致,杏眸一轉,溜過幾許怒意,她冷冷笑道︰「幾日不見,你的嘴可變得甜多了,想來是在別的女人那兒學得的是嗎?方才你在萬春樓可真是最難消受美人恩啊!」
「你派人監視我?」邵剛面色冷酷如常,眼底卻隱著淡淡笑意,他並不以自己的行蹤受到監視而惱怒,反而認為這是她在意他的表現。
她在為他吃醋!這是不是代表她仍放不開他?就如他離不開她一般,她,是不是也忘不了他?
柳青娘冷哼道︰「別太抬舉你自己,只是萬春樓中有我的人在,任何人在那兒的一舉一動,我全部都會知道。」她的話倒是真的,萬春樓何止有她的人在,那地方本就是她的另一個秘密據點。
他表白道︰「我並沒有踫潘春兒。」
「對,可是你讓她踫你!」她目露凶光,神情有些猙獰。一想到那騷狐狸的手在他身上模來模去,她就氣得快發狂!
真是氣死人了!他才離開她沒幾天,居然就這樣迫不及待地上妓院找姑娘,他到底有沒有良心啊?怎麼說兩人也相處了四年,他就不能忍一忍嗎?可惡!他怎麼能讓別的女人踫他!
她愈想愈氣,面色也更加陰沉。
邵剛啞口無言,心中卻竊喜不已。她真的在乎他,他對她的依戀不舍,似乎並不是自作多情。
「怎麼?沒話說了是吧!」柳青娘狠狠瞪了他一眼,神色不善。「沒事就請你離開,我有事得忙。」
「我……」他正苦思如何讓她消氣,將內心紛雜的情感說出口時,角余光卻突地掃視到竹榻上擺著件鮮紅衣衫,在一片青色的房內看來格外刺眼。
邵剛一怔,不解問道︰「這是你的衣衫?」
「對。」她點點頭,神色閃爍,杏眸流轉著邪詭異彩。
「我記得你只穿青衫,怎麼突然多了這麼件紅衣裙?」
柳青娘輕笑,語氣中卻充滿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奈。「這件衣衫,每個女子生命中應該都會穿上,即使是我這酷愛青衫的人,到了那時也只得乖乖換上這件大紅衣衫。」
「這難道是——」邵剛的聲音有些顫抖,握著劍的手也在發抖。不!那絕對不是他所想的那一件衣衫!
柳青娘伸手拿起紅衫一抖,繡工精美的大紅嫁衫飄在空中,整個竹屋立時顯得喜氣洋洋,可艷紅衣衫搭著純青色的房內擺飾,看起來又讓人覺得有種說不出的詭異。
她嬌笑道︰「這是我的嫁衫,很美吧?這可是由江南最負盛名的四季織繡坊的十位頂尖繡娘,花費了半年光陰,以最上等的絲料織繡而成。」
「你要嫁人!」邵剛完全沒有心思听她形容那件嫁衫如何珍貴,那炫麗的紅色刺痛了他的眼,更刺痛了他的心。
「對,我要嫁人,半個月後便是婚禮。」柳青娘的笑很淡,卻又帶著說不出的深沉,那樣復雜的笑,充滿讓人屏息的無形壓力。
烏雲掩蓋了皎潔的明月,不燃燈火的竹屋中陡地暗了下來,沉沉陰影覆上了兩人,柳青娘的眼中閃著幽渺綠光,邵剛的眼中卻燃起了火焰。
他厲聲嘶吼道︰「你不能嫁!」她怎能嫁給別人!難怪她叫他別再來,原來全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他的心仿佛全揪結在一塊兒,止不住地緊縮,疼痛難當,而那燒盡他心魂的狂熾妒火更逼得他幾近瘋狂。
「我為何不能嫁?」柳青娘自願自地收起了嫁衫,動作輕柔、仔細。
由她那小心翼翼的動作可看出她對嫁衫的重視,這讓他的怒氣更盛。她真那麼愛那個即將成為她夫娟的男人嗎?
