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迷之死!永遠的悲劇王子!
芳英瞪視著雜志封面上那幾個方方正正的大字,辦公室的電話在此時響起,才說了一聲喂,話筒里就傳來一陣有如機關槍掃射的問話,芳英正想回答,隔桌的電話又響了,芳英拍拍隔壁工讀生,但是工讀生正用手機跟朋友聊得興起,芳英氣得踢了他的椅子一腳。「你他媽到底接不接電話!」用手遮住話筒,芳英破口大罵。
工讀生被吼得一愣一愣,模模頭起身,然後是對桌的電話響了,再來是對桌的隔桌,隔桌的隔桌,最後整間辦公室的電話全響起,刺耳的鈴聲听得人驚惶萬分。
「這件事我們公司將會做最快的處理,請您稍待。」匆匆說了幾句,芳英摔上電話,她快速翻閱雜志內容,這種八卦雜志一出刊首先會送至各大經紀公司及新聞媒體,之後才鋪貨至一般書報店,芳英今日提早抵達公司,看到一疊尚未拆封的雜志隨手就抽了一本,沒想到……
翻過目錄頁,一張清秀的臉龐出現在芳英眼前,是那個女孩的照片……她倒抽一口冷氣,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事到如今為什麼還有人要拿出來再炒一遍?用這麼長的篇幅?這麼聳動的標題?是何居心?
岸韻舶舞台劇的觀眾朋友而言,想必對紀硯這個名字絕不陌生,這位以‘親親壞姐妹’所改編之舞台劇出道的演員……」另一名工讀生也翻開雜志讀了起來?BR
「不要念!」搶走工讀生手上的雜志,芳英看也不看就將它丟進垃圾桶,SHIT!芳英氣得跺腳,她拿起電話用力按了幾個數字,極少看到芳英發火的工讀都躲到一旁不敢招惹她?BR
「喂……」一個剛睡醒的聲音。
「丁先生,小紀出門了嗎?」
「你說王子啊?他出門啦,前一分鐘才離過我的門打招呼。」雅恭躺在床上,他昨天晚上為了一首新曲搞到清晨五點。
「你這個笨蛋怎麼可以讓他一個人出門?」芳英對著話筒吼了起來,完了,所有的新聞媒體大概全都到場了。
「怎麼啦?」雅恭被吼得耳朵好痛。
「現在你什麼都不要問,麻煩請你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後再以最快的速度達小紀到排戲的地方,絕對不要讓記者問小紀任何一個問題。」
「怎麼又扯到記者?」雅恭覺得這女人說話頭三倒四,還凶的要命。
「你***給我照著做就是了,如果小紀受到一點傷害,我就宰了你!」
他會受到傷害……雅恭立刻從床上彈起來。「我馬上下樓!」用同樣的音量對手機大吼,雅恭拿了機車鑰匙就往大門沖,不管什麼事,會傷害紀硯就不是好事。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藥克服了我的精神……」(注四)對著鏡子理理頭發,紀硯趁著搭電梯的空檔復習哈姆雷特臨死前的台詞。
怎麼這麼多人?電梯門一開啟,紀硯就被自動門外那一堆SNG車,攝影機及記者的龐大陣仗給嚇了一大跳。發生什麼事了?紀硯以一副看熱鬧的心情走出大門,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各大電視台記者群起而上。
「你們要找雅恭嗎?他還在睡覺喔。」紀硯對著鏡頭嘻嘻哈哈,藉機宣傳。
「紀先生,請問您對XX雜志的這篇報導有什麼看法?」一名頭發梳得像只油雞的男記者將麥克風遞向紀硯。
「什麼報導?」紀硯從記者手中接過雜志,隨便翻了翻,最近他都很乖的在排戲,沒做什麼壞事吧?
這是……看到那張照片的瞬間,紀硯背脊一僵,拿在手中的雜志掉了下來。
卡喳卡喳,大家非常有默契地按下快門,怎麼可以錯過這種再珍貴不過的現場鏡頭呢?
