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瑜迷蒙地醒來,面對一屋子的陌生,心中滿是驚訝難解。坐的不再是五千元房租附贈的木板床,這麼柔軟,像坐進雲堆似的。扭亮了床頭台燈,打量一下四周環境。
這一看不免咋舌,這……這跟她的住處簡直差了十五八千里,這麼華麗的房間是誰的?挑高的天花板,美麗潔淨的家具一塵不染、光可鑒人的地板,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白天恨死那間逼不得已才租下的小房子,所以夜里才作這種奢侈的夢?
桑瑜面向著雅致的落地窗,疑問︰「這真的是夢嗎?那麼接下來又會有什麼事發生?」
「怎麼樣?比起你來,我仁厚多了。」從黑暗中走出一個身形高偉,一臉傲氣的男人。
帥哥,夠酷。一頭亂發,有個性。
這是桑瑜對他的第一印象。來吧來吧,白天被老板欺壓所受的怒氣今夜就把他補個夠本,不過他的開場白好像不怎麼客氣。是不是自己平日粗魯慣了,所以作的美夢不夠浪漫?
她幫做溫柔的說︰「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再陪上自認最璀璨奪人的笑容。
「你是我的獵物。」
桑瑜暗自心喜,原來她成了別人獵艷的目標了,看來她獨一無二的高貴氣質終于被人發掘了!
他銳利的眸光劃過她的周身,以一種冷血評判的口吻,「人肉的滋味我沒嘗過,不過養肥點可能更美味可口,你喜歡哪種死法?」
他的語氣從一開始就是宣戰的表示,桑瑜與他從未謀面,更別談瓜葛了,為什麼一來就充滿火藥味!
「什麼死不死的,我不懂。」對于他沒頭沒腦的話,她只能一直說不懂。
「你對我同類做的事,就算吃了你,也是你該得的,一報還一報。
縱然他俊美非凡,她卻不能忽視他眼中露出的凶光。
「同類?什麼樣的同類?我得罪你了嗎?」剛才的浪漫情懷一溜煙全跑光了,她必須集中精神,來應對他的苛刻言詞。
「你殘害我同胞,趕盡殺絕;對于我們的存在,每每除之而後快,這不只是表面的得罪,更是深刻的逼迫。」他的話從牙縫吐出來,憤怒的眼眸微眯。
先前對他的好感一掃而空,桑瑜忍不住要同他講理,「拜托,既算你是帥哥,長得英俊,也沒有權利誣賴人。我連啞鈴都舉不起來,殺只雞都不敢,哪像你說的十惡不赦。可憐喔,虧你人長得好,腦袋卻是一堆漿糊,我看你趕早去看醫生算了!異類!」哼,她真是少了一根筋了呀!竟與他多費唇舌。
不料他卻說︰「沒錯,對于你們人類而言,我是異類。」
她瞪大眼,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禁在心中咕噥著,夢里的事可真是千奇百怪,我正在跟一個不是人的人說話?這個夢太有趣了!「那,你說你是哪種異類?」
「和你不同的生物!」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疑問。
「比方說?」
「蟑螂。」
