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真是一個殘忍的導演,讓你擁有、然後失去,甚至不留痕跡,噢!」
像吟誦馬克的詩,李諾惡心的幽幽嘆息傳揚在辦公室里。
「笑吧!笑死你!」西域咬牙切齒的轉動滑鼠,反正他早就習慣好友的落井下石。
李諾還當真不客氣的捧月復大笑起來,「實在不是我想笑,可是——有哪個白痴會像你一樣,把一個赤果果的美女往外推。」
「我說過幾百遍了,她要的只是一個吻而已!」
「那是‘官方說法’啊!兄弟!」李諾強憋著笑,「女人一開始當然不會跟你說我要、我要,可是,她不說我要的時候,不代表她真的不想要啊!」
西域懊惱的抬眼,「小心婦女基金會因為這句話控告你,你真的有病,李諾。」
「那你絕對病得比我更嚴重,老兄。」
「噢,是嗎?」
「噢,是嗎?」李諾模仿他的語氣,「不知道是誰三天都躲在S.K.M,不敢回家?還吩咐助理說他死都不見客。」
「那是因為工作!」他咬牙咆哮。
「噢,S.K.M的工作真是壓死人了,那又是誰謊稱他已經和容薇復合了?」
「那是因為——」西域怔怔地語塞。
「因為那個白痴終于發現自己誤入情網了。」
望著好友臉色遽變,李諾微微一笑,「噢。我猜中了,是嗎?」
西域火大的丟下滑鼠,「我和百心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
「那是怎樣?」李諾點起一根煙。輕松的攤開雙手,「我閑在這里,多的是時間听你慢慢道來。」
「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跟你交代。」
「知道好友是做什麼用的嗎?」
「落井下石用的!」
「不,是在對方昏頭轉向,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給他一拳用的。」
「你在暗示我現在就必須給你一拳?」西域冷笑站起身,做出挽起衣袖準備應戰的動作。
眼看性格幾乎能用無尾熊來形容的西域,竟然準備和他大打一架,李諾真的覺得好友這回病得不輕。
「在痛扁你一頓之前,」他當然跟著挽起袖子,一副奉陪的姿態,「我問你,你知不知道百心最近在做什麼?」
「我——」西域頓住挽袖的動作,更斂去臉上冷然的笑意。
他當然知道她在做什麼,拼命的作畫……
當他在S.K.M熬夜工作的時候,就看見她房里的燈也亮著,跟著就會想到她說沒人對她說我愛你,她就睡不好這句話。
怕百心真的睡不著覺,連續三個晚上,他的腳步幾乎都已經到S.K.M回廊了,卻又硬生生的往回走……
該死!他沒事想這些做什麼?
「我管她在做什麼,只要不吸毒就行了。」他口是心非的否認。
「是嗎?這麼說,」李諾微微一笑,「你也不想知道那天和她糾纏不清的男人是誰了?」
聞言,西域怔愣的瞪大眼,「你知道?」
「我問了。」
「是嗎?」萬分強烈的質疑竄過西域眼中,他卻仍強咬著牙,「你可別告訴我,我真的一點也不想知道。」
「是嗎?」李諾賊笑,作勢轉身,「還好我也沒打算告訴你。」
「該死!李諾!」明知前方豺狼虎豹,西域也依然忍不住跳下去,猛地就揪住他的衣袖,「她——她到底說了什麼?」
還說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呢!
李諾牽起笑容,卻放棄繼續挖苦好友的念頭,聳聳肩,「沒什麼,她只是冷冷的告訴我,那個男人不是她男友,還說她只喜歡三角關系,不喜歡四角,四角太煩人了。」
的確像是百心會有的論調。
西域怔了怔,難以控制心中漸漸蔓延的狂喜。
百心真的和那個男人沒有關系,那——
等等,他在高興什麼?管百心有多少男友,那根本就不關他的事,他也不應該在乎。
「還有一件事。」
「什麼?」西域勉強自己回過神。
「百心昨天毒癮又發作了,她——」
「她怎麼了?受傷了?」不待他說完,西域就緊張的跳出工作桌,一把揪住他的手臂,還頻頻搖晃他的肩膀,「難道她又重新踫毒品了?還是怎麼樣——你快說啊?」
被搖得自覺像是杯泡沫紅茶,李諾連忙宣告投降,「什麼也沒有。」
「什麼也——」西域呆了呆。
「我騙你的。」李諾掙開他鉗握的手臂,用力吐口氣,「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竟然害他嚇得半死!
