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星期了,瑋琪不知若亞是否能活下去。三個星期了,她不分日夜陪伴在他身邊,在唐中校私人的宿舍中。為他祈禱,哀求他、咒罵他,希望他能活下去。但他失血過多,軍醫說連若亞這麼強健的人可能也受不了。
「你不了解若亞,」當時瑋琪說道。「他會克服一切的,你等著瞧。」
但是三個星期過去了,瑋琪堅定的信心也動搖了。她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望著她深愛的人憔悴的面容。
淚水滑落在她的臉。「該死!若亞,我不準你死。」
昏迷不醒,軍醫說身體進入深沉的睡眠,想治愈自己,但大部分時候病人都不會醒來,無法吸收營養,慢慢虛弱下去……
瑋琪看得出來大夫所言不虛,若亞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他快慢慢餓死了。她不服輸,每天花好幾小時喂若亞一口一口地喝雞湯,按摩他的喉嚨,直到他吞咽下去。但他仍一天比一天消瘦。
她疲備地起身走到洗手台。鏡中的她臉色蒼白,兩個黑眼圈,連她都認不出自己來。「難怪你不肯回到我身邊,若亞。」她歇斯底里地哭看。
她把毛巾擰干,又回到床邊。他的高燒早已退了,但她仍喜歡替他擦拭身子。
「我們可以很快樂在一起的,」她一邊擦拭一邊低語道。「你只消醒來便成。」
她坐下來,執起他的手親吻著。「你知道我有多懷念你撫模我的感覺嗎?」她低語著。「若亞,求求你,你不能讓白約翰得逞,我已經跟你說過上百次了,布朗臨死前坦承了一切,你已經洗刷罪名了。」
他微微縮了一下,卻沒有醒來。她听到開門聲,以為是大夫或中校,但是傳過來的卻是女人的聲音。「他怎樣了?」
瑋琪眨眨眼,一看是佳琳,頗為吃驚。她身穿一襲金色衣裳,嫻雅地走了進來,彷佛是仙子一般。她暗暗嘆息一聲。「老樣子。」
「我,呃,無意打擾,不過我是來道別的。我丈夫請調回東郡的申請已經核準了。」
瑋琪點點頭。她不必問是誰提出請調要求的。這三個星期來她和佳琳已達成共識。
「他並不愛我,方小姐。」佳琳剛與她見面時就曾說過。「那天在馬廊我就看出來了。若亞需要的是有勇氣的女人,那女人就是你。」
「我愛他。」那時瑋琪答道。
「那麼就為他而奮斗吧。我真希望我也能這麼做。」
如今瑋琪起身迎視這個娟秀的女人。「你們什麼時候走?」
「明天。」
「你父親一定會很想你。」
「他也明白這樣對大家比較好。」
「我說不定也會想你。」
佳琳笑笑。「瑋琪,現在不是說故事的時候。」
瑋琪面一紅。
佳琳走到床邊。「我給他帶了樣東西來。」她拿出上好寶劍的斷片。「那天若亞把劍留在操場塵土中。這把劍原是他祖父和父親的,我想好工匠或許可以修好。」她咽口氣。「我知道當初我沒有權利拿走,但這是我唯一可以拿到的紀念品。」
「我相信他會十分感激的。」瑋琪等著她走,但佳琳流連不去。「你仍愛他?」瑋琪問道。
「有誰能不愛他呢?」
「我很遺憾,佳琳,真的。」
「別擔心我,較好的女人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她轉身要走。「保重,你們倆都保重。你告訴他我……我來道別過了。」
「我會的。」
佳琳走了之後,瑋琪又守候在若亞身邊,一邊替他拉好枕頭一邊假裝快活地說道︰「我有沒有說過莉莎寫信來?她要我們快去看她。她和姨媽及伊里都在為你禱告,等上帝听煩了,也會——」
她哽咽了,淚又流了滿臉。「該死,季若亞,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我們有大好將來,你怎麼忍心拋下我?」
