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育溏對這個叫胥知淼的人還有什麼不確定的話,眼前這幾個由重重保全人員護送著珠寶店經理、在電擊棒和外頭許多全副武裝警力所引起的騷動,已經足以令她印象深刻了。
「這是本店最極品的翡翠,請王小姐點收。」那位前額已是光禿一片的經理拿著以精致的真皮珠寶盒攤掛著的翡翠珠鏈,局促地看看狹小的斗室,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疑慮。「這款翡翠可是名家珍品,且是前清貝勒的珍藏,價值連城。王小姐如果不嫌棄的話,本店可以提供很安全的保管……」
「不必了,呃……張經理是吧?我相信我可以為這串珠子找到個最好的地方去保管,還有什麼事嗎?」育溏站在門口扶著門框,滿臉的不耐煩。
「還有這幾盒是本店精選的幾款鑽石及紅寶、藍寶,王小姐要不要先挑好樣式,我們便可依小姐你的指圍,趕工為你瓖好。」伸手一指,那幾個保全人員立即啪一聲地打開他們所捧的皮箱,霎時間滿室充斥著各色霞光。
育溏沒好氣地走過去,將那些皮箱一一用力合上,在他們訝異的目光中,朝外點了點頭。「你把這些東西全都帶回去吧,難道你們還看不出來?我根本買不起這些奢侈品,抱歉!」
面對她的逐客令,經理和一旁的保全人員們皆為之愕然,但畢竟是商場打了好幾滾,未幾他又堆滿了滿臉笑容地湊上前去。
「王小姐,這價錢方面不勞你操心,胥先生已經跟我交代過了,只要王小姐喜歡的,價錢由他負責。您只要挑樣式即可。」
育溏抿了抿唇,寒著臉地踱到窗畔。我受夠了,真的受夠了!他以為他在干什麼?一大清早就被絡繹不絕的電鈴聲所吵醒,陸陸續續而來的是飯店主廚親制的早餐,天曉得她自小學三年級,就沒有再吃過啥早餐的了。而今兒個一大早,卻為了那一大盤令她看了便飽的豐盛食物,硬生生地被人自好夢中吵醒。
然後在她食不知味地吃著油膩的培根和荷包蛋時,一大把由各種綠色植物和嬌艷玫瑰所組成的大束捧花,還有晨露猶在的百合海芋,像是逃難般的全擠進她略嫌擁擠的小套房。
更別提那些標簽都還沒拿掉的名牌衣物、皮包、皮鞋,甚至化妝品,滿滿地堆得她幾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
她的情緒一直處在不好的狀態,而在珠寶商帶來這些稀世珍寶時,更是火上加油地達到高峰。
「既然出錢的人是那個偉大的胥先生,你就應該把東西送去給他。對不起,我還想再補個回籠覺。再見!」育溏將那群啞口無言的不速之客送出大門後,這才踩著憤怒的腳步,重新回到她破舊但舒適的小床上。
翻來覆去,卻是怎麼也睡不著。盯著斑駁的天花板,育溏的心思逐漸混亂了起來。結婚……這是多麼遙遠的事!一直以為結婚就是兩個人,願意為彼此承擔痛苦憂傷,樂于分享對方的成功快樂,是如何的心靈契合!
然而,現在的自己卻陷于此種荒謬的情境下莫可奈何?
