瑋琪一驚,在澡盆中驚醒過來,坐在那兒顫抖。
然後她就怪自己居然睡著,怪自己不夠小心……她拿起行巾,以微涼的水洗臉。只要讓柯瓦尼等人得到報應。好並不後悔自己付出的代價。她不打算會在這兒胡思亂想。
長她嘆一聲,推身而起。她還得去給伊里買瓶酒呢。她步出澡盆,抓了條毛巾擦干身體。她最好快快換上衣服趕回美蜜小姐處。她拋下毛巾,伸手取衣服。
她睜大眼楮。衣服呢?天哪!她把衣服丟出去洗,卻忘了帶一套衣服來換上。她怎麼這麼笨?
她用毛巾裹住身體,來到門邊,輕輕拉開門向外窺視,見四下無人,便放聲喚洗衣婦,卻沒人回答。她又放聲叫了一遍,仍是沒有回答。
瑋琪站在那兒,聆听人聲,但是這兒空蕩蕩的,連壁爐中的嘩剝聲都靜了下來。她躡手躡腳走進外廳,深怕大門隨時會打開來。
要是有男人進來……發現她這種模樣……瑋琪發抖了。
四處不見洗衣婦蹤影,更糟的是,沒有瑋琪衣服的蹤影。洗衣婦一定是把衣服給帶走了。
她著急地搜索整個澡堂。也得趕快穿上任何衣服。她打開抽屜,連裝滿水的盆子都不放過,但不見任何衣服。
只有一件。
瑋琪瞠目結舌地看著整個澡堂中唯一的一件衣服。這是一件連身裙,掛在一間浴室的牆上,但這不是普通的衣裳,是件俗麗的紅色絲質衣掌,領口綴有黑色羽毛——酒店女郎的衣裳。光看一眼瑋琪就臉紅了。
她不能穿這件衣服,就是不能,如果是普通一點的衣服,她一定會連忙穿上,雖然她也擔心被人看見,雖然機率很低,但可能會有村民奇怪怎麼會有個陌生女子憑空消失,偏偏又有個長相類似的賞金殺手出現在鎮上。
她又慌忙地搜遍整個房子,卻一無所獲。她不能坐以待斃,等那老婦回來。那老婦可能已把她給忘了,關店打烊去了。看她一臉疲態,瑋琪不會意外的。
她又看看那件俗麗的衣服。她還有什麼選擇?總不能裹著毛巾上街吧?她無暇細想,逕自將衣服套上。
這比她料想還糟。她站在那兒,抖得好厲害。這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暴露的衣裳了。由于她很高,裙長不及她的膝蓋,一個糊蝶結挑起已夠暴露的衣緣,露出她大半個左腿。還有那領口,老天!她的大半個胸脯都露了出來。至少她可以把毛巾綁在項上遮住吧!
夠了!要不就穿那個衣裳,要不就什麼都不穿。反正她又不是要穿這件衣裳過一輩子,她要快快沖到美密小姐處,從後門沖回房,快快換下這件衣裳。
她往門口走去,卻又停下腳步,低頭看看自己的光腳。怎麼辦?
