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楮,舒飛看到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古色古香的珍珠買家具,搭配著色彩鮮明的波斯地毯和油畫,一壁到頂的書籍至少有七米高,旁邊還立著個木梯;同時由新舊木頭混雜而成的天花板,修茸的痕跡如繃帶般歷歷在目,可以清楚得見這是一棟古老的房子。
這是什麼地方?她掙扎著坐起來,並毅然揭開毯子下床,但是一陣暈眩,使她差點僕倒在地上。她及時抓住床頭,看見門口出現穿著獵裝的譚大維。
「誰叫你起來的?」他趕過來扶她。
「我在哪里?」她在他的扶持下,又躺回床上。
「台灣的南半島。」
「這里是你的另一項資產?」
「祖傳的農莊,也是我最喜歡的地方。」
舒飛正想問他為什麼要帶她來這里的時候,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先生端了只拖盤走了進來,她的注意力立刻全轉到他的身上,看他年紀一把卻又步履矯健,在十二月的大冷天,竟穿著短袖工作服。她訝異的望著那張飽受日曬、如橘皮般的臉上緩緩露出笑容︰「快趁熱喝了吧!」他拿起一只陶碗遞了過來。
「這是什麼?」她看見白瓷內里黑呼呼的液體,馬上聯想到巫師煉制的魔藥,她本能的把頭朝後一縮,不安的搖搖手,明白的表示了拒絕。
「我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小少爺指定要的這個東西。」老先生不高興了,堅持要將那只碗交給舒飛。
「陳伯,她听不懂你說的話,你先下去。」譚大維把托盤接過來,跟著安撫的拍拍他的背,請他離開房間。
「喝掉!」譚大維等陳伯一出門,就把碗遞給舒飛。
「我不要喝!」她低喃著,淚珠一滴滴滑下面頰。
「-還是不相信我?怕我把-毒死?我喝給-看!」他頭一仰,連喝了好幾口下去,再把碗交到她手中。
一股熟悉的香味飄土來,她像久旱逢甘霖般的啜了一大口,果真是熱呼呼的巧克力。
「謝謝你!」她衷心的感謝,在他微笑的鼓勵下,她突然覺得自己食欲大開,于是又把托盤里的煎蛋和吐司一掃而光。
「我好象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她擦擦嘴,不好意思的聳肩一笑。
「差不多,在-昏睡約兩天中間確實是滴米末進。」
「我怎麼了?」她完全不清楚狀況。
「-生了場病,醫生說是疲勞過度引起的,我不知道-是如此投入,一個晚上…」他有意開她的玩笑。
「請你不要胡說八道!如果我是因體力透支而生病,那也和你扯不上關系!」她氣得滿面緋紅。其實那晚在下樓前,她就已感到身體不舒服了。
「很好!-終于有點血色了,現在,我必須想辦法處理-的問題。」他收斂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合約終止後,我自有去處。」她不願受他的擺布。
「我知道-的追求者甚多,就連方世華也三天兩頭的打電話來,不過,-好象對他不感興趣?」
「你錯了!我對他印象極佳,拒絕和他約會的主因還是為了受雇于你,我信守我們合約的第六條——合約生效起便不得與其它人來往。」
「-想要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以前從來不關心任何人,但是,這是-的第一次吧?」
他眼神專注的審視她。
「對不起!是我誤以為我的經期結束了。」她忘了自己的身體也會透露真相,可是她寧願歪曲事實,也不想讓譚大維洋洋得意。
「不過我們總是…」他找不出適當的形容詞接下去。
「你要說發生關系?還是做過愛?」她存心激怒他。
「-認為這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我一直也把兩件事分開性是性,愛是愛;我從不給任何女人承諾,因為我清楚自己的立場。」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放心好了!我沒有任何要求,我也清楚自己的立場,除了我們講要的酬勞,我並不奢求從你身上得到任何東西。」
「我很樂意給-一切,然而,就像-說的︰我不夠富有。何況我快要破產了,為-包下整個餐廳,請你坐頭等艙、勞斯萊斯,購置名牌服飾等榮景,或許是從此不再。所以……老實說吧!我不再供養得起-的高品味。」
「這也是你決定娶方可雯的原因——失之東隅,收之桑愉?」
「-真是標準的毒舌派!不過,即使破產我也不會一無所有,我出生的這棟老房子及鄰近數項的果園,由于不曾抵押,依然是我個人財產,我可以像祖父和曾祖們般務農,在單純的生活里重拾一些失落已久的樂趣,而可雯將是那個願意為我打理一切的女人。」他耐著性子解釋。
「她會燒飯、洗衣……,為你生育孩子嗎?」舒飛想起當日和譚大維在天堂俱樂部相遇的笑謔之詞她不相信他是農夫,告訴他將幫他把農舍打掃的干干淨淨,好讓他忙完農事回來能倒頭就睡……現在他揚言要去做農夫,卻毫不考慮自己……她的心已在抽痛。