她是……她……燦爛的笑容迅速凍結,紀硯覺得自己的嘴巴像是被針線縫了起來,完全開不了口。
「五年前因為您的外出,所以胡小姐才遭受暴徒的侵害傷重而亡的是嗎?」上次那位紅色法拉頭記者這次也來了。
為什麼……要提起這件事?不是都已經過去了嗎?突然覺得口腔兩邊涌出大量唾液,驚覺那是嘔吐的前兆,紀硯趕快用手遮住嘴。
「可以請您說一下看法嗎?」
看法?我能說什麼?人都不在了,她在五年前就已經不在了啊!紀硯拼了命跟嘔吐的生理反應對抗。
「雜志上指出您與胡小姐似乎不僅止于朋友的關系,可以請您說明嗎?」
什麼叫不止于朋友的關系?紀硯憤怒地看著發問的記者。
「當時您與胡小姐似乎是秘密會面,但是就在您外出之後,」名歹徒闖入您的住處搶劫財物,胡小姐身中二十多刀當場死亡……」以機械化的聲音念著雜志上的文字,記者毫不帶感情地將紀硯的記憶重新拉回五年前的那一場意外。
「我……」
記者不停追問,紀硯不斷往後退,往事如投影機般一幕幕在腦中播放,為什麼這件事現在會被提起?紀硯失神的想,或許它根本就不曾結束,懲罰現在才開始,當時從女孩身體流淌出的鮮血並沒有干涸,如今在腳底下匯聚成河,昭示著自己所犯下的罪。不要,不要再問了……
紀先生,請問您,發表一下看法好嗎,據說,听說……
記者們像一群瘋狂的野獸,吞咽撕扯紀硯脆弱的心靈,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足以刺穿身體的利劍。
求求你們,放過我……人群如血跡般漸漸擴大,紀硯的眼里全是鮮紅一片。
「紀硯!」
不遠處傳來男人叫喊的聲音,機車催油聲如雄獅怒吼,在塵煙飛揚的瞬間,一台紅白相間的機車飛快穿過所有人,來到紀硯身邊,隔著安全帽的透明罩,雅恭看見紀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剎時呆住了。
「快點上來,我帶你走。」丟給紀硯一頂安全帽,雅恭知道現在最好什麼都不要問。
「抓牢。」雅恭一催油門,機車便如子彈般射出,在記者們眾目睽睽之下,他們兩個人就這樣揚長而去,只是一路上雅恭都察覺到交握在腰間的雙手不停地顫抖,似乎在強忍著什麼巨大的悲痛。
雅恭……在呼嘯而過的狂風中,紀硯想起這個男人上次也是像這樣帶著自己沒命的逃。
利用本身對環境的了解,雅恭才鑽了幾條小巷就將那一大群記者遠遠拋在腦後,還在預定時間之內抵達紀硯排戲之處。
「到啦。」熄火了幾秒,雅恭發現後座的紀硯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拍拍那仍緊抱住自己腰間的雙手。
紀硯終于有了動作,他一腳撐在地面,另一腳從後掠過,但是動作卻慢得讓雅恭不得不回頭。
「你確定要這樣子進去嗎?」紀硯沒有把安全帽拿下,雅恭不禁猜想此時的他到底是何種表情。
動手解下帶子,金色的發絲在月兌帽的瞬間滑落,發色似乎不如往日燦爛的紀硯臉上依舊一副快要哭的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伸手想將帽子拿回的雅恭感受到一股反方向的阻力,他發現紀硯的右手牢牢抓住帽沿,愈是想將安全帽拉回,紀硯就愈是死命抓住不放。
「你到底要不要還我?」雅恭苦笑,王子真的很怪。
「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听到雅恭這麼說,紀硯松開手,倔強的嘴角透露害怕雅恭就這麼離去的訊息。
氣氛突然變得很尷尬,簡直就像情侶吵架。
「我跟你一起進去。」為什麼是我先低頭?雅恭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窩囊。
「隨便!」紀硯往前走。
