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上城
「你再說一次。」一道充滿怒火的男中音在室內回響著。
唐煜從LA一路帶著惡劣的心情飛回紐約,惟一稱得上收獲的,就是在Bar里偶遇一名神秘女子,不過還來不及講到話,對方便消失無蹤。
至于有關Case的調查,則可說是毫無所得。不過,他更沒想到一回到紐約,就被殺個措手不及!
韓楊顥面無表情地雙手插在口袋里頭,比起唐煜激烈的反應,他顯得淡漠許多。
「這是我昨天才收到的消息,大通表示這是臨時決定的,所以沒來得及先知會我們。」
「沒來得及?難道他們是第一次出來混嗎?」唐煜煩躁地把領帶解下,忿忿地往沙發上一扔。
「這算是什麼理由?!我看那些老家伙不會連人都找好了吧!」
「辜顯慈。」韓揚顥突然念出一個名字。
唐煜莫名所以地看著他。
「誰?」
「辜顯慈。她就是大通找的亞洲金融市場專家。」說完,韓揚顥握著杯子的手突然收緊,神色不變,但散發出的冷冽讓人卻步。
「辜顯慈?」唐煜喃念,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快速地自腦里剔除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以專業的口吻道︰「這應該可以算是片面毀約吧?」唐煜深吐口氣。
「要違約求償當然是沒什麼問題,但是……」韓揚顥又陷入了沉思。
「不甘心!」知他甚深的唐煜,冷不防加上一句。
韓揚顥意味深長地睨了他一眼,還是沒多說什麼。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唐煜等他作最後的決定。
「還是按原計劃飛到香港。」放下杯子,韓楊顥自沙發站起身,高大背影透著孤寂的氣息。
這個答案讓唐煜愣了下,「難道就這麼放過大通?」
「將佣金提高到百分之六。」韓揚顥已做好了盤算。
「還有,告訴大通,他們找來的人充其量只是協助的角色,主控權仍在我們的手上。」
「這場仗,我要贏得漂亮!」他冷冷的拋下最後一句。
香港尖沙咀
打賞了為她們倆提行李的侍者一筆豐厚的小費後,安羽迫不及待地將陽台的門打開,一陣微風吹過,帶來大海的氣息。
這個角度剛好將維多利亞港的美景盡收眼內,更可遙望另一端的太平山,想想,晚上霓虹閃爍之際,會是如何的奪目。
除了轉機外,算一算,她大概有兩年的時間沒來香港了。
記得上回也是和顯慈一起,她到她們家住了好些天,兩個女人成天不是逛街,就是悠閑的飲茶,真是愜意。不像這次是專程為了辦事而來。
「大通這次可真是舍得砸下銀子。」仔細地將室內典雅的裝演和精巧的布置掃視過一遍,安羽不住搖頭。
「這次要是能順利收購泰豐,大通未來的獲利恐怕連計算機都不夠算。」顯慈嘴里咬著根簪子,利落地扎起頭發,也學安羽一樣倚著窗台而立,幾根飄落于頰邊的發絲迎風而起,煞是迷人。
「顯慈,你不先回家一趟嗎?」安羽偏頭看她。
顯慈搖搖頭解釋道︰「我爹地媽咪剛好到倫敦去看我弟弟,大概要三個多月才會回來吧!」
「對了。」安羽故意裝模作樣的清清喉嚨,以一種曖昧的眼神打量顯慈,「我和大通的人敲好時間了,星期六下午一起喝下午茶,順便和唐煜他們見面,把一切該談的都談好。」
「星期六……」顯慈突然感覺自己的心怦然作響。她終于等到和他再一次見面的機會了,而且這次將會有許多接觸。
真正有所接觸後,到底他會打破多年來的幻夢,或者讓她更加沉迷呢?
一思及此,她沒來由的一陣緊張,手心竟然冒出汗珠!
「很期待吧!唐煜看到你一定很驚訝。」安羽想象著那會是什麼樣的情形。
顯慈卻露出一個苦笑道︰「一定的。我想他們還不曉得你我就是這次他們要合作的對象。我給他們的名字是辜顯慈,不是AndreaKoo。」
一經她提醒,安羽才警覺怎麼她在LA和唐煜見面時,完全沒听他提起,甚至于後來唐煜也不曾再找過她。要是他知道是她們的話,怎麼可能會問聲不響?!
