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昏時分,他終于開口說要停下來過夜。在樹木零星的山腳,太陽會很快下山。就在夜幕低垂前若亞選定了札營的地點——離山泉數百碼的一處林中空地。
瑋琪見此處林木繁茂,頗覺心曠神怡,若是換個時空,她或許會認為這是人間仙境。
但她心中一點也不平靜。她為了即將來臨的夜晚而忐忑不安,因為這是她頭一回跟若亞一起過夜。她怎麼能躺下來睡覺而他就近在咫尺?萬一他——
他走到她背後,把她嚇了一大跳。他手里拿著來福槍。「維奇,你來札營,照料馬匹、生火煮咖啡。今晚我不想再吃肉干了,我要去打點野味,一個小時之內回來。」
瑋琪虛弱地點點頭。這人真是手腳輕盈。她目遂他離去。
她匆匆動手料理他交代的事,免得自己多想.不久她听得槍聲一響。她已饑腸轆轆,希望他獵到的東西夠他們兩人吃。她一邊等他回來,一邊札好營,把他的鋪蓋卷放在火堆這一頭,自己的則放在另一頭。她要盡可能跟他保持距離,又希望能借火取暖。入夜後氣溫會驟降。
她揉搓胳臂,回頭望向若亞進去的林子。準時先生不見人影,而距她听見那聲槍聲已有半個小時了。他是否只打傷野獸,正忙著追捕?她皺眉不解。天這麼黑,要追捕談何容易。她開始坐立難安起來。她坐在橫倒的樹干上凝視火焰。萬一若亞在惡作劇呢?萬一他猜出她是女的,只是想等天全黑再坦白告訴她呢?他可以從樹叢中突然冒出來,拿他的槍協助迫出她——
她背後有樹枝斷裂聲,她連忙低頭躲在枯樹後頭,掏出手想听出聲音來自何處。
「喂!」她左方傳來聲音。「是我,季若亞。」
她還不放心,把槍口瞄準聲來源方向。直到她看清他把槍挾在腋下時才把槍放下。他右手提著一個毛茸茸的東西。他走了過來,把東西拋到她腳邊。「我打獵,你清理干淨,把它煮熟。」
瑋琪扮了個鬼臉。她倒不怕清理死兔子,這方面的經驗她多得很,但是煮熟?如果莉莎在……
她一怔,油然想起姊姊在廚房忙上忙下,開心地哼著歌,為他們準備食物。瑋琪雙腿差點一軟。若亞詛咒一聲,她抬頭茫然看著他,他一臉不屑。
「別告訴我你還是個膽小鬼。」
瑋琪回過神來,「不,我不是。我……會去處理。」
他望著她自靴子取出小刀。這男人在考驗她,她最好別泄氣。今天她早上發現他太多疑問了。
她不屑地拎起兔子。「這只夠我吃,你怎麼辦?啃骨頭嗎?」
他咪起眼楮,顯然是在揣測她是否在引他上鉤。結果他一定認為她是如此,因為他嘀咕一聲,就走到鋪蓋那邊。
瑋琪會表演給他看的。她拎著兔子,就火堆點亮了一根火把,來到幾百碼外的地方。她不敢在太靠近營地的地方清理兔子,以免引來其他的野獸。
她把兔子清理好之後,便回到營地。若亞從帽簾下方打量她。他並沒有明目張膽地盯著她,但她仍可感覺他在注視她。她真恨不得把兔子丟到他身上。
她依照伊里以前示範的方式把兔子架在火堆上方,然後皺起眉頭,伊里每到這個步就要接手,免得她把食物白白糟蹋。伊里教過她幾十遍,她怎麼都學不會。她該警告若亞嗎?他可能和她一樣餓。這兔子為了他們犧牲生命,萬一她烤焦了……
「我對做菜沒興趣。」
他一骨碌起身走過來,蹲在她身邊。她嗅到他身上的男人氣息,有皮革和炭煙的味道。她注視他把架子調整好,她的呼吸像是要停止了。她的目光無自這只手移開——強壯、能干的手……溫柔的手?
有魔力的一雙手……
這雙手撫模她時會有何感覺?
