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婚紗攝影國際公司」坐落在南京東路一棟二十層大廈的一到五樓,一樓美麗的透明櫥窗里是一襲襲華麗高雅的禮服,路過的人潮無不被它精巧的櫥窗設計吸引而佇足欣賞。
黎以節在「世紀婚紗」擁有獨立的辦公室,這是婚紗店老板洪蕾對她優異表現的獎勵;而有點迷糊但人緣極好的以節並沒有因此招來嫉妒,大家反而都認為那是她應得的。
以節的辦公室在三樓,有一扇大窗子面對人來人往的馬路,白天除了陽光之外沒什麼可看的,但夜晚可就不同了,雖然樓層不高,但至少霓虹燈與車水馬龍的夜景頗有幾分都會的味道。
所以她喜歡晚上待在辦公室里構圖或看書報雜志,尤其拉起百葉窗憑窗而立時,手握一杯熱騰騰的現煮咖啡,夜晚常會給她無限靈感。
唉,可惜的是,沒有一對新人肯接受她的意見在星空下拍,或在深夜的馬路大道上拍,那些人的觀念實在太守舊了,什麼晚上拍照不吉利啦等等的,如果襯著月色夜燈來取景構圖,那意境一定會很美、很美……
「黎姊,咖啡。」小萱善解人意地為熬了一整夜的以節,沖了杯麥斯威爾即溶咖啡。
以節匆忙地抬起頭來對小萱感激地一笑。「謝謝!」
大概是趕著想生千禧寶寶吧,最近結婚的新人特別多,所以禮服公司也就特別忙,尤其是以節,她這位紅牌攝影師的CASE怎麼接都接不完,她現在慘過田里的老牛,已經兩個晚上沒睡過家里的床了。
小萱溫馴地說︰「黎姊,朱立委全家大小已經在攝影棚里了,我姊說請你盡快過去,不要讓他們等太久。」
朱立委是近來台北市非常出風頭的一位立委,言辭鋒利,思想偏激,但頗受群眾愛戴。
朱立委選擇「世紀婚紗」拍全家福照,是預備接受媒體采訪時刊登用的,並且也指名要以節掌鏡;這被洪蕾視為是莫大的榮幸,自然不能等閑視之。
「我知道!」以節忙不迭地大口大口地將咖啡喝完,她點點頭,對小萱比了個OK的手勢。
小萱笑了。「你知道就好,那我先出去了。」
小萱走後,以節把咖啡杯放到桌上,誰知道只剩四分之一的咖啡卻一個不小心潑灑了出來,她皺起眉頭,正要抽面紙擦拭,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喂,我是黎以節!」她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
「以節,晚上一起吃個飯好嗎?」賀俊庭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頭傳了過來。
「俊庭?」以節驚喜地笑了。
上禮拜她找他吃飯見面,他老說忙,後來他約過她一次,可是那晚她必須加班。唉,說起來真令人難以相信,他們是男女朋友耶,卻已經整整七天沒見了,想不到今天俊庭會主動約她,她實在太開心了。
賀俊庭沉穩地道︰「以節,晚上七點,我在卡爾登飯店的法國餐廳訂了位置,到時候見。」
「嗯!」以節連忙應允。
「我還要開會,先掛電話了。」賀俊庭不等以節說拜拜便徑自掛了電話。
以節不介意賀俊庭那一點都不溫存的舉動,她放下電話,一顆心脹得滿滿的。
賀俊庭是她交往兩年的男朋友,他是「泛美銀行」的行政經理,今年才三十一歲,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又多金,他是所有女人夢寐以求的對象。
以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好運氣,兩年前泛美銀行要拍銀行形象的宣傳照,找上「世紀婚紗」,而洪蕾派她前去接洽,她就此結識了與她像在兩個世界的賀俊庭。
交往之初,他熱烈地追求她,天天到婚紗店來接她下班,先送上一束鮮花,再與她一同共享燭光晚餐。
兩年的時間就這麼過了,他們過得很甜蜜,偶爾小有冷戰,也是因為賀俊庭想「要」,而以節不肯答應所引起的。
以節知道婚前性行為在現在已經很普遍了,阿JO就說過,他根本不相信台北市還有超過二十歲的處女。而不幸的是,以節就是那種超過二十歲的處女,她已經二十五歲了,是個道道地地的在室女。
不是她保守或對賀俊庭沒有信心,而是她認為,如果他愛她,就該尊重她,如果他夠愛她,就應該等到兩人有了名分的約束之後再要她,這豈不是很完美也很合情合理嗎?為什麼非得急在一時不可?