床上躺著的若亞依然沒有動靜。
她抽泣著,哭累了,就躺在他身邊睡著了。
有人輕推她的肩膀。她立刻扭頭看若亞,發現他仍昏迷不醒,難掩失望之情。
「瑋琪,是我,」一個女人的聲音。「對不起。」
瑋琪抬眼看到蜜麗和兒子泰勒站在床邊。
「是我不好,」瑋琪說。「每次都滿懷希望。」蜜麗指著床邊小幾上的餐盤。「我給你和上尉端晚餐來了。」
「謝謝,不過我不餓。」蜜麗是頭一個過來向她致意並為當年傷害若亞而道歉的人,並且從此每天過來幫忙照顧若亞及送飯來。
「我說過許多次了,如果你餓得像病貓,對你和若亞都沒什麼好處。」
「好的。」瑋琪乖乖拿起東西吃。
「這樣才乖。」蜜麗說。「對了,」她把披在臂上的藍色棉布連身裙遞給瑋琪。「可能嫌短了些,不過應該會合身的。」
瑋琪打量這件樣式簡單的衣裳。「穿了若亞可能會不認識我。」
蜜麗微笑。「好女孩,一直相信他會醒來。」
瑋琪聲音發顫。「我真希望自己當真相信。」
泰勒一直在看著若亞的斷劍,此時開口了︰「季上尉還要睡多久?他不知道我想跟他說話嗎?我想跟他說我很高興他不是歹徒,而且他也沒害死我爸爸。」
「他很快就會醒來的。」蜜麗說。她把一個包裹交給瑋琪。「或許你該穿這一件。」
「這就是我……」
蜜麗點點頭,突然不好意思起來。「這是我親手縫制的。」
瑋琪抱著包裹。「等我穿上它。一定就是否極泰來的那一天。」
「你去休息一會兒,」蜜麗說,「去洗個澡,我來陪他。」
瑋琪乖乖上樓到浴室去洗了個澡,穿上蜜麗帶來的藍色衣裳。感覺好怪。
下樓來時,她看到唐中校也過來看若亞了。中校一直以關愛的眼神望著蜜麗。
「他好像好了些。」唐中校盡管訝異她恢復女兒身,卻也不便置評。
「你好漂亮!」蜜麗叫道。「我還有幾件衣裳,明天改給你穿。」
「千萬別麻煩,蜜麗。」
「胡說,我們總希望若亞睜開眼楮時眼前一亮,對不對?」
瑋琪臉紅了。「謝謝你,蜜麗,」她摟一下蜜麗。「你可別告訴別人喔,我還是比較喜歡穿長褲。」
蜜麗格格笑。「咱們走,維倫,泰勒,你也是,咱們別再煩瑋琪了。」
唐中校握握瑋琪的手。「親愛的,我真的認為他的氣色好多了。」
瑋琪咽下淚水。「希望如此。」等他們走了之後,她又在若亞旁邊坐下來。
天已經黑了,她心想自己也該睡了,但不知怎的今晚她就是有點心神不寧,一再起來檢查若亞的呼吸。
到後來。為了解除緊張,她就著手準備替他刮胡子。現在她的刮胡子技術好多了,反正她也沒別的事做。
她替他抹上泡沫,拿起刀,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她吸口氣,動手替他刮,他的頭動了一下,她一怔,不小心割傷了他,連忙拿毛巾來擦掉血。
「哎喲!」
她一怔。這聲音細得她幾乎听不到。她愣地瞅著他。
他緩緩睜開眼楮,吃力地說︰「還……想……割斷……我……喉嚨?」
瑋琪怦然心跳。「若亞?」
「白約翰……」
「死了。」
「其他人呢?」
「一樣。」
「你……沒事?」
「當然。」她的聲音抖得好厲害。「你是直到確定我沒事才昏倒的,記得吧?」
他虛弱地笑笑。「我昏迷多久了?」
「三個星期。」
「我的天!」
「你把我給赫死了。」
他模模她的臉上。「對不起。」
「以後千萬不可以這樣,好嗎?」
「一言為定。」他打量她。「你穿的是什麼東西,方小姐?」
她臉一紅,站了起來。「這叫連身裙,你喜歡嗎?」
「你穿什麼都好看。」他亮出迷人的笑容。「最好是什麼都不穿。」
她低頭吻他。「我好愛你。」
「我好累,瑋琪。」他的笑容消失了。
「我真的很想你。」她又說道。
「我真的累了,瑋琪。」
