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語氣陡然轉變,同時又听到悶悶地一聲重響,我心頭一沉,立即抬起頭來。
只見沈渝軟軟地倒在地上,振霖斜斜地依著廊柱,表情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原本那滿身質樸的感覺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陰冷的黑邪氣息,如冰針般向我刺來。
一陣寒栗從脊背上滾過,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撲到沈渝身邊,將他的頭搬放到自己膝上,檢查他的情況。還好,呼吸還算平穩,只是暈迷不醒,看來振霖沒有對他下殺手。
「他沒事,不到非常必要的時候,我是不會隨便賞臉殺人的。」振霖悠閑地撢了撢衣袖。
「你才是真正的黑幫少主。」我的語氣很肯定,因為已經沒有第二個解釋了。
「不錯,我才是黑幫少主,準確一點的說,我很快就是黑幫現任的幫主了。」振霖伸出一只手,用指尖輕輕地撥開我的領口,捏住那塊黑色令符,用力扯斷絲帶,拿回到自己手中攥著。
我忍著脖子上的疼痛,沒有申吟︰「這塊破鐵皮也是你放在我這里的?」
「不是我,」振霖唇角一彎,笑道,「是帶我逃出來的幫中護法樂長老。我們被人一路追殺,一直逃到定溪,躲進一家農戶,那時我六歲,而你,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嬰兒。為避免令符和我被人家一鍋端,樂長老把令符藏在你的寄名符里,自己喬裝成村人在附近居住,隨時監護令符,而我則被另一位朗長老帶到京城隱居,積蓄力量以便伺機而動。」
「沒有人想到令符居然會被你們放在完全不相干的人身上,所以這些年它平安無事。」我冷冷道。
「是啊,連我都被逼著換了好幾個身份,可令符卻從沒遇到過危險,可見真是個好辦法。」振霖呵呵笑了幾聲,「等我培植起足可去奪取黑幫控制權的勢力後,本想到南方找你,結果樂長老卻送信來說你來了京城,也算省了我一點盤纏錢呢。」
「那邐荊呢?她是你的工具還是玩偶?你一直在利用她欺騙她?」
「也不能完全這麼說。我認識她是在你和聞府扯上關系之前,本想只是玩玩的,後來卻發現她竟還有別的用處,可見我的運氣的確不錯。」
我憤怒地瞪向他︰「你把人的感情當什麼?邐荊對你一片痴心,難道你就不會覺得有一些愧疚嗎?」
振霖笑得渾身直顫︰「你真是個可愛的孩子。感情?告訴你吧,象她那種被關在院子里養的女人,只要一個還得去的男人向她勾勾手指,她就會把整個心都掏出來,連欲擒故縱都不會,比窯子的姑娘還好吊呢。」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此人沒心沒肺的程度,竟是連那個皇帝也比不上的。
「可惜呀,」振霖伸手想捏捏我的臉,被我躲開,「我其實蠻欣賞你的,但最終還是不得不殺你。因為按我們黑幫的規矩,幫主一旦曾失去令符,除必須找回外,還要把令符流失期間所有曾持有過它的人親手殺掉,否則令符的權威就不會得到承認。」
我閉上了嘴。
「怎麼,你不害怕?」振霖低頭看看我的臉。
「如果你只是想奪回令符並殺了我的話,早就應該結束了,何苦在這兒跟我這麼廢話。」我努力保持表面上的平靜。
振霖仰天大笑︰「對極了,真是聰明啊。事情的確沒那麼簡單。殺你是小事,但你那個情人卻不是那麼好對付的。我今天就算在這兒殺了你,奪走令符,也沒辦法順利擺月兌聞烈的追殺回到南夷。就算我僥幸回去了,單憑黑幫之力,恐也難敵隨之而來的報復。除了聞氏,聞烈還可以動用蕭氏、鳳陽鄴州、關外王真人,還有中原第一大派天鷹派的勢力,乃至于朝廷的兵力,我可不想跟這樣的人正面沖突。」
明知現在不是好奇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關那個天鷹派什麼事?」
「你不知道?」振霖挑了挑眉,看著一直被我抱放在膝上的沈渝,「我不殺他就是不想多結死敵,這位可是天鷹沈家的三少爺哩。」
我松了一口氣。這麼看來,沈渝應無性命之憂了。
「你就不擔心一下自己?」振霖饒有興味地問。
「如果擔心有用,我一定早就擔心死了。」我淡淡道,「你既然必須殺我,可又顧忌聞烈不敢殺我,所以一定想了別的狠辣主意,是不是?」
振霖得意地點著頭︰「當然是這樣。邐荊其實真是一個不錯的女人,經常講一些對我很有用的事給我听。托她的福,我知道除了我以外,聞家還有第二個人想要你死。」
我心頭咯 一下,想必變了臉色。
「沈少爺剛剛暈過去,是因為中了這種細如蚊毛的淬銀針,因為速度太快,他根本不會知道發針的人是我,而這種淬銀針,是蕭家歷代傳于女子的絕技,身為蕭家上代長女的那位夫人,自然是非常擅使此針,若推測是她出手傷了沈渝後帶走你,沒有一點不合情理之處。」
「你想嫁禍聞夫人?」
「不算完全的嫁禍吧,她的確曾經想殺你。我不過小小地幫她一個忙而已。現在聞烈在跟他爹談判,華一嘯要守護有傷未愈的他,沈渝躺在這里,蕭海真在喜廳幫我招呼客人,女眷們陪著我的新娘,而那位聞府的女主人,卻因為不同意這門婚事獨自一人呆在房內,此時我若把毫無反抗力的你送上門去,她一定會很開心,這也算我盡一點女婿的孝心吧。」振霖的唇邊扯出一抹殘酷的笑容,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扯了起來。