伸手按下一連串的數字鍵,不出所料,老爸的大哥大還是收不到訊號;而他家里的電話總是由答錄機把關;服務處的職員們,千篇一律只會要求她留話,育溏氣餒地甩上電話,兩手支頤,思緒陷于混亂之中。
不成,我總不能老處在挨打的局面,或許可以想出些什麼好法子刺激他收回這種只有精神失常的人,才會莫名其妙答應的婚事。
☆☆☆
站在大門外,面對警衛和那些工作人員們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殷勤招呼,育溏掛著尷尬的淺笑,在破破的牛仔褲上抹去手心的汗水,戰戰兢兢地往里頭走去。
整棟大樓唯一沒變的,可能就是門口的那位警犬般機警的秘書。他坐在大辦公桌前,雙手飛快地在文書處理機鍵盤上移動,偶爾靜靜地抬起頭,冷漠地瞥了育溏一眼,隨即又低下頭認真地輸入資料。
寬闊的大理石地面,映著玻璃帷幕所引進的光亮,激越出一股冷冷的寂靜。室內除了文書處理機所發出的噠噠響聲之外,只有佇立窗前的男子,正以流利的英文,對那個秘書滔滔不絕地口述著一些事項。
育溏遠遠站在門邊微偏著頭盯著這個可能將要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
育溏警覺到兩人之間有極大的差異——他是成功的,而自己卻是一敗涂地,從沒有做好過什麼事;他是如此散發著自信滿滿的光輝,自己,卻像岩縫中的小草般的怯懦……
育溏發現自己正在自怨自艾,她拼命地眨著眼楮,希望能抑止差點溢出眼眶的淚水。別再感傷了,我可不是到這里自慚形穢的!育溏挺直了腰桿,努力地為自己打氣。
似乎發覺到她的存在,恰巧轉過身的知淼,在見到她的一剎那,原本嚴肅抑郁的臉色,如同被春陽照融了的冰雪,即刻綻放出熱切的笑容向她走來。
「怎麼有空到這里?」迎著育溏坐進他那寬大高敞得像是要將她吞噬了的牛皮旋轉椅內,一彈手指,他連頭也沒抬,那秘書立即站起來,無聲無息地消失門外。
「呃,我是來找你理論的!」一抬起頭,育溏就後悔個半死,面對這高壯得像座塔的巨人,她越發感到自己的渺小。
「理論?」知淼原在把玩著桌上那個巴掌大的紫水晶紙鎮,卻在听完她的來意後詫異地挑高雙眉。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那對我造成很大的困擾。」
「你不喜歡那些禮物?」
育溏苦笑地搖著頭︰「不,有誰會不喜歡那些東西呢?只是,我討厭它背後所代表的涵義。」
「你認為有什麼特殊的意思?」
「胥先生,我必須再跟你澄清一件事,那個協議不過是酒醉後的玩笑罷了,等我找到他後,一定會帶著他跟你把事情解釋清楚……」
「你有男朋友了嗎?」他冷不防地丟過來一句。
「嗄?」被他這麼猛然一打斷,育溏差點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扇動著長而密的眼睫,怔了幾秒,她才找回舌頭地接下去。「沒有,但……這跟我所提的事有什麼關系?」
「唔,有道是‘君子不奪人所愛’,倘若你已有個為你守候的男人存在,我就會考慮取消這個婚約。」
看他那一本正經的模樣兒,育溏不禁暗想,早知道的話,我就……
像是看出了她的懊惱,知淼伸手穿越育溏柔軟如垂瀑的長發,輕輕地揉捏著她僵硬的頸背。
育溏原本還想避開去,但他緩慢而有節奏的手勁,像畫著大大小小的螺旋,令她不由自主地更往後仰,緊繃著的肌肉也逐漸地松弛了下來。
「不要抗拒我,育溏,為什麼這麼排拒我們的婚約?你怕我嗎?」他將頭埋進育溏頸窩間,聲音變得低沉而沙啞,緩緩地向育溏耳畔吹出連串熱氣。
「不,我不怕你……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委實太滑稽了!我們根本都還是陌生人,卻為了這可笑的理由結婚!難道,你一點兒也不覺得突兀荒唐?」