瑋琪倏地起身,往暗處奔去。
「你是不是燒傷了?」若亞關切地問。「該死!你回答啊!」她起身走過來。
瑋琪向後倒退。她不能看他,不能讓他看見她的臉。男性裝扮和臉上的塵土都掩飾不了她方才可恥的念頭。
「我……我沒事,」她囁嚅說道。「只是一點火星飛到我臉上,別擔心,你最好去看看兔子。」
他停了下來。「你確定自己沒事?」
「沒事,我……呃,我只需要……一點穩私。」
若亞受不了了。「或許咱們抵達下一個小鎮時你該去看看大夫,你的腎不太好。」說他便轉順去了。
瑋琪急急穿過樹叢,來到一小塊空地,便頹然跪了下來。她究竟是怎麼回事?她怎麼會對若亞想人非非。她幾乎完全不了解他,還想像他撫模她……
她低詛咒一聲。柯瓦尼給她吃的苦頭還不夠嗎?難道她沒見過若亞和貝兒親熱的模樣?甜言蜜語對他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他對瑋琪而言也不算什麼,只是達到目的之手段罷了,是她利用來對付白約翰的武器,如此而已。
她站了起來,朝營火方向望去。她得回去了,免得若亞過來找她。更何況她也餓了。
她回到營地時,若亞正把兔肉切成一塊塊放在一個錫盤上。瑋琪真是垂涎三尺,這味道好香。她一言不發地坐下來動手吃肉。真可口。
「你的手藝可真不錯。」她不太情願地坦白說道。
「別人還沒見識過我真正的廚藝,我做的羊肉湯可是一流的。
他口氣輕快,瑋琪心想他大概也受夠了今天與她蘑菇了。但她並未好受些,反而感到不安起來。她不想喜歡這個人。
他們就這麼默默吃完晚餐,而他也頗怡然自得。等她吃完,她夸張地打個呵欠。「我要睡了。」
「好哇。」
她按捺住緊張之情,躺了下來,用毯子裹住身體,再取出槍放在頭旁邊」
「會有麻煩嗎?」若亞好整以暇地問。
「這可說不定。」她盯著他走到自己鋪蓋那邊坐下,月兌下帽子,以手梳弄蓬亂的頭發。火光在他粗獷的臉上投入幽幽的暗影,使他看來倍加神秘危險。她心跳加快,隨即又暗罵自己無聊。若亞脾氣可能不好,卻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她視他拿另一條毛毯折好當作枕頭用,卻沒有躺下來,只是把鞍袋拉過來打開,伸手進去,遲疑了一下,瞄了瑋琪一眼。她假裝毫不在乎,若亞不高興地嘀咕一聲,收好鞍袋躺了下來。
瑋琪就這麼咪著眼楮注視他良久,直至听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這才松懈下來。他居然這麼快就睡著。她頗為意外。那麼他何以會難以入睡?他並沒有要隱瞞她什麼。雖然他有痛苦的回憶,但很可能此行終能使他擺月兌這些回憶。但對瑋琪而言卻不是解月兌。
她偎近火堆,但是營火的溫暖並不能驅走她心中的寒意。回憶。荒野上過夜總是最糟的,因為她每每會回想農場那一夜,一再揣測當初她可以采取什麼手段阻止那一切,或是扭轉那種結果……老天,莉莎最近可有進展?
這期間她只寄過兩封信給姨媽,只提及她和伊里找農場的事會多耽擱一陣子。由于她居無定所,所以她曾叫姨媽不必回信。但伊里曾數次想說服瑋琪打電報給如碧並等回音。上一回他就很堅決。
「你需要知道莉莎的情況。」他很堅決。
「我需要找到傷害她的人。」
伊里嗤之以鼻。「有時候我覺得你根本不想知道她是否好轉了,因為這樣一來你可能會發現她哭著要找你。如此一來你就不得不放棄你的瘋狂計劃了。」
「住口!」瑋琪咬牙切齒。「她沒有好轉,她永遠不會好轉,你難道不明白嗎?這都是我的錯,不過我發過誓。等我完成誓言,就是面對姊姊的那一天。」
結果伊里自行去打電報了。兩個鐘頭後有了回音。「伊里︰莉莎很快樂、平靜,沒有改變,我很遺憾。向瑋琪致上我的愛,請快帶她回來。如碧。」
不管對錯,璃琪決心勇往直前。
伊里過兩天就會乘馬車離開坎特到一個火車轉運站,再搭火車前往佛。瑋琪曾保證路過時會進去看看,但她知道她只是說來讓他安心罷了。不去見他和莉莎,事情就不會那麼復雜。她模模槍柄。如果運氣好,她就可以趕上葛迪,問出白約翰的下落,然後——
一個聲響令她一驚。
是若亞,他正輾轉反側,喃喃說著夢囈。她坐起來,戒備地望著他。她該把他叫醒嗎?他的臉孔扭曲,幾乎是大聲喊叫。他在作夢,而且不是好夢。她斷斷續續听到一些字,但只有一個名字她听得出來︰「佳琳……」
她仍在為是否該叫醒他而掙扎著,他卻已詛咒一聲,挺挺坐起來,掀開毛毯,額頭汗涔涔的,呼吸急促。瑋琪看出他似乎在發抖。她咬住下唇。她該開口問嗎?
