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飛、花舞、花滿天。
宛如不曾存在過、無比虛幻的那一天,遙不可及的夢中情景,總是無聲無息進佔步香塵腦海,始終無法拋卻……至今,那螢火般短暫而悠遠的美麗時光、是支撐她走到現在這局面的惟一動力。
寂靜河邊,縴弱身影立于冷冽寒風中,清麗出塵的絕艷嬌顏,無語凝望暗潮洶涌的沙遙河,表情迥異于平時的冷漠,卻覆上一層比往日更深沉的哀傷,令見者無不為縈繞她周身那分孤絕氣勢撼動不已。
不禁要讓人心疼揣測,到底是怎樣刻骨銘心的過往會讓她如此哀慟?
「我從沒愛過任何女人,卻獨獨對你動了心。」
濃情蜜語猶言在耳,可卻人事已非。緊咬紅檀,步香塵怎麼也不明白,為何以為早已忘記的那一幕,總在她孤單一人時涌現眼前?
每一次回想起那當口,依舊教她澎湃心動?仍是甜蜜的讓她心醉?難道她……還念著他嗎?絕不可能!幼稚的滿腔熱愛,早被他親手摧毀!
「你沒犯任何過錯,不過是你太愚昧無知,竟然愛上了我!」
即使事隔三年,那時仿佛被硬生生撕裂了心的激痛只有更加鮮明,半分也未曾消退,反而一次比一次更加慘烈——
瞬間,劇痛讓步香塵的身子差點癱軟下來,連連跌退數步,單膝不听使喚的落了地,難以置信自己還保有如此軟弱的心。步香塵搖頭,懲罰性地咬破自己慘白櫻唇,就見紅艷怵目的血珠沿著她唇角滴落下來——
以為自殘就能轉移心頭的疼,可是——她的心,真的好疼啊……「要恨就恨,想打倒我就盡管來吧!以後,再沒人能阻止我!」
遠遠傳來他得意張狂的笑聲、錐刺她雙耳。她連忙伸手將耳朵蒙上,腦海中依舊听見如狂浪般越演越烈的聲響,重重回蕩著他最後的話︰「不甘心的話,你就活著回來——殺了我!」
「呵呵呵……不甘心嗎?誰能甘心?你告訴我誰能甘心啊!」諷刺而絕望的仰天苦笑,淒楚的幾乎要讓步香塵氣絕。
她好恨哪!
恨他的絕情,恨他的無心,恨自己竟為了這種男人獻上真心!
他是位好夫子,而她也是個極為受教的優秀學生——惟有無情無愛,方可成就霸業——這是他們徹底決裂那一夜,她從他身上學得的。
現下,步香塵手上握有高侖國一萬大軍及-弋部分家族的聯軍、進佔沙遙河南岸,與盤據北岸的他對峙不下,這分震天權勢,一切拜他所賜。
她再次現身他面前,只為打倒他!她忍辱偷生,就為了這憎恨——
他為了奪得霸權利用她,所以一心報復的她、絕不讓他稱心如意!
她發誓要讓他後悔莫及!他對她的殘忍,必須付出代價!
「我絕不原諒你!即使你是-弋至高無上的驍勇元帥,我也要親手殺了你!這是你欠我的——穆沖雲!」
***
今夜月色朦朧,仿佛昭告未知命運吉凶難測。
憶起三年前種種,歷歷在目不堪回首,穆沖雲諷刺冷笑數聲,那張俊美面容意外失了平常自信和高傲。
他佇立沙遙河畔,靜望南岸遠方。心海宛若平靜河面下暗潮洶涌。
「香塵真心喜歡元帥……哪怕元帥不喜歡我,只要元帥願意讓香塵遠遠看著元帥一統-弋,香塵也就心滿意足。」記憶中,那怯生天真的她,總是柔順膩在他懷中,悅耳聲音輕訴純潔無瑕的愛慕。
甜蜜卻苦澀無比的回憶,折磨著穆沖雲思緒。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提醒他的雙手沾滿怎樣的罪孽。
後天出兵攻進南岸,當真會在高侖國軍隊中見到她嗎?