「育溏,你相信命運嗎?」
「我……」育溏想起自己常和同學死黨,算遍算命攤、紫微、撲克、米卦、面相手相兼測字的瘋狂行為,便為之語塞。
「我相信,育溏,我是個相信命運的人。在你父親提出之前,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一路走來,我只是順著命運女神的指示,一步步地走下去。」
育溏無言以對,只是低垂眼簾,任思緒翻飛,無從理起。
「我曾想過你會有的反應,畢竟你是個自由的個體,如果我就這麼強硬地將你鎖在我身邊,那就是我的不對。但你剛才的回答給了我莫大的喜悅,你還不屬于任何人,這表示我還是可以擁有你。」
由低垂的眼瞼下覦著他,她無意識地咬了咬下唇。
「我不屬于任何人,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附屬物,這世上我唯一最在乎的,就是自由!」
「我了解,你有著最自由的靈魂,而且有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這些都令我激賞,我希望自己能竭盡所能地呵護你自由的心靈。」知淼的唇沿著育溏優雅的頸線,灑落一路細碎的騷動。
育溏倒抽口氣地想躲開他,卻發覺自己竟然已無法動彈,被那陣如電流流竄所引發的戰栗感而驚嚇得不知所措。
「不要怕,放松心情跟著我。」捧住育溏脹得緋紅的臉頰,他眼神中似乎裝滿了某種令人難以忽略的情愫,沉靜得如同寂靜無波的千年古井。
錯了!那不只是座波瀾不興的古井,攀附著知淼那寬厚的胸膛,育溏暗暗地告訴自己。轉瞬間,石破天驚般的狂濤四起,風起雲涌般地被濃濃的所布滿。
原本風度翩然的他下一秒間卻似變了個人,全身激射出野獸般的氣息,他的眼神,他的手,全像帶了無數電離子,在育溏身上牽引起串串火花。
而他的唇,帶著侵略性地輾吻著育溏因為驚訝而微啟的唇瓣。溫柔卻強悍地直入她含糊不清的呢喃中,而後卻是不停地流連在她鎖骨之上,那敏感又漂亮的V字型凹槽地帶。
育溏只覺得自己似乎正要融化了般,除了緊緊抱住他強壯的胸膛,她已然無法思考,隱隱覺得不妥,但她就是無法抗拒那股正沿著血液,在四肢百骸中蔓延的激情。
隨著他灼熱的吻落點逐漸下移,育溏忍不住出聲喟嘆,下意識地想將自己抱緊,但他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不要,讓我看看你……」他的聲音像是裹了糖蜜般的誘人,沙啞得令人背脊滑溜過一陣快感。
被他炙人的眼光所催眠,育溏急促喘著氣地感受著他在自己身上所造成的影響,隔著薄薄的衣料,她知道自己身體正起著令她困惑的變化。
敏感地在衣服下挺立,伴隨而來的是源自小月復而上,那陣令她陣陣酸麻不已的熱潮。吐著濃濁的氣體,知淼在她耳畔傾吐著一連串音節優美的詞句,這更使她難以自制得顫抖不已。
當知淼的唇沿著鎖骨而下,烙印出一整片的唇印時,育溏幾乎是不自覺地弓起身子,更迎向他像是永無止境的折磨,移開原本覆蓋在育溏胸上的溫熱掌心,他的唇立即取代了手的位置。
室內只有淡淡的中央音控系統,微弱地播放著慵懶性感的爵士樂,低沉的女聲如歌似泣地吟唱,交織著彼此急促的呼吸聲。恍若全世界都已不存在似地飄浮著,育溏過了很久才察覺到有些不太對勁,使勁兒地推擋著知淼,在他那狂亂的眼神中,一齊狼狽地望向門口的秘書。
知淼將育溏攬進懷里,一面努力平息自己的呼吸,一面伸手為育溏拉攏衣襟。「什麼事?」
「抱歉,我敲過門,但是沒有回音。」做出個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但育溏敢發誓,在他那一閃而過的眼神中,似乎全都是笑意!
