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2月21日離預產期還有五天
我走在鋼絲上,是個小丑。
還有五天,還有五天,大限已到的五天。
我先敲開的是雷耀的病房門,昨天我去看馨蘭,很晚才過來,雷耀沒說什麼,但我知道他不會高興。
我買了束很大的花,都是玫瑰花,我也覺得很不好意思,還特意選了粉紅色的玫瑰,路上的人都會掃兩眼我,雖然不好意思,我還是得意洋洋地幸福無比的地把粉紅玫瑰一一插進了雷耀的花瓶,很滿意地看它們在安逸的世界里開出美麗的花朵,代表我幸福的象征。
「多美啊!」我感嘆著,順勢把雷耀的手拉過來,放在手心里,揉著,我笑意盈盈,期待連連。「你會喜歡吧?」
「送給我的嗎?」他卻皺眉,有點惱怒,「應該讓我先送才對。」
「好啊好啊,我還沒收到過你送給我的花,下次一定要送給我!」我把他的窗簾拉開,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我推你出去走走吧,耀。」
我們就一起出去了,我們去的是背向馨蘭房間的草坪,她不會看到。
我推他坐在林蔭底下,我坐在他身邊的木頭凳子上,風,細柔地吹,樹葉子落下,很安靜。
我拈下落在他肩上的一片小樹葉,放在手里,盤弄。
我們都不說話。
我偷看他的側面,像個青澀的小女生,我偷看他尖銳的稜角,他犀利的眉目,他總吐露無情話的唇,我貪看到不可自拔。
「以前的房子,不知道怎樣了?」他突然回頭,突然逮到我快要流出口水的蠢樣,他突然嚇了我一跳!
我並不因為被他逮到而轉開視線,事實上,他看著我的眼光,更讓我蠢蠢欲動,多麼美麗的眼楮,多麼耀眼的光明,讓我根本眨不開眼。
「很好,房子很好。」我乖乖撒謊。
「你可以——你願意跟我一起住嗎?端康。」他的聲音誠懇地打動我,他的眼楮仔細地看著我,他在征求我的意見︰「住我的房子,以前的房子雖然好,但小了些,但如果你還是想住回去,我們就回去住。」
「不不!我沒關系,我住哪都無所謂,只要你喜歡就好。」
「端康,我出院的時候,你——」
「我一定來接你!」
我信誓旦旦,他信了,我倆並排坐著,我們無拘無束,心意相通——
「不用十年了,看來。」
在我把他推回病房,扶他躺好後,他取笑我,他笑的像個愛鬧的孩子。
「十年啊……」太長了,我很怕這個漫長的數字。我後悔不應該輕易許出期限。
2000年2月22日晴朗熱
「馨蘭,我對不起你。我騙了你,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已經喜歡別人了,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他!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再也沒有人比你對我好了,但我心里除了他再容不下別人,我是混蛋,我對不起你,我該死——」
我已經想好了,編好了一系列說辭,只要馨蘭平安順產,我就鼓起勇氣跟馨蘭挑明;我已經預演了幾十遍,幾百遍,我肯定不會出錯。「端康,你愛我嗎?」
「當然愛!」
「如果我生孩子的時候,我要是不行——」
「你一定會平安,你一定要跟我過下半輩子,沒你我也活不下去。」
「——端康,我很害怕。我好怕——」
我抱著柔弱的她,緊緊抱著,一遍遍重復愛的誓言——我是肯定要遭報應的。
2000年2月23日晴朗
我去拜佛,我給每個菩薩每個羅漢都叩頭,雖然做不到爬一個台階就叩響一個的虔誠,但我也重重地叩過了。我也很虔誠了。
求神保佑馨蘭和我的孩子,求嬸保佑他早日康復。
終于拜了中國人的佛了,但願靈驗,但願保佑。
「你的額頭怎麼紅了?」
修長的手指慢慢給我揉揉,他數落我︰「做事情前,要想清楚;端康總是會做傻事。」但他又很滿意地肯定我︰「不過傻人有傻福,所以端康就逮到我了!」
我哈哈笑,搖頭晃腦,老實說,我也是這樣覺得,我竟然能逮到他!真好象是瞎貓逮到死耗子,真的給我逮到了!
