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听到耳邊縈繞著分辨不清的聲音,慢慢的,其他知覺也開始復蘇,身體火燒一般的熱,喉嚨也很干澀。吃力地撐開眼皮,在一片模糊的色彩中漸漸認出靠在我枕邊的那張臉,緊蹙的眉頭,憔悴的面色,一綹黑色的頭發搭在青黑的眼圈上。他靜靜地睡著,但呼吸非常的不平穩。
我的視線掠過他移向室內,有個溫柔的人披著白衣伏在桌邊小憩。此時我已經確定,這里不是聞府,這是潯水別院。
只輕輕動了動指尖,聞烈立即驚醒,大手撫上我的額頭,他試探著輕聲叫道︰「小保,你醒了嗎?」
海真也趕到床邊,一邊用指尖測試我的溫度,一邊柔聲道;「小保,你有沒有哪里痛?」
我艱難地搖搖頭。真是不痛,連肩膀也不痛,只是全身發軟無力。
聞烈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把頭埋在我頸邊,用力地抱起我的身體。他無法控制地顫抖著,印在我頰邊的唇也是冰涼的。可憐的孩子,這是他第幾次承擔母親的錯誤?
努力積蓄起一點力量,我抬起手臂回抱住聞烈,緩緩地拍撫著他的背脊。
「小保……小保………原來……我也會這麼害怕……」他的聲音模模糊糊的,帶著重重的鼻音。我想開口,卻發現嗓子干的發不出聲音來。
「讓小保喝點水吧。」海真總是在最恰當的時侯出現。甘甜的水伴著真摯的微笑,我突然發現海真並不僅僅受著照顧與保護,其實他才是那個一直無條件在支持和關心聞烈的人。
用手巾試去我嘴角的水漬,聞烈定定地看著我,臉色仍是慘淡而又蒼白。心頭莫名地一痛,我伸手輕撫著他冒出少許胡茬的下巴,第一次主動依向他的胸膛。
立即被緊緊地擁住,緊得好象一輩子都不會放開,頰邊感受到涼涼的濕意,胸口卻是暖暖的。
「小保……我想告訴你………」
「我知道……」
「小保……我愛你……」
「嗯……我知道……」
這個霸道地宣布我歸他所有的男人,這個屢屢惡意捉弄和戲耍我的男人,這個在商場與官場長袖善舞的男人,這個完全不知道人權為何物的男人………也是總讓我覺得疼惜與憐愛的男人。也許早就知道,總有這麼一天,我的心會毫不掙扎地飄向他。
抬起頭來,海真正靜靜地倚在窗邊,用柔和的目光注視著我們。烏黑的發從他肩頭泄下,雪白的面龐上仍有淡淡的憂郁,但眼楮里的笑意卻是如此純淨。突然之間覺得有微微的心酸,他是這樣的美麗,從里到外的美麗,然而茫然四顧,我卻看不到他的幸福。
待聞烈稍稍平復激動的心情,海真走上前來,用不容反駁的語氣叫他去隔壁房間休息。他的右手搭在聞烈肩上,我隱隱可以看見那道扭曲的傷痕,明知已事隔經年,還是忍不住為他所經受的傷害心痛。
聞烈給了我一個輕輕的吻,乖乖照弟弟的吩咐去了隔壁房。海真端了碗熬的濃濃的湯坐到我床邊喂我,淺淺笑道︰「虧了你平時身子不錯,我們趕到時滿地都是血,真以為救不回來了,小烈……氣得想殺人呢。」
「聞夫人沒事吧?」我趕緊問。不是我自戀,我還真怕聞烈為了我犯下弒母大罪。
海真沉吟了一下,緩緩搖頭,道︰「算沒事吧。她好象真的有些發瘋了……小烈限制了一些她的行動……也只能這樣而已。」
我點點頭。沒錯,母親就是母親,還能怎樣呢?