完了!這兩個字自安羽的腦海中浮現出。
「這種生意自動上門,有誰能夠拒絕?雖說我們這次主要是站在協助的立場,但是向來只愛單打獨斗的AlexHan,這次不也抗拒不了?木已成舟,由不得他們不接受,這是大通方面的決定。」
顯慈依舊一派樂觀,反正只要能接近唐煜,她才不管用什麼樣的手段哩!
「話說得輕松,到時露出了馬腳,我看你怎麼辦。」安羽極度不贊成她的做法。
認識唐煜的方式有很多種,她也不止一次的想說服顯慈由她來居中牽線,可是顯慈卻堅持要依照她自己怪異的想法來進行,她真是懷疑一向理性看待一切的辜顯慈,是哪一根神經搭錯了線。
天啊!安羽忍住尖叫的沖動,到底這小妮子在想什麼啊!
「好啦!別為我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嘛!」顯慈安慰她。
「對!我還是先保重我自己再說。」面對這種進退兩難的窘境,除了硬著頭皮繼續,安羽真的是找不出第二個方法來。
「阿煜。」韓揚顥一身輕便的藍色Nautica休閑裝,雙手交叉在胸前,目光落在遠方平靜的海面。
「待會兒的約會你去就好了。」他又頓了下才繼續,「我回淺水灣一趟。」沒什麼溫度的冰冷語氣在室內回蕩。
唐煜揚起眉峰,目光迅速地掃過他稜角分明的側臉,不訝異阿顥所說的話。打從坐上飛往香港的班機,原本話就不多的他更顯沉默。
「放心吧!我會將一切都談妥的。」唐煜朝他的肩膀用力一拍,算是給予支持。
抵達香港兩天了,原本他還在心里偷偷猜測,到底阿顥要拖到什麼時候,才肯回去面對「家人」。
相識十年,甚至成了工作上默契極佳的搭檔,但阿顥對于自己的家庭從不願多提。
第一次見到他,唐煜因為他充斥強烈侵人的冷硬氣息而印象深刻。
雖擁有俊美無儔的外貌,但全身上下卻好像結冰一樣讓人不敢上前,緊抿著的薄唇線條分明,鼻梁上的眼鏡稍稍軟化他獵鷹般銳利的雙眼,卻藏不住斯文外表下所蘊含的冷酷。
而這分冰冷則來自于他的生長背景。
韓揚顥有點不太熟練地將車子轉進一條私家車道內,位于右邊的駕駛座讓他一下子不太能夠適應。
他回香港前已經通知「他們」,說他要回來一趟,所以在他Check-In酒店的那天,司機特地將他的車子開到旅館來讓他使用。
真是周到!他嘴角微揚,在心里嘲弄。
兩側種植的木棉花吐著紅艷的花朵,睨了一眼,他只覺得刺目。
雖然三年的時間沒有踏進這幢宅子,不過看來似乎一切沒有多大的變化。
熄了火,韓揚顥仍然坐在車里頭,透過擋風玻璃,他的目光落在那扇緊閉的澤木門,沒有下車的打算。
「大哥!」冷不防一道興奮的聲音將他出神的心思拉回來。
韓揚顥偏頭一看,迎接他的是一張染滿喜悅的俏麗臉龐。
是他同父異母的小妹——若喬。
「爹地說你要回來,我還以為他是騙人的呢!」
若喬迫不及待打開車門,一把熱情地將韓揚顥給拖下車。
韓揚顥原本僵硬的表情,在听到她的話後,稍稍地軟化,對于這個小他十歲的小妹,他怎麼也無法板起面孔。
對于住在這間屋子里的家人,向來只有若喬能夠使他如死水般的心激起一絲漣漪。
而其他人除了和他血脈相連外,沒有任何瓜葛。
他的母親在他懂事前便去世,記憶里父親雖然忙于事業,但對于他並未疏于照顧、關心。
然而在十三歲那年突然多出三位「家人」,他才曉得原來父親在外一直有另一個家庭,他還有兩位異母的弟弟和妹妹。
在那之後,韓家大宅確實多了人氣和家的味道,不過卻不屬于他。
因為父親的注意力多了三個人來瓜分,瞬間遭人冷落對于他來說,不只是一項打擊。
縱使繼母對他好,也不過是一種攏絡的手段。
只要和他們站在一起,和樂融融的氣氛更顯得他像個局外人,這種被排擠的感覺怎麼也無法揮去。
然後為了一個「家」的完整美滿,他終于被放逐了。
父親的理由是為了開拓他的視野。只是他不懂,為什麼小他兩歲的應齊不用?