「在哪里?快把它打死!」她毫不猶豫的回答,連忙將腳縮上床,掐著鼻子︰「那種帶細菌又惡心的東西,拖鞋就是它的克星,快‘啪’一下它就玩完了。」然後她探頭向他詢問,「你該不是替蟑螂申張正義來的吧?」太可惜了,居然是蟑螂的同類。
「對我來說,它們也是異類。」
桑瑜點頭,還好不是。
「老鼠、蜈蚣、蜘蛛也是我最討厭的生物。」桑瑜露出深惡痛絕的表情,「尤其是蜈蚣、蜘蛛,我一定除惡務盡,那種多足類的昆蟲我是又恨又怕。所以我的解決方式是猛噴殺蟲劑。」
她沒注意他陰沉下來的臉色,兀自滔滔不絕,「每次我看見蜈蚣蠕動著幾十只腳就渾身起雞皮疙瘩。蜈蚣還好應付,蜘蛛就難了,體積大又毛絨絨,黑的灰的,看了都惡心,像這種害蟲,可以用殺蟲劑、熱水、洗廁所的鹽酸,火燒……」
「夠了!」突然間他暴喝一聲。
桑瑜嘎然停口,看他鐵青著一張臉,凶狠的目光仿佛立刻可以吞了她,這時她才驚覺這個夢極有可能是惡夢。
「你對我的同胞如此殘忍暴戾,根本不值得同情!」
「救命啊,你真是那種丑怪的生物!我竟然能跟你這麼面對面說話?這真的是夢嗎?」她虛弱的搖搖頭,「我放棄了,我不要作這個夢了,我要清醒,我要回到我真實的世界去。」
「由不得你,這是你該得的報應。」
「什麼報應!」她生氣了,「你也幫幫忙,哪個人不是見了害蟲都想盡辦法驅除,我住的小房子到了夏天,它們全體出動,害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所以為了守衛國土家園我一舉殲滅它們又有何錯?你要申張正義,去找發明殺蟲劑的人,冤有頭,債有主,你不能光找我。」
「我就是跟你杠上了。」
喔!虧她說的口沫橫飛,他竟然听不進去半句,「笑話!是你們擾了我清靜的生活,侵犯了我的領域,我為領域而戰……」她真的被惹毛了。
她的話還沒完,就听見乒乓一聲,床頭燈給打爛了,速度快得看不出他怎麼出手的,室內突然暗下來,藉著月光,依稀瞧得出他眸中憤怒的火焰。
黑暗中傳來他森冷的語調,「領地是誰定的?是人類自以為萬物之主,貪婪的掠奪一切,自私的劃分區域,強取豪奪,你說,究竟哪塊領域是人類的?」
惹熊惹虎不要惹到「恰查甫」,凶性大發的男人真的難搞,最好不要去惹他,她吞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地說︰「你到……底是哪……哪種異類?」
他冷笑,「看好了,別嚇軟了腿,到時跑不掉別怨我沒警告你。」
只見他身形一矮,沒了蹤跡,桑瑜眨眨眼,定楮一瞧,地上出現了一只月復肚圓滿八毛足的大蜘蛛,他一躍,直撲桑瑜面前來。張著恐怖的八只腳,快速的向她逼近——
「啊——」
桑瑜一驚坐起,心口抨抨直跳,流了一身的汗,太恐怖了!嚇得猛吞口水,回過神來又是連聲咒罵︰「搞什麼!難道真是我造了太多孽?關我什麼事,是它們來打擾,又不是……」神經質的看了著左右,還好她醒來了。
窗外的天色仍蒙蒙亮,她看了看鬧鐘,五點多,還早。可是心中的恐懼未去,她睜著眼楮,留意四周動靜,連翻身都小心翼翼,深怕夢中那只大蜘蛛仍潛伏在側!