那他呢?他算什麼!兩人相處的這四年又算是什麼!他還以為她對他有一絲特別情感,如今看來只不過是他的痴心妄想。
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言語也變得十分尖酸苛刻。「你並非完璧,難道你的未來夫婿不介意?還是他是另一個被你蒙在鼓里的傻瓜?」
柳青娘微微挑眉,也不動怒,只是格格輕笑。「你放心,我的未來夫婿也知道我並非完壁之身,不過我想他不會在乎,而你,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他可真是氣得口不擇言,眼前她先不和他計較。
日後,哼!可有得他好受……
他握緊了雙拳,面色鐵青。「你!」她怎能如此做!她怎能如此對他!
「怎麼樣?」她挑眉笑睇著他,神色慵懶。
邵剛咬牙嘶聲道︰「你真要嫁人?」這難不成又是她的另一個詭計?說不定她只是想捉弄他,可是……她的神情語態,卻又是那麼認真。
柳青娘悠然笑嘆道︰「我今年已二十四,早成了老姑娘,我家中的長輩看不過去硬逼著我出嫁,我可不能違背長輩的意思。」當時所定的三年時限已到,四位長老絕容不下她再推拖下去。
而她自己可沒打算孤老終生,所以,她想要嫁,也會嫁。
他直視著她,目光灼灼,語氣十分苦澀。「你不是那種會按照別人命令做事的人。」
「不管是與不是,我嫁人嫁定了。」杏眸隱著淡不可見的期待,她輕問。「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假如你想娶我為妻,我倒可以考慮考慮。」
邵剛呼吸一窒,狼狽地轉過頭,不敢讓她見到他那為難的表情,卻正巧忽略掉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怒意和失望。
他能說什麼?他什麼都不能說!
對她而言,他只不過是個總是被她玩弄于股掌間的客人。對他自己而言,大仇未報的當下,他哪能只顧自己的幸福,將血海深仇拋諸腦後。
他,無法娶她!
柳青娘面色一沉,沸騰的怒火幾乎燃盡了她的理智,她冷冷道︰「既然你不打算娶我,那你何必管我嫁給誰。」不長腦袋的笨蛋,她都要嫁人了,他居然還是看重報仇勝于她。
「我……」他的目光閃爍,言詞吞吐。他不甘心啊!就這樣讓她嫁給旁人?不!他無法忍受她在別的男人懷中!
可是……可是……
她不讓他再說下去,素手微揚,一張大紅帖子平平直飛到他面前,杏眸閃著難測的異彩。「這是給你的喜帖,不論如何,我和你總算是朋友一場,這婚禮我是請定了你,來或不來,就隨你自己高興。」
他木然接下帖子,手微微發抖。心中熾燙如火燒、寒冷似冰封,痛苦、絕望,麻痹了他的心。
他連看不敢看帖子一眼,急急將帖子收入懷中,消極地來個眼不見為淨。
柳青娘瞧著他那慌亂的神情,唇畔才勾起一絲釋然笑意。「正巧你今日來了,我也不必派人送訊給你,直接將你仇人的名字告訴你好了。」哼,總算他不是無動于衷,不過,這對她而言還不夠。
她,要得更多更多!
邵剛怔然片刻,回神後急問道︰「你要告訴我了嗎?」奇怪,隔了十多年,他終于能得知朝思暮想的仇人之名,為何他卻全然不似想象中的開心暢快?
他的心,仍念念不忘于一件事……她,他惟一愛過的女人,即將要另嫁他人……
「對,你知道原初虎嗎?」
邵剛皺起眉,沉吟道︰「萬金劍客原初虎?他便是我的仇人嗎?」原初虎算是他的同行,會被稱為萬金劍客是因為原初虎極愛錢,每次替人出手殺人都要萬金。不過,此人劍法甚佳,加上他修練三十余年的深厚功力,可謂武林中第一劍客。
她輕輕搖頭。「不,但你若是想報仇,就必定先打倒他。」
「為什麼?」他不解挑眉。
「因為原初虎很愛錢,而你的仇人正好很有錢有勢,平日想必也做了不少虧心事,所以他這幾年來重金禮聘原初虎,專門做為他的貼身護衛。」
「那就是說,為了殺我的仇人,我得先打敗原初虎。」以他今日的武學造詣,原初虎並不太難以對付。
「非常正確,不過,你若是想殺了你的仇人,除了打敗原初虎外,恐怕還有不少難關。」
他一凜,沉聲道︰「怎麼說?」
「因為你的仇人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相國歐陽青雲。」杏眸低斂,掩去眼底那抹難解幽光。假如可以,她並不想讓他知道一切的真相。
因為……事實往往是丑惡的,固執如他……能承受得了嗎?
