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里滿滿都是他們由超級市場中買來的食物和日用品,應該夠吃兩個禮拜了吧。路人坪暗忖。
她坐進駕駛座前告訴康向譽︰「我在這里等你把車開過來,你走前頭我跟著你,因為我還沒將回你家的路記起來。」
康向譽看著她,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動,有點像是在忍著笑。
「怎麼了?不對嗎?」路人-疑問。
「沒什麼不對。」康向譽終於彎起唇笑,眼底有著未說出口的他種含意。「那請你等一下,我這就去取車。」說完,他便-步走向停車場另一頭。
片刻後,路人-終於明白他剛剛的笑容代表著什麼,因為,她看見他是騎著一輛腳踏車過來。
「什麼!」她著實吃了一驚,「你騎腳踏車?」
住在半山腰,他的交通工具竟然是輛腳踏車?他編譯特殊汽車零件的技術手冊,騎的竟是腳踏車?
「如你所見。」康向譽的笑容更大了。
「我猜,以往都是何嬤嬤開車到鎮上采買食物的。」她不是認定每個人都非擁有汽車不可,但依康向譽所居住的地點而言,沒有汽車代步,真讓人覺得他是離群索居。「但你若需要購買較大件的東西時怎麼辦?要出遠門時怎麼辦?不覺得非常不方便嗎?」
「嗯,何嬤嬤開起車來比年輕小伙子還凶猛。」康向譽笑望了她一眼,似乎認為她的問題很有趣。「另外,郵購、電話訂貨、網路購物都很方便,出遠門就到鎮上的車站搭車,或以電話向車行叫計程車。」
「為什麼?」路人-眼楮里滿是大大的問號,「難道你不會開車,或是還沒有考到汽車駕照?不可能吧!」
康向譽笑容忽然斂去,眉心微微鎖起。路人-以為他又要用莫名其妙的笑容來帶過她的問題,沒想到卻听見他的回答。
「一場車禍之後,我便決定不再踫觸方向盤。」
「你受傷了?很嚴重?」她上下打量著他。
他眉心擰得更緊,「不是我。」
「呃……」受重傷的人是他親人?朋友?還是不相干的倒楣行人?路人-很想問出口,但又覺得那麼做很莽撞。
實在不好再繼續追問,她嘆了口氣,換個話題說︰「讓你騎腳踏車在前面帶路,等我們回到你家,冷凍食品說不定都變成熟食了。」
「不會。」康向譽回答的口吻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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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他看起來像個運動員。
路人耶發現康向譽踩腳踏車的車速,簡直可去報名參加國際性自行車競賽。
雨後的山坡路某些路段滿是崎嶇不平的泥濘,但他爬坡時的車速竟不見遲緩,她衷心感到佩服。
將所有的食物搬進廚房後,康向譽先回房沖澡更衣,隨後便進入辦公室和羅川一同工作。
路人-邊整理著廚房,邊隱隱感到自己的不對勁,她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而那個預感她從未失誤過,她不禁加快手上的動作。
一陣忙碌之後,她將數道菜色豐富的午餐送到餐廳桌上,不意外地看見康向譽、康雲雲和羅川皆已坐定位,他們要她先別忙了,快就座一同用餐,但她搖了搖頭。
「不,你們先吃,我手邊還有要緊事得做。」她說完便轉身沖進廚房里。
康向譽望著她轉進廚房的背影,感到一絲不對勁,但他又說不上來那是什麼,轉頭想問康雲雲和羅川意見時,見他們正以筷子搶著桌上的菜,為免自己只吃得到碗里的白飯,他只好趕緊加入搶菜行列。
「雲雲。」趁小妹抬眼望向他的瞬間,康向譽俐落地夾過她面前那盤所剩不多的雞丁。「吃完飯,你就快回學校上課,別再蹺課了。」
之前和羅川共進午餐時可說是桌上格斗,再加上一個從小就是大胃王的小妹,他能吃到兩口盤里的菜便是萬幸。何況,路人-自稱僅是普通家常菜的手藝根本是謙虛,那剛入口的雞丁證明了她的廚藝其實非常高明。
「啊,卑鄙!」康雲雲瞪大眼,懊惱自己一時不慎,競被大哥搶去最大塊的雞丁。
「我昨天剛考完試,接下來幾天都沒課,吃完飯就要和已經約好的同學到處去玩……可惡,那塊魚是我的!」她舉筷搶回羅川碗里的炸魚片。
「羅川,邱先生來電說目錄部分你少傳真一頁給他。」康向譽眼角余光掃向羅川面前那盤油光翠綠的炒青蔬,比他的筷子快上一步,掠奪成功!