擺什麼臭架子?也不想想是誰把你救出來,還敢這麼趾高氣昂?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演藝廳大門,聞風而至的媒體早已將門口堵得水泄不通,看到這麼多人,紀硯差點又要倒下去,雅恭趕快撐住他。
「雅恭,這里。」躲在一邊的芳英向兩人招手,雅恭扶著紀硯藉由草叢的掩蔽從後門進入排戲場地。
逃開那些人了……紀硯松了一口氣。
「還以為是總統出巡呢,原來引起騷動的是紀大牌您,雜志報完了換電視新聞,新聞完了換廣播電台,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報導您干的好事,想不記得都難。」長期與紀硯為敵,甚至在公演選角結束後仍心懷忿恨的吳天聰走到紀硯面前,他等這天已經等很久了。
「不過以八卦雜志的內容而言,這個記者的文筆還算不錯,說起來那個影迷還真可憐,听說身上還被砍了二十多刀是吧?不過當時你怎麼讓她一個人待在家里?怎麼?是想出去呼朋引伴一起玩個痛快是嗎?」吳天聰將手里的雜志翻到某頁,強塞進紀硯手里。
「影迷之死……」雖然對這個嘴里不知道在說什麼的男人感到厭惡,不過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雅恭還是靠到紀硯身邊瞄了一眼雜志內容。
「不要看那本雜志。」芳英抓住了雅恭的肩頭,那力道讓雅恭覺得很痛。
「看不看隨便你們,不過已經發生過的事,可沒有那麼容易就消失喔。」吳天聰狡猾地笑笑,很好,雜志出刊了,接下來只要讓這小子崩潰就行了。
「你……」這個家伙說話怎麼帶槍弄棍啊?雅恭才想回個幾句,紀硯卻以手勢制止他。
「我去換戲服。」將手中雜志交給芳英,紀硯神色黯然地朝後台走去。
為什麼不反駁他?這不像平常的你啊,忽然想起紀硯顫抖的指尖,雅恭回頭看看芳英,後者也是一副氣力用盡的模樣。
「這是小紀十六歲的照片。」坐在觀眾席最後一排,芳英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相片,相片中的紀硯眉清目秀,眼神如水般清澈。
「很漂亮吧?」芳英問他,沒有回答的雅恭轉而凝視舞台上忙著排戲的紀硯。
「小紀並不是一開始就隸屬于我們公司,他是四年前才轉到我們旗下。」
「挖角嗎?」從口袋里掏出香煙,雅恭點火抽了起來。
「其實也不能說是挖角啦,講收留比較恰當。」
「收留?紀硯有可憐到必須被經紀公司收留嗎?他現在那麼紅。」
「看來不跟你說是不行了。」芳英揉了揉右邊的太陽穴,有時候重提往事並不是一種快樂的行為。
「小紀在高中一年級校慶的時候表演了一出話劇,不是什麼有名的戲,只是高中生寫出來的愛情肥皂剛.那時剛好台下有個在演藝界挺吃的開的家伙,覺得小紀頗有資質,就將他介紹給經紀公司,小紀的長相你是知道的,再加上他的潛力,經紀公司馬上與他簽約,準備大手筆培育他。」
那小子可真幸運,雅恭記得自己在跟唱片公司簽約前還過著苦哈哈的日子。
「訓練一名演員非常辛苦,投注的資金及心力絕非一般人可以想像,幸虧這孩子也知道上進,出道的第一部舞台劇就讓他嘗到走紅的滋味。」也不知道是高興還是難過,芳英深深嘆了一口氣。
「小紀紅了,公司也更優待他,除了調薪之外,還幫他租了一間公寓,另外還請了一位保母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極盡大牌之能事。」
「那不是很好嗎?」雅恭抽了一口煙。
「不好,一點都不好。」芳英堅決地搖頭。
「不管小紀再怎麼會演戲,心理年齡再怎麼成熟,實際上他只是個十六歲的孩子,經紀公司只會在物質上滿足他,卻忘了下了戲的他其實很寂寞,尤其小紀的家人都不在身邊,生活里又只有工作……」
「你應該知道小紀很怕影迷這件事吧?」芳英轉頭問。
「知道啊,那小子挺討厭FANS的。」耳朵里听著紀硯念台詞的聲音,雅恭回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