他也不望她一眼,逕自取了鞍袋,毫不遲疑地取出一瓶威士忌,打開瓶塞一骨碌喝了一大口,再以手背揩揩嘴。
她心跳加速。她不能讓他喝醉,免得隨緣酒店的事重演。「在酒里找骨氣嗎?」她問。「貝兒不是給你許許多多的回憶嗎?你是不是都用光了?」
若亞瞪她一眼。「早上我大概沒把話說清楚,我不需要人家說教。」
「是嗎?萬一白約翰現在突然竄出來呢?你就幫不上一點忙,我就變成另一具尸體讓你作噩夢。」
有片刻時間她以為自己說得太過火了。他雙手握拳,她真怕他會動手打她。但他只是冷笑一聲,又喝了一口酒。「真不知伊里看上你哪一點,你只有一張大嘴巴。」
「你自己呢?伊里絕不會借酒澆愁,也不會像你那樣利用女人。」
「我不利用女人。」
「才怪,你利用女人和酒精來遺忘。」
「你倒很有哲理,是不是?你又想遺忘什麼?」
「這不關你的事。」
他冷冷一笑。「我想也是。」他又喝一口。「只可惜你不知道那位紅衣女郎的名字。」
「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她的名字,在夢里才能呼喚她。\'』
瑋琪一怔。「你會像對待貝兒一樣對待她,是不是?」
「她不會有怨言的。」
「你怎麼知道,並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那……那種事。」
他笑笑。「那是因為她們沒季若亞在一起。」
「你太自大了。佳琳也有此感想嗎?」
若亞的目光變得十分冷峻。「是誰告訴你的?伊里絕不——」」是你告訴我的,你在夢中呼喚她的名字,她是不是不被你迷惑啊?」
他閉上雙,像是一下子泄了氣。「不是的。事實上,她原來還想嫁給我,等我受到軍法審判,她就叫我——」
他嘲諷地咬牙說道。「下地獄去。」
瑋琪听出他痛苦的口吻,心中不由得一痛。「我很遺憾。」
他把瓶塞塞好,躺了下來,背對著她。「是啊,我也是。」
瑋琪也躺了下來,仰望星空。她原很氣若亞喝酒,也因他提及紅衣女郎而感到害怕。但他再度博得了她的同情。她清楚地看出他飽受折磨,如今看來那場大屠不僅奪走他的手下和事業,也奪走了他深愛的女人。
她閉上雙眼,決心不再為這個人難過。她不能,這樣太危險了。然而就在她漸漸入睡時,一個念頭一再浮現腦海——那個名叫佳琳的女人真是個大傻瓜。
若亞低低詛咒一聲,在絕壁邊緣勒馬。絕壁和松林再過去是起伏的山巒,像碧綠海洋一般漾開來。美麗的大地、壯觀的大地,但也是險峻難行的大地。
他和維奇已離開坎特五天了。五天險峻地形對人、馬都是一大考驗,就若亞看來前頭路也好不到哪里去。
維奇詛咒一聲。「一定有近路,只是你沒看見罷了。」
「我們可以用飛的。」他好整以暇。
「該死!若亞!——」
「別又開始。」若亞掉馬離開絕壁。他沒心情再听維奇嘮叨說路趕得太慢。
他一再跟維奇解釋葛迪及柯瓦尼也快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就是不听,老是在嘮叨個不停,嘮叨路程、嘮叨地形,也嘮叨若亞喝酒。
雖然若亞從第一夜起就滴酒未沾了。他倒不是怕這小伙子嘮叨,而是因為每天都筋疲力盡,夜里都睡得很熟,因此不覺需要酒精。
他和這小伙子已經形成規律的生活——吃飯、睡覺、趕路,偶爾交談的結果是交相攻擊,而若亞底下其實滿喜歡的,這小伙子聰明、伶俐,又有主見,算是抬桿的好對象。
若亞斜睨維奇一眼,維奇正臨絕壁而立,若亞只消拍一下他坐騎的……
若亞哈哈笑,感覺這個邪惡的頑皮的念頭很有意思。只他不能當真把這小混蛋推下去。畢竟他也不希望傷到馬兒。
「有什麼好笑的?」維奇問。
「不告訴你。」
「我們為何要停在這?離天黑還有好一陣子。」
「我有個荒唐的習慣,」。若亞說。「我想知道自己要通往何方。」
「這有什麼好知道的?我們是要前往里岩,不是?」
「一般說來是的。」
「此話怎講?」維奇髒兮兮的臉上那只藍綠色眼楮在發亮。
若亞納悶這小伙子不知會否洗澡。