「對了,那個刺客……」我猛地想起早就該想起的事。
「已經自殺了,完全查不出身份,可能是個職業殺手吧。」
「職業殺手?!來殺我?!」沒有弄錯吧,我怎麼看,自己也不象是能驚動職業殺手的樣子啊。
「小烈會查的,你不要想那麼多,現在首先要把身體養好,別讓我們擔心。」海真遞過來一個天使的笑容,抽去我身後的枕頭,安頓我睡下。身體一躺平,睡意也隨之而來,腦中只略略轉了轉刺客啊、瘋婦啊等等的念頭,就沉沉地陷入了黑甜鄉。
在蕭海真美食的澆灌下,我就象雜草般快速地恢復著健康,沒幾天就開始跟聞烈斗嘴,而且可以短時間地出來走動走動。
在潯水別院休養到第十天,聞烈與海真同時來到我的房間,擺出一副要談正經事的嚴肅面孔。
「小保,」聞烈坐到我的床邊,用認真到令我發笑的口吻道,「你仔細想想,不論有意無意,你曾經得罪過哪些人?或者妨礙過哪些人?沾邊的不沾邊的統統說一遍。」
我歪著頭想了好一會,才慢慢道︰「小姐認識的那個李書生算是妨礙過吧,還有曹姨娘,我打爛過她的花瓶,另外……就只有聞夫人………對了!」我腦中靈光一現,「前幾天被我拒婚的齊家小姐!……不過……也沒苦大仇深到要殺人吧?」
「齊家我已經調查過了,還沒發現有路子可以聯絡到職業殺手,齊小姐鬧過一陣後已經另定了夫家,應該沒心情管你了。你再好好想想,想遠一點兒,比如你賣到林家以前的事?」
賣到林家以前的事?那我怎麼可能知道,那時我還在另一世呢,真要是那麼久遠的仇家可實在冤枉,根本不關我的事嘛……不過話又說回來,一個只有一魄的白痴能結下什麼仇家,這樣窮追不舍到京城來,還動用了職業殺手?
聞烈神情凝重,看來一時也理不出頭緒。為了保護我,這幾日他一直住在潯水別院,可這並非長久之計,我尚需一段時間的休養,而他也不可能完全拋下家族里和生意上的事務。對方是職業級的殺手,一般的護衛家丁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我本人倒還無所謂,但住在潯水別院,萬一連累海真受到什麼傷害就大大的不好了,想說住回聞府去,別說聞烈絕不答應,光海真這關我就過不了。
三人正在苦思良謀之際,聞烈突然眉尖一跳,伸手輕輕拍了拍我與海真,緩緩站了起來。
我側耳傾听,沒听見屋外有什麼不妥。
聞烈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飄至窗邊,我還沒看清他是怎麼做的,兩扇窗欞已被震開,聞烈如箭一般飛躍如院中,手掌如利刃般直指來人的喉部。
來人輕輕擠了一下眼楮,一笑。
聞烈無力地垂下手臂,怒道︰「你這樣鬼鬼祟祟地進來想干什麼?」
「鬼鬼祟祟?」來人聳聳肩膀,「好歹我也是從門進來的,不象有些人要跳窗戶。」
這邊海真低低地歡呼了一聲,放開抱住我的手,高高興興跑出門去,笑道︰「囡囡,怎麼想起到這里來?」
聞烈不禁申吟一聲,道︰「小真,拜托你改改口好不好?你看清楚,這個小子現在已經長成比我還壯的大塊頭,不再是你抱在手里玩的那個笨寶寶了,囡囡什麼的你居然還叫得出口?」
海真還沒來得及對聞烈的話做出回應,整個人就已經淹沒在來人大熊式地擁抱中了。我家二少爺一副不想再理他們的表情,走回門邊將正好奇地探頭探腦的我捉回床上去坐著。
「那人是誰啊?」我抓住聞烈的手問。
「小真的弟弟。」
「啊?你弟弟?」長得不太象呢。
「你听清楚一點,不是我弟弟,是小真的弟弟。」
「海真…………」喔,那就更不象了。「海真的弟弟不就是你的……噢,我知道了,是你表弟,你舅舅的孩子。」
「簡直是廢話嘛。」聞烈揉揉我的頭,「你累不累?」
我把他的手拿下來,悄聲問︰「他知不知道海真不是他親哥哥?」
聞烈搖搖頭,向門外喊道︰「親熱夠了吧,快進來。」
少頃,海真笑微微地牽著那個高大的年輕人走進來,朝我歪歪頭,道︰「囡囡,這是小保,是小烈和我的好朋友,你要叫保哥哥哦。」
我暈倒~~~~算是有點理解聞烈的感受了,那樣一個高大挺拔的小伙子,劍眉鳳目,英氣逼人,從頭到腳都已是一個成熟有擔當的男人了,海真竟還是象對待一個小孩子那樣對待人家………什麼囡囡……還有什麼保哥哥……就算他叫得出口我也听不下去啊。
「就叫小保吧,叫小保……」聞烈忍著滿身的雞皮疙瘩道。
海真到我床邊坐下,炫耀般地道︰「小保,這是我弟弟,蕭海翔,他很厲害哦,是關外王真人最得意的弟子………」
聞烈潑冷水道︰「王真人只有他一個徒弟,有什麼最不最的。」
「王真人?是道士嗎?」這倒有點意外了,蕭海翔怎麼看也不象是道士的徒弟。
「你不知道王真人?」海真睜大了眼楮,「他是關外草原之王,名叫真人,大家都叫他王真人。他可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所以爹爹才讓囡囡拜到他的門下。」
「小真你就別粉飾太平了,」聞二少爺又潑冷水道,「明明是舅舅打不過人家,把海翔輸給人家帶走的好不好?」
海真難得朝聞烈豎起眉毛,不高興地道︰「那也是因為囡囡資質好,王真人才那麼喜歡他,無論如何都要收他做弟子。」
我插進他們兄弟之間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道︰「我可不可以問一下,為什麼要叫他囡囡呢?」
「那是因為這小子小時侯長得奇怪,怎麼看都象個妹妹,所以雯姨就叫他囡囡,海真跟著學,結果雯姨早就改了,他卻到現在還改不過口來。」聞烈替海真回答道。
「那是因為囡囡現在也還和小時侯一樣可愛啊。」海真疼愛地看著弟弟。
我再次認真地從頭到腳打量了蕭海翔一番。可愛?海真是從哪里看出來的?再說也確實無法想象這樣一個有男子氣概的人小時侯居然會象個女女圭女圭?