「藝人的事業成也FANS,敗也FANS,演完第一出舞台劇後公司幫小紀辦了一場影友會,來的人大部分都是與小紀年齡相仿的高中生,小紀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一名女孩,就是這一個。」芳英將雜志上的相片指給雅恭看。
胡娟娟……雅恭看了照片上的女孩一眼,規規矩矩的學生頭,黑白分明的眼楮,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與紀硯的感覺十分相配。
「從書信往返再到電話聯絡,小紀與胡娟娟的感情愈來愈好,休假的時候小紀還會請她到自己的公寓作客,但是……」芳英的身體從椅子上向前傾,從遠處凝視著紀硯排戲的神情二那一天……」才說了三個字,芳英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
「小紀如往常一般,邀請娟娟到家里,可是因為保姆請假,所以家里並沒有什麼可以招待客人的東西,小紀為此就外出購物去了,沒想到就在那十幾分鐘里,一名小偷從公寓後門進入……」若非非常時刻,芳英根本不想提起這件事。
「那個小偷是前科累累的重刑罪犯,以為房子一個人也沒有的他在發現娟娟之後,唯恐事跡敗露,就揮刀向娟娟砍去,娟娟閃避不及,全身中了二十幾刀,等到小紀回來……」芳英沒有再說下去,雅恭的煙也夾在手中,任由灰燼一點一點掉落。
「小紀!你的台詞背到哪里去了?重來!」導演怒罵著站在舞台上的紀硯,雅恭了額角動了一下?BR
「沒救了吧?」
「在送醫的途中就死了,當時事情鬧到差點上社會版頭條,不過經紀公司硬是用關系將整件事壓了下去,也賠了好幾百萬給死者家屬,之後更是低調處理小紀的演出工作,希望可以將事件對公司的傷害降到最低。」
「重來!」導演再度對紀硯怒喝,只見紀餑默低頭听訓,而幾名演員則是在一旁交頭接耳,面露幸災樂禍之狀?BR
「小紀是責任感很重的人,朋友在自己的公寓里被人殺害,你想他怎麼能不難過?再加上事件發生後公司待他如同軟禁,禁止他對媒體發聲,讓小紀根本沒辦法向娟娟的家屬致歉,只能工作,不停地工作,終于有一天,小紀在舞台上發不出聲音,做不出動作,只能蹲在台上哭,一直哭,整個人完全崩潰。」芳英不勝唏噓。
「演藝界就是這麼現實,一看這只母雞再也生不出金蛋了,公司馬上跟小紀解約,我們就是在那個時候簽下小紀的經紀約,你不知道那時的小紀有多慘,像是把所有生存的基本要件都忘了一樣,渴了不知道要喝水,餓了不知道要吃飯,住在員工宿舍里常常一個禮拜沒洗澡,臭得大家都不敢接近他,整個人像游魂般晃來晃去,不會念台詞,像個啞巴,不會任何動作,像個白痴,我們整整花了一年的時間才把他調整回來。」當時還以為沒救了,芳英又嘆了一口氣。
「雖然小紀比以前更紅,但是他仍然沒辦法擺月兌朋友因自己而死的罪惡感,他認為如果不是自己跟影迷太過親近,也就不會發生不生,從此他不收影迷的來信,不辦影友會,簽名會或握手會,完全斷絕與FANS的任何接觸。」
因為我會為她們帶來不幸……難怪他會這麼說,雅恭的心抽痛不已。
「這件事不是已經過去五年了?怎麼現在又有人拿來冷飯熱炒?」雅恭打從心底厭惡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媒體。
「根據我的推測,這本上禮拜才創刊的雜志為了迅速累積銷售量與知名度,會報導什麼煽情狗血的內容是可以理解的,但這次的消息到底是誰提供就不知道了,竟然連胡娟娟的照片都有,雜志主編說是同行提供,哼,嫉妒小紀的人多的是,同行?燈光師和跑龍套也是同行啊,到底是哪一個雜碎?」芳英將目光放在吳天聰身上,盡管心里有譜,她現在還不能輕舉妄動。
「知道可能是哪一個家伙做的嗎?」真***可惡,揭人瘡疤很有趣嗎?