邵剛怔然,驚呼道︰「這怎麼可能!我爹乃是江湖人士,怎會和歐陽青雲結下仇恨!」不是他懼于歐陽青雲的勢力,而是這實在太過于匪夷所思,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
邵家乃是武林世家,向來不和官場來往,為何爹會和歐陽青雲結下這必需滅門的深仇大恨?這其中到底有何曲折?
柳青娘的神情嚴肅,眼中隱著一絲怒意。「你以為我會騙你嗎?邵家血案的主使者的的確確是歐陽青雲,主于為什麼歐陽青雲會和邵家結下仇怨,那並不在我和你訂下的買賣之中,所以我無法告訴你原因。」
他居然懷疑她!她也不是不明白此事對他的打擊過大,但相處四年,他竟還會質疑她!真是死沒良心的笨蛋!
邵剛焦急地追問她。「你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對不對!」
她不為所動地堅持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管我知不知道,我都不會告訴你,因為你我訂下的買賣就是我告訴你邵家滅門血案的主使者,而你成為我的人。」
他敏銳地發現她話中的疑點。主使者?「那麼就是說除了歐陽青雲外,也有旁人牽扯在這血案中嗎?」
「這真是你的壞習慣啊!」她目光閃動,悠然輕嘆。「你一向不仔細听人說話,就像我剛剛說過的,除了主使者的名字外,我絕不會告訴你其他的事。」
他惱怒地抓住她的手,質問道︰「為什麼?!難道憑你我的關系,你還不能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嗎?」他氣的並不是她的隱瞞.而是她那疏離的語氣,她就真把他當作是客人,二人之間只是買賣?
柳青娘斜睨著他,目光銳利似刀,紅唇帶著一抹譏嘲笑意。「你說呢?除了買賣之外,你我還有其他的關系在嗎?」哼,之前倒是和她撇清得一千二淨,這會兒為了報仇,他卻又和她有什麼了不得的關系在了。
邵剛一怔,遲疑地囁嚅道︰「……我們……算是朋友……」
杏眸轉暗,柳青娘猛地甩開他的手,冷聲道︰「很可惜,朋友歸朋友,買賣歸買賣,這是小道客棧的鐵規,也是我這客棧老板的原則。」
「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你想知道的,我們的買賣就此了結。」她眼色冷冽,面無表情。「請你離開,還有,把你手上的青石戒褪下來,你將不再需要它。」
邵剛無言地直視著她,眉頭深鎖,目光十分復雜,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只能緩緩將手指上的青石戒褪下,放在一旁的桌上。
假如,他對她的感情,能如戒指月兌離他的手一般地留在這兒該有多好,可是,他舍不下啊!
那顆只愛她、只為她起伏波動的心。
之後,邵剛二話不說地調頭就走。他的步伐沉穩,心中卻亂成一片。她明明知道他會再來找她,就該懂得他對她的情感,卻仍是準備嫁予他人!她……真的對他無情嗎?二人之間就這麼結束嗎?
不!他離不開她!那麼,他要怎麼做呢?
她將喜帖交給他似乎別有深意,她希望他去她的婚禮嗎?為什麼她希望他去?她又希望他去做些什麼?
她……似乎並不是自願出嫁……難道,她想要他阻止她的婚禮嗎?也罷!不管她心底到底想些什麼,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他愛她!他絕不會讓她嫁予他人!