「這不是每個女人的本能嗎?用電子鍋燒飯、全自動洗衣機洗衣服、在子宮里孕育寶寶︰,一點都不費力的。」他認為這些根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既然家事電器化讓他對方可雯充滿了信心,你何不先行示範一番?」她有心引他入甕。
「好!你去梳洗,我負責燒飯,就不相信有什麼難得倒我。」譚大維果然中計。
當舒飛走進廚房時,兩人才對望一眼,就都為彼此的裝束嚇了一跳——她找不到自己的衣物,只好從衣櫃里挑譚大維的衣服穿,她把他的針織T恤罩上身後,發現竟有洋裝的效果,便又用他的領帶系在腰上,而洗好的長發一時來不及整理,就從簡的編了兩根辮子——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清新月兌俗的打扮,忘了手里正和著面……陳伯不知道從哪里翻出一條圍裙給譚大維穿上,這件花色俗艷的連身圍裙一看便頗知有年代,尤其好笑的是它不但為荷葉領、長袖,胸前還縫著一顆紅心形狀的大口袋,于是體型高大的他只能「裹」在身上,不必逗笑,外表就是個滑稽的小丑了,何況他還沾了一臉、一身和滿手的白色面粉……「我正在做番瓜餅。」譚大維趕忙說明。
「陳伯呢?」舒飛奇怪他怎麼沒留下幫忙,廚房里一桌、一地都是未經整理的生肉、菜葉……她從來沒看過比這里更凌亂的地方。
「被我趕出門了,我不要他在旁礙手礙腳。」
「那我呢?」
「-不一樣,我需要你幫我加油。」他從身後環住她並親吻她的臉頰,這個動作親昵異常,卻是不含任何。
「讓我來吧!天下沒有一蹴可幾的事,而且你若想早點開飯,就得瑞把椅子坐到旁邊去上她半懇求半命令的要他離開工作區。
有個長年臥病在床又好美食的母親,舒飛早已練就了烹飪的好本領,她看看現成的素材,便在心中擬好了菜單。
等品嘗完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後,讓大維心滿意足的嘆道︰「好久沒這般開懷暢飲了!-到底是什麼人?能手腳俐落的燒出這麼多好吃的中國菜?」
「美食主義者通常都能做個好廚師,何況我還是個聰明的女人。」她還不想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分。
「聰明到不願把自己托付給一個男人?」
「在我的理想沒實現前,我不能失去獨立。」
「-的理想到底是什麼?除了堪稱是一個完美的女人外,我看不出-還有其它技能?」
他的話雖然苛刻,卻也都是他眼見的事實。
「我……」她居然無言以對,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要做個名揚國際的畫家,她害怕人家會笑這是孩子氣的夢想,但是卓凡就能了解這點,並不斷的鼓勵自己朝這條路走去。只要世上有人愛我,我就不算白活——她一直是這句話的信徒,所以她再度放棄向譚大維說明的機會。
「唉!奢求會遭到報應的,我怎麼老是想不通呢?好了了我們出去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他取下椅背後的夾克為她披上。
「你自己就不用穿外套了嗎?」她連他會不會冷的問題都開始放在心上了。
譚大維卷起衣袖露出結實的臂膀,笑道︰「我這麼強壯,還怕那點海風?要不是擔心-再受風寒,我們還可以去游泳呢!」
「怎麼可能?現在是冬天呢!」
「來,我帶-去看!」
舒飛一走出屋子,頓時忘了呼吸,眼前就像一幅風景明信片遠遠的是青翠山脈,棕櫚和尤加利樹一望無際,不知名的繁花開遍四周,頭頂的天空則是一片蔚藍。
在灰暗、潮濕的台北待了好一陣子,她像從冬季一腳踏進了夏季。如果不是次上頸子的和風清爽無比,她真會以為自己還沉睡在夢里。
在這個氣氛祥和的小鎮,譚大維似乎也不一樣了,他不再事事篤定、喜歡妄下結論,因此即使是心存偏見,舒飛也不得不承認他把自己照顧得很周到。每天中午小憩片刻,他就帶她去各個度假勝地游覽、曬曬大陽,傍晚在海邊小店吃海鮮……,什麼都由譚大維安排得好好的,她只要進食、睡覺就可以了,這是她印象中過得最安逸的一段日子。
不過,她很清楚這種生活持續不了好久,因為她還有好多事沒做,譚大維野心勃勃的一面也不可能就此消失,這般情景只能維持一段時間,她依然是愛得痛苦,所以在鎮上閑逛時,趁著他在看土產的當兒,她還是把那封寫給卓凡的信寄了出去。
這天晚上,他們走進一家小館子吃刀削面,望著廚師用一把鋒利無比的刀子飛快的削著手中面榴,舒飛忍不住問道︰「你猜他有沒有失手過?」
「難免吧!」
「是跑進了面梅?還是掉到高湯里?」
「別說了!」他匆匆打斷,把面碗一把推開。
按著他們又去吃肉圓、喝魚丸湯……,等回到恆春天色已經暗了,海邊還殘存著一輪紅艷艷的夕陽。
「那是什麼?圓得如此完整?」舒飛眺望著海面。
「夕陽啊!-沒見過了」
她以幢偎的眼光望著遠方,緊跟著頭也不回的跑下岩石,像游魚一般的投入大海,她努力的向前游去,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阻礙了她的前進!