「我還不能下定論,只能做出最接近事實的推測,應該是有人賣消息給雜志社,讓這本雜志有賺頭之外,還可以藉此刺激小紀,甚至是讓他再次崩潰。」
「為什麼?」雅恭駭然。
「為什麼?因為在這個世界里,演主角的才是王!不管用任何手段,只要能當上主角,就是王,KING,你懂嗎?」
「紀硯有可能被換角?」雅恭馬上反應過來,演員的世界如此黑暗,在璀璨的水晶燈背後,隱藏的是殺人不見血的游戲。
「如果他受不了刺激再度崩潰,不要說這次公演被換角,以後他都不可能再演戲了,他會變成一個廢人。」舞台上不斷傳來要紀硯重來的吼聲,芳英雙手抱胸面無表情。
「從現在開始,雜志,報紙,電視,電台,都會一再重覆報導這個事件,你不想听都不可能,如果小紀沒辦法渡過這次危機,他鐵定完蛋。」
「我去找他。」雅恭想也不想就起身,他要去告訴紀硯,五年前的事不是他的錯,是那個小偷的錯,他不需為此自責,根本不需要。
別忘了我想看你站在舞台上演戲!
雅恭大跨步地走著,他怎能眼睜睜看著紀硯被毀?
拖著疲累的身軀,紀硯搖搖晃晃走進個人休息室,連曾倩在背後叫他都置若罔聞,平常總是與大家一起換裝休息的紀硯因為遭逢此次事件,芳英特別為他闢了一間個人專用休息室,保護紀硯不被其他演員的異樣眼光騷擾。
拿起芳英準備的礦泉水,紀硯仰頭就灌,他的目光注意到了另一邊擺放的塑膠袋,袋子里有幾顆隻果,應該是芳英買來給自己充饑,只是那種艷麗的光芒透著一種妖異,彷佛紅得就要滴出血來,紀硯拿起其中一個開始用手撕抓,怎麼會那麼紅呢?是拿什麼人的血染上去的?實在太紅了,要把這種紅去除才行……
用手抓果皮畢竟不是件簡單的事,紀硯拿起桌上的一只原子筆就往下戳,不行,原子筆也沒有用,眼角餘光瞄到塑膠袋旁的水果刀,紀硯一把握住往隻果猛刺,有東西流出來了,刺,再刺,繼續刺……
銳利的刀尖劃過手指,鮮血瞬間噴灑在鏡子上,感覺不到任何痛楚的紀硯只是重覆著單調的動作,刺,再刺
「紀硯!」雅恭沖了進來,早已被紀硯刺得滿目瘡痍的隻果著實讓人心驚肉跳,從手背滑落的果肉里還混雜著一點一點的鮮血。
「你在做什麼?」雅恭拿起面紙盒要幫紀硯止血,卻被他一手推開。
「你都知道了吧?」紀硯抬頭,被金色發絲所遮掩的雙眼完全沒有生氣,只有駭人的陰冷。
「先別管這個,快點止血!」雅恭再度走近。
「別過來!」紀硯嘶吼。
「我已經殺了一個人,不在乎多殺一個。」紀硯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那不是你的錯!」雅恭急的大叫。
「不是我的錯?你也跟他們一樣,說什麼都不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認識她,不跟她做朋友,現在她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大家都說不是我的錯,那麼是誰的錯?明明就是我……是我害的……」紀硯愈說愈激動,他蹲在地上不斷槌打自己的頭。
「不是!」雅恭想給紀硯信心。
「雅恭,你是個好人,但是請你不要做濫好人!」紀硯起身往門外走去,連雅恭想去扶他都被一手甩開。
很危險,雅恭在他背後追趕,紀硯現在很危險……
「啊!我死了,霍拉旭;猛烈的毒藥克服了我的精神,我不能活著听到英國來的消息。可是我可以預言福于勃拉斯將被推戴為王,他已經得到我這臨死之人的同意……」(注五)
排戲持續進行,雅恭與芳英特地從後排來到舞台前,注視著紀硯的一舉一動。