可是,倘若他選擇阻止她的婚禮,那麼他報仇之事想必得再延後,因為歐陽青雲人在京城,假如他直接上京城去報仇,往來至少需要二十天的路程,他便無法前往她的婚禮。
報仇和她之間……他只能選擇一樣……
他,到底該如何選擇?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
邵剛沒有去京城,他留在江南。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並不是為了她放棄報仇,只是報仇可以等,她的婚禮不能等……
按著喜帖上的地點,他來到江南最繁華的蘇州城。
處于城西的偌大宅院建得十分精巧別致,雕摟畫棟、美輪美免,一望便知是風雅的富貴之家,但朱紅大門緊閉,靜悄悄地完全不見辦喜事的熱鬧活絡。
邵剛皺起眉來,心中隱隱不安。明明日期、時間、地點都沒錯,怎麼這里看來壓根不像是有辦喜事的樣子,婚禮該有的炮竹、大紅燈籠、賓客,全部杳無蹤影。
柳青娘騙了他?不,假如她不願他參加婚禮,根本不會將帖子給他。她既將帖子給了他,就表示婚禮絕對在這舉行。
仔細想想,雖然他對她一無所知,卻可推斷她必定有著非常特殊的身世和過往,這婚禮也絕不尋常,的確,哪有一般人家的婚禮如此神秘,還選在子夜時舉辦。
這到底是個什麼的婚禮?參加這婚禮的又是些什麼樣的人?
他縱身翻過圍牆,宅院內卻不似外頭看來那般平靜,四處人聲沸騰吵雜。
「新郎!新郎不見了!」驚叫聲此起彼落,每個人神情慌張地四處尋找不知所蹤的新郎,幾乎將宅院整個翻了過來。
明亮如白晝的大廳中,坐于主位的金長老氣得而紅耳赤,額是青筋。「都給我去找!他絕不可能逃出這里!」
銀長老焦急地問道︰「丫頭,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青娘不知。」身著風冠霞披的柳青娘安坐一旁,絲毫不現被未婚夫婿拋棄的驚慌憤怒。隱在蓋頭下的紅唇反倒揚起一絲吊詭邪笑。
聰明的家伙,居然選在婚禮的前一刻逃跑,讓老頭們完全措手不及。有頭腦,不愧是她的夫婿人選,只要過了今晚,這愚蠢的婚禮將化為烏有。
呵呵,她就知道他一定會跑,不然她哪會乖乖同意這無聊的婚事,順從地任眾人籌辦所有的一切,甚至披上了嫁衣。
當然,這也是計劃中的一步,她的手中握有王牌。
她這襲嫁衣可不是為了那逃跑的家伙,而是為了另一個男人。為了他,這嫁衣她穿得心甘情願。
不過,那笨蛋怎麼還沒出現?
像是應驗他的想法,廳外突地響起另一陣呼喝和連綿不絕的兵刀交擊之聲。
「你是什麼人!竟敢擅闖本宅!」
「快!快擋住他!別讓他妨礙了婚禮!」
「我無意傷人,我是來見新娘的,請你們讓開!」熟悉的低沉男聲在廳外響起,沉著中帶著一絲不悅。
杏眸一亮,唇畔笑意更深。是他,他終于來了。
她立時拉下蓋頭,高聲命令道︰「讓他進來,他是我特別請來的貴客。」
金長老瞪大了眼,喝斥道︰「這怎麼可以,這婚禮非本門中人絕不能參加!」
柳青娘冷冷笑道︰「我說可以就可以,他若是進不來,這婚禮絕舉行不了。」她的話中有話,蓄意地留下伏筆。
銅長老嘆了口氣起身走出廳外,將邵剛帶了進來,他的面容冷肅,望著柳青娘的目光復雜。
她格格輕笑道︰「你來得好慢。」其實時機恰好,他來得並不算慢,但對心急如焚的她來說,時光慢得有如龜爬。
邵剛沉聲道︰「跟我走。」這就是他今日來的目的,他要毀了這場荒唐的婚禮,帶她離開。
「你再說一次。」柳青娘杏眸閃動,邪異難測。
他直視著她,目光中多了幾分溫柔。「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我要帶你走。」
二人深深對望,視線瞪著難分,竟將大廳中的他人視若無物,那詭譎的奇特氣氛讓四位長老面面相覷,心中皆是忐忑不安。
金長老率先發難,他怒斥道︰「你好大的膽子,是不要命了嗎?丫頭,他是什麼人!和你又是什麼關系!」
銀長老再度扮起和事佬的角色,安撫道︰「金,先讓丫頭解釋,說不定她別有深意。」
鐵長老則是目光銳利地打量著邵剛,冷冷道︰「你這小伙子倒也有膽量,鬼王的婚禮也敢來搗亂。」
邵剛一怔。「鬼王的婚禮?這里難道是鬼門!」他早知這婚禮非同小可,娶她的絕非常人,但卻沒料到她嫁的竟是鬼門鬼王!