但她已知道該怎麼辦?她還有什麼選擇?她匆匆套上自己的靴子。
瑋琪干脆自領口摘下幾根羽毛插在自己頭上。她只希望別人會以為她的頭發是被羽毛擋住了。
她忐忑不安地自後門溜出去,穿過坎特鎮的後巷。幸好天已經全黑了,她確定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美蜜小姐處。
但是她有點良心不安,想著伊里正眼巴巴地等她帶酒回去。反正她身上還有四元,或許她可以溜進酒店中給他買瓶酒。在她和伊里離開丹佛之前她就去過許多酒店,從來沒出過什麼問題,當然,那時她是女扮男裝……
她很謹慎地望了望一個名叫隨緣酒店的地方,看起來不是很熱鬧,事實上是沒幾個客人。她決心快進快出,便推門走了進去。
她走向吧台余中,仔細打量周遭環境,以防有意外情況。吧台另一頭有兩上老頭和一名較年輕的人在喝啤酒,另一頭則有個紅胡子的人在猛灌威士忌。她右手邊有個人在獨自玩牌。剩下一個客人是在她左手邊,他坐在靠門處,頭向前傾.可能是睡著了或喝醉了。
她挺直背脊,大踏步走到吧台前。「我要買一瓶威士忌。」
「你是新來的嗎?」酒保問道。「貝兒趁我昨天不在時雇你來的?」
「是的。」瑋琪沒有想到其他托詞,只是連連說是。她放一元在桌上,然後拿起酒瓶。
紅胡子的男人湊過來。「小妞兒,請你喝杯酒如何?」
「以——以後再說吧。」她拿起酒瓶。「我有,呃,客人在等我。」
「我倒沒看見有什麼客人。」他滿嘴酒味菸臭,全身汗臭味很濃。「你難道是不中意我嗎?」
「沒有,當然沒有。」
「那麼就讓我請你喝一杯。」他模模她的胳臂。「你會喜歡我老費的。」他的另一只手伸到褲檔。「你一定會很喜歡。」
瑋琪鎮定住,免得自己放聲尖叫。「我說過……我今晚已經,呃,有人買下了。他……他叫我上這兒來找他。我……噢,他在那邊。」
瑋琪沖到門口獨飲男子邊坐下,也就是睡著或醉了的那個。他的頭仍是低低的,下巴抵住胸膛,灰撲撲的牛仔帽壓得很低,掩住了他的面容。瑋琪只看出他有長長的黑發。
「帥哥,原來你在這兒,」她嗲聲說道。她要在這兒坐上一會兒,等紅胡子沒興致了再走。「人家找你好久了。」他沒動,她暗暗感謝上蒼,她的心跳得好快,兩手濕黏黏的,一時之間像是透不過氣來。
她湊了過去。「噢,天哪,」她夸張地格格笑了一聲,低聲說︰「到你房間去?沒問題。」老天,這種話她也說得出來。
她抓起那瓶威士忌,想要起身。
那人動了動,申吟一聲。老天,他抬起頭,帽子便向後滑。
她先注意到的是他的眼楮,是灰色的,暴風雨般深不可測的灰,那一瞬間那只眼楮中流露著與身體的痛無關的深沉痛苦。但這痛苦稍縱即逝,她這又注意到那雙眼楮布滿血絲,混沌不清,一張臉則粗獷無比。三、四天的胡子留在臉上未刮,兩鬢有些許白發,但在她看來他大約是三十五歲。
她仍愣愣地瞅著他,他豐潤的唇際開始漾開懶洋洋的笑容,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就變得沒那麼冷峻了。原來這張臉是張帥氣的臉。
「我也一直在等你呢,甜心。」他皺眉打量她的穿著,瑋琪真恨不得死掉。「貝兒說她會派最好的姑娘來,果然沒錯。」
他的聲音出奇的沉穩好听,與邋遢的外表頗不協調。他似乎是個受過良好教育的醉漢,但這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于她要如何擺月兌他。
「你說你要到房間等我?」他問道。
「是的,只要你把房間號碼告訴我。」
「我會帶你去。」
\"不要,不,我的意思是,不必麻煩了,我先上去等你,先……先準備好。」瑋琪感到舌根發苦。
他攪住她的腰,將她摟了過來,偏頭要吻唇,但在最後關頭她撇過臉去,那個吻便落在她臉頰,再順勢滑到她的頸項。
這麼親呢的舉動差點害她尖叫出來,但她不敢尖叫.免得那個紅胡子發現她在騙他。更何況她跟這個醉漢在一起比較安全,他已經快要神智不清了,如果她可以把他灌醉,就能夠月兌身。
「渴了,甜心?」她吃力地說道。「或許你需要再喝一杯。」
那人以唇摩擦她的頸項,喃喃低語著。瑋琪以為他會說些粗鄙低俗的話,卻意外地發現沒有。要不是她有如驚弓之鳥,一定會認為這些話深情款款。她痴心他以為他是置身另一個時空,跟另一個女人說話……
然後他晃頭,企圖集中心神在此時此地。「我會讓你不虛此行的,可愛的小妞。」他喃喃說道。「我保證,或許我們已忘卻煩惱,一夜春宵。」
他的口氣帶著點渴盼與惆悵,她心想自己一定听不出來。「我真希望有這麼容易。」然後她又暗罵自己︰她究竟在說些什麼?