根據探子回報,高侖軍中有位出身-弋的女軍師,美艷聰慧,身受國王重視,甚至獲許一同帶兵出征-弋,為高侖國一雪與-弋之前的敗戰恥辱,而她的名字是——步香塵。
她果真回來了嗎?為何,听說她將是最後一個威脅他霸業之人的那一刻,他卻大笑不已,久久不停?
「就算所有人都誤解我,但是你不能!只有不能啊,沖雲!」
淒烈的哭喊聲,都三年了,在他耳中仍是那麼清晰。
「我只求一個答案……你曾經愛過我嗎?」
他如何能回答她?他早立誓割舍私心;既已無心,怎能有愛?即使當年他曾動情,現在他也絕不容許自己仍有愛。
握緊拳,穆沖雲淒涼一笑,忽然意識到在對岸黑暗中,那抹現出愕然的嬌小人影,灼熱視線燃燒熊熊火焰射向他,照亮即將到來的對決。
是她……無須照面,曾是如此親密的兩人,比誰都能敏銳察覺對方的存在。
穆沖雲知道,-弋的前景,在此一戰。
「有本事你就從我手中奪走霸權吧!果真能打倒我,那我就如你所願,將你記在心上,永志不忘!我會等你——步香塵!」
***
「穆——沖——雲!」
步香塵在發現穆沖雲的那一刻是心痛的。
雖看不清楚他表情,但他壯碩的身子怎麼看來有些消瘦?這三年來……他過的好嗎——「該死!」她在想什麼!
她怎麼還會愚蠢的為他擔心?她該提防的是他為何會在這里?
原以為他們後天才會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不意今夜卻提前相見。
明知他應該無法看穿她心底的恐慌,但步香塵仍將顫抖不停的雙手偷偷背到身後。「他出現在這里……是不是他還記得——」
靜夜中「啪」的一聲,極為突然的,步香塵猛力責罰自己一個耳光。「呵!步香塵,你到底在對那無情男人留戀什麼!」
會緬懷過去那一段的必定只有她,穆沖雲他怎麼可能……哼,怕他同她早先一樣,只是為了探視敵情而來吧。也許他……早忘了她……雙方軍隊駐扎處都離河岸有好一段距離,其實並不容易探查敵方動靜。此刻,兩人僅憑感覺注視著昏暗星夜下的彼此。
突然,她發現到他身軀陡然打顫,而後似乎搖晃了數下。
他怎麼了?受傷……還是生病了?香塵下意識浮現對他的關切,而後她立刻厭惡的低咒一聲,不敢相信她還關心那個該殺的人。
既已決裂,她又在牽掛什麼?當年那個痴情的步香塵,早因他而亡!
她匆忙轉身跑開,不想再見他!不該再心動!
都怪孤獨讓她克制不了追憶過往,才會讓她對他冒出不該有的同情。
下次再見面,她定要殺了他!
***
「香塵。」略嫌沙啞的男聲拉回步香塵飛向天外的思緒。「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有听到嗎?香塵?」
「啊!抱歉,大哥。」回過神,步香塵紅了臉,對著義兄低垂下頭。偷偷打量桌上攤開的牛皮卷軸,她清了清喉嚨掩飾她的尷尬。「是要問我布陣的事嗎?我想也許咱們應該要在這里埋下伏兵……」
「香塵,我問的不是這個。」高侖國王輕喟一聲。「我問的是,明天你真要親自作戰嗎?」他這個恩人義妹還是藏不住心思啊。
「這是自然。大哥怎麼有此一問?」露出笑容故作無所謂,可步香塵心跳卻急遽鼓動,有點擔憂接下來大哥想說什麼?好不容易她才鼓起勇氣抬起頭,力圖鎮靜直視高侖國王。