銅長老挑眉詭笑道︰「咦!你這麼愛這丫頭,難道丫頭都沒和你說過她和鬼門的關系嗎?」
對方嘲笑的語氣正巧刺中了邵剛糾葛已久的心結,他咄咄逼人地質問她︰「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從沒和我說過你和鬼門有關系,更沒告訴過我你的未婚夫婿便是鬼王。」
他對她一無所知,可他愛她,他想知道她的一切,耐心早已到了極限,他無法再忍受她繼續事事瞞著他。
他,要知道所有真相!
四位長老一怔,銅長老正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柳青娘以凌厲的眼神阻止。「青娘要和他單獨談談,四位長老請稍待片刻。」
金長老厲聲道︰「不行,今晚是你的大喜之日,除了新郎外怎能和旁的男子獨處一室。」
「青娘敢問金老新郎在那兒?」她的神情無辜、語氣恭謹,杏眸卻閃過一絲惡意。「新郎都不在了,又何來大喜之日?」哼,跑走的那家伙可是金長老一手訓練出來的得意弟子,那家伙跑了,金長老哪還能在此大放厥詞。
邵剛一怔,冷肅的黑眸軟化幾分。她的新郎逃了?那是不是代表她的婚事就此告吹?
金長老啞口無言,悶悶不語,其余三人低聲商議後,銀長老嘆道︰「好吧,不過只給你們一個時辰,之後你可得給我們一個交待。」
柳青娘微笑道︰「青娘謝過四位長老,青娘這就帶他到東院去。」終于,到了對他開誠布公的時候,可是,他,能接受她的一切嗎?
一進房內,邵則立時質問她。「你是鬼王的新娘?」
柳青娘搖搖頭。「不是。」她的確不是。
「可那明明是鬼王的婚禮,你又身著鳳冠霞披……」望進她含笑的眼,邵剛恍然大悟地驚呼。「你就是鬼王!」
柳青娘居然就是鬼王!
假如她就是鬼門的鬼王,那就能解釋為何以她一介女子,卻能號令一流高手委身僕役,談笑間輕取天下萬人萬事。
有誰能想的到,人來人往的小道客棧就是神秘的鬼門,而老板柳青娘就是武林中人畏之如神魔的鬼門鬼王。好厲害、好危險的偽裝,也只有妖邪狡譎如她才能想得出來。
心緒一轉,墨色冰眸更利、更冷。她居然不告訴他,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對她而言,他又算是什麼!他為了她不惜一切地闖入這里,將生死置之度外,但她對他是怎麼想的?她對他可有一絲真心?
柳青娘沒有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瞅著他那發青的神色。邵剛英挺的俊臉冷沉嚴酷,低啞的語氣有著風雨欲來的狂暴。「回答我!」
柳青娘臉上的笑又媚又柔,她像是教孩子般輕聲道︰「別問我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問鬼王是誰,因為代價會是他的命。」
這不是恐嚇,而是事實,鐵一般、任何人都無法更改的事實。
他緩緩舉起了狼牙,直指向她縴細的頸子,冷聲恫嚇道︰「你再不說,就別怪我動手。」今晚對他來說太過復雜,他已無法再忍耐她的推托之詞,他要她誠實的回答!