2000年2月24日晴朗
預產期提早一天,馨蘭早上就開始陣痛。
醫生一直說她身體太弱,今天可能是一劫;實在不行,只能把孩子剖月復取出來,馨蘭堅決不肯,她要順產,她不要孩子有危險,我不明白她的堅持。
她要為我的孩子豁出她的命;我不能讓她這麼做,我跟醫生說,實在不行,要大人,不要孩子。
我在手術房外面一直等。
等到下午,等了五個小時,還是沒有生出來。
我竟然在這時候,特別想看到他,我想跟他坦誠這一切,我想告訴他我愛他,永遠不變。
我跑上樓了,我經過保鏢,我頭腦一片空白地逃出手術,逃開馨蘭,逃避孩子,我站在他的門房間前。
我停住,我猶豫。
里面一點點傳來說話的聲音,是趙芩和他。
我听著,因里面有我的名字。
「你瘋了——你這樣會毀了你自己!李端康是誰?他是你兄弟,雷耀,你搞清楚!你想干嘛?!你在底下玩玩就算了,別人會羨慕你,會夸你是PLAYBOY,但你要想站出來說你是同性戀,要想跟你那些歌迷,跟那些老總說你要跟男人同居,說你愛上一個男人,你就是瘋子!「
「我決定了。」
里面不再有聲。只有踱步的雜亂。
我的心安靜地跳。
「你可以在私底下和他在一起,為什麼一定要說出來?端康也不會願意你這樣做——你想想明天會涌進來多少媒體?不會少于百家,你想干什麼?雷耀你明天絕不能跟他們亂說,你絕對不能毀了你自己!」
「我不能再讓端康傷心。我要給他保證。趙芩,我現在提早告訴你,就是要你選是繼續跟著我,還是立刻走人;到了明天,你想走就遲了。」
「遲?——干嘛,你怕別人懷疑我跟你有一手!哈,我是什麼人?當初端康把你交給我,在我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端康沒看錯人——我早知道,我早知道了——」趙芩嘆氣,「你這麼愛他嗎,雷耀?為了他可以拋掉一切?」
心狂跳。呼吸靜止。
「我感激他,沒有他,我就什麼都沒有。」——
啊!——
不不,不!
不是這樣的,我是你的愛,你愛我!
我全身發抖,我喘不過氣,我的胃刺疼。
我面無人色,我驚駭詫異,無聲無息,步步後退。
我不懂,我不懂天堂和地獄只差這一步。
我不懂,他昨天,他前一秒還是愛我的。
怎麼現在就變了樣?
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他又騙了我,在我好不容易活過來,在我好不容易又為他付出一切,他怎麼能又騙我?
他感激我,他只是感激我,他不是愛我,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我今天才知道。
我一點都不知道,我以為他現在愛我。
我已經跟他說了百遍,千遍我愛他,我已經病入骨髓,我已經嘗過幸福是什麼味道。
我已經就要到天堂,我不要在這時候摔下來。
我不懂,到底什麼是愛?——
還是我從來沒有弄懂過,所以我一直都弄錯了。
馨蘭在下午四點十二分生了我的孩子,是個男孩。
馨蘭也很好。
她躺在那,筋疲力盡,眼楮卻明亮如星。
「你看過他了嗎?他好嗎?我差點以為我不行了,但想到端康又要一個人了,我就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留給端康。」
「馨蘭,你怎麼知道你愛我?你真的愛我嗎?」
「傻瓜。」她笑,好不容易擠出來,她很累,「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傻瓜,我不會離開你的。」
「你總是一遍遍問我愛不愛你,馨蘭,我好象從來沒有問過你——你愛我嗎?」
她想了想。她轉開眼,好象不好意思看我。
「我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想起來問我了,端康,我不會說我愛你的,我不會說什麼我愛你愛到死,我愛你愛得不行,那些都是嘴上玩的,我不相信;但我要你知道,端康,只要你還要我,我就會在你身邊,端康,這就是你能從我嘴里听到的了。」
我震驚,我從沒想到從來都是默默溫柔無語的她會對我說出這些,我從沒想到總是在我身邊像是空氣一樣存在的她的心里藏著這些,我居然從不知道我的身邊一直有她在——
現在,她又再一次把我從死亡的邊緣里拉了回來。
這是第二次了。我的命也才一條。
拜佛祖的時候,只知道一徑的祈禱;直到此刻,我終于大徹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