那人推開椅子站起來。
她的恐懼又涌了上來。「放我走吧,」她哀求道。「求求你。」
他皺起眉頭,顯然是想集中精神。「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不會傷害你。」
這句話多像白約翰說的。她所有的的虛矯都不翼而飛。一臉驚悸。
那人突然放開她,好奇地咪著眼楮,好像一下子清醒過來似的。
「對不起。」
她只听到這一句,因為再來她就踉踉蹌蹌地奔出酒店。
她沖到一條暗巷,一再責罵自己當初為何要進入酒店。她只是被人吻了一下,這算是十分走運了。
等她來到美蜜小姐處,便慌張地吸口氣,暗暗祈禱沒有人在附近。這次她運氣不錯,自後門沖回房間匆匆找上牛仔裝。
然後她坐在床上發抖,驚魂不定。盡管飽受驚嚇,她記得的那是滿臉胡子渣的那個男子嘴唇落在她頸項的感覺,他那種甜中帶苦的低語——雖然她很清楚這些話大部分不是說給她听的。
但是他稱她為「可愛的小妞」。可愛。當時她居然很高興他認為她很迷人,如今她卻坐在這兒兀自懊惱羞愧。那是醉漢,而且天曉得他是什麼來路,她是怎樣的一個人,怎麼連這種男人的奉承她也感到暈陶陶的?當初她向柯瓦尼大送秋波所造成的災難還不夠大嗎?她受的教訓還不夠多嗎?她削去長發那夜還立下另一個誓言︰她絕不會讓男人踫她了。
季若亞咪起眼楮目送逃之夭夭的女子,努力想讓自己頭腦清楚些,卻未能如願,他怎麼都想不出這是怎麼回事。那女子顯然是貝兒旗下女郎之一,從她的穿著可以看出這一點。但是她顯然是受到驚嚇,她的恐懼是如此之真實,他也為了酒醒了幾分。
他走去拿桌上只剩半瓶的酒。他又期望什麼?不是酒店女郎也不喜歡醉漢對她毛手毛腳。他冷笑。這種行為產在不適合西點軍校畢業生兼前美國騎兵軍官若亞。
他以瓶就口,也不用酒保早就送過來的酒杯,一舉將酒一歡而盡。
這回他連酒燒喉嚨的感覺都沒有。
這回他什麼感覺都沒有。
嗯,或許有一點吧。他感到有些微惱怒。那女郎不該就這樣逃之夭夭,她該留下來才對。她就是吃這行飯的,不是嗎?取悅男人。他剛才的舉動她一定見識過許許多多次。他是真心想讓兩人一起忘卻煩惱的。
老天她的皮膚好軟、好滑……
若亞詛咒一聲,將空酒瓶推開,站了起來。他不需要那個女人。他不需要任何人。他站在桌旁,搖晃了一下。或許他是喝太多了。他又笑了笑,問題在于他還覺得不夠。喝夠了,現在他就不會注意到酒店中他背後發生的事了。有人在跟他說話,一個他不認識的紅色胡子。
或者說,那人其實是在談論他,故意說得很大聲讓他听見。然後那人就從吧台那邊走過來,站到若亞正後方。
「那小妞也不想要你陪,是不是,上尉?」那人嘲諷地說道。「我猜連貝兒的女郎上床都要稍微過濾一下對象。」
若亞疲倦地嘆口氣。今晚不成,拜托,今晚真的不成。
「你就是季若亞吧?」那人說道。「季若亞上尉。你月兌下了帽子我才認出來。三年前我經過拉洛米堡.他們正把你五花大綁綁在樹上。」他湊上前,聲音卻大得全場都听得。「我還是認為他們早該把你給吊死。」
若亞雙手放在桌上。他不想打架,打架沒什麼好處。
「你听到了沒有,懦夫。」紅胡子挑釁道。
「你告訴他,老費,」吧台那頭有人喊道。「我們坎特鎮不歡迎他這種人。」
若亞走了幾步,他該走了。「我想你們有權表示意見。」.