他被送到英國的私校住了兩年,之後再到美國,家這個名詞卻離他越來越遙遠。
「你今天怎麼沒有去上課?」他伸出手捏捏她的粉頰,上回看到她,是她放寒假到紐約找他的時候。
「一听爹地說你今天要回來,我特地蹺課趕回來的。」若喬淘氣地轉著圓溜溜的眼楮,手臂親熱地挽著他。
韓揚顥被她緊緊地拉住,只好一路跟著她往里頭走。
「大少爺你回來啦!」一腳踏進玄關,老管家馬上迎向前。
「福叔你一點都沒變,一樣年輕!」韓揚顥對著一臉皺紋的白發老人眨眼,露出難得一見的微笑。
老人因激動而顫抖的聲音充滿了喜悅,「別跟我開玩笑了!大少爺,我這個糟老頭還怕在進棺材前,都沒能再見到你一面呢!」
韓揚顥原本燦爛的笑容,在看到福叔身後的那道身影後,倏地凍結在臉上。
他靜默地朝她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阿顥你到啦,快進來,我讓人煮了你最喜歡的核桃糊。」
明知道這孩子對她老是這副不冷不熱的疏遠模樣,但方幸眉還是端起微笑,熱絡地招呼他。對于阿顥,她心里總有一份愧疚和心疼。
「嗯。」韓揚顥只是一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唉。方幸眉在心底深深嘆了口氣。都快要二十年了,難道一輩子這孩子都打算和他們保持這種連朋友關系都不如的狀態嗎?!
「大哥。你既然回香港了為什麼不住家里?」若喬嘟著嘴,不滿他好不容易回來,卻要住在外頭的旅館。
解決最後一口核桃糊,韓揚顥放下湯匙道︰「我這次是為了生意回來的,住在旅館也是為了方便處理事情,而且還有其他人和我一起工作。」
他難得如此耐下心來解釋一切。
若喬努努嘴,對他的答案並不滿意,「大哥的借口最多了!在紐約的時候要忙公事,回來香港了還因為公事又不回家住,真討厭。」
對于她的抱怨,韓揚顥忍俊不住地笑了出來,「你這丫頭!等你長大就會明白了。」
「我就算想破了頭,也不會明白大哥腦子里裝的東西!」她話才說完,便一溜煙地上了樓,留下韓揚顥若有所思地坐在餐桌前。
是啊!沒人能了解他。韓揚顥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阿顥,你真的不回來住嗎?」方幸眉拉過剛才若喬所坐下的椅子,一臉關切地看著他。
若喬說得沒錯,這孩子的心思實在令人難以捉模。
韓揚顥只是望著她的臉龐,眼楮閃過復雜的情緒,淡淡地道︰「我住在酒店那邊比較方便談生意。」
方幸眉勉強扯了扯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是這樣啊!那好吧!」
正當沉默尷尬之際,談話聲由客廳傳入廚房。
「可能是你爸和應齊回來啦。」方幸眉匆忙起身去看個究竟。
韓揚顥深吸了口氣,也跟在她的後頭出去。
「爸。」他輕輕地叫了一聲,眼神定定地落在那張與他極為神似的面容上。
縱使兩鬢已雪白,勤于保養的結實體格讓韓天翔一點都看不出老態,一雙精光矍爍的眸子在看到來人時,更顯出興奮的光彩。
「阿顥……」這個兒子一向讓他驕傲又頭疼。
他一直都在檢討自己,為什麼會讓父子關系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僵局?