「這小子怎麼還這麼鎮定?換作其他人腿早就軟了。」雅恭小聲地對芳英說。
「不要小看我們家小紀,隨時隨地都能入戲的演員才是好演員。」芳英白了他一眼。
「听說你們公司不準藝人私底下談戀愛?」雅恭問。
「怎麼?你看上我們家的誰了?」芳英若有所指的笑笑。
「不敢不敢,只是問問。」好可怕!雅恭覺得芳英真像紀硯他娘。
「只是玩玩的當然不準,不過,如果他們遇到了真心喜歡的對象,我們公司不但全力支持,而且還會保密到底,」芳英的笑容非常奇妙。
奇怪,我怎麼有一種跟未來的丈母娘說話的感覺?雅恭搔搔頭。
「你們不能進來!」門口傳來紛亂的吵雜聲,警衛抵擋著極欲闖入的記者。
「搞什麼鬼?怎麼可以讓他們進來!」雅恭見狀也上前幫忙,只是雙拳難敵眾手,在大門被撞開的剎那,一群肩扛攝影機,手執麥克風的記者們便以排山倒海之勢沖進演藝廳。
「你們……」雅恭想阻擋這些專啃人骨吸人血的記者兵團,但是才一會兒的工夫,這些記者已經擠到舞台前方,你一言我一句地逼問紀硯。
「紀先生,請問您與胡小姐的關系?」
「據說死者家屬與經紀公司私下合解,拿了好幾百萬?」
「紀先生……」
記者們來勢洶洶咄咄逼人,數秒鐘之間就丟出了好幾個問題,原本進行的排戲也被迫暫停,吳天聰更是帶著一大夥人看起熱鬧來了,新聞媒體果然最喜歡這種帶血的肉啊,吳天聰早就恨紀硯入骨,如今這些嗜血媒體真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紀硯陷入回答與否的困境。
一大群紀硯的影迷也跟著來到,除了親眼目睹偶像,也為了聲援紀硯,只是紀硯一向害怕影迷,如今又被雜志揭露昔日秘辛,若是再受刺激,只怕會情緒失控。
不,你們不要過來……紀硯無助地望向雅恭。
不行啊,你們快離開!確定那求救的眼神是朝自己而來,雅恭再也無法克制自己的怒氣,這些人正在用紀硯最愧疚的事情傷害他。
「小紀,你管那些人干嘛?等到公演的時候來的人會比現在更多呢,喂,那邊那個,把劇本拿給小紀。」畢竟見過大風大浪,導演根本不把記者影迷當一回事。
「拿去。」吳天聰把劇本遞給紀硯,他詭異的一笑,看樣子紀硯快不行了,只要這小子一垮,還怕HAMLET的角色輪不到自己身上嗎?
「謝謝。」紀硯低頭道謝,他要趕快進入狀況,進入狀況,翻開劇本第一頁,紀硯整個人瞬間僵硬。
你是殺人凶手!
紀硯艱難地吞了一口唾液往下翻,你是殺人凶手!再翻,你是殺人凶手!繼續翻,你是殺人凶人…劇本上每一頁都被寫上相同的字,同樣的顏色,同樣的氣味,紅的像那天從女孩體內流出的鮮血。
我是殺人凶手……
身體各個器官似乎都在互相撞擊,巨大的聲響讓紀硯听不清楚周圍的聲音,他仰望空中莫名的一點,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凝視什麼,紀硯轉頭,幾位試圖跑上舞台的記者被警衛攔住,有些記者正口沫橫飛地對著攝影機講話,其他記者拿著如同會刺傷人的麥克風不停發問,他們的嘴巴在動,跟楮在眨,只是為什麼卻像被設定成靜音的電視機,一點聲音都沒有?
體內的撞擊愈來愈劇烈,耳膜被這些不斷逆流的聲響撐至幾欲破裂的地步,對了,現在應該開始念台詞,把台詞念出來才對。
張開嘴,沒有聲音,呈現出的是幾個無意義的唇型,聲音被收走,發不出來。
舉起手,無法動作,全身上下像被繩索捆綁的囚犯,動作被禁止,做不出來。
***
我可以……做你的第一號影迷嗎?