她讓他休息,心想他的疏遠只是因為他太累了。但是幾個星期過去,他的心情並未改變。起初他坐在床上都會累,但他很快就可以起來走動,剛開始是在房里,然後是屋里,到最後他可以在整個堡中散步了。
但他仍是一逕的疏遠。一個月之後,她已經沒耐心了,一坐在床上,雙手插腰。「你知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對我的?」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我每天晚上都偷偷請蜜麗引唐中校出去——散步、野餐、一起吃晚餐,而你每天晚上都在這兒跟我談天氣、談印地安人、談此地的蚊子。該死!你是怎麼回事?我記得你昏倒前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他絞著手。「我記得。」
「那是你的真心話,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苦著一張臉。「這樣不公平。」
「不公平?」她差點沒大吼大叫。「我已經很公平,也很有耐心了。耐心可不是我的本性。」
「瑋琪,我……」他遲凝了。「我是真心愛你。」他柔聲說。「我好愛你。」
「那你為什麼不說?」她淚眼迷蒙。
「因為我……不想再傷害你。最近我一直在考慮我的下半輩子。我能給你什麼?我只有一匹馬、一個鞍袋,和身上的衣服。」
「軍方已主動恢復你的軍職。」
「我的軍旅生涯結束了。恐怕我已過慣無拘無束的日子了。」
「我們可以當賞金殺手,或是當偵探。我可以想像招牌上的字︰季氏夫婦偵探社。」她調皮地說。
「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有幾個很好的建議。」她偎過去。
「不要,瑋琪,我……心有余而力足。」
「你的力可足得很。」她打量他鼓起的褲襠。「而且是上等貨色。」
「該死!我太愛你,不能讓你一輩子受苦,過著沒有保障的日子。」
「我告訴你,我是農場長大的,卻也不知明天會是如何,可能會在我們不希望下雨時偏偏下起雨來,然後我們希望下雨時又偏偏一連幾個月不下雨。蝗蟲、狂風、冰雹,我們全都踫過,一年的辛勞一夕之間全毀了。我的一生也很沒保障。你看,只要我們倆在一起,又何必擔心明天?」
他若有所思。「男人家可以建個農場。」
「男人家和女人家可以建個農場。」
「或許養幾匹馬、幾頭牛……」
「還有幾個小孩。」
他捧起她的臉。「我可以想像你大肚子的模樣。」
「你就是希望我不穿長褲,對不對?」
「你可以每天穿長褲,只要你上床時記得月兌掉。」
「我有個比較好的點子。」她起身拿起蜜麗給她的包裹.匆匆到屏風後換衣服。「我叫蜜麗替我縫一件特別的衣裳,」她喊道。「我原想自己做,只怕我的縫紉技術比烹飪技術還差。」
「這我並不意外。」
「你看如何?」她突然羞怯起來,慢慢地自屏風後走出來,身上穿的是紅色絲質睡衣。「先生,你的紅衣女郎來了。」
若亞口干舌燥。這正是他夢寐以求的一刻。
瑋琪上床來。「一人名叫美蜜的人曾跟我說踫到好男人就要好好把握。」
他撫弄她的酥胸。「你是說要跟我長相廝守?」他的聲音低啞。
「至少五、六十年,然後咱們再好好商量。」
他們熱情地擁吻起來。「我愛你,瑋琪,愛你勝過我自己的生命。」
瑋琪在他懷中,心滿意足地笑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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