育溏一垂首,便窘得直想馬上挖個地洞鑽進去!原來她身上的衣物都已褪至腰際,若非秘書的打斷,天曉得還會發生什麼事?想起方才火辣辣的一幕幕旖旎畫面,她羞得臉紅心跳,手忙腳亂地拉扯著衣服,遮掩赤身露體。
「我們大概是太‘專心’了,有什麼事?」微微使勁兒地將育溏擁進懷里,他解開自己身上的襯衫,飛快地為育溏披上,不知道為了什麼,在知道別的男人瞧見育溏光果的背影,竟然使他心中產生濃郁的不悅之感。
「老板,邱小姐在外面。」秘書識相地挪開視線,聲音是一如平常般的冷靜,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邱……你是說?」迎向秘書頷首的肯定答復,知淼的面色凝重起來。「她來干什麼?」
「邱小姐帶著律師和記者們在外面開記者會,似乎是關于那次意外的事,她要提出告訴。」
「哦,她又想玩什麼花樣?」
「邱小姐的律師宣稱,他們已經找到最新的證據,可以證明那次意外發生時,煞車已經被破壞了。」
「哦,這個證據在當時不是已經由警方提出報告了嗎?現在她又想炒冷飯?」想起那次意外所引發的巨大風暴,知淼的面色一沉,聲音也像是罩上一層寒霜。
「邱小姐堅持,在她駕駛那輛車墜崖之前,最後一個接觸車的人是老板你,而在出事的前一天,車子剛自保養廠回來,所以……」
「她指控我謀殺她?憑什麼?她死了對我又有何好處?」憤怒使知淼不知不覺地加重了手勁兒,直到育溏哀叫掙扎引起他的注意,他這才連忙松開來,小心地檢視她白皙手臂上的明顯紅瘀。
「對不起,我不該將怒氣發泄在你身上。」他俯下頭想向育溏解釋原由,卻發現她眼神中裝滿疑懼,正如困獸般地往後畏縮而逃。「育溏……」
但背後傳來秘書那冷靜而有條理的言語,卻使育溏再也按捺不住,驚叫著就要往外奔去——
「邱小姐的律師查出,當時你的事業還不是很穩定,尤其在SRAM的技術還未完全成熟的情況下,急需資金,而你又恰巧在那時候,為邱小姐投保了巨額的保險金,這些巧合的因素相結合,使他們認為你的動機……」
「換句話說,她還是一口咬定是我要謀殺她?」知淼臉色鐵青地扭住育溏的手腕,由齒縫間一字一字地吼道。
「恐怕是的!」他同情地望著在抵達門口即被知淼逮住的育溏,聲音里卻一派沉靜。
「可惡,她究竟想怎麼樣?我胥知淼是哪一點虧待她了?」一手執住育溏的手腕,知淼微慍地拖著她,將她置于那碩大的牛皮椅上。
「不要!」看到他的手朝自己伸過來,再佐以方才秘書所說的內容,育溏忍不住瑟縮著往椅背鑽。
「你先出去穩住場面,順便把律師和警察都找來。」他頭也不回地對秘書交代,並為育溏將襯衫的扣子全都扣妥。他雙手搭在兩側扶手上,凝神地望著育溏驚魂未定的表情。「我不會任她再有破壞我生活、污蔑我生命、人格的機會,我要反擊!」
「那我們是不是也該開個記者會,或者發表個聲明?」臉上眼底嘴畔全是笑意,秘書立即推開門,在走出去之前,他突然佇足問道。
「那倒不必,等等看她到底要玩什麼花樣,我再決定怎麼回敬她。」知淼的話剛說完,秘書已經一溜煙地閃了出去,只剩知淼淡淡的語音飄浮在空氣中。
意識到室內只剩下彼此,腦海里又猛然浮現方才的纏綿畫面,育溏暗罵自己無聊,雙頰也不爭氣地脹成酡紅。
眼神滴溜溜地轉,在心里找著月兌身之法,但她全身的細胞,卻無可抑制地接收了所有由他身上傳散出來的信息。
雖然粉頸越垂越低,但育溏可以感應到他如炬的雙眼,在自己肌膚上所烙印出的熾熱印記。即使隔著衣衫,還是無比的清晰,令她為之輕顫。
「你究竟在害怕些什麼?育溏,難道你以為我會對你這麼嬌弱的女人施暴?還是,你認為那個女人所指控的是事實?」知淼托起育溏下頦,強迫她看著自己。
育溏被迫望進他那一閃而過的脆弱,但隨即又被一向的狂妄和冷峻所鋪滿,她很快地移開視線,但他仍緊緊地捕捉自己的眼楮。
「我……對不起,我對這一切都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由于爸爸跟你的約定,我似乎連掙月兌的機會都沒有……你能告訴我,未來的我,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嗎?」她泫然欲泣地抬起頭,忍不住揪緊眉心低語道。
「噓——我不要看到你這麼傷心難過的樣子,我可以了解你的困惑,但請你相信我,我會給你幸福的。」知淼伸手撫平育溏額間的直紋,近乎耳語地說著。