「你該沒害我們迷路吧?」維奇又問。
「里岩還在那邊,再三、四天就到了。我已經好幾年沒去那兒,說不定早已荒廢。當初那兒就只有幾個建築物及枯竭的礦坑而已。」
「一定是在那里。」
「葛迪也可能往別處去了。」
「我們就是要上那兒。」
「很好。」若亞下馬。
「你現在又要干什麼?」
「咱們在這兒札營。」
「可是天還沒黑。」
「天黑前我們再怎麼趕也下不了這個山脊,還可能摔斷腿。」
維奇瞪著他。「你根本不在乎我們是否趕得上他們,對不對?」
若亞真想把他推下山崖,但他只是長嘆一聲。「里岩就在西北,你要一個人去就請便,如果不要,你就拿槍去貓點晚餐回來,今天到你了。」
維奇氣呼呼的,顯然是在考慮,最後他也下馬來。「我獵到什麼你就煮什麼。」
「當然。」
維奇嘀咕著取出來福槍,往林中走去。
若亞搖著頭目送他離去。李維奇簡直是最自大、小氣、討人厭的人了,脾氣火爆、無禮,又愛講粗話,每每考驗若亞的耐心。但他又有種特質,有點脆弱、天真,使得他的蠻橫看來像是偽裝。若亞還一直想不透這一點。
有個重要的關鍵若亞一直無法得知——李維奇想致白約翰于死地的原因。
或許再過幾天若亞就會查得出來。維奇並不知情,但若亞知道他們和馬強生動過手腳那匹馬的距離已經拉近了。
從這兩天的足跡看來,葛迪的坐騎已經快撐不住了。他並沒有告訴維奇,部分是因為這小伙子令他心情煩躁,部分是因為他不想讓他抱太大的希望。據他觀察葛迪並沒有讓馬兒休息,反一直趕路,如此一來馬力會耗損嚴重。原本超前兩星期的葛迪可能只超前三天了。
等他們趕上那混蛋,若亞打算質問他是如何對待貝兒的,然後如果葛迪還有一口氣在,他會讓維奇去拷打他——
一連串槍響打斷了若亞的思緒,過了不久,維奇提了兩只兔子回來。
若亞苦著一張臉。「你開了這麼多槍,我還以為你打了十幾只呢。」
盡管滿臉砂土,若亞還是看出維奇臉紅了。「天快黑了,何況——」他把兔子丟到若亞腳邊。「反正我們也餓不了。」
「是啊,不過現在我看得出來你用來福槍的技術了。不知你的手槍是否比較準些?」
維奇模模槍柄。「要不要試試看?」
「我肚子餓了。」
若亞著手烹調,維奇則在溜馬,跟馬兒談話,活像它們是小狗似的。又是怪事一樁。
維奇拍拍兩匹馬兒,便過來吃飯。
「你會把我的馬寵壞。」若亞嘀咕道。「到時它會要我載它。」
「它是匹好馬。」維奇說。「它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听你叫過它?」
「它沒有名字。」
維奇似乎很生氣。「你養它多久了?」
若亞蹙眉回想。「一、兩年吧。」
「它該有個名字。」她瞅著馬好半晌。「可以叫它『藍斯洛』。」
若亞冷哼一聲。「不成。」
「為什麼?」
「太……太……」他想找出恰當的字眼,結果卻頹然放棄。「我不喜歡。」
「它該有個名字。」維奇很堅持。
若亞揉揉下巴,望著他的馬。「管它叫它『馬兒』不成嗎?」
維奇一臉受傷害的表情,若亞翻翻白眼,他怎麼來搞這一套?「好吧,好吧。叫……『大熊』好嗎?我曾看過這種顏色的熊。」
維奇開心地笑了。「我喜歡,就叫它『大熊』吧。」
若亞這才想到這是他頭一次看到維奇笑。他笑起來比若亞猜測的十七、八歲要年輕。事實上,他笑起來幾乎像是……
不,約翰搖頭,這太荒唐了。或許維奇叫他別喝酒還滿有道理的。
他們沉默地用餐,不過這回氣氛還滿融洽的。他們準備就寢時,若亞決定利用這難得的和諧氣氛追問一下。「你介不介意我問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要追殺白約翰?」
沉默。不再和諧。
「說說看說不定有用。」若亞說。
「我不想談,」維奇很不客氣。「謝謝你給你的馬命名,現在請你管自己的事。」
若亞原想反駁說給馬兒命名是他自己的事,但是他忍住了。
「噢,對了,」維奇說。「你今晚最好不要又打算喝酒。」
若亞繃著一張臉不說話,躺了下來,閉上雙眼。晚風好涼、好怡人,可是他一點也不平靜。
去他的李維奇!