影迷?你是指當我的……FANS?
是的,你願意嗎?
好啊,這是我的榮幸,謝謝,真的很謝謝你,我好高興……
我是……殺人凶手……
***
「啊!」一陣淒厲的叫喊劃破眾人的鼓噪,紀硯蹲在舞台上,雙手抱住耳朵,全身不停顫抖,像是受了極大驚嚇。
「紀硯!」雅恭的心都涼了。
「快快快,攝影機移到這邊!」
「那邊的閃開,我們要拍他情緒失控的獨家。」
這些人……雅恭咬牙握緊拳頭,紀硯現在是多麼痛苦,而這些新聞記者想到的卻是,搶獨家最要緊!收視率最重要!
好可憐,紀硯真的好可憐……
「不要拍!」雅恭毫不留情地用力撥開記者與影迷,太可惡了!不要再傷害紀硯!你們又有什麼權力這樣做?雅恭兩手一撐腳一蹬,跳上舞台。
「啊?」紀硯抬頭,他就這麼蹲著哭,一直哭。
「跟我走!」雅恭對他說。
「啊?」紀硯茫然的望著他。
「跟我走就對了。」
「啊?」紀硯變成一種只會說「啊」的動物。
「不要再說啊了。」雅恭抓起他的手就往後台走,他要做這個男人的濫好人。
「你要帶我去哪里?」紀硯邊哭邊問。
「哪里都比這里好,我不能讓那些狗屁糟蹋你。」雅恭恨恨地說,拉著紀硯走到芳英面前。
「報告經紀人,本人丁雅恭代替名舞台劇演員紀硯向您請五天……不,是十五天的假,請您準假。」雅恭的態度認真的可怕。
「丁先生,我只問一句,您願意照顧紀硯嗎?」芳英非常慎重地問。
「我願意。」雅恭毫不遲疑,芳英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你听好,不管這次公演小紀是不是會被換角,對我來說那都不重要,我只要你好好照顧他,只要你做得到我就讓他跟你走。」
「我做得到。」雅恭握緊紀硯的手。
「去吧。」芳英讓出了路,在情況一片混亂之中,雅恭帶著紀硯迅速離開。
「放我下來!快放我下來!」紀硯對前座的雅恭拳打腳踢,完全不顧摩托車此刻正以極快的速度奔馳在馬路上。
這家伙……雅恭停下車子,掀開安全帽的透明罩對著紀硯就是一陣大罵,兩個人逃出來已經過了三十分鐘,路線山從市區轉移到郊外。
「我要回去。」紀硯哭得眼眶紅了一大圈。
「你還要回去讓他們糟蹋?」雅恭抓住他胡亂舞動的雙手。
「總比跟你在一起好!」月兌下安全帽,紀硯前腳才想走,腰部卻被雅恭摟住拉近,柔軟濕熱的東西瞬間貼向他。
「你……」在近得可以看見雅恭額頭細紋的距離,紀硯發現自己的掌心正悄悄汨出汗水,散發微弱光芒的路燈靜靜將兩個影子重疊,潮水的咸味連同男人的氣息竄入體內,再過去可以看到海。
「別忘了林小姐已經把你交給我。」幫紀硯戴好安全帽,雅恭重新發動車子。
「放我下來!***你這烏龜放我下來!」騎不到五分鐘,紀硯又故態復萌。
「你煩不煩啊?」雅恭這下火大了,他不僅熄火摘下安全帽,順便也把紀硯的帽子月兌下,別人英雄救美帶的是個公主,自己居然拖了一個脾氣壞又愛鬧別扭的王子在路上狂奔。
「你又想做什麼?」深怕剛剛的情形再度重演,紀硯嚇得往後退。
「你想打架是不是?我就陪你打個痛快!」雅恭抓住紀硯的手就往前拖,深諳此處地形的他在走了一段小路之後,一片漆黑如墨的海洋就在眼前。
「放開我!」紀硯從背後用力踹了雅恭一腳。
「你敢踢我?」雅恭被紀硯搞得火氣都上來,只是一轉身左月復部又挨了一拳。
「你……」的疼痛讓雅恭理智盡失,他使盡全力將紀硯撲倒在地,兩人隨即在沙地上扭打成一團,雅恭用體重壓制極欲爬起的紀硯,紀硯則是朝雅恭腳亂踢手亂打,雅恭繼而抓住紀硯的肩膀搖晃,紀硯則死命扯住他的頭發往下拉,然後一拳朝雅恭下顎打去,這一擊非同小可,雅恭整個人都翻了過去。
好痛!懷疑下巴被打碎的雅恭呻出一口血,滿眼金星的他從沙地上爬起,他再也不想管這個王子的死活,現在他只想把王子的臉踩爛!