「安琪拉!」譚大維氣急敗壞的在岸邊喚她。
她回望那佇立沙灘上的高大身影,而就在此刻夕陽落人了西邊,光影-那間退去,彷佛有只黑色大手遮住了一切,把他變成她心怡已久的卓凡……她濕淋淋的投入他的懷里,初次體會出「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愛情嗎?」他感受到她心底的哀傷,不由緊摟著她,並渴望知道她對愛情的看法。
「記得有人說過︰真愛就像鬼,我們都相信它的存在,自己卻不曾遇到過。」她搖頭嘆道。
「不要契約,我們重新開始好嗎?」他已考慮多時,現在終于說出口了。
「不可能的!我們總是格格不入,而且我也不可能永遠待在這里。」她竭力保持輕快的口吻,她不能讓他發現自己愛上了他。
「如果-不喜歡台灣,我們可以立刻離開。既然-喜歡陽光,澳洲現在是夏天,我們可以到袋鼠島參觀野生動物、到芭蘿莎山谷飽覽葡萄酒鄉和品嘗各式美酒,如何?」他忘了自己是諸事待興,只想把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方可雯呢?你們不是準備要結婚了嗎?」
「說實在的我不能保證什麼,一切沒有計畫、沒有合約也沒有解釋。」他的聲音既鎮定又理智。
「我能信任你嗎?」她月兌口問道。
「-的口氣大得像個富有的女強人,-該不會是「羅馬假期」里出游的公主吧?」他嘲諷的笑道,頗有「我能信任你嗎?」這句話該由他來問的意味。
「如果我真有一筆秘密的財富,你是不是就會向我求婚?而不是像現在,一提到方可雯便愁眉苦臉起來?」她掙開了他的懷抱。
「為什麼老要扯上她?我以為討論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他緊皺濃眉。
「你看過故事書或小說嗎?」她提出一個突兀的問題。
「我還是個說故事的能手呢!」他似笑非笑的答道,一面月兌下外套披在她濕淋淋的身上。
「那麼,假設你已知道故事結局,你對其間的發展過程還會有濃厚興趣嗎?」
「故事結局是可以修改的,我甚至願意為-重寫後半段。」他執起她的手湊到唇邊,輕吻著她柔荑般的縴指。
舒飛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夜的纏綿,她的頭又開始旋轉,周圍的一切似乎部在移動,潮水拍打上岸,星斗閃閃發光,只有他們兩人是唯一駐留的。她提醒自己這不過是另一個美妙的夜晚,而她是個自主的人。她強迫自己離開他的身畔,然而才舉步,他就跟了過來。她深深的吸一口氣,涼涼的海風確實具有醒腦的作用,但是也使地想起自己所追求的美滿愛情與幸福結局,結果她得到了什麼?直到現在他連一句「我愛你」都不曾說過,兩地卻是這麼的疑惑、矛盾,那種暈眩不安的感覺又回來了,好象在浩瀚宇宙中無止無休的墜落……
「不!我必須戰勝它!」她在內心堅定的告訴自己不得倒下,更緊握著雙手支撐身體的重心。當指甲戳入了掌心,絲絲血液滲出來時,她的釀魂不再出游,她的生命也重新歸位︰她同時發現;原來先前的「虛弱」根本不是生病,自己不過是為愛而苦,難怪人們要稱之為「墜入愛河」。
「不要,我一定得走,我要做命運的主宰,然後自己寫個結局。」舒飛雖是心意已定,卻仍不敢回頭看他。身後是遠方的小城燈火,面前是無盡的海洋,她知道他就站在自己身後,離他好近,只要一轉身就能擁抱他,可是自己已選擇離去,便不能再招惹他了。
「我應該相信自己的直覺︰-根本不值得信任,我應該讓-留在紐約的,-只適合在酒吧與形形色色的男人調情。」他的聲音低沉且飽含怒意。
「謝謝你的提議,我打算明天就回紐約。」舒飛為譚大維誤會了自己而感到委屈,但他的貶損之詞也給了她「當頭棒喝」的效益,現在她總算明白了自己的地位。
「很好!我會安排人送。」他不再多說的掉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