尋常女人,要是側面看到高侖國王俊逸容貌、一轉頭卻發現他有半邊臉被火燒毀,也許早失聲尖叫。不過香塵習以為常,根本沒放在心上。
高侖國王殷非綸一度被毀掉的喉嚨徐徐嘶啞道︰「之前幾戰,你以軍師身份隨行,確實幫了大哥不少忙;可自幾天前在這沙遙河畔扎營後,你卻仿佛靜不下心,變得焦躁許多。香塵……你能狠心嗎?」
暗里交握的雙手絞扭得更緊,表面上步香塵只是若無其事嬌笑。「大哥何出此言?你該明白的。我知道你和穆沖雲有過仇怨,可我也說過,我一定要親手報復。大哥,你得把他的命留給我。」
「香塵,話雖如此,可我也清楚你曾經深愛他。你自認恨他,但就我看來,你也許沒發覺你仍對他有情,證據就在眼前;你心知肚明,縱使離開他三年後,你依舊只為他而活。」
「我想殺他,自然對他念念不忘。我這麼恨他,怎麼還可能愛他?」額間沁出細汗,步香塵除了否定還是否定。「大哥多慮了。」
「你口口聲聲說恨他,但若真不愛他,恨意也早該消失。舍不下恨,就是你放不下愛的證明。我不讓你去、是因為我認為你不可能真下手殺他。」高侖國王將雙手背在身後,嚴厲看向義妹。
「高侖絕不許再失敗。為了減少犧牲,報仇雪恨,我勢將毀掉-弋穆沖雲。香塵,我不得不提防你的猶豫不決可能壞了大計。我要你回高侖待命。」
「我不會礙著大哥。」不耐煩的站起身,步香塵決定中斷這次會談。大計?怎麼每個人的腦中都只有那些?權位富貴真那麼重要嗎?
「既為殺他重生,就沒理由在此退卻,大哥,你若不答應,香塵就算抗命也會去。」語罷,她拿起佩劍就往營外走。「等一下,香塵,我話還沒完。倘若你真殺了他……以後呢?你的人生呢?就到此結束嗎?」
嬌小身子在營門口陡然一僵,好半晌沒有動靜。她確實不曾想過那麼多,她只想再回到他面前而已……「我不知道。」
什麼都好,只要能讓她不再痛苦,生死都無所謂。
殺了穆沖雲,所有痛苦就能結束了吧!
但,真能結束嗎……香塵原是要放下怨恨的。當年落水時,她本就只想為他犧牲,不求報償,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打她听說他暴虐行事弄得-弋民心渙散時,她惟一的念頭就是回-弋向他索回公道。就因為他那句話︰「要想知道我的答案,你就回來找我!真不甘心的話,你就回來殺了我!」燒燙了她瀕死的心,然後,她的恨意就泉涌而出,不曾停止。為何那麼執著,她也不明白。
他可知道他一席話讓她成為了他的勁敵,阻撓他的大業?想必他一定萬分懊悔吧?
「這里是……」靜夜駕馬漫步,任憑腦海思緒亂飛,當步香塵回歸現實時,早已策馬狂奔來到距離營地有好長一段路的沙遙河下游。再過去一點,那處就是當年讓她險些送命的瀑布。
而這里算是沙遙河沿最狹窄的地方。兩側岩壁不約而同的都在上方各自突出一塊平台;如果算準些,也許能乘馬躍過沙遙河,到達彼岸。
要帶大軍通過這兒也許有些棘手,可若是一兩支人數少的突擊部隊要冒險過河倒是可行。但她想的到這一著,穆沖雲也定料得到。
香塵美目凶紅直盯北岸。昨夜在河岸相遇,今夜他會出現嗎?