眼看紀硯雙手據著臉躺在地上,雅恭拾起他的衣領就想揍下去,只是在拳頭就要觸及的同時,淚水從紀硯遮住臉頰的雙手指縫中,流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雅恭的心都慌了,剛剛還一副要拼個你死我活的模樣,怎麼現在卻哭得如喪考妣?慘了該不會是自己一氣之下真的傷到了他…?BR
「你哪里痛?快告訴我,我帶你去看醫生……」雅恭急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像只笨狗在原地繞圈。
「為什麼要帶我逃?」紀硯哽咽地問,淚水沒有停歇。
「因為我不要你被那些人糟蹋。」雅恭試著撥開覆在紀硯臉上的雙手,好緊。
「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要做濫好人嗎?」紀硯起身對雅恭咆哮。
「我不是濫好人。」雅恭才不怕。
「我是一個很麻煩的人,很麻煩……」紀硯不斷用手掌拍擊地面的沙粒。
的確很麻煩……雅恭模模腫起來的下巴。
「我還殺了人……」紀硯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那不是你的錯!」雅恭的怒吼與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同時響起。
「是我的錯。」
「不是。」
「我殺了人。」
「你沒有。」
「全部都是我的錯。」
「不是!」
「過來。」雅恭朝離山路有段距離的紀硯招手。
「啊?」
「過來就是了。」
「為什麼我過去?你自己不會過來?」用手背擦去臉上眼淚鼻涕,紀硯起身。
「快點過來!」
紀硯搖搖欲墜地向前走去,疲累至極的他還摔了一跤僕倒在地,弄得滿頭滿臉泥沙,呸,他吐出吃進嘴里的黃沙,又繼續起身趺跌撞撞往前走。
「過來,我保護你。」雅恭張開雙臂,站在那里等待。
保護我……紀硯胸口一緊,淚水再度蓄滿眼眶,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事件發生後,公司的態度也是一貫的冰冷,沒有安慰,就連責罵也沒有,彷佛自己只是一個演戲的機器,壞掉再重新制作一個就好,沒有人知道他心里的痛苦,連贖罪也不能。
「是我殺了她……」」不是。」
「是我的錯……」
「不是。」
「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她不會死,可以活很久很久……」
「不是你的錯……」
溫熱的淚水讓紀硯無法睜眼雙眼,這個男人一直對自己重覆這句話,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其他人紀硯不敢想,但是如果是這個男人……
「真的……不是我的錯嗎?」就算是謊言也好,紀硯淚眼迷蒙地望著雅恭。
「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已經不會演戲,也沒有人要看我演戲了……」紀硯哀哀哭泣,那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那就只演給我一個人看吧,讓我當你第一也是唯一的FANS。」雅恭拭去紀硯臉上彷佛不會干的淚痕。
「真的……不是我的錯?」听著持續不斷的海浪聲,紀硯還想再問。
「真的不是你的錯。」相信我,不要哭。
「我相信你,請你讓我相信你……」紀硯撲入雅恭懷里,請你一直對我這麼說,我想相信你。
「我會保護你。」雅恭緊緊抱住紀硯。
從現在開始,我會保護你。
***
注四︰出自莎士比亞哈姆雷特第五幕第二場(朱生豪譯/世界書局出版)
注五︰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