「你不需要拿劍對我,因為我永遠都不會是你的敵人。」透骨寒意自到尖傳來,那不舒服的感覺讓她蹙眉,柔媚杏眼卻毫無懼意,她堅持著。「只有鬼門的鬼才能知道鬼王是誰。」
邵剛的目光陰狠。「你要我入鬼門?」
柳青娘搖搖頭,毫不在意地笑道︰「我沒有。要不要入鬼門是你自個兒的選擇,我只建議不勉強。」她可從沒強迫過他,她只提供建議,照不照做就是他自己的決定。
邵剛挫敗地瞪視著她,憤然收回狼牙,心中怒氣狂熾翻涌。該死的,背負滅門深仇的這十三年來,他以無比深濃的仇恨死死封住了自己的心,從此冷情寡欲,但這一切都在遇上了這邪惡的壞女人後化為烏有。
她激起了他的怒氣,又勾起了他的。現在,體內無比激狂的騷動,他只願歸于怒氣而非。
「這代表你答應了?」她問他,目光閃動。
他悶悶問道︰「我能不答應嗎?你的未婚夫婿呢?」他恨那個男人。即使早知道她要嫁人,但親眼見到她身著艷紅嫁衣,精心裝扮的美麗模樣,讓他對那個差點擁有她的男人又恨又妒。
他想殺了那男人!
「如你所見,他逃走了。」她說的雲淡風清,毫不在意。
他的心立時放松,面色也緩和許多。「他怕你?」
她不置可否地挑眉輕笑道︰「很有可能。」
「因為你是鬼王?」
她微微挑眉,紅唇勾起一抹詭譎邪笑。「因為我是柳青娘。」是的,她是柳青娘,不是鬼王……她不要成為無血無淚的鬼王!她一直都不想,遇到他之後更不想!
她想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塊兒,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可是,她是鬼王,只要她還是鬼王,她就沒有所謂的幸福可言。
邵剛還想再問,她卻伸手捂住他的唇,另一手拉著他的手放到她的月復部。「你模模看我的肚子。」
感受到手下的微微隆起,他神色大變,腦中混亂一片,震驚道︰「你!你有身孕了!」她竟然懷了他的孩子,他……他要當爹了!
「對,我有三個月左右的身孕了……假如你認為不是你的孩子,那我也無話可說。」柳青娘面上仍帶著笑,杏眸中卻隱著一絲細不可見的緊張,聲音也有些顫抖。
邵剛一把將她擁入懷中。「是我的!絕對是我的!除了我之外,我不相信你會讓別的男人踫你。」就算之前她隱瞞了他很多很多事,但他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真的相信我?」她小心翼翼地問他,語氣期盼。
他認真地望著她,將內心纏糾多時的愛意傾吐而出。「我當然相信你,因為……我愛你!」因為愛她,所以,他相信她。
柳青娘一怔,隨即緊緊回摟著他,心中滿是暖暖的感動,眼眶酸楚,晶瑩的淚水便如斷線珍珠般落下。
他終于說出口了。
她激動得又哭又笑,柔聲道︰「我也愛你。」
邵剛也笑了,隔了十多年,笑容終于又回到他的臉上,幸福,應該也不會太遠,或許,他的幸福,早就在他身邊。
柳青娘依偎在邵剛懷中,她的笑嫵媚而甜蜜,眉目間盡是款款柔情。邵剛摟住她,冷酷的神色盡數褪去,一雙黑眸深情地凝視著她。「現在,你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的來龍去脈了嗎?」
她點點頭,緩聲道︰「我的確是鬼王,我的父親是,好幾代的祖先都是。鬼王由我們柳家的人繼承,已是鬼門中牢不可破的鐵規。」
他沉吟道︰「也就是說你們柳氏一族,是鬼門中最有勢力的一族了?」
她的面色微黯,自嘲地冷冷一笑。「對,我們是最有勢力,卻也受到最多限制,與其說我們是鬼門的王,倒不如說我們是鬼門的奴隸。」
「這怎麼說?」他不解皺眉。鬼門可說是武林中最龐大的黑暗勢力,雖然他們神秘而不為人知,但只要是武林中人,就得對鬼門忌憚三分。
柳氏一族既然代代是鬼門最高權力者,她又為何會以那麼不屑的神色說柳氏一族是鬼門的奴隸?