「但你怎麼明白我要的是什麼樣的幸福?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育溏難掩心中焦慮地低下頭,面對這麼大的變動,她無法不憂心。
他將牛皮椅往後一推,跪在椅前,懷著無比虔誠的心,將育溏雙手並攏,在她平伸的掌心內,各印下一個吻。「我知道這不容易,但我已經決心用我全部的生命來達成這個目標。」
「為什麼?」育溏動容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黑眸里閃爍的真情真是為了自己。
「不為什麼,或許是時間到了,踫對了人……我向你保證,跟我結婚不會是件多可怕的事,好嗎?」溫柔地為育溏整理好衣物,他自抽屜中取出一支通體碧綠的玉梳,細膩地為育溏梳理凌亂的發絲。
當那個滿臉浮腫贅肉,且有不少黑斑的女人闖進來之際,映入所有人眼簾的,便是靜靜地坐在那里梳著長發的一對男女。
溫潤冰涼的梳子緩緩地滑過頭皮,帶來一陣又一陣按摩般的舒適電流,閉上眼楮,育溏任他灼熱的手掌,順著梳子走過的路徑,再次輕撫所引發的溫柔觸感。
「啊,就是她,我剛听說時,還真是不敢相信,沒想到傳聞竟然是真的。胥知淼這老家伙淨找女敕草吃,只是這回我不會讓他稱心如意了。王小姐,你知不知這個男人的真面目?你可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給騙了,誰不知道他只是為了要你爸爸在立法院審濱海工業區的法案時,為他護航而已,他只是在利用你!」她伸手揮推開意圖攔阻她的秘書和警衛,來勢洶洶地沖到育溏面前,口沫橫飛地指控著。
「你有完沒完,育溏她不想听你潑婦罵街。」知淼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里,護著她想避開此起彼落的閃光燈和記者的追問。
「喲,你怎麼知道她不想听?胥知淼,我是來揭穿你的真面目,拯救這個無辜的可憐女孩。好歹我也是從選美中出身的,我太了解有些年幼無知的小女孩,就是無法抵抗你這種偽君子的手腕……」
「我想你可以離開了,這里不歡迎你。」知淼仍是掛著和煦的微笑,以他無懈可擊的態度,使得即使是十分無禮的逐客詞,亦文雅一如應酬交際寒暄。
「胥知淼,你巴不得我離你離得遠遠的?我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說過我像毒藤,一旦上身就沒完沒了,永遠擺月兌不了,沒錯,我就是那樣的一個女人,寧可負盡天下人,也絕不讓一人負我。」
「夠了,玲翊,你已經說得太多了。」後面有人往前走了幾步,握住邱玲翊的肩頭,阻止她再說下去。
「大何,你是我請來的律師,本來就該听我指揮。我說的本來就沒有錯,我這輩子是跟他耗定了,從來沒有人可以傷透我的心,我天生就是讓男人傷心的人,只有他,將我的感情打擊得遍體鱗傷……然後還拋棄我!」反手揮去那個叫大何男人的手,邱玲翊步履蹣跚地大聲嚷嚷著。
「玲翊,你是不是又……嘖,我不是已經交代過你,怎麼又犯了!」看到玲翊那東倒西歪的樣子,大何兩道眉狠狠地打個死結。
「又嗑藥了嗎?玲翊,你別仗著你父親是個大夫,就這樣糟蹋自己的身子。」知淼伸手抹把臉嘆了口氣道。
「胥知淼,你憑什麼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我會有今天是誰害的?是你,你毀了我一輩子!」
「沒有人可以毀了別人的一輩子,除非是你自己先放棄了。回去吧,玲翊,不要再鬧笑話了!」
「不,我要告你,是你把我的煞車破壞掉,你已經不愛我了,所以想要把我除去,這樣你才可以去找比我更年輕貌美的女人。沒有用的,知淼,女人都會老,都會變丑,尤其是像我們這種選美皇後,更是褪色褪得快,也褪得嚇人……」玲翊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頰,低吼聲中,那個叫大何的男人,和其余幾個人一齊架住她,很倉促地跑了出去。
他們的足音還未消失在長廊的那一端,秘書已經拿著一大疊的紅包袋,逐一地發給那些不時按著閃光燈,或是調整麥克風的記者們,而他們也絲毫未見推辭,一一地收進口袋後,這才轉向面色凝重的知淼。