還沒能來的及思索這麼做是否太沖動,她早已策馬向後跑了一段路,再掉轉馬頭,冷冷看著晦暗不明的北岸,步香塵雙腳一蹬馬月復,閃電般出鞭。
「喝!」
馬兒急速狂奔,在崖前仍沒停下步——香塵決定冒險潛進北岸。
飛躍沙遙河那瞬間,步香塵告訴自己,她只想刺探軍情,別無他意。
「記得,就在前方不遠……」連那帶著草味的涼風都讓她感覺如此熟悉。即使在薄霧中,她也能完全確定她身處何地。
心跳愈烈,步香塵不由自主下了馬,藉著微弱星光,靜默往前尋去。
還要自欺欺人嗎?-弋大軍所在地根本與她前進的方向完全相反。因為昨天在岸邊見到他,所以今夜才會讓她有如此沖動想回來一探究竟。
最後她想再看一眼,那叫她無法忘懷的花舞滿天。
那一晚,迷蒙月光下,她義無反顧的將自己獻給了他。多少次恩愛纏綿,這一生永難磨滅的美好回憶,都在草崖下那個百花綻放的世界。
似夢似真的,是她全心全意愛著他,仿佛可以感到他也愛她的幸福美夢;而夢中,沒有背叛,沒有欺騙,只有相愛的兩人依偎擁抱,互訴情衷——也是她永遠無法實現的虛幻之夢……「只要繞過這里……」難以置信自己竟然會渴望回到那段歲月。但乍見眼前一幕,她卻控制不住慘叫出聲。「這是什麼!」
瞪大雙眸,步香塵宛若雷極般呆立當場。
曾經有如仙境美景,只剩一片被燒灼的焦黑沙土。
她不知道三年間、這兒出了什麼事,清淚盈睫的原因卻是——支撐她活下去的愛戀幻夢,竟連殘缺景色也不剩……上天是要告誡她、別再痴心妄想了嗎……她和他,注定無緣。
听見遠方狼嗚,步香塵才困難的移動淒涼步伐,準備離去。
她不知站了多久,雙腳都已有些發麻。「該走了……誰在那里?」
听到細微腳步聲傳來,不偏不倚停在她後方,步香塵滿懷戒備的將手搭上腰間佩劍,一個俐落轉身——
「香塵?」穆沖雲表情隱隱透露著震驚。仔細听,他的聲音竟微顫著。「……你回來了啊……」天知道,他等這一刻、等了多久?
他夢魂縈繞的那張絕色嬌顏仍令他心醉,不同的是,天真笑容不再,只剩冷若冰霜。是他害苦了她啊……她的轉變,讓他好心疼。
「穆沖雲。」她搭在佩劍上的手並沒放下,平靜外表下比誰都害怕她狂奔心跳聲會被他听到。千萬不能讓他看穿……她根本不能不為所動。
她本以為再見面、定會激動的當場格殺他。誰知道……她卻只注意到他變得憔悴……于是她努力隱藏真心,冷漠說道︰「怎麼,你以為見了幽魂嗎?很可惜,我還活著,千真萬確。」
「看樣子……你似乎過的還不錯。」穆沖雲臉上浮出淺淺笑容。想來她相當恨他。看她緊握劍柄的手,輕輕顫抖,他感覺得到她內心十分震撼……從前的她,無瑕率真,不像現在一樣拚命掩飾自己。
「不錯?」這是將她親手逼人絕境的罪魁禍首該說的話嗎!步香塵不免怒氣直竄。「你無法想像,這三年來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
步香塵氣憤踏前一步,忍不住拔劍指向他。
她不懂自己怎不干脆一劍痛快砍去,還和他哩巴唆什麼?必是她想讓他知道她的恨意有多深,一劍讓他死太便宜他……定是這樣的……「被義兄搭救的我,在高侖國中承受所有人輕蔑目光,不光因為我是-弋人,更為了你讓我帶上假巫女的詐騙惡名。每個人都當我是騙徒,沒人肯接納我。若非義兄信任我,我早因讒言死于非命。」
「高侖國王?你是他的女人?沒想到缺了半邊臉的膽小鬼,你還要他?」穆沖雲譏諷的說出傷人言語,就算比誰都清楚自己早已沒了忌妒的資格,卻還是無法容忍香塵投向別的男人!
「我沒你那麼下流!只會靠著勾搭女人耍弄計謀!當年我救過他,他只是還我人情。他采納我的建言,接受我的計畫,重整高侖軍隊,我們兩個聯手就是要打倒-弋,取你性命!」
「即使你有高侖國王當靠山,憑你也想贏我?」是他給了香塵這個活下去的目標,可是……親耳听見香塵與他敵對,他難受的幾乎又要發瘋。
被所愛的人背叛,原來是這麼痛,堅強如他都幾乎受不住,而他當年卻完全不顧香塵的意志,硬是作戲逼她走,嬌小脆弱如她,又有多疼?
