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月後
紅龍酒店中醉眼迷蒙的酒客沒打中吧台末端附近銅制痰盂的機率要比打中大得多。木質地板上有一灘黏黏的棕色液體向外擴散。一個無精打采的侍者提著水桶、抹布盡可能遠離這批視茫茫的醉漢,而這寥寥幾名醉漢其實也根本沒注意到。
店里原本就生意蕭條,加上時值午夜,更顯得雪上加霜。紅龍酒店的酒客看中的正是其性。牆上貼著早就成為過去式的告示——拳擊賽、馬戲團巡回公演、舞蹈團演出。另外的則提供不同的金額緝拿不同的人渣——馬賊、凶手、縱火犯等等。
這些上的對象今晚可能都到過紅龍酒店,卻沒有人會眨一下眼楮,也沒有人會跑去通風報信以獲得賞金或維持正義。
包括酒店僻靜一角坐著的那個風塵僕僕的陌生人。他拿起一瓶威士忌痛飲著,酒燒喉嚨,直人愁腸,他卻渾然不覺他的灰眼滿布血絲,迷蒙不清。但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他並非完全失去神智。他腦中仍有天生的求生本能所以他才會特意面對牆壁。
季若亞側著前額,倒不是想避開酒店吊燈刺眼的光線,而是避免有人突然好奇心起,特意仔細打量他這個孤獨客。他已在這個破落小鎮待太久了,雖然,說老實話他連這小鎮叫啥都搞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是為何來到這地方的。或許是因為某個美好的回憶,雖然那回憶一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若亞自黑色背心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這兩個星期來這信封他一直帶在身邊。從信封上郵戳看來,它是大費周章耗費時日才送到他手上。信尚未拆封。他握著信的手微顫,而他有種莫名的情緒,一時也不想拆開這封該死的信。從自己對這封信漫不經心的態度看來,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努力想使信遺失呢。
「甜心,請我喝杯酒如何?」
若亞抬頭。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胸脯。他沒有辦法,因為她的胸脯就堂皇地挺在他眼前。一位身穿俗麗藍色絲質低胸衣裳的女子正湊向他。他頂頂帽子——積習難改——她抓起帽子桌上丟去,雙手很熟練地把弄他及肩上的黑發。
「你發鬢的幾根灰發一定有著什麼英雄事跡可訴說吧,牛仔?」她喃喃說著,臉上的笑意與眼中溫情一般虛假。
過厚的脂粉掩蓋了曾經美麗的臉龐。太多夜晚與太多跟他一樣的男人已使這位煙花女子遺落年少時的種種夢想。夜夜盼不得天明。
他將酒瓶推向她。「自己來。」
她虛假的笑意擴大了。」
他不以為意。
她拉張椅子坐下來偎近他,豐滿的胸脯抵著他的胳臂在他耳畔低低說著之詞。他的身體並未起反應。他皺皺眉頭︰他一定是喝太醉了。
「牛仔,我的房間就在樓上,一塊大洋可以解千愁。」
「我沒空也沒錢去解千愁,親愛的。」
她的手鑽到他的褲襠。「你確定?」
若亞伸手抓住酒瓶。「再喝一點,我要看一封信。」
他撕開信封,立刻認出伊里龍飛鳳舞的草書。「火速到科羅拉多州坎特鎮,事出緊急。」信末是一串日期,這些日期距今仍有一、兩個星期。
他暗暗叫苦。伊里早就料到這封信要好一段時日才能交到他手上。信里還聲明說如果他比伊里早到——等我一定很值得的,伙計,我保證。
那女子正解開他襯衫最上面的鈕扣,撫弄他的胸毛。牛仔,我好寂寞,你人又長得這麼帥。」
他又把信看了一遍,暗暗詛咒一聲。伊里故意語焉不詳,這是為什麼?想激起我的好奇心嗎,老頭?他煩躁地想著。還是伊里只是行事謹慎?說得太清楚了恐怕若亞輕易就下了決定,根本不去跟那老頭踫面?這封信早該丟到垃圾桶去才對。
若亞嘆口氣,感到一絲良心不安。還是伊里保持一慣作風,仍是他的好友?一直站在他這邊,在別人都不——
他詛咒一聲,將信揉成一團。
那女子同情地說道︰「家鄉來的壞消息?」
他不答。
「親愛的,我需要你,真的。」她的臉摩著他的脖子。
「你是需要我,還是需要借著帶我上樓而避開酒保?」他問道。
她做出受傷害的表情。
「抱歉。」他捧起她的下巴,親吻她的臉。
見面時再詳談,伊里寫道。
「求求你,親愛的。」那女子擔憂地瞄向酒保那邊。
「魯克會認為我已經不管用了。」
「這樣可不成,不是嗎?」
這可能是東山再直怕大好時機.我發誓,伊里說道。
他把信塞回對她說道︰「五塊大洋可解多少愁,親愛的?」
她的笑容變得真誠了。「甜心,到明天早上你連你的祖宗八代都忘了,我保證。」
若亞沒有笑。要是能忘多好。「甜心,帶路吧。」
……東山再起的大好時機。過了三年人間煉獄的了,還會有什麼東山再起的機會?
埋藏已久的情緒在他心中翻攪,比方說自尊和榮譽。他欠那老頭一份情,所以他得去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