「胥總,請問你對邱小姐的說法,有沒有什麼要說明的?」記者們舉起手里的麥克風或錄音機,向知淼探問。
知淼舉起手示意所有人安靜,他緩緩地環視了大家一眼,才沉聲說道︰「諸位辛苦地來跑新聞,胥某人很感激。關于我和邱玲翊之間的瓜葛,我想大部分的人都很清楚,誰是誰非,早已經由法院判決出公理了。」
「如果真是這樣,邱小姐她沒有理由再來找你,胥先生,據說邱小姐的律師已經幫她找到很好的新證據……」
「我說過,公理正義即是公理正義,無論她現在想花多少時間跟我耗,我都奉陪。」
知淼的話立即引起一陣巨然喧嘩,在竊竊私語中,所有人的視線,不約而同地全都膠著在靜立一旁的育溏。
「胥總,據過去的經驗而言,你一向都采取與邱小姐在庭外和解,為什麼這次……」
「是啊,難道邱小姐真的掌握了什麼新的證據?」
「請問胥總,這件事和你再婚有沒有關系?」
「我是韜略電台的記者周淡儀,想請教王小姐,關于邱小姐對胥總的指控,又有什麼樣的看法?」驀然有個人影很快地越過其他人,直沖向育溏面前,高聲地詢問猶在錯愕中的育溏。
「我……」育溏沒料到她會針對自己而來,根本沒有心理準備的她只能杵在那里,無言以對。而其他的媒體記者見狀,也紛紛轉移陣地追問著育溏。
「眼見為憑。諸位,我只能在這里提供各位一則新聞,好讓大伙兒回去後可以交差。那就是——我跟王育溏小姐的結婚日期已經決定了——下個星期五,我的助理會將喜帖送到諸位的公司去,現在,請恕我們失陪了!」知淼迅速地交代完之後,閃進一間全然透明的幃幕電梯內,按住電梯停止鍵,他定定地看著育溏——
「現在全世界的人,在最短的時間內都會得知我們結婚的消息了,你已經沒有反悔的余地了。」
迎向他倏然充滿笑意的眸子,育溏多希望自己也能跟他一樣,將這混亂的一切,全都付諸談笑之間。但一想到他話中認真的成分,她就難以釋懷。
「我不這麼認為,我不會放棄的!」是啊,首先得去揪出那個不知行蹤的老爸,解鈴還需系鈴人,若不是老爸瞻前不顧後,她也不會落到這個進退維谷的境地。
「唔,越來越有意思了!我喜歡挑戰,越是高難度的,越是蘊涵著無上的樂趣,我想,跟你生活必然十分有趣,就像……嗯,就像在高空中走著鋼索一樣!」知淼挑著眉,回她一個頗有自信的笑容。
「那可難說了,即便是走鋼索的老手,也會有失足滑落的一天。」育溏不情願地咕噥著。正打算詢問他得在這透明得看起來挺不牢靠的電梯中待多久時,猛然一陣震動,電梯筆直地往下掉。
在她的驚叫出口之前,知淼那兩片熾熱得要奪人心魄的唇,已經將她所有的恐懼全都吻進他體內。在重力加速度的刺激之下,育溏只得緊緊地攀住他的頸子,冀望能驅走那些讓她恐懼的夢魘。
「我知道老馬也會有失蹄的一天。但是我不會,因為我要牢牢地抓住你,永遠都不會放手!」放開氣喘吁吁的育溏,他以大拇指摩挲著她那腫脹的唇瓣,輕聲地說道。
「永遠可是很長的時間呢!」育溏茫茫然地睜開眼,恍然發現,電梯早已不知不覺地停妥了。向來最令她害怕的密閉空間——電梯——竟在她毫無艱難的情況中,下降了三十幾層樓!
育溏陷入沉思——不可能!從小到大,沒有一次搭乘電梯時不是汗涔涔,急喘得如剛跑完五千公尺,可是剛才……
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是個狹小密閉的空間……事實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全都被他的吻所吸引,她……她發覺自己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著。
育溏伸手輕撫著唇瓣,被這個認知給震撼住……她心不在焉地任知淼帶進他車里,坐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她舒緩著自己的心緒。
老天!我是怎麼回事?竟然會被個陌生人搞得如此心緒大亂……他將要成為自己的丈夫了!心里有個聲音悄悄地提醒著她。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難有轉圜的余地,就算真找著了老爸,怕也改變不了……不是不了解老爸的性子,每回桶出婁子後,從未好好善過後!
