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草如茵,而節令又逢清明,洛城飛花。
想必城疆之內,又是一如昔年的繁簇光景吧?即使年月逐落花而去,還有不盡的來年哪……
光歲於她來說,意義又更加薄弱了。
沒有那個人為伴的日子,比起早些的一千多年更加難熬,因為她連可以恨的對象都沒有了,只能執守一個不知將耗磨她多少韶華的希望。
會不會,這個希望其實只是當初牡丹仙麗娟的權宜之計呢?
魏紫不止一次這樣質疑過,但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也沒有額外的計較,她也就這樣經年地守住了一窪花田,一瓢清飲。
絳紫的紗緞華衣早已不曾拂上身,她束起了發,挽成一個端莊的髻,囂煙都隔在荒山之外了。
她熟練地在屋里屋外穿梭,踏著每一分不會錯的步。
她的花田里只養一株黃牡丹。
百般呵愛都只專注於唯一的顏色其余顏色再也入不了她的眼,甚至是那抹鮮澤的黃,她用記憶鮮明了那銘心的純粹。
遙遠的年月之前那滂沱的雨,至今仍紛紜離亂地澆在她心頭,但她的淚卻已乾涸。都奉與了田窪之中的牡丹。
她以淚供養。
魏紫失神地追想著那些難堪舊事……
「姑娘,」年輕人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敲響,她已許久不曾聞人言語,「請問這株牡丹是你所養嗎?」
他斯文有禮,聲音中竟泛著一抹能夠觸動她記憶的熟悉……
「啊,是我所養不錯。」魏紫眼里透不出準心,盈盈一拜。
「姑娘的眼楮……」青年略有遲疑,怕言及姑娘心中的痛處。
魏紫一笑,「不過是早些年哭瞎了。」
她安然站直了身,仰起容顏恰與青年相對,青年卻在這時才看清了掩覆在魏紫頭紗之下那幾縷發色,「那姑娘的頭發……」
青年隱約知道作為一個人,不該言人之諱,但他對著她,竟無法矯飾自己的關切,讓他自己也無法厘清。
「那是愁白了的。」魏紫淡淡笑著,一股溫慰油然而生,「公子想听听這個故事嗎?」
「倘若姑娘不嫌我冒昧。」青年含笑有度,應她之邀進了小屋為客。
「公子由何處而來?」
「說出來不怕姑娘你笑我,打我醒過來就在這重山里了,我也不知道我由何處而來,但是我隱約有個感覺,過去照拂我的,肯定是個對我有很深厚感情的人,只是不知為什麼,她來照顧我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傷心。」
「若是公子的親人,哪有感情不厚的呢?至於傷心,也許是因為那一位也有自己的故事吧。」魏紫沏上了一壺茶,目盲早已礙凝不了她在這居室里的作息。
「姑娘說得有理,你這樣明白人的感情,那麼你的故事必然很動听了……」
魏紫淡淡一笑,看在青年眼里竟有如一朵乍放的嬌妍牡丹,「公子不嫌悶的話,我也樂得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MAYMAYMAY
千年再千年,已經數不盡今日的朝與流逝的歲。遙久的彼年里她與他纏蜷於戀,而火焰焚燒他們的愛成為折磨,她年輕所以氣盛,不識得他的心情,非要拿生死來兌證。
她一直是希望由她自己的死亡來終結這場情殤,然而他的愛戀終究還是比她的絕望更堅決。
情人們總是痴傻,不將自己手中的所有都輸盡了不會覺悟。
「那麼獨自一個人悲傷地活下來的她呢?」青年听到這兒,但覺心中一慟,急切追問魏紫。只見她頰上無聲地淌下兩行淚來……
魏紫也不伸手拭淚,任它擦成頰上的濕痕,「她開始等待。擲以淚酬、以發地無盡等待——有一天她的情人會再次擺月兌牡丹的形桎,重新對她展開微笑。」
「那麼……」青年胸中一窒,屏息問道︰「她等到了嗎?」
魏紫不說話,她顫抖的手指緩緩撫上青年的臉龐,帶著一份期望與忐忑。指月復逐一擦過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薄唇、他的顴骨。
「我想……她或許是等到了。」撲簌簌直落下的淚泛濫成災。
青年終於不自禁地跨越兩人之間初次見面的生疏,將魏紫收納在他雙臂之間。
「別哭、別哭……我找到回家的路了……」暮春四月,花信捎來一場緣會。夢土之上,不再怨東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