「那你呢?聞烈不是笨蛋,你怎樣讓他一點兒也不對你起疑心?」
振霖笑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你還是有點亂了方寸吧,這麼簡單的問題也問?等他們發現時,我會和沈渝一起被淬銀針所傷躺在這里,離你的尸體遠著呢。」
「那以後呢,你如何毫無嫌疑地擺月兌掉聞家女婿的身份,回去當你的黑幫幫主?」
振霖輕輕朝我吹了一口氣︰「你真是體貼,為我設想的如此周全,告訴你吧,我是一個勤奮苦讀的秀才,又有聞家的背景,考個進士放個外任什麼的應是輕而易舉,到時我攜家眷赴任,途中有的是機會出意外,或者遇匪,或者船難落水,怎麼都可以想辦法尸骨無存……只不過,事實上尸骨無存的,可能只有我那苦命的夫人而已。」
我用力咬住下唇,一時再也想不出月兌身之計,被他揮指點了啞穴,一路拖抱著走向聞夫人所居的正院廂房。
因為災後人手不足,所有人都在喜廳和新房那邊,一路上連個人影也沒遇見,對振霖來說,一切真是順利之極。
然而意外還是發生了。在已看到正院那因地震而有此歪斜的牆體時,英兒突然從旁邊小徑轉出,一見到我們,吃驚地叫道︰「小保?新姑爺?你們怎麼……」
我頓時臉色煞白,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只能拼命向她搖頭示意,可是已經遲了,絕不能讓人看到我和他在一起的振霖臉上已經浮起了陰冷的笑,提起右手,掌鋒如刃般向英兒的咽喉處切去。
我心頭狂亂地嘶喊,拼盡全身力氣向振霖的身體撞去,但卻被他一只手就輕易制服,只能眼睜睜看著英兒驚恐地凸出眼球,在我面前如爛泥般軟倒。
這個從江南水鄉遠道而來的女子,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失去了她的生命,我沒有能力保護她,正如我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生命一樣。
振霖面不改色地拖起英兒的尸體,一直拖到正院的草坪上丟下,捏起我的下巴,直視著我因憤怒與痛苦而發紅的眼楮,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不用急著哀悼那個小丫頭,你很快就可以到黃泉路上去跟她解釋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他的眼里燃起一抹嗜血的光芒,拖著我推開廂房掩著的門,將我的身體猛地推了進去。
房內光線很暗,聞夫人正呆呆坐在床邊沉思,被這陡然的聲響驚得站了起來。
「…你……是你……你來干什麼?」聞夫人看看我,卻抬頭質問振霖。
「岳母大人在上,小婿先給您老人家請安。」振霖假意恭順的行禮。
聞夫人神情仍有些呆滯,狐疑地看向他。
振霖捉過我,推到聞夫人面前︰「岳母大人,小婿知道這個小子曾得罪過您,害得您和令郎之間失和,而您也一直想要這小子以命抵罪,只是苦于他狐媚過人,迷惑了二少爺,以至于您無法下手,所以小婿今天,想幫您一了這個心願。」
狐媚,無奈的冷笑,想不到我居然有一天還會听到有人用這種形容詞來形容我。
振霖撥出一把匕首,將刀柄倒轉,遞向聞夫人。
聞夫人遲疑地盯著匕首,沒有立即接,反而轉頭看我︰「他為什麼不說話?」
振霖一點我的咽喉,解開被鎖的啞穴,恭順地笑道︰「岳母想听他求饒麼?不過這小子脾氣有點傲,多半不會說什麼好听的。」
錮制一解,我立即道︰「夫人,您想清楚,小保今天也許必死,但請您不要親手殺我,請想一想聞烈的感受……」
此時念出聞烈的名字,心里頓時難以抑制的痛。我那傾心相戀的愛人,我那剛逃過一場死劫的愛人,他那樣盡心盡責地保護我,全心全意地信任我,我卻要帶給他難以彌補的傷痛和遺憾了……
「真是感人啊,」振霖的臉上綻出毫無暖意的冰冷的笑,「如果有那個福氣的話,我也想要一個象你這樣的情人呢……」
他的手象鐵鉗一樣握得我手臂劇痛,冷漠的雙眼轉向聞夫人︰「岳母大人,猶豫什麼呢?自從有了這個人,你兒子心里可還有你這個母親一絲一毫的地方?只要殺了他,就沒人再跟你搶兒子了,永遠也沒有了。」
他把匕首再次遞向聞夫人,用鼓惑之極的語氣道︰「只要一刀就可以了,您是武林名家出身,知道怎麼可以讓人一刀斃命,別再多想了。」
聞夫人目光游移了幾下,木然地接過匕首,握在手中。
我大聲叫道;「夫人,你和聞烈之間的問題不是殺了我就可以解決的,想想你兒子,你也不想讓他變成你的仇人吧?」
「你听听,」振霖陰惻惻地道,「不過是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而已,二少爺竟敢把您當仇人,再不下手,您可就真的沒有兒子了。」
「兒…子……」聞夫人喃喃地念了一聲,目中突然精光大射,直直地瞪向我,猛地舉起了手中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