***
「呵——」桑瑜今天呵欠連連,坐在電腦前忍不住張嘴。
「小瑜,你今天很沒精神哦,剛剛記帳的時候看你頭都快貼在桌面了,晚上的課有這麼重嗎?」好同事兼好友的陸文芬免不了關心她一下。
「還好啦,大四了,要修的學分比較少,不是很難應付。」
聞言後,陸文芬撞了她一下,神秘兮兮地說,「昨晚去哪里瘋了?」
桑瑜白了她一眼,「我還有時間瘋啊,睡覺都來不及,哪有空浪費時間。」她才不像其他同學那麼有閑情逸致精力充沛。
「不一定,白天上班,晚上念夜間部,還不是有人照玩不誤,你們班不是就有一個?」
桑瑜有氣無力,懶懶地開口。「那不是我,他們好福氣,沒有經濟壓力,我沒那種精力。」
「不然是怎麼回事?」
「作了一個惡夢,六點不到就把我嚇醒了。」
「夢見外星人攻打地球?」
桑瑜扁扁嘴,這妮子敢情是電影看多了。「夢見一只黑色的大蜘蛛,說什麼我作惡多端,要吃了我。」
「哈!有趣!只不過是個夢嘛,何必在意?」
她仍心有余悸,「那個夢太真實了,反而不像夢,尋常的夢沒有章理,印象也模糊。可是那個夢太清晰了,連我們的對話都有條有理,好像一部戲在你面前上演,令人莫名其妙,匪夷所思,不得不相信真有那麼一回事。」
「有這種事?」
「騙你干嘛。」
陸文芬一陣認真的思索。「夢可以反應現實生活,也許那只會吃人的黑蜘蛛就代表我們那個又摳又沒人性的老板,我們被他壓榨太久了,一人當做兩人用,有苦無處說,薪水又是如此微薄,薄的讓人幾乎忘了它的存在;加上你晚上又得上課,長期精神不濟的情況下才會作惡夢。」
儼然一副專家口吻,但桑瑜寧可相信使她安心的分析。
「別想那麼多,夢只是幻覺,你難道要受它影響?」
「沒錯,只是夢而已,何必耿耿于懷。」
陸文芬豪爽的拍她的背打氣,「別讓那只鐵公雞壞了你一天的心情,我們不要稱他的心,不值得。」
桑瑜抬頭眯眼,嘴角彎彎的笑,「我知道解夢一說是瞎掰,不過謝謝你了。」
「隨口兩句不必言謝,干脆用行動表示,改天請我吃飯。」
「真受不了你,比鐵公雞還一毛不拔,幾句話就想討賞,以後要是失業了,算命攤這行還滿適合你的。」
突然陸文芬臉色大變,鬼祟地對地吐舌頭,「鐵公雞來了,我閃了。」
可不是,那個禿頭大肚的老板,正張著白多過黑的眼珠子四處梭巡,監控他手底下的員工。
下了班,桑瑜急匆匆的趕回住處,租來的這間房是房東頂樓加蓋的陋屋,好像被遺棄的孤兒,里面的的陳設只能用一句話形容——家徒四壁。她並不在意,這里只是她落腳休息處,只要能睡得飽,其他的她都可以忍受。
洗掉一身的疲憊後,沒想太多就上床睡覺了。她喃喃自語,「累死了,今天一定一覺到天亮,那個夢,去他的吧!」
她睡著了,很深很沉,沒有任何的不安。
但才剛睡著,她又醒了過來,環顧四周。看來幸運之神並沒有眷顧她。
她不由自主的睜眼,大大吃了一驚,又是昨夜相同的情景,她恐慌的坐起來,喃喃自語︰「這個夢是連續劇還是舊戲重播?就算重復我也不要一成不變地守在這里。」
跳下床,快步朝房門走,扭轉金屬門把,然而門鎖卻鎖牢了。她不信,把門踢得很響,試了幾次,依舊徒勞無功,驚恐之下她顧不了許多,雖然她舍不得破壞這些高貴精美的家具,不過逼到絕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不要被困在這里,掄起椅子丟向那扇落地窗,結果沒有預期中的玻璃破裂四迸的情景,反倒是那把椅子彈回來了!