「嗯,知道了。」羅川根本不為言語攻勢所動,眼神銳利、手指靈巧、嘴齒凌厲,他舉碗就口,吞了滿嘴飯菜。
一旁的飯鍋鍋蓋沒有合上的機會,且不一會兒就去了大半。
路人-從廚房端出一大盤豆腐什錦時,她不敢相信自己眼楮所看見的,輕叫道︰「天哪,你們……」話沒說完,她手中的盤子已被搶走。
三張嘴都沒有空閑對她說話,不過六只眼楮全驅趕著她快進廚房將其他的菜盛盤上桌。
路人-看著已準備好的三天份食物——她自認為是三天份,不過現在已經不再確定了——幽幽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地說︰「看來,還得再強打精神多撐一陣子、再多準備一些……」
雖然今天才買了滿滿一車的食物,但恐怕不到一個禮拜,她就得再上一趟超級市場了。
看著廚房里那超大容量可媲美超市冰櫃的美式冰箱,她終於明白在這人口簡單的屋子里,為何會有它的存在。還有,她深切地體會到告假在家休養的何嬤嬤,平日的工作有多麼辛苦。
不過,康向譽那生氣勃勃的進食模樣,讓她心里產生一種快樂的滿足感,先前在廚房里的種種忙碌變得不是那麼辛苦。
☆☆☆
見識過午餐的兵荒馬亂場面,路人-卯足勁將所有食材全處理妥當,該冷藏的冷藏、該冷凍的冷凍,她甚至還烤了一只肚子里塞滿洋蔥、芹菜和混合調味料的女乃油雞,烤雞的味道彌漫了整間廚房。
直到傍晚時分她才將廚房收拾好,慢條斯理地定進客廳,舉手朝某扇門板輕敲數聲,接著開門進去。
「微波爐和烤箱你們都會使用吧?」路人-平靜地看著辦公桌後康向譽和羅川略帶詫異的表情,見他們點頭後,她又說︰「冰箱里有炒飯、炒面、什錦粥等,午、晚餐前熱一熱,馬上就能吃了。再不然,櫃子里還有餅乾、泡面可以吃,雖然我才剛上工,但很不好意思,得請你們繼續忍耐幾天……」
羅川先是納悶地看了康向譽一眼,然後疑惑地問︰「你被我們的吃相嚇壞了,決定辭職回家去了嗎?」
千萬不要啊!他已經愛上了她的廚藝,她要是就這麼離開,晚上睡覺時他可能會遺憾的咬被子痛哭。
「嚇壞了?呵呵,多少有一點。」路人-倚著門框輕聲笑了,「但我不是要辭職,而是想請兩天假……嗯,或許是二天。」糟糕,她的耳朵里轟隆隆地響,膝蓋也開始發軟了。
康向譽微微皺眉,起身朝她走近,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地問︰「可以告訴我們為什麼嗎?」他發覺她的臉色不太對勁。
她抬眼望著他,淡淡地說︰「因為我病了。」她覺得自己的聲音彷佛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話聲方落,一片黑暗籠罩住她,她登時軟子。等她再度睜開眼時,瞥見康向譽憂心忡忡的眼瞳近在她面前,而自己正被他攬在懷里,她微微一笑,安心地再度昏睡過去。
☆☆☆
高齡七十的吳醫師已半退休,卻未全然放棄看診的工作。無論妻子再怎麼嘮叨抱怨,他還是堅守病人第一的信念,畢竟依賴他的病患還很多,他怎麼可以不幫助他們呢?