柳青娘續道︰「鬼門是個十分龐大復雜的組織,門中全是不為人世間所接受的鬼,他們在世間被逼到走投無路,只能加入鬼門。為了保護這些在人世間受過創傷的鬼,鬼門非常封閉,也不對外接觸,所以鬼門才會那麼神秘。」
「鬼門以我為首,有鬼相冰絕和鬼將炎煞為輔佐,武林中人所稱的三護法夜叉、修羅、羅剎算是我的直屬部下,你方才見到的那四位金、銀、銅、鐵長老們,他們在鬼門中的勢力極大,負責維持鬼門的門規。」
「鬼王統領鬼門,而四長老負責監視鬼王,讓鬼王的心神只專注在鬼門的事務上,在鬼門中,四長老是惟一能和鬼王抗衡者。」
柳青娘的目光轉冷,語氣冰寒。「為保持鬼王的血統,每一代的鬼王伴侶將由四長老選定,伴侶只有一個功用,傳宗接代,只要生下繼承者,鬼王和其伴侶將不能再私下見面,當然也不再有任何接觸。」
「繼承者不論是男是女,會由長老們帶至他處教養長大,直到長老們認定孩子有繼承鬼王的資格後,長老們才會讓孩子和他的爹娘見面,但見面時總是在長老們的監視下。我在十歲那年便通過了長老們的認定,終于見到了我的爹娘,但我只見過他們幾面,連話都說不上幾句。」
「我一直記得,當我向長老們哭喊著要見爹娘時.他們眼中那冷酷的神采,嚇得當時只是個孩子的我立時止住淚,連哭都不敢再哭。」
邵剛愕然道;「怎麼會有這麼不合情理的門規?」
「因為鬼不是人,所以鬼不需要人性,統領鬼門的鬼王當然更不需要。鬼王,不能愛、不會愛、不需要愛。」柳青娘的面上已斂去了笑,幽冷的杏眸深沉駭人,仿佛凝聚了世間一切痛苦。「鬼王,沒有愛!」
這是四長老總在她耳畔諄諄告誡的話,從小到大,就像是詛咒般纏著她不放,逼得她幾欲發狂,連睡夢中都不得平靜。若不是修練了專司靜心養神的獨門心法,恐怕她早已陷入瘋狂。
本來,她以為自己只能孤老一生,但她遇見了他,愛上了他,她不想放開他,她想他永遠陪著她。
「之後你沒再見過你爹娘嗎?」邵剛一凜,緊緊摟著她微微發抖的身子,心中既是憐惜又是憤怒。她居然是在這麼嚴苛孤單的環境下長大,難怪她會有著那麼悲傷的神情和難測的多變性格。
他以為背負著深仇大恨的自己十分不幸,但她卻比他痛苦數倍不止。想起她要求他陪她賞月時的脆弱神情,他更是心疼不止。
「他們在我十二歲時便死了,是自殺而死的。」柳青娘面無表情,漠然的像是在談論無關緊要的小事。「他們的婚事雖是由長老指派,他們卻太愛彼此,因此無法忍耐不能相見的門規,而他們也明白,他們絕不可能逃出鬼門和四長老的監視,所以,他們選擇了死亡。」
她的聲音轉低,幾不可聞。「然後我成了鬼王,武林中人最恐懼的鬼王。」
邵剛輕撫著她黑亮的發,柔聲道︰「你並不想成為鬼王。」
她苦澀一笑,目光中滿是無奈。「那並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而是我能不能,假如長老們認為我不夠資格成為鬼王,那麼他們會囚禁我,逼我生下新的繼承者後殺了我。」
「成為鬼王的只有一人對嗎?」他提出心中疑問。「那其他的孩子們呢?就算只能受孕一次,但也有雙胞胎或是多胞胎的可能。」
「記得我以前教你的心法和要你吃的補藥嗎?」
他點點頭。「嗯。」
柳青娘淡淡道︰「那心法便是柳氏一族獨傳,按門規只能由鬼王修練,它威力強大無比卻有個缺點,只要是修練心法的人,生育子女的幾率就會降得十分低,因此柳家大都是一脈相傳。」
「若是某任鬼王生了二個以上的孩子,那麼只有最優秀的那一人可以成為鬼王,其他的,絕不能活下來。」她的目光沉痛,神情冷肅。為了維持鬼門這殘酷無情的門規,犧牲了多少無辜的性命?