她大聲尖叫,在看到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畫面後,她實在無法抑制激憤的情緒,「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什麼爛靈異節目!」一小部分的理智回來了,「冷靜,冷靜點,我太累了,這是唯一的原因,我絕對沒有瘋,一切都是虛假的,虛構的,而所謂虛構就是不存在的,魔由心生,只要不相信,一切都會消失無蹤。」她努力說服自己。
「自欺欺人。」同樣的聲音,陰陰冷冷,不曉得從哪兒冒出來,在房中回蕩。
「這些不是虛構,為了預防你亂跑亂竄,我在你身上施了咒,夜夜見到我的恐懼就是你的懲罰。」
偏轉頭,那個化身為長發過肩,英俊相貌的帥哥的蜘蛛精出現眼前,她可憐兮兮的問︰
「為什麼是我?世上厭惡你們的人不計其數,為什麼偏偏挑上我?我已經患了‘嚴重睡眠不足癥’,再這樣下去,我會精神耗弱,然後紅顏短命。你可不可以消失,放過我行不行?」
「辦不到!」
「每個不小心得罪你們的人都有這種遭遇嗎?」
「對我來說,你是頭一個。」
她再問︰「為什麼是我?」
他聳聳肩,不以為意,「沒有理由,就是看你不順眼。」
他輕描淡寫,冷淡無情,仿佛吃掉一個人是理所當然,最自然不過的事。一股冰冷的戰怵自腳底竄升上來。
她心跳加速,問了不想問的問題,聲音有些顫抖,「昨晚……你說……要……要吃我?」
他獰笑點頭,「那是最終的結果,我喜歡看見獵物垂死前的掙扎。」
她刷一下臉白了,「什麼意思?」
「今天你的命是保住了,等哪天我需要體力的時候,我就不留你了,我能修成今天的人形,是要經過一些‘努力’的。」
努力去吃人嗎?「今天我是安全的?」那麼至少還有一線希望。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勸你一句話,別找道士、法師,沒有人能幫你,那些符簽對我不管用。也別告訴你的親朋友好,因為我相信他們會很樂意為你物色最好的精神病院。」
是嗎?他分明是因為害怕才先聲奪人,以為我會著了他的道。哼!我不信邪。
他掃過她的臉,她的念頭逃不過他的眼,哼哼冷笑,他不說話,躺在房中唯一的軟床,閉眼休息。
「你到底要怎樣?」
「今天放過你了,彼此相安無事。」
她歪頭斜睨,「你要睡了?」
他側躺,右手拍拍身旁的空位,「你想侍寢?」嘲弄地後,露出一副唾棄的嘴臉,「抱歉,我對人類沒有興趣。」
臭美!天地不容的王八蛋,想要我倒貼你?門都沒有!還賞你一腳咧,精怪本就不符合自然,死了也沒人同情,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下地獄吧你!
盡管心中罵了千百次,但她還是一句也沒說出來。
當夜果真相安無事?不見得,那個妖美邪氣的男人幾次把縮在牆角的桑瑜從熟睡中搖醒,讓她看他最真實的一面,害她嚇得幾乎口吐白沫。當然,她隔天上班就呵欠連連。
第二天,她馬上去神壇找道士、問法師,但沒有人看出她生命正遭受嚴重的威脅;貼符咒,擺經書,每晚依然看見她最不想見的人。
一想起他那尖利的撩牙她就害怕,好像早已磨利了隨時可以將她囫圇吞下月復。
她曾經告訴陸文芬,她又大方的為她解夢,不外乎是心理壓力大,放寬心懷就沒事了。誠如那只該死的蜘蛛精所言,沒有人相信她。
為了怕被別人當成瘋子,在陸文芬基于關心再度問起時,她只隨便敷衍幾句,然後看她滿意的離開。
難道她真的沒救了嗎?
每天進入睡眠狀態,就會跑到他張好網的世界里。他是虐待狂,屢次看見她臉色發白的慘狀就狂笑。試過許多方法,以為不在那小屋就不會蒙他召見,但即使是躲進陸文芬的家里也沒有用,他的網無所不在。就算堅持不睡,但時間一到,眼皮有如千斤重的不听使喚,那種痛苦簡直要將桑瑜逼瘋了。
她只能恨恨的送他一個白眼,再用棉被重重裹緊身軀,斷絕他的。
她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獵人與獵物間的不同處在于追逐與逃亡,就像他不需要了解她的一切,他常以人形貼近她,以戀人的姿態擁抱她,但表情卻是冷酷無情的。
桑瑜只求他別突然露出原形,那只會嚇得她驚聲尖叫,然後昏死過去。
然而昏死之前她依稀听得見他狂放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