育溏越想越是泄氣,她不由得將身子自牛皮椅上往下滑,頹然的坐姿,不安地咬起指甲,黑暗一如車窗外的街景,漫無目的地擦過。
☆☆☆
不愧是世人艷羨的高級跑車,平穩舒適地穿越街市,幾近無聲無息地停止。
育溏疑惑地朝外頭張望,只見紅磚道再過去些是混有各色碎玻璃的磨石子地,而後是兩扇仿古的大門並合,一對銅制的門環,甚且在門板上還瓖有一顆顆五顏六色的玻璃珠,粒粒都有她拳頭般大小。她正納悶著這是什麼地方時,知淼像是察覺了她的疑問,伸手朝那扇朱紅的大門一指——
「我們必須進去辦些事,先前我已經交代他們到國外采購,不知道進行得如何了。」說著知淼側過身子橫過育溏胸前替她開了車門,育溏有些不自在,想避開他貼近自己身子的親密感,所以她趕忙將車門往外開去,按下按鈕,卻不料……
一聲慘叫伴隨著他開門的動作響起,在急促的腳步聲之後,育溏發現自己已經被知淼摟在懷里——
「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傷到你?」知淼執起育溏的手,仔仔細細地將她從頭打量到腳,又自腳檢視到頭後,仍不放心地一再詢問。
「喂,老兄,被車門撞到的人是我咧!你該先問問我有沒有受傷吧?」在他身後,有個捂住胸口的高壯男子,伸手猛拍知淼的肩,雞貓子鬼叫鬼叫地嚷嚷道。
「唔,你受傷了嗎?」再三檢查,確定育溏沒事之後,知淼這才轉過身去。
「嗯哼,幸好我閃得快,頂多胸口烏青一塊,要不早得內傷啦!喂,到底是誰呀連半點常識都沒有?開車門前也該看看有無人來嘛!這樣想開就開,出了人命還得了?」
那男子揉著胸口,一連串埋怨的話月兌口而出,然後他將視線移至肇事者——定眼瞧著瑟縮在知淼懷內的育溏……
「哇,是你!」鄔彬露出見到鬼似的表情,轉身便要抱住走廊上的粗柱,若不是知淼眼明手快地揪住他,說不定他老兄早已手腳並用地爬上柱頂了。「放開我!老胥,這女人八成是我命中注定的煞星,只要踫到她,我絕對凶多吉少!」
「她?你是指育溏?這還真巧!我托你到歐洲去找的東西,就是為她準備的。」知淼攔阻急著想月兌身的鄔杉,訝然地說道。
「啊哈?」鄔彬猛一轉頭,細眯的眼在知淼和育溏身上來回穿梭,他不自覺地張大了嘴,然後,「 啦」一聲——他一臉痛苦地張著嘴,發出咿咿嗚呀的聲音,而後他雙手護著下頦和鼻子,使勁兒一撐,這才令他月兌臼的下巴又重回原位。
「我說老胥啊,你腦筋打結啦?這……這女人踫不得的!每回我踫上她,準沒好事!」鄔彬像是防著洪水猛獸般的盯著育溏,拉著知淼閃到一邊低聲警告,但他那宏亮的嗓音,卻是一字不漏地全進了育溏的耳朵。
「鄔彬,你也太夸張了吧?育溏她只不過是普通的女孩子,別把她形容得有如凶神惡煞。她是我認定的結婚對象,我想旗子跟石頭應該已經跟你通風報信了吧?」知淼發出陣爽朗的笑聲,拍拍鄔彬的肩,要他鎮靜些。
「普通女孩子?我拜托你好不好?她小姐沒事把我愛車的給撞凹了一大塊,讓我剛出廠的車又馬上進廠,更別提她幫我們畜牧世界所拍的封面!原先只想把那本雜志的封面搞定,沒想到咱們在美國的大老板看到樣本後,指定就要這妞兒拍國際版,你知道何謂國際版的吧?那可是要三點全露的耶!但是這小姐別說三點,怕是連根趾頭都不肯了,我們全公司的人都在為到哪里去找她而一個頭兩個大。況且,我的車……這回修起來可不是筆小數目!沒想到,她小姐竟是你老兄的……」他將視線再轉向育溏,那表情就像是吞了幾百斤的黃連。
「別再埋怨了,修車費我會賠償的,至于封面的事嘛……」