「依我的意見,」老費嗤笑。「你是一個大懦夫!』』他大笑一聲,掃視全場,希望得到其他酒客的支持。他們在一旁吆喝助興。
「先生,我不想跟你吵。」若亞定定說道,雖然他頭痛欲裂又很想吐,他需要一張床。他微微一笑,最好床上還有那位紅衣女郎……
或許老費知道那個笑容的意味吧,也或許他不知道。總歸一句他掄拳就往若亞臉上揮去,若亞踉蹌倒地。
若亞眼冒金星,他搖搖頭,想揮去那些星星,卻不管用。他以手肘撐起身子,小心模模牙齒部位。他的下唇裂開了,手上沾滿了血。
老費在笑,酒店里幾乎每個人都在笑。老費雙腳打開,拳頭高舉等豐若亞采取下一步行動。另外有三個人也湊了過來,摩拳擦掌——因為他們已呈半昏迷狀態了。
若亞昏沉沉地考慮自己的幾個選擇︰待在地上等人把他踢死,或是起身被打死。
他側身開始站起來,假意不去注意這四個對手。他站穩腳跟,彎腰屈膝。
他突然向老費撲去,老費驚呼一聲,一路被撞到牆上,若亞的拳頭結結實實地落在他的下顎。
老費瘋也似地揮拳打若亞,若亞右眼中了一拳。若亞重擊他的小月復,再一記上鉤拳打中他下巴,他便癱在地上。
若亞轉身看向其他人。「下一個是誰?」
他打量這三個的眼楮,他們都在盤算是否能撂倒他這個懦夫,又再看看倒地的老費,然後面面相覷,喃喃說著反正這不干他們的事。
「好吧,季若亞,」酒保提著一桶水自吧台後走出來。
「你已經玩夠了。」他走到老費面前,將水潑在老費頭上。老費咳了幾聲,慢慢睜開眼楮。
「老費說的沒錯,」酒保說道。「坎特鎮不歡迎你,要是早知道你的身分,我也不會賣酒給你。」
老費惡狠狠地瞪著若亞,卻沒有爬起來。
若亞自口袋里取出一元。
「我不收你的錢。」酒保說道。
若亞把錢拋在吧台上。「我這人一向不欠債。」他直挺挺地往門口撞去。
老費還不放過他。「那麼十七條人命要怎麼算?」
若亞長嘆一聲。他倒不是討厭那些人,他是討厭自己。他又何必與那些人一般見識?三年了,他早該明白才對。他疲憊地搖搖頭,往飯店走去。
他已來到此地三天,一天喝得比一天醉,今天他居然醉到以本名在客棧登記。他也不理會櫃台的小伙子,逕自在登記簿上劃掉自己的假名,大筆一揮,抖著手寫下季若亞三個字。
「你這個小地方來往的人倒不多,是不是?」他覺得自己有點口齒不清,不知店員是否也這麼認為。
「是啊,先生。」他盡可能離若亞遠一些。
若亞抽出鑰匙,蹣跚步上樓梯來到二樓,進了房間.走到窗口,拉下老舊的窗簾,這才月兌下帽子、卸下槍袋。他不認為老費會來找他公開決斗,卻認為他有可能會乘機放冷槍,這也不是頭一次有背後放槍的勇士想干掉惡名昭彰的懦夫了季若亞了。
他冷哼一聲。死了倒也不賴。
他劃了根火柴,模索著點亮房里唯一的一盞燈。燈影搖曳。他來到洗手台前,把頸項上縛的方巾取下丟在水盆中,再用濕濕的方巾擦去頸背的汗垢。
他可以洗澡,但他太累了,也喝得太醉。說不定明天早上再洗。
他筋疲力盡地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合上雙眼。該死!他是發什麼神經,居然會跑到這種雞不拉屎、鳥不下蛋的地方?