一接到康向譽的電話通知後,他便留在診所內等待病患的到來,雖然已過了他每日只在下午看診的時間。
當診所門外傳來緊急煞車聲時,吳醫師摘下臉上的眼鏡,抖著手擦拭乾淨後又重新戴上。這個習慣由來已久,彷佛他的眼鏡要是不夠乾淨,連帶著听覺也會受到影響。
「吳醫師!」康向譽抱著路人-大步跑進診所,神情倉皇。羅川跟在他後頭進來。
「小譽。」吳醫師緩緩地自皮椅上站起,指著一旁的診療床,「讓病患躺在那里吧。」
他先是模模耳朵,再模模醫師袍的側邊口袋,自語似地說︰「-,溫度計呢?听診器呢?」
「吳醫師。」羅川忍不住出聲提醒,「溫度計在你左胸上的口袋里,听診器掛在你的脖子上。」
鎮上的居民多半是吳醫師看著長大的,他的習慣大家都知道。
「對、對,原來在這里。」吳醫師從胸前口袋拿出一支溫度計,抖著手想解開路人-的襯衫鈕扣,無奈卻解不開。「-,你們哪個幫個忙,解開她幾顆扣子,我好給她量個腋溫。」
「我來。」羅川自告奮勇的伸出手,卻被康向譽一把拉開。
康向譽接過吳醫師手里的溫度計同時,眼神里帶著警告的對羅川說︰「你到車上去等著。」
「啊?」羅川微微一怔,但很快的,就咧開嘴笑了。「我懂了。我去外面等。」他笑嘻嘻地朝康向譽眨眨眼,便走出診療室。
吳醫師以听診器听過路人-的胸音,再拿著小手電筒看著她的眼、耳、鼻、口,最後將溫度計自她腋下取出觀看。
這時,路人-自昏睡中醒來,她迷迷糊糊地不知身在何處,但視線聚焦後看見康向譽焦急的面龐,松了口氣地問︰「我怎麼了?」其實,酸軟的四肢已告訴她發生了什麼事。
「你渾身發燙昏睡了過去。」康向譽伸手輕撫著她潮紅的臉,為手掌下的熱度感到心驚。「哪里不舒服,快告訴吳醫師。」
「天花板一直在轉。」路人-先是閉上眼,卻發覺那令她反胃想吐,所以又張開眼,她清了清喉嚨,才再開口說︰「我頭很昏、喉嚨很痛、耳朵里嗡嗡的響,還有,我好冷……」
吳醫師點點頭,轉身慢慢定進藥劑室里。康向譽則是拉過診療床上的薄被密密覆在她身上,但他隨即又掀開薄被,伸手替她將胸前的扣子扣上。
路人-雖然腦筋呈現混沌狀態,倒也明白他在做什麼,隔著衣料她感覺到他指尖不經意的輕觸,那使她身體的熱度更是節節高升。
再度為她覆妥薄被,他輕緩地撥開她眼睫上的一根發絲。
吳醫師帶著針劑回到診療室,但他的動作令康向譽極度不安,因為吳醫師抖顫的手就像是幾乎要拿不穩酒精棉球,而拿著針管的舉動,更是教人看了膽戰心驚。
所幸,在下針的那一剎那,吳醫師恢復昔日的穩定,準確的讓針頭刺進路人-手臂血管。當他以膠帶固定好針管,康向譽才允許自己吐出方才一直憋在胸口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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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空氣雖有些寒意,不過路人-卻覺得今天的空氣格外清新,她深吸幾口氣,感覺到自己似乎又活了過來。
「我喜歡上午的陽光。」看著窗戶透進來的陽光,她聲音沙啞地說,「比毯子蓋在身上還舒服。」
康向譽將窗簾系在窗框的掛鉤上,走回她床邊微笑說︰「你身上蓋的正是毯子。」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他仔細地打量著她的臉色。
「一定是淋了雨的關系。」路人-掙扎地想在床上坐起來,「我最怕淋雨了,每次淋雨就會生病。」
康向譽在她背後塞進一個枕頭,扶她半坐起來。「先吃點東西,再吃藥。」她的臉色比昨日好些,證明吳醫師寶刀未老。
她身著淡藍色的棉質睡衣,背靠著枕頭坐在床上,雖然她的頭發有些凌亂、臉色蒼白,疲累使得她的眼楮周圍有著淡淡的黑眼圈,但對康向譽來說,她仍是美麗無比。
「我知道該吃點東西,但真的半點胃口都沒有。」路人-垂眼發現身上套著睡衣,她心頭顫了一顫,下動聲色地問︰「你妹妹人呢?」
是她猜想的那樣嗎?那真是糟糕。
路人-隱隱約約記得昨天夜里,高燒又趁她熟睡時烤熱她的臉,細小的汗珠在她眉毛正上方排列成隊,發間的汗垂落在枕頭上。太過疲倦,以及藥效尚未完全退去,她即便是想清醒過來也無能為力,只恍惚覺得有人替她換了衣服。
康向譽的耳根突然紅了,他支吾的回答︰「她昨天吃過午飯就離開了,和同學去玩了。」