「你既然這麼緊張她,干脆待會兒親自對她問清楚。」李諾綻開笑容。
「待會兒?什麼待——」西域一愣。
「反正下午我們要去報名,順便看展覽,時間多的是,沒理由不帶百心一塊去。」
「什麼?!你約了——」
「我還以為有人要請我吃午餐。」門旁傳來輕敲,赫然就是百心那張臭到北極去的小臉。
西域不信的瞠大眼。
虧他躲了三天,竟然在這時候——
「有些事不面對面,」李諾咧笑的對他附耳低語,「你不會清楚自己的想法。」
☆☆☆
怔怔注視那張面無表情的小臉,西域幾乎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李諾說得沒錯,有些事不面對面,就不會清楚自己的想法。
問題是,人有時太清楚自己的想法,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呃,這棟觀海建築是我和西域的一個好友設計的。」見這兩人始終沉默以對,還保持距離的站在兩側,李諾只能辛苦的自說自話,「我們進去報名的同時,百心,你也可以順道欣賞這兒的海景——哇!搞什麼鬼?竟然有這麼多人來報名!」
眼看眼前傳統的隱蔽式電梯已被人群佔滿,李諾眼力好,動作更是迅捷無比,一下就拉著兩人沖進角落旁的觀景式電梯。
「呼,千鈞一發。」李諾笑望玻璃電梯門關上,「沒想到這麼多人搶著報名,還好我動作——」
「百心,你怎麼了?」注意到百心一進電梯就臉色發白,西域連忙推開李諾,握住她過分縴瘦的肩膀。
「我——」百心恐懼的揪住他的衣袖,張口欲言卻顫抖著嘴角,望著急升的玻璃電梯,整個人只是瑟縮地靠著西域,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更喘不過氣。
「怎麼回事?這回不會又是犯氣喘吧?」李諾也被她失去血色的表情嚇一跳。
「百心?」一瞬間,西域還以為是她的毒癮再次發作,直到察覺懷里的嬌小身軀不只發抖,那雙美麗大眼同時盛滿無比的驚懼,望著玻璃電梯下的景致,像是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我們出去!馬上出去!」
幾乎是開口說話的同時,西域已經按下電梯門,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下,將百心拖離這座玻璃電梯。
「西域!還沒到二十樓——」李諾緊張的聲音從電梯門縫傳來,「算了,我替你報名,你好好照顧百心。」
哪用得著李諾交代,他抬起百心蒼白的小臉,逼她正視他憂心的雙眸,「吸氣,呼氣,用力一點。」
見她終于透過氣,西域猛然將她抱進懷里安撫,「放心,沒事了、沒事了。」
「我——」百心整個人仍在他懷中劇烈顫抖,找不回自己的聲音。
「你是不是看到什麼了?還是身體不舒服?」
「我——」就算她的聲音找回來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向西域解釋。
難不成對他說她的懼高癥比任何人都嚴重?通常二樓的高度已是最大的極限,剛才要不是來不及反應,她根本就不會搭那座玻璃電梯?
「百心——」
「我只是有點不舒服!」百心用盡氣力喊出來,卻依然無法制止抖顫和緊揪著他,「只要讓我靠一下下……一下下就沒事了。」
西域聞言環緊雙臂,無視走廊上來往的人群,緊攬著靠在自己胸前的百心。
老天!他想念這個女人……想念的程度連自己都覺得心驚。
這相隔的三天就像一世紀那樣漫長,他還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能再像這樣擁著她,嗅著她的發香……
他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這樣想念一個女人……
「夠了,放開我——我沒事了。」百心掙開他的擁抱,臉色雖仍蒼白,卻又回復方才的冷淡。
那嬌小的身軀甚至往後退得遠遠的,寧願靠在走廊的牆壁上,也不願再傍近他半分。
西域苦笑,知道百心沒把他掐死,其實就是客氣了。
不過即使知道眼前的冰玫瑰滿身是刺,他還是不能送上門去。
「你好象又瘦了點。」他走到她面前,壓抑著又想將她擁入懷里的沖動,「這三天……你睡得好嗎?」
百心微仰起頭,炫人的美眸迸出更冷然的光爍,「你在乎嗎?」
「我——」他就是不懂得招架滿身刺蝟的女人。
「你和容薇和好了?」
「我——」
「我什麼?」她譏諷的冷笑,「你的助理不是說你在工作,就是說你和容薇出去,難道不是在暗示我可以功成身退?」
「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悶聲不響躲了三天是什麼意思?我妨礙你和容薇了?不是你不希望我出現在你面前?」
「我——」
「我什麼?是男人就該把話說清楚,只要說一聲,我就立刻搬走,結束我們的游戲!」
「不!」西域急急扳住她的身子大吼,「你不能走!」
她一怔,望著他早已急得迅速漲紅的臉孔,眼中不禁閃過一絲驚訝,終于察覺那份不可思議的在乎。
「我明白了!你沉船了,你愛上我了,孟西域。」
他像被燙著似的連忙松開手,一張俊臉竟然由紅漲到紫。
「你——你真的愛上我了?哈!」百心怔了怔,忍俊不住的大笑出來,「所以你才躲了我三天?你真的愛上我了?孟西域?」
「很好笑嗎?」
「是太好笑了!」她笑到捧月復掉淚的地步,全沒察覺西域發怒的語氣。
「我是愛上你了,那又怎麼樣?」
她終于止住笑,呆愣的瞪視眼前惱羞成怒的他。
「愛上一個人很好笑嗎?還是愛上像你這樣的女人才可笑?」青筋浮突在西域的額上,是極度認真到鑽牛角尖的表情,「我是愛上你了,那又怎麼樣?」
「你——」不會吧?需要這麼認真嗎?