然後他想起來了。
是那封信。他模索著自口袋中取出皺巴巴的信,卻也沒去看它。信的內容他早就滾瓜爛熟了。到坎特鎮來……事出緊急……東山再起的大好機會,我發誓。
若亞就這麼來了。不是因為那封信,而是因為伊里曾是他多年好友,雖然面對伊里就表示面對……
他詛咒一聲。他沒有心情去想那些陳年往事。
他吹熄燈火,月兌下衣裳,僅著短褲躺在床上。今夜很悶、很濕,他汗水涔涔。窗口一點風也沒有,他頭在作疼,嘴唇也痛,右眼到明早一定會腫起來。今晚真是運氣不佳。然後一只蚊子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他揮手一拍,卻沒打中,他用手抓抓汗濕的黑發。
三年了。當真已經三年了?幾年來他淘金、馴牛,做任何活兒,為的只是賺幾個子兒吃飯喝酒。
偶爾找找女人。
女人。該死!他真希望貝兒那個妓女沒跑掉。今晚若有軟玉溫香可以春宵一度該有多好。她還長得真標致,不是嗎?不過當時他有點神智不清,並沒有看得很仔細。
黑頭發。她有一頭黑發。
柔軟的肌膚,好軟好軟。
他只記得這麼多了。他想要憶起她的臉,卻是無法如願。
嗯,要找她應該不難。明天他會到貝兒那邊去問看看。
反正他閑著也沒事做。伊里一直沒給他進一步消息。老實說,他很不高興那老頭一副神秘兮兮的口氣。伊里至少可以稍微暗示一下是什麼事。也有可能伊里打消了來此地見他的計劃,或是另寄了一封信給若亞更改見面地點,只是若亞沒收到信而已。
他會再等伊里一、兩天,然後他就要走了。
現在他該閉上眼楮睡覺,但是他不想睡,最近他又常作那些夢。每次他若想太多三年前的事,這些夢就會來騷擾他。他想起身取出鞍袋中的那瓶威士忌。但不管他喝多醉,他一定還是會作那些夢。他閉上雙眼。
他夢見許多張臉,死人的臉。
還有一張充滿嘲諷的臉。是佳琳。
但就在他醒來前那張臉變了,跟另一個女人的影像融在一起,一個他不認識的女人,飽受驚嚇,她想跑開。可是他不讓她走。
她開始掙扎、尖叫……
若亞在黎明醒來,卻好一點也沒睡過。他坐了起來,將頭發拂到後面,詛咒一聲。他的頭隱隱作痛,全身酸疼,嘴唇也是痛得厲害。
或許今天他該臥床休息。反正一個除役軍官也沒什麼重責大任,不必巡邏、不必開會、不必……
但是他想起來小解,只好一骨碌爬了起來,穿上衣服,走到洗臉台邊在臉上潑了些水,卻仍不想刮胡子。襯衫也沒塞進褲子中,就想往屋外茅廁走去。
他注意到門口有一張紙,便皺著眉頭彎腰撿了起來。這張紙條是告訴他說伊里在一個名叫美蜜寄宿之家的地方。若亞把紙揉成一團。他該不加理會,逕自離開這個破地方。反正他根本就不該來到此地,來了也不會有什麼好處。但是他欠那老頭……
十分鐘之後若亞已在敲伊里的門了。雖然全身酸疼,他卻突然有點情怯或許他該先刮了胡子才來。
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進來。」若亞推門進去。
那老頭沒變多少,這是伊里注意到的第一點,魁梧、其貌不揚、機警,雖然他整個人是平躺在床上的。若亞原以為自己早有與伊里見面的心理準備,可是他沒有。他見老頭一臉失望,不由得心酸。