夜向他襲來,那些回憶也是。
十七具尸體。虐待、肢解。
若亞想揮去這些影像,但這些影像越來越強烈,這十七具尸體都有姓名。
像是歐沙穆士官,帶兵像暴君一樣,但是手下受傷,他是頭一個前來照料的。若亞從了碎裂頭骨上的一撮橙紅色頭發認出他來。
葉艾德下士是個仍想打勝仗的北佬,只不過這回他是跟印地安人打仗,常自房屋他胸前的疤痕像勛章。二等兵喬布朗。若亞在發抖。喬布朗還不到十八歲,是個叛逆、伶牙俐齒的孤兒,因為無家可歸才來從軍。若亞踫到他的第一天——他在喝酒、打牌——他居然對若亞老實不容氣。那天若亞沒穿制服。
「我還以為你是上星期在錢尼想偷我的馬的混帳。」布朗走路搖搖晃晃。
「不是,」若亞定定地說道。「我是你的隊長。」
「噢,」布朗說。「我的錯,我以你是上星期在錢尼想偷我的馬的混帳隊長。」
若亞一拳把警室的他給打倒。
然後他指派布朗去做最苦的差事——洗豬圈、清馬廄等等。布朗做完後還回來要求若亞再多分派工作給他。若亞對他贊賞有加,布朗笑得合不攏嘴。若亞再把層次較高的工作指派給他,他的表現十分良好。
「沒見過這種事。」有一回若亞跟歐士官一起看布朗踢正步,歐士官開口說道。
「什麼?」
「這孩子簡直是月兌胎換骨。要是我早把他關起來了。現在每次發餉日他還是把錢輸個精光,但他是好士兵,又敬你如神。」
「他有能力。」
「問題就在這兒,以前從沒有人認為他有能力。這孩子甚至願意為你而死。」
若亞閉上雙眼。布朗並沒有為他而死,卻是因他而死。
布朗的臉被壓得粉碎,尸骨不全。
若亞咽口氣,想不去動喝酒的念頭。「布朗,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若亞直至現在才明白何以李維奇令他不安。他和布朗都很叛逆,.都還只是小大人。若亞只希望維奇不會有相同的遭遇。
老天,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一點都想不起來?
他清晰記得軍隊出去找巡羅隊,卻只了若亞回來,回到時婦女哭天搶地的叫喊。他清楚記得唐佳琳一臉夢想破滅的神情。
他詛咒一聲,掀開毛毯去拿酒瓶。他只要喝一口就好。他舉起酒瓶,黃湯一路滑至他的胃里。
但這次引來的回憶揮之不去。他需要的是女人,至少女人可以讓他暫忘卻那些臉和名字。
可是他不要佳琳那種女人,她只會批評他。而今夜他也不想要貝兒那種風塵女子。
他需要的是一個愛他的女人,協助他再信任自己的女人。
他苦笑一下。有這種女人嗎?
他油然想起那個紅衣女郎。那時她好悲傷、寂寞和害怕,甚至是怕他。為什麼?