她當然願意將純潔的自己獻給賀俊庭,他是她的初戀,她的初吻就是給他的,雖然她听過許許多多關于賀俊庭的風流韻史,不過她有信心,賀俊庭對她是真心的,她願意當他最後停泊的港灣。
其實這一年來,她一直期待賀俊庭能向她求婚,做他的新娘是她最美的夢,如果他開口,她會答應的!她一定會答應!
甚至,她可以為他放棄工作,做個全職的家庭主婦,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養兒育女。
已婚——她喜歡這個身份!
以節不自覺地微微笑了起來。
或許就是今晚吧,過幾天就是他們相識兩周年的紀念日了,賀俊庭一向浪漫,他一定是在等這個機會,再像從前一樣獻上一束鮮紅玫瑰,拿出他欣賞的卡地亞戒指來向她求婚。
就在她沉醉于賀俊庭的邀約之時,電話鈴驀地催命似地響了起來。
「哪位?」以節溫柔地問,她整顆心還熱烘烘地沒回過神來。
「以節,你為什麼還不來攝影棚?」洪蕾在彼方吼。「你讓人家朱立委夫婦等那麼久?」
「哦!我馬上來!馬上!」保證似地說完,以節慌忙扔下話筒沖出辦公室,她知道待會兒準會挨洪蕾一頓罵了!
☆☆☆
七點整。
以節端坐在卡爾登飯店十三樓「法歐利」餐廳的雅座里,這家餐廳的法國料理做得很道地,去年賀俊庭生日和今年她加薪時,他們都是來這里慶祝的。
今天她特地打扮過了,不到五點她就向洪蕾請了假,請阿JO幫她梳了個華麗的晚宴發型,又穿上洪蕾去米蘭買回來送給她的一套雪紡長裙,並且戴上她與賀俊庭相識之初,他送給她的一套碎鑽首飾。
今晚的以節,整個人看起來有如名門淑媛一般,任誰也看不出來她是個平時總是白襯衫、牛仔褲的簡單裝扮就了事的女孩。
這麼慎重其事的妝扮,當然是因為今天極可能是她與賀俊庭私訂終身的紀念日,她要永遠記得美好的這一天,永遠!永遠!
七點二十分,賀俊庭遲到了,以節笑了笑,沒關系,他公司里忙,大概是公事耽誤了他,再不然就是路上塞車。大家都知道台北市的馬路是個大型停車場,遲到個幾十分鐘實在不算什麼。
才在想呢,賀俊庭挺拔的身影就出現在門口了,他一身西裝革履,兩手空空,沒有以節預料中的鮮花。
侍者帶賀俊庭到達以節的靠窗座位,他對她笑了笑,坐下來。「抱歉,遲到了。」
「沒關系,公司很忙啊?」以節閑話家常地問,她接過侍者送來的菜單,考慮著這美好的夜晚要吃肉類還是海鮮。
「還好。」賀俊庭敷衍地答,並且很快地把菜單遞給侍者。「給我龍蝦和蔬菜濃湯,還要一個鵝肝醬。」
听到賀俊庭吩咐侍者,以節驚訝地抬起頭。「俊庭,你不是不吃蝦類的嗎?」
他笑了笑。「人總不能一成不變的是不是?總要嘗試新的事物,食物也是一樣。」
「有道理!那給我鮮煎羊排好了,我也想嘗試一下不曾吃過的食物!」以節心無城府地說。「如果待會兒羊排太腥,你可要幫我吃喲。」
戀人間最親密的舉動便是分食對方的食物,只有戀人才有這項特權。
「恐怕不行。」他淡淡地道。「我感冒了,跟你分著吃東西不好。」
「你感冒了!」以節睜大眼楮。「怎麼你都沒有告訴我?」
糟糕!她這個女朋友實在糟糕,居然連男朋友生病了都不知道,連聲慰問都沒給他,都怪她最近實在太忙了。
「只是小感冒而已,何必大驚小怪。」他不以為意地說。「更何況現在我也好得差不多了,沒有大礙。」
看著賀俊庭那一臉的淡然,以節好抱歉好抱歉。「真是對不起,俊庭,我這陣子忽略你了。」
「我知道你是為了工作。」他很理性地回答。
她吁了口氣,還好他了解,她嫣然一笑,保證似地說︰「沒關系,等過了這個月,下個月是鬼月,鬼月沒那麼多人結婚,到時候我就有空陪你了,你不是說想去關島嗎?我有朋友在旅行社工作,我讓她幫我們安排行程,你喜歡坐哪家航空公司的飛機,華航還是長榮……」
「不必了,以節。」她說得興致勃勃,卻一下子被他給打斷。
她連忙道︰「沒關系,我真的有空!」
戀情是需要灌溉的,她很珍惜他們的這段情,所以她也不希望這段感情枯萎,既是如此,付出她的養分也是值得。
他看著她,緩緩地說︰「可惜我沒空。」
「不能試試向公司請假嗎?」以節單純地問。
在她的想法里,賀俊庭沒空一定是為了公事,她從來沒想過可能會有第二個原因。