相對于父親的激動,韓揚顥的反應則顯得有些漠然。
他懷疑這些家人哪來這麼多的熱情?!尤其是對一個像他這種仿佛過客船的家人來說,他更是覺得好笑。
「大哥。」
韓父身後的男子往前站一步,是他的異母弟弟——應齊。
雖說非同母所出,但兩人相似的五官讓人不作兄弟外的聯想,只是應齊年輕的臉龐上,總多了一份他所缺乏的熱情。
韓揚顥點點頭,對于應齊,他向來有種又妒又羨、但是又無法叫自己討厭他的復雜情緒。
客廳里,所有的人員全數到齊,然而空氣中卻迸出一種奇怪的尷尬氣氛。
「我想我們先吃飯吧!,今天福嫂知道阿顥回來,特地準備了許多萊,應該已經好了。」方幸眉趕緊出個聲緩和一下場面,把大家統統趕到飯桌邊。
吃過晚餐,在與父親上樓閉門談話後,韓揚顥才終于擺月兌了若喬的糾纏,駕車離開淺水灣。
一面在山路間奔馳,他回想剛剛的一切——
「阿顥,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一下,回來香港接掌我的事業。」這是今晚父親對他說的話。
當下他並沒有馬上拒絕,不過心里卻揚起一聲聲的冷笑。
十三歲就被送到國外去念書,他還以為在父親心中,已經沒有他的存在,沒想到父親竟然會提出要他接掌家業的要求?!
即使今天,他沒能有一番作為,他都不會有一絲一是回來香港發展的打算,更何況在東岸他可算是一個響叮當的人物!
惱怒地把車丟給等在飯店前的小弟,他沒走進旅館,反而往文化中心的方向走去。
雙手插在口袋里頭,他想籍著沁涼的晚風來平復紛擾的思緒。
站在欄桿旁,他望著對岸港島上的霓虹閃爍,馬達的聲音則不時地從海面上傳過來。
這是他最喜歡的地方之一。雖然總是人聲雜沓,可是眼前這片充滿現代感的景致,卻讓他難以忘記。
這是他對于香港的記憶——屬于極少數好的那部分。
所以在紐約的時候,他最喜歡一個人站在布魯克林橋上眺望遠方,搜尋可以和腦子中影像重疊的一切。
不知怎地,一股奇異的情緒從心底直沖上來,原本想獲得平靜的思緒反倒澎湃了起來。
懷念嗎?
這三個字才剛問過,韓揚顥馬上將這個想法自腦袋里剔除。
猛然一個轉身,他感覺踫撞到了什麼,隨即傳人他耳里的是女子的驚呼聲——
「喔!我的手!」安羽整個人勉強地半坐在地上,表情痛苦地以一手握住另一只手的腕部。
剛才那結實的一撞,使她毫無防備地僕倒在地。
「Sorry,小姐。」韓揚顥沒想到竟然會發生這種事,他迅速地跨到她的身邊,試圖將她扶起。
安羽不得不接受他的協助,才能順利站起來,可是一雙冒火的眼瞳責怪地瞪向讓她摔了一跤的冒失鬼。
然而才一抬頭,便發現自己跌入了兩潭深不見底的黑色漩渦中。
即使是在昏暗的燈光下,她依稀可辨認出眼前男子深刻的輪廓,以及圍繞在他身上的神秘氣息。
「你還好嗎?」韓揚顥必須承認,是自己的粗心大意,才讓她受傷,他關切地上前問,「也許上醫院一趟對你比較好。」
他一再他仔細端詳,確定她真的沒事。
安羽後退了一步,將身體抽離他的手臂,及時找回自己的聲音道︰「不用了。我想只是一些擦傷,請你下次小心一點。」
雖然這麼說,但是大腿外側傳來的痛楚仍提醒她,這不是輕輕的一撞。幸好她穿的是長褲,要是裙子的話,後果可真是不堪設想。
剛才忙著察看她是否受傷,直到此刻,韓揚顥才藉著微弱的燈光,將眼前的女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那麼至少讓我送你回去。」這句話才出口,韓揚顥都覺得自己有點不對勁,他發現自己竟然有想要多認識眼前女子的想法。
安羽卻不敢再讓自己多停留一秒,她發現她的眼楮會不自主地盯住他一直瞧,她最好在他發現前趕快離開。
「不用了。我就住在這附近,走回去不是問題。」
一邊說話,安羽忍住身上傳來的痛楚一邊往後退,將彼此的距離越拉越遠。
而韓揚顥只是從容地站在原地,欣賞她慌亂的動作。
然後,地面上突然一閃而過的光芒,捕捉了他的注意力,彎,他撿起她遺落的物品,是一枚造型奇特的銀色耳環。
握緊手,嘴角微微揚起。他有預感,他會再見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