些微之差,讓他無法陪她一路,思及這些年她所受的苦楚……穆沖雲更是痛心不已。傷她最重的,就是他啊……最後他強壓下一古腦兒涌到喉間的血腥味,摻著、永遠也不能吐露的真相一起吞回月復中。
「穆沖雲,這幾年來我跟在你身邊,你當真認為我什麼都不會嗎?我把所有記得的事全部告訴大哥,包括我記得的-弋地形、部落,甚至,我熟悉你的陣、你的計謀、你的兵法。今天我不殺你,因為明天我要你親眼看到-弋是如何慘敗!我要毀了你的大業!」
今日相見,讓她更加確信該手刃這至今仍無半分悔意的男人!
「步香塵,身為高侖軍師,你潛入此地也太有勇無謀。要想刺探軍情,你來錯了地方;要追思以往,你也來晚一步。三年前,我親手燒毀這里所有花草,澆點油放把火,很快就結束了。」
她壓根沒察覺她蒼白臉色早泄漏心慌。「為何你要將那些花兒……」
「沒什麼,不過是看了礙眼。花草過密容易隱藏危機,萬一敵人有心埋伏,不是徒留一塊危險暗處?」燒了這里,是他逼自己狠心忘記她的惟一方法;誰知他不僅沒能成功不想她,反而夜夜惦著她墜落瀑布的那一幕。
他根本無法安枕。最後就是自三年前起,他每晚都在此處徘徊,直到倒地入睡為止……可她沒識破他的借口不甚合理,步香塵只是巍顫的緩緩低下頭看著這片沙地。她至今仍忘不了的一切,對他而言,卻只有「礙眼」兩字。
她的世界完全陷入一片死寂。沉默瞪著地上隱約可辨幾處斑駁血跡,想來是如他所說此地曾經有過刺客出現,這該不會是刺客受他無情斬殺時所留下的痕跡?她只能亂無章法的依著他給予的借口去推測一切。
她可以死心了。早知這是他的回答,三年前不如讓她葬身瀑布底下還好些!她等的……不是這樣的答案啊……心極痛,卻不再流淚。
把心一橫,香塵決意離去。「你——」話未完,突然見到穆沖雲毫無預警地抽出彎刀就往她沖過來!
他竟假借交談讓她放松戒心再偷襲她,他好卑鄙!
驚覺他攻擊的同時,步香塵隨即反手拔劍出鞘揮去——
***
想殺你的刺客,還是一樣多啊,即使沒有巫醫巫女……只要你苛政不變,早晚會死在自己族人手中。凶殘如你,根本沒資格取得霸權。」
她刻意漠視他身上那道不算淺的傷口,冷冷譏諷他。
方才那一刻,穆沖雲要攻擊的對象並非香塵,卻是砍向她身後突然冒出那群身份不明的黑衣刺客。但就在他一刀撂倒刺客們同時,月復間卻也挨了香塵反擊一劍。
兩人合力慌亂解決刺客們後,香塵卻無法乘機補他幾刀,反而擔心逃逸的刺客會回頭趁亂追擊他們,只好將他帶往離此地不遠、就連-弋族人也不大敢靠近的恐怖地下死牢——不歸窟藏匿。
重回舊地,她驚覺身軀仍會顫抖。三年前他們就在此地決裂,那生不如死的剜心之痛再度席卷她——夠了,她受夠了,誰還管他死活呢!她誤傷他一刀又如何?當年他對她的所作所為,用一刀來彌補也不夠!
「原來你練武了……」他看她站在往外頭的階梯前猶豫是否要離去,不由得開口問了。從前的她縴柔而楚楚可憐,讓他始終牽掛著。現在的她雖看似剛強,可他知道,那是她受傷大深而築起的森嚴堡壘,對她,他的愧疚和依戀有增無減。哪怕只有一會兒,他也想多瞧她一眼……「三年,要改變一個人。夠了。」冷漠回望他,她卻是一愣;注意到他睇凝她的眼神,竟流露著宛若從前迷惑她的柔情和憐惜。一時間的沉醉後,她只能撇開頭咬牙選擇不信。他又想用同樣的手段欺騙她嗎?