他掩飾性的啜了口餐前酒。「已經請了。」
「哦!」以節笑了。「我就知道你最喜歡給我驚喜,那我就著手安排旅行行程了,你一定會喜歡關島的,我朋友說的,關島就像世外桃源,還有一大堆購物名店,我們可以多買一些有紀念價值的禮物回來送人……」
「以節,你听我說。」他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什麼事?」她不解地望著他,看他一臉嚴肅,她也不由得跟著正經起來。
「我是要去關島,可是不是跟你去。」
「不是跟我?」以節愕然地看著他,她揚起彎翹的睫毛。「那麼,你要跟誰去?」
奇怪,為什麼她會有一種不妙的感覺?好像賀俊庭即將月兌口而出的是她無法承受的事。
「我要跟董聖薇去。」他直截了當地回答。
「董聖薇是誰?」以節不明白所以然,為什麼今天的賀俊庭這麼古怪,講的都是一些她听不懂的話。
「我們銀行的業務部副理。」
以節潤了潤唇。「你跟她——是銀行派你們一同去出公差嗎?」她還沒有會意過來。
「不是。」賀俊庭突然不耐煩了。「以節,我們是去度蜜月。」
他不明白自己當初怎麼會對以節一見鐘情,當時覺得她的迷糊很可愛,可是現在他卻覺得她一點都不適合他,更何況追了她那麼久,她始終堅守最後一道防線,搞得他一點意思都沒有。
「度蜜月……」以節愣愣地交握住桌上的水杯,賀俊庭在說什麼天方夜譚?他要去度蜜月,卻不是跟她?
換言之,他結婚了,而新娘不是她?這不是電影里才有的情節嗎?怎麼會活生生地發生在她身上?
「我三天後結婚,在凱悅擺喜酒,當然也歡迎你來觀禮。」說著,他從公事包里拿出一張喜帖,毫無愧意地推到以節的面前。
那艷紅色的喜帖立刻刺傷了以節的心,原以為今夜會是求婚紀念夜的,沒想到他卻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驚喜」。
她無法抑止內心那股澎湃的感覺,她激動地問︰「為什麼?俊庭,為什麼?我們不是相處得很好嗎?到底哪里出問題了,我不懂!」
「你當然不懂。」他冷靜又冷酷地說。「董聖薇懷孕了,我非娶她不可。」
「懷孕?」這對她又是當頭痛擊,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你——你跟她——你們——」
他突然很果斷地說︰「是的,我們發生了關系,而她也懷孕了,我必須對她負責任,懂了嗎?」
「但是,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呀!」她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屈辱與憤怒的感覺一點一點在她心中升起,為什麼他要這麼對她?這兩年所累積起來的深厚感情,難道他一點都不珍惜嗎?
他冷笑。「你也知道你才是我的女朋友嗎?那麼,為什麼我的要別的女人來替我解決?你想過沒有?你慚不慚愧?」
好幾個夜晚他都想要她想要得發瘋,而她卻怎麼都不肯答應,董聖薇主動來「安慰」他,他不會君子到去拒絕。
「我——」她張口結舌,根本答不出話來。
她確實是沒有答應他,可是要與不要,那是她的自由吧,他怎麼可以拿這個當做他另結新歡的理由?
「沒話可說了吧?」他認為她正在反省、檢討與後悔,于是,他語重心長地說︰「以節,不是我不喜歡你,只是你太保守了,這個時代沒有性關系的男女朋友簡直是異類,我不想當那個異類,你懂嗎?」
她看著他,她不懂!她不是不懂他那下流的思想,而是不懂他為什麼還能那麼大言不慚,如果男女朋友之間一定要有關系,那他干脆去找個酒家女交往豈不是更干脆?
「你混帳!」以節揚起睫毛,她二話不說拿起水杯往賀俊庭頭上潑去,太爽快了,這是她今生截至目前為止最野蠻的行為。
賀俊庭瞠目結舌地怔在椅子中。「你——」
他以為她會痛哭流涕,以為她會在他面前心碎得無以復加,然後哭著央求他不要娶別人,並且告訴他,過去那麼不上道都是她的錯,請求他的原諒,並且要求在今夜主動獻身……
不是應該這樣的嗎?