百心震驚的退到牆角。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西域這樣,這個男人真是那個沒啥脾氣的孟西域嗎?
「繼續笑啊!為什麼不笑了?」西域怒火沖天的握緊雙拳,反唇相譏,「愛上你很可笑不是嗎?因為沒有人會像我這麼傻,傻到愛上像你這樣的女人!」
怒焰霎時飛進百心眼中,「孟西域!你——」
「就是知道可笑,我才躲開;就是知道我會嘲笑我,我才避不見面!」
「你——」
「有哪個傻瓜會在短短的幾天,愛上游戲人間的女人?明明知道是替身游戲,還傻傻的、一古腦兒的、情不自禁的栽下去?明明知道——」
西域憤怒的臉上掠過一陣心痛,「明明知道她是在耍著自己玩,卻無法不去在乎她?更明明知道這個女人滿口謊言,卻還是忍不住要為她感到心痛!」
「你——」她震驚的緊抿唇,伶利的舌頭有生以來第一次發揮不了作用。
「但是最令我恐懼的……是我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女人!我竟然愛上一個對她完全一無所知的女人!」
從西域有記憶起,這大概是他第一次真正大動肝火,他從不知道發脾氣原來是這麼累的一件事,像是把全身的力氣都抽干。
說出心中所有的話,他頹然的垂下肩膀,像一顆完全泄氣的皮球。
「輪到我了……你要我說什麼?」瞪著面前的男人,百心蒼白的臉牽起譏諷的笑容,「謝謝你的愛嗎?還是再見我的愛?」冷血的笑聲從她緊抿的雙唇中迸出來,「你真的以為你懂得愛?孟西域?你只是自以為是!一個把愛掛在嘴上的愛情白痴——」
「我看過對手了,西域!」三樓的電梯門敞開,李諾笑嘻嘻的走出來,沒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僵凝,「有好幾個都是我們的手下敗將,看來這次朱世煌協會大賽我們鐵定能拔得頭籌!」
「朱世煌?!」百心冰冷的表情頓時更僵凝。
李諾笑著揚揚手中的報名表,「你不知道嗎?和朱世煌合作一起是西域的夢想,我們就是來報名朱世煌——喂!你上哪兒去?百心——」
難以置信的百心迅速轉頭走人的速度,李諾錯愕的轉向身旁的西域,「怎麼回事?我說錯什麼了?」
西域整個人像是失了電的玩偶,只是眼神呆滯地注視百心消失的方向。
察覺好友沒應聲,李諾這才知道不對勁。
「又發生什麼事了?你又把光溜溜的美女往外推?」
西域無法移開怔忡的目光,「我說我愛她……她卻說我自以為是。」
「等等,這是哪一國的八點檔台詞?我怎麼一點都听不懂?」
「我也不懂……更不了解她。」
「世上沒有一個男人能真正了解女人的,傻瓜。」
「我指的不是這個……我不了解百心……是真的不了解。」
李諾不解的皺起眉。
「你問過她有關那個男人的事,除了證實他不是她的男友外,她對我說那個男人的身份了?」
「沒有。」
「有提過他的名字?」
「都……沒有。」
「就是這樣,」容薇無力的靠在牆上,「除了知道她會畫畫、吸毒,其余的,我對她根本一無所知,就像那座玻璃電梯,你以為你已經看到全部,事實上卻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你可以問她。」
「不,除非她想說……」西域苦笑的閉上眼,「李諾,我第一次對女人有預感,知道如果她不解套,我們只會彼此互相傷害。」
「听起來好象不太妙。」他還以為讓這兩個人獨處會好一些,現在看來卻是適得其反。
「何止不妙?」西域連笑聲都顯得淒愴,「我以為愛上一個人,會表現出自己最好的那一面,可是百心卻永遠能激發出我最惡劣的一面。」
「惡劣?」
「我用最爛的方式承認我愛她……」
李諾听得無奈搖首,「走吧!听說五樓正在展出朱世煌的建築攝影和模型,去看看。」
「我根本動彈不得。」西域靠著牆慢慢往下滑,最後整個人都頹坐在地板上,「被你說對了,李諾,我真的是誤入情網了,而且……第一次覺得那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