「好像混得不太好,是不是?」他故作輕松。
「只要人來了就好。」伊里坐了起來,伸出右手。「小子,能再見到你真好。」
若亞跟他握了握手,然後倒退一步,雙手插進牛仔褲後頭口袋中。他該敘敘舊才對,但是他沒有心情。「你找我有什麼事?」
伊里指向一張椅子。「坐下來好好談。」
若亞拉了張椅子轉過來,倒向跨坐在上面,胳臂則放在了背頂端。「說吧。」
但伊里一向不是個單刀直入型的人。「這三年你好像過得很不如意,至少昨夜一定沒睡好。」
「我不是來這里談論我的,是你叫我來的,記得嗎?」
伊里指著小幾上的一瓶酒。「麻煩你倒杯酒給我好嗎?」
若亞伸手去拿時,手微微發抖。他以牙齒咬下瓶塞。倒一杯酒給伊里。酒香撲鼻,他強迫自己快把酒杯遞出去。「你的腿怎麼了?」
「摔傷的。」
「真糟糕。」若亞仍在看那半瓶酒。
伊里的話令他心頭一震。「老朋友,那麼你摔得又有多慘?」
「這不關你的事。」若亞咬牙說道。
「誰說的?」伊里說道。「我得到一些情報,你或許會感興趣,但是現在我又不肯定是否該告訴你了。」
「隨你。」若亞站了起來。他不需這樣。沒有伊里犀利的目光,他受的罪都已經夠了。他的直覺沒錯,他早該離去才對。
伊里伸手攔他。「那天的事你還是一點也想不起來?」
若亞繃著一綞臉。「我不需要想起來,大家已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我許多遍了。那些人是我的責任,由于我不適合發號施令,害那些人白白送命。」
「就算那一切屬實,難道你不認為你已懲罰自己夠久了?」
若亞詛咒一聲。
「那天我該跟你一起出去巡邏的,不是嗎?」
「那天你病了。」
「在那之前、之後我都沒病過。」
「這是巧合。你到底說不說你的目的?」
「就快進入正題了。那天巡邏有平民隨行。」
「他不是隨行,」若亞不耐煩地說道。「他是我的囚犯,這你也很清楚,那天我是要帶他到錢恩受審,他以強盜及詐期罪被起訴,」若亞沉著一張臉。「這是唯一罪證確切的罪名,不過天曉得他還犯了什麼大罪。包括在我背後放了一槍。」
伊里點頭。「白約翰。」
「你到底說是不說?」
「他死了。這是那天唯一的一件好事。印地安人殺了我的手下,也殺了他。」
伊里遲疑片刻,這才徐徐說道︰「萬一他沒死呢?」
若亞咪起眼楮。「什麼?」。
「萬一他還話著呢?」
「你在說什麼?他死了,跟其他人一樣死了。他的尸體被肢解,可是……」他咽了口氣。「但還是可以指認出來。」他走向門口。「如果你就只是來說這種瘋話……」
「我是希望你能當我朋友的向導,他名叫李維奇,是賞金殺手。」
若亞以手觸額。「對不起,」他緩緩說道。「我的頭有點痛,我不懂,你為什麼希望我為一個賞金殺手當向導?」
「李維奇想追殺的人當中,有一個就是白約翰。」
若亞大踏步走到伊里身邊。「我告訴過你,白約翰已經死了。」
「我有目擊證人,」伊里冷靜地說道。「五個月前一個命案現場有人看到白約翰,凶手的右前臂有軍刀交叉的刺青,右頰有一道刀疤。」
若亞仍不信,但是心跳已然加快。「我不信。」
「我本來也不信。」
「可是現在你相信了?」