怔忡一過,賀俊庭驀然回過神來,一發現周遭的人都在對他議論紛紛、指指點點,他面子掛不住,惱羞成怒地低吼︰「黎以節,你太沒有教養了!別怪我不想選擇你!」
以節咬緊了牙關,眼楮里幾乎冒出火來,她憋著氣,這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伙,她真想給他一個大耳光。
她沒有賞他耳光,但是她拿起他面前的水杯又是一潑,潑完,她一昂首,大聲地說︰「再見了,賀俊庭,但願你那位有教養的未婚妻可以忍受得了你的風流與下流!」
餐廳里發出大大小小的竊笑聲,以節挺直了背脊,她知道自己沒什麼可笑之處,他們笑的是賀俊庭那只落湯雞。
于是,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廳!
☆☆☆
夜晚,以節破天荒地流連在PUB里沒有回家,她的心已經被賀俊庭那個混帳東西傷得七零八落,除了酒精,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挽救她瀕臨瓦解的尊嚴。
兩年的感情落得如此下場,她該說自己單純還是愚蠢?其實她早該看清賀俊庭的真面目,為何又一再沉醉于他編織的夢幻之中?
「小姐,你喝得太多了。」酒保勸道,在PUB多年,他們可以輕易地分辨出會喝以及不會喝的客人,而以節顯然屬于後者。
「哈,我不但要繼續喝,還要請前後左右的這些人都喝一杯!」以節笑靨染頰,醉意盎然地說。
「我不喝女人請的酒。」
驀地,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入了以節耳里,她挑了挑眉,對那聲音的發源地看過去。
然後,她看見了左邊吧台高腳椅上的一個男人正冷冷地睨視她。
「為什麼不喝女人請的酒?」以節揚揚眉梢,半眯著眼楮問。
她幾乎要吹口哨了,她雖然醉眼迷櫻但也看得清楚,坐在她左邊的那個男人長得不賴,他高大英挺,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冷酷的味道,活像從黑社會里跑出來的人物似的。
「我不需要給你理由。」喝得八分醉的黑灼更冷絕地答。
今天他已經夠煩的了,下午黑燃親自上門到他宅邸找他,黑燃邀請他去參加兒子的滿月酒,這舉動著實令他五味雜陳。
黑燃曾經是他的好伙伴、好兄弟,他們並肩作戰打擊過無數幫派,也獲得無數崇拜的掌聲。
然而最後,黑燃卻叛盟棄他而去了,這件事至今仍然令他無法接受,而黑燃現在居然又被一個家庭給困住,他真不明白黑燃為什麼還可以甘之如飴?
一無所有的人也可以那麼快樂嗎?那個姓研的女人真那麼值得黑燃犧牲?他想不通,他永遠都想不通。
「不行!你這樣說太看不起女人了!」以節忽然拿起自己的酒杯走過去,一坐在黑灼旁邊,很無厘頭的盯著他看。
其實她已醉了,醉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能這麼死撐著沒倒下,全憑著晚上在賀俊庭那里受的一肚子烏煙瘴氣沒發泄出來。
黑灼瞪著她。「我就是看不起女人,如何?不行嗎?」這女人好煩,哪里冒出來的?
「不行!」以節挑挑眉毛,太過分了,這男人八成也跟賀俊庭一樣沒心沒肝,專傷女人的心,于是她依樣畫葫蘆,伸手想拿他的酒杯潑他。
所有看不起女人的男人都應該得到教訓,她要這個男人知道,天下的女人不是好惹的!
「走開!」黑灼撥開她的手,她居然伸手要來搶他的酒杯,離譜!
酒保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灼少爺,要不要我——」
他真不敢相信有女人敢去招惹黑灼,黑灼是黑蠍盟里出了名的冷血動物,他從不踫女人,他的字典里似乎也沒有「生理需要」這四個字,女人對他來說,根本連泄欲的基本功能都不存在。
在這里,他看過太多女人對黑灼投懷送抱,可惜每一個都無功而返,黑灼對女人似乎早已練就了金剛不壞之身,他已經是「百女不侵」了。
「不必!」黑灼撇撇唇冷銳地說。
要教訓女人他還會,不必勞煩別人,況且這女人也沒重要到需要他驅離她的境界。
「沒錯,你走開……」以節跟著附和。
酒保識趣的閉嘴了,這家PUB是黑灼的,大老板說話,他當然沒有懷疑的余地,至于那位迷迷糊糊、醉醺醺的小姐嘛,就讓她自求多福了。
黑灼沉著臉站了起來,他頎長的身影離開了吧台邊,懶得與那陌生女子糾纏。
他不容許任何女人試圖闖入他的生活,絕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