她不是貝兒旗下的女郎,現在他很肯定了,雖然她的穿著很像。要不是他喝醉了,他會跟過去幫忙她,看看她究竟為什麼如此害怕。他又喝了一口。說不定順便也看看跟她親熱是什麼感覺。
他朝維奇方向瞄了一眼。維奇似乎睡著了,卻睡得並不安穩。若亞起身拎著酒瓶向林子走去。他也不知自己要往何處去,只知道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他走了約四分之一里,在星光下的林中空地看到了一個小池塘,顯然是山泉流聚而成的,池邊綠草如茵。若亞回頭往地方向去,林木遮掩住了營地,他連火光都看不清。他來到池邊坐下,撿起一顆石子拋入靜靜的池面,望著水面激起陣陣漣漪。他又喝了一口酒。
他曾對維奇說跟貝兒過夜是想累積回憶忘卻煩惱。顯然他的庫存已用光了。現在他連貝兒的臉都想不起來。
反倒是另一張臉浮現了,是那個黑發的紅衣女郎。豐唇、碧綠眼眸。他皺起眉頭。應該是綠色的吧?他不肯定,但是綠色就很足夠了。
老天!她的肌膚好光滑柔細……
他詛咒一聲。他的欲火又起。他凝視池面,任心思飛馳、想像,想像他與紅衣女郎繾綣的情景……
然後他的幻想世界消失了,紅衣女郎已不知去向,只留下若亞在這清冷的山頭,徒生悵惘。
他氣忿地倏然起身月兌衣。酒精和夜風都澆不他的欲火,說不定泡個冷水澡有用。
池水好冰,他在池底。冷洌的水澆熄他的欲火,卻解除不了他心听千千愁。
為什麼?那位紅衣女郎為何一直縈繞在他心頭?他們的邂逅才不過一分鐘,他卻老是感覺並未結束。
今夜她人在何方?跟誰在一起?她快樂嗎?安全嗎?她是否依舊悲傷、寂寞、害怕?要是那夜他沒喝醉……
他狠狠詛咒一聲。要是他沒喝醉又如何?他會追出去,逗她開心、追求她,向她求婚嗎?讓她跟一個懦夫廝守?
混帳!他不能再想人非非了。他起身步出水池,心里反倒更空虛了。
瑋琪听到若亞走開的聲音便醒來了,起初她以為他只是去小解,但過了好一陣子他都沒回來。他是不是迷路了?受傷了?她認為這兩種可能性不大。
她撇撇嘴,另外還有一種可能︰他偷偷跑去躲起來喝酒了。
該死!他明知道天亮就要啟程的。她爬了起來。這回她絕不饒他,她往他離去的方向走去。
她還沒看到他,卻已听到他的詛咒聲。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前。
他正坐在星光熠熠的池邊。她連忙躲到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她最好先弄清楚他在做什麼,免得逕自走過去丟人現眼。她屏息注視。過了一分鐘,若亞都沒動。她開始懷疑他究竟為何跑到這兒來了。
然後他突然站了起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月兌下上衣和褲子,赤果果地站在池邊。
她告訴自己說她得趕快離開,趕快回營地去。但她就是愣在那兒,動彈不得。
她無法呼吸、無法思考,直勾勾地瞅著若亞結實的軀體,柔和的月光使得這一切顯得更不真實。她一則感到害怕,一再回想起柯瓦尼凌虐姊姊那一幕,一則又感到痴迷。
她雙腿發軟,骨頭軟酥酥的,頹然無聲地跪在地上。她該離去。她居然在這兒偷窺……可是她的手腳不听使喚,她被一種未知的力量困住了,她想逃,但她連眼皮都無法合上。
她全身灼熱起來。他距她還有一段距離,但不知怎的她感覺他們根本就是在一起,不知撫模他是何……
若亞涉入水中。
夠了!她好大膽!這是不對的。萬一情況倒過來。是他在偷看她呢?她絕不會原諒他的。
她強迫自己站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回去,暗暗祈禱萬別讓若亞發現。
她頹然倒在營地火堆旁,身子抖得好厲害。她吃力地用毛毯裹住身子。求求您,上帝,千萬別讓他發現。
求求你…
過了不久,她听到他回不了,听到他停在火堆旁。他在看著她,她可以感覺得到。起初她還以他已經知道了.但他後來又逕自回到自己的地方躺下,她這才松口氣。
她好困惑、好迷惘。她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剛剛在池邊她的身體有了反應,她有了女人的感覺,渴望去踫觸他。
五個月前如果有若亞這種人走進她的生命,一切會大不相同。五個月前她還是個正常的女人,也曾對愛情及男女之間有所綺思,但是柯瓦尼那些人斷絕了這一切,要不是當初她這麼虛榮……
可是……
若今夜能以女人身分倒在若亞懷中,去體會……
瑋琪找了個寒顫。夠了!
夠了。
方瑋琪已經死了,她絕對不會再想當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