「我在二十歲那年,本該嫁予長老們選定的人選,也就是本門第一殺手,夜叉。可我並不愛他,更不想成為長老們操控的傀儡,于是我以身體不宜受孕作為借口,要求長老們給我時間調養身體。」
「然後,就在我說服他們之後,我遇見了你,一開始,我只是想利用你,若是我能懷孕,那麼我將不必按照門規嫁給夜叉,所以我蓄意拖長你報仇的時間,也就是想增加我懷孕的機會,可是因為你我都修練過那心法,體質會產生改變,所以我才請齊夏練制那些補藥讓你服用,就是為了將你的體質調好。」
「在這之中,我慢慢愛上了你,我想讓你留在我身邊,可我又害怕你知道我的身份後會厭惡我。」柳青娘深深望著他,眼神比春天的朝陽更加溫柔。「我們初次歡好前,我不是讓你自己選擇定或留嗎?那時我就是在猶豫該不該把你扯進這無邊黑暗之中。結果,你留了下來。」
她笑得無比燦爛,面上散出幸福的光采。「那時我真的好高興,就算你是為了報仇也沒關系,至少,你留在我的身邊。」
「不!我現在才敢告訴你,我留下來並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你。為了你,什麼我都不怕,不過……」邵剛的面色凝重,眼中帶著憂慮。「我們和我們的孩子,也得依照這冷酷的門規嗎?」
他在心中下定主意,他絕不讓這無情的門規束縛住她和兩人的孩子,就算要他以命和整個鬼門對抗,他也要救出她來。
她緩緩搖頭,目光沉著。「不,我根本就不想成為鬼王,更不願落到像我爹娘那般下場!這些年來,我不顧長老們的阻止,硬是在江南開了小道客棧,就是想月兌離長老們無時無刻的監視。」
「應該還有別的理由對吧?你不是個只會承受而不反抗的弱者。」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那胸有成竹的表情。
柳青娘勾唇邪笑,杏眸異芒閃動,詭譎莫測。「對,從爹娘死後,我對鬼門的恨意與日俱增,接任鬼王後的這十來年,我更是一步一步地掏空長老們的勢力,今天,就是驗收成果之時。」
她起身離開他溫暖的懷抱,輕輕將手伸向他,低問道︰「你願不願和我一同墮入黑暗之中?等會兒若是不能成功地廢去四長老的職務,那麼,你很有可能和我一起死,就算我的計劃能成功,重整鬼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不曾想過和他遠走高飛,不再和鬼門有所牽扯。
可鬼門中還有無數痛苦的人,她無法拋下那些和她有相似命運,同樣為門規所苦者。她……畢竟是鬼王……鬼門單鬼的心願,她不能不顧,重整鬼門,是惟一能拯救所有人的辦法。
邵剛溫柔一笑,目光堅定,拉住她的手再次將她扯向懷中。「我願意,不過,我絕不會讓你死!我們甘苦與共、不離不棄,為了孩子,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她笑得心滿意足。「好,那待會兒你什麼都別說,一切讓我來處理,因為,那是我必須面對的責任。非到萬不得已,你千萬別出手。」
「我答應你。」他的保證溫暖她的身心,給予她無比勇氣,即使不言不語,只要他在她身邊,她就能毫無所懼地面對一切。
不管未來如何險惡難測,他陪伴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