「怎麼樣?人家海夫納還不是把老婆的果照刊給全世界的人看,有道是好東西要和大家分享,你就大器點,把你老婆借給我們拍些照片,反正別的男人是看得到模不到,況且你老婆拍了我們的封面之後,你知道全世界的男人會有多嫉妒你嗎?」鄔彬搓著手,滿懷期望地湊近知淼,一再地游說著他。
「你是說讓全世界一半的人口都對著我老婆流口水?免談!即使是全身包得密密的都不可以!鄔彬,放棄吧!我托你的事,進行得怎麼樣了?」知淼一把拉過听得心中忐忑不安的育溏,護著她並肩進了那朱紅大門。
「……我,啊?老胥,這可不是我在自吹自擂,你老哥交代的事,我鄔彬何時給你老哥開過天窗來著?」刷一聲地拉開那道黑色布幕,只見眼前立著一個模特兒穿著一襲金絲上瓖綴著瑩瑩水晶的禮服——
那水晶墜子的光澤和淡金絲的色澤相映襯,使這件剪裁大方合身的魚尾形禮服,更加出色炫人,神秘燦光柔和吸引著所人的視線。
「就是這件?」知淼繞著那人形模特兒衣架走了幾圈,不置可否地抬起頭。
「喂,老胥,你可別小看這套禮服,雖然看起來挺素的,但你要知道衣服是看人穿的。越是簡單的剪裁,對穿的人的身材越是考驗,若沒有上選的標準身材來穿,絕對顯不出這禮服的味道,有道是人穿衣而非衣穿人,只要踫「對」人,那效果絕對出奇地驚人!」鄔彬動手將衣物由模特兒架上剝了下來,將之擺在自己身前,沾沾自喜地在穿衣鏡前東比西照,不時地嘖嘖出聲滿意至極。
「關于這些專業方面的問題,我不了解。只是,我想確定你是否可以給我的新娘,一個永難忘懷的婚禮。」說完,他定定地凝視著育溏,眼里緩緩蒙上一層柔情的霧,里頭承載著不容輕忽的堅定,恍若一股電流,震入她的眼里、心中。
氣氛霎時凝結,有著驚惶、甜蜜的感受,望進他漾滿柔情的眸子里,育溏發現自己居然毫不猶疑地相信了他的誠意,在這一瞬間她甚至沖動地願意將自己托付給他!頃刻後,理智再度回到她腦中,她真能就因為協議而嫁給眼前的這個男人?這樣的婚姻真有幸福可言?在這陣眼波流轉間,有什麼東西逐漸變化、加深著!
「喂喂喂,這可不是在拍婚紗照,你們兩個再這樣含情脈脈下去,當心別把我的店給燒了起來。」鄔彬雙手插腰地在旁打趣著,臉上滿是挪揄之色。
知淼聞言微微偏轉了頭,臉上流露出那股玩世不恭的神情。「鄔彬,我發現你是最會殺風景的程咬金!」
魔咒瞬間消失了,育溏竟形容不上心頭那股感覺︰是慶幸或是迷惑……也許還有濃濃的失望……失望?她為這個不請自來的念頭,重重地蹙緊了眉頭。
似乎留意到她的異樣,知淼伸手拍拍她的背︰「育溏,既然鄔彬都這麼迫不及待地展示他為你而特別裁制的禮服,你就去試試看吧!」
盯著鄔彬滿臉得意之色,再望了眼知淼熱切的眼神,令她不得不面對這閃亮如流金般的輕紗所代表的意義,不由自主地連退了幾步。
「育溏?」知淼訝異地盯著她,小心翼翼地跨前一步。
「咦?難道你不滿意?沒關系,看在你是老胥的女人分上,我破例可以幫你修改,直到你高興了為止!」見育溏仍是沒啥反應,鄔彬的微笑也逐漸僵硬了起來。
「我……我……咳咯……咳!」壓力向她逼迫而來,那種被鎖在衣櫥中的孤立無援、可怕的經驗又涌了上來。狹小、黑暗,幾乎令人窒息般的微薄空氣……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哭求無人搭理的童年時代,育溏死命掙扎,在陣陣的哽咽聲之後,她眼前一黑地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