他該怎麼對她解釋呢?「喔……」她低低的應了一聲,好像不需要再多問什麼了。
「你流了一身汗,所以我不得不……」康向譽滿頭熱汗,情急地解釋著,「我是閉著眼楮的。」說謊是不對的,但他不打算告訴她真話。
他記得極為清楚,她有一副非常美麗的胴體,嬌小,柔軟,細滑,圓潤。她的肌膚在床頭-燈的照射下閃耀著珍珠般的光澤,那雙修長勻稱的美腿也很吸引人。
昨晚他曾打量過她全身,一點也不覺尷尬或有任何意味,因為她那時病奄奄的,奪去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只不過現在一回想起來,他便熱血沸騰地不能自己,不自在地移動了體。
閉著眼楮的?那整個過程豈不全憑模索來完成?啊,天哪!路人-覺得自己病得更重了。
「謝謝你照顧我,但請你諒解,因為我說不出『沒關系』或是『我不介意』這兩句話。」她知道自己現在臉上的熱度不全然是發燒引起的。
康向譽難為情地點點頭,一時間下知該說什麼。
「咳、咳!」路人-輕咳兩聲,試圖拋開羞赧,轉移話題地說︰「我想喝杯牛女乃或是麥片,然後再吃醫師開的藥。」她努力擠出一抹粉飾太平的微笑,「麻煩你了,謝謝。」
快讓她獨處吧,就算只有幾分鐘也好,即使發出不了高亢的聲音,但她還是需要尖叫。
康向譽站起來,「我現在就去廚房倒杯牛女乃和開水過來。」他一說完便大步沖向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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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睡醒醒、醒醒睡睡,路人-的身體尚未完全恢復,不過思緒卻像走馬燈似的恣意晃動著。
她閉眼時腦中盡是康向譽溫和的臉,睜眼時又希望他會突然推開門走進來。
她忖度著,是因為她正病著,所以情感才分外脆弱嗎?她知道自己在情感方面較為遲鈍,需要比別人更多的時間去感受。可一旦讓她有所領悟,她的感受絕對比別人深,猶如決堤河水一般奔流下息,一發不可收拾。
多數時候里,她害怕自己性格中的這一面,因為一旦陷入,便是永無止境的不可自拔,所以她非常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情感。
可是想要見到康向譽的強烈念頭,讓她受到極大的驚嚇,一顆心陷入紊雜中。
她努力地說服自己,是因為她病了,所以才會如此害怕孤獨。但真正的實情,悄悄在心靈某個角落掙扎地想探出頭來,越是掩蓋它,它掙扎的力道越是強勁。她甚至不怪他替她更衣,反倒是遺憾她那時神智不清,無法感受到兩人間的旖旎氣氛。
「唉……」她嘆了口氣,閉上眼,躲入夢中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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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等微波爐鈴響,康向譽立即取出晚餐囫圇吞下肚,無視於必須放置五分鐘再食用的安全觀念。
此時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單純的饑餓動物,壓根不在乎吃的是什麼,或是食物的滋味如何,這就像吞阿斯匹靈止痛般,沒人會去享受阿斯匹靈的味道。
解決了饑餓問題後,他把髒盤子放進洗碗槽里,然後倒了一杯咖啡,走進辦公室里。除了空氣清淨機仍持續運轉著,辦公室很安靜,正適合用來思索一些問題。
路人-在吃過什錦粥,以及今天的第三包藥後又睡了,她的睡容越見安穩,熱度也逐漸下降,那令他感到安心。
雖然她近在咫尺,但他卻不斷地想念她,也不只一次想再去看看她,就算她睡著了,但光是看看她的睡臉也好。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雖然多年前他也曾經戀愛過,可是感受和這一次完全不同。
可以喜歡上她嗎?可以的。可是他能告訴她、對她表白,說他已經喜歡上她,想與她進一步的交往嗎?他自問著。
不,現在的他,還沒有那個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