「怎麼,你後悔多事救我?穆沖雲,你大可不用逞英雄,我很了解你,所以你用不著虛情假意出手保護我。」若真不愛她,何必救她?
「只是習慣。有人攻擊,我就防衛,並非是為了你——」又如同過去的每個夜晚,一個措手不及的爆裂在他月復中炸開,瞬間腥紅熱流沖上喉間,他再壓抑不了、吐出鮮血。受傷的痛楚,怪病的折磨,然而這一切也無法比得上他心上激疼,三年之後,以大業為重的他,還是必須再一次利用她……今生穆沖雲只為-弋而活,命中既已注定,他無法回頭。
他最後能為她做的就是再次的助她斷情。只要香塵對他仍有留戀,即使對決之後,她也絕對不可能拋開舊創,追求嶄新人生。他只能用傷人言語繼續惹怒她,讓她對他的恨意加深,最後隨著明日之戰徹底擺月兌過去。
「你果真病了?」才擔憂追問,步香塵又連忙掉頭否定對他的關心。「哼,活該。」
這三年,他又是如何過的?他不是總算如願以償,該是意氣風發稱霸-弋嗎?怎會變得有些茫然失神,削瘦許多?可她不該同情他——
他苦笑不語。無法告訴她的是自她離開之後,每一想起她,就換來心痛難捱,思念最後總以赤艷鮮血終結。這是天譴——
懲罰他,明知不能愛,仍然愛上她。
「別小看明天一戰,步香塵。你不趁現在殺我,明日你將後悔莫及。婦人之仁在戰場上是最要不得的……或者,你還貪戀三年前的歡愛……」
「住口!」這世上只怕再找不到比穆沖雲更無恥卑劣的人。她已讓他傷的體無完膚,不允許他再信口侮蔑她最珍惜的夢!
「你真以為我不敢動手嗎!」話未完,她早旋身、疾風踏前,一揚手劍即離鞘——然而只輕輕劃破他衣裳,在他胸前留下一道血痕。「我早已不愛你。不殺你,是等著明日向你討回公道!」她仿佛對著他表明決心,卻也同時在說服自己。
要殺了負傷的他再容易不過。但她無法出手,為什麼?惦念著的是她拋不掉的美好過往,然而最美的一切卻是他所給予的……她的美夢就因為有他啊……雖然怨他,雖然恨他,但她偏是無法此時此地親手殺了他!
舉起手中的劍再次抵住他胸口,劍尖在他身上刺出怵目血珠,緩緩匯成細流滑下。她額間不停涔出細汗,步香塵垂下眼眸,譏諷一笑後,手一勾,僅僅割開了他胸前襟裳。「我不會上當讓你輕易解月兌的。」
正欲轉身離去,眼角余光瞥見,他敞開的衣裝下,掉出一個有些褪了色的紅色錦囊。是護身符?像他這種人也會有重視之物?
「別——」發現她正注視著那護符,穆沖雲才想搶回它,但胸口卻陡然爆開劇痛,叫他一時動彈不得。
才一眨眼,香塵一劍挑起錦囊拋上半空中。「我倒想看看是什麼樣的珍品、能讓眼中只有霸業的驍勇元帥擱在心里。」錦囊墜下瞬間,步香塵美眸緊盯穆沖雲,卻看也不看的精準揮劍劃開那陳舊錦囊。
「不——你會後悔——」穆沖雲來不及阻止她。
于是他們兩人屏息注視被割毀的錦囊中出現一束被砍斷的水亮黝黑青絲,一根根在空中晃蕩、飄散,直至完全落地靜止。
有好一段時間,他們雙眸眨也不眨,只是靜默對望。
錦囊中原來該是一小束烏發。被斬成兩段的粗布發帶上,還依稀可辨粗糙手工繡上不成模樣的花鳥圖案。
步香塵錯愕的瞪著她這輩子永遠不可能忘記的東西。她認得那些。
「那東西……為何你……還留著……」她過于震驚以致語不成句。
這是怎麼回事?被他當成寶物揣在懷中的,卻是——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