「相當肯定。你想想看,」伊里敦促他。「至少開心想想這種可能性。如果他還活著,就有一個生還者知道那天是怎麼回事了。」
但是若亞不敢心存一絲希望,免得到最後希望破滅時他承受不了,就像當年的佳琳。「目擊白約翰在場的人在哪里?」他冷哼一聲。「他叫什麼名字?」
「他叫李維奇,一心想報仇,可是我不希望他一個人去找白約翰,他年輕氣盛,搞不好自己會送命。」
「我听說那個賞金殺手昨天帶了兩具尸體到鎮上來,他倒不像是懦夫。」
「白約翰比那兩個厲害多了。」
「你怎麼會跟一個賞金殺手成為莫逆之交的?」
「說來話長。」
若亞冷哼一聲。「你是不打算告訴我?」
「沒錯。」
我自己會去找白約翰,」若亞朝門口走去。「如果他還活著,我會找到他的。」
「我以為我們以前是朋友呢。」
若亞回頭。「三年來我一個朋友也沒有。」
「佳琳傷你傷得很深,是不是?」
「閉嘴。」
「她對你沒信心,」伊里說道。「失去她也不算壞事。」
伊里放開門把。「我叫你閉嘴。」
「那天不是你的錯,孩子,就算你自己相信,我也絕不會相信。去找白約翰,或許你就可以找到答案,這樣你睡覺就不會……」伊里臉紅了。
若亞恨恨地說︰「就不會听到我的手下在哀嚎?」
伊里不語。
「伊里,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去跟維奇變談,到時候你就會相信了。」伊里咪起犀利的眼楮。「或者你已經開始相信了?」
若亞不答。「那件案子一共有十七具尸體,十六名士兵加上姓白的,如果姓白的還活著,另一具尸體是怎麼回事?
「你會有什麼損失,若亞?」伊里又催他。「反正能損失的你都已經損失了。」
盡管伊里語帶關切,若亞仍是忿忿不平。「要不是你臥病在床,老頭……」
伊里啜了口酒,臉色冷峻。「如果我不是臥病在床,或許我不會這麼談下去。李維奇需要比你好一些的向導。」
若亞心想自己受不了酒精的誘惑了。「我下午兩點回來,叫李維奇在這兒等我。」說完他便打開門。
伊里嗅了嗅。「老實說,下午你該洗個澡再過來。」
若亞繃著一張臉、但他並沒有感到受不侮辱,反倒覺得十分羞愧。他實在起太墜落了。「我盡量。」說完,他就走了。
伊里又倒了下來,不知自己是否犯下一生最大的錯誤。他沒想到三年可以完全改變一個人,若亞變得憤世嫉俗、心懷羞愧,把這種人跟心靈受到傷害的瑋琪扯在一起——
或許他可以把瑋琪的事據實告訴若亞,並要若亞保守秘密。不成,他直覺地知道若亞一定會立刻退出,不肯接受女扮男裝這回事。瑋琪說的沒錯,她一定要一開始就以男性身分出現,向若亞證明她的喬裝幾可亂真。
但就算她很夠格,若亞仍會不肯同行。不管佳琳如何對待他,他是那種絕不肯利用女人並危及她性命的人,就算為了追捕白約翰也不成。
伊里暗暗詛咒自己的斷腿。如果若亞拋下瑋琪,她是絕不會等伊里復元的,她會單獨去找白約翰。
伊里得確定不要發生這種事,確定若亞會去保護她,不管要采取什麼手段,這都是瑋琪能有的最好機會,或許是她和伊里兩人的好機會。但即使如此可能也還不夠。多了一個若亞,他們可能仍會命喪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