「小翔你來得正好,我這里正缺你這種人手呢。」聞烈拍拍表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來。
「對啊,小翔住在這里的話,就沒什麼人能傷害小保了。」海真高興地一把抱住我。
拜托拜托,沒看見你可愛的弟弟正用絕不可愛的敵意目光瞪著我嗎?吃醋了耶!
聞烈伸手把海真撥回蕭海翔身邊,展臂擁住我,跟表弟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蕭海翔的神色才慢慢緩和下來,問道︰「有什麼連你也搞不定的麻煩嗎?」
聞烈略略把發生的事情敘述了一遍,蕭海翔皺了皺眉,對我道︰「這種不成功就自殺的殺手可不便宜,有人花這樣的代價要你的命,你居然一點也知道為什麼嗎?」
我攤攤手搖頭。我也知道這樣很不合情理,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再想一年也不知道啊。
蕭海翔突然向我湊近過來,緊盯著我的脖子看,讓我不禁向後縮了一縮。怎麼了?有吻痕嗎?
「這是從哪里得到的?」海翔問道。
「什麼?」我伸手向脖子上一模,指尖觸到一塊硬硬的金屬,這才想起是用來搭配新衣的那塊小鐵片,系上後就一直忘了取下來。
聞烈伸手將小鐵片解下,仔細地翻看了一下,再遞給海翔,兩人的表情都很嚴肅。
「怎麼了?」海真小心翼翼地問。
「這是南夷黑幫的教主令符。」海翔用十分肯定的語氣道。
「什麼……什麼符?」我听的一頭霧水。
「黑幫是南夷勢力極大的一個神秘幫派,教中高手死士甚多。據說七年前幫中發生叛亂,該教少主與令符同時失蹤。現在黑幫里有兩股勢力,一方想殺掉少主,奪得令符,以便名正言順號令幫眾,一方想迎回少主與令符,重振黑幫。」蕭海翔簡潔地解說。
…………
屋內一片安靜。三個人都無言地看著我。
背心似有冷汗。開玩笑,什麼黑幫少主,我要是黑幫少主難道我自己會不知道………呃……嗯……我……我還真不知道………
「我不是……那個什麼少主…………我想我不會是…………我…………」好象還真的有點底氣不足。
「我知道你不是,你要是黑幫少主我就是東海龍王了,」聞烈伸手彈彈我的額頭,「我們是想知道你是怎麼得到這塊令符的?」
「不知道,從我懂事起,它就在那兒了。」
「從你懂事起?」
「呃,我的意思是說,我賣進林家時叔叔嬸嬸給我收拾了一些衣物行李什麼的,那個小鐵片就在那里面,我見它花紋很好看,也沒有扔,一直丟在抽屜里,直到那天才翻出來戴的。」
聞烈沉吟著道︰「這麼說來,也許有兩種情況,一種是黑幫少主在逃亡過程中丟失了令符,無意中到了你這里,一種是他有意將令符放在你這樣一個根本與南夷毫無關系的人身邊,以確保令符不失。無論是哪種情況,看來現在已有黑幫的人發現令符在你這里,所以才會有那次襲擊。」
「那我們趕緊把這東西扔出去,誰愛要誰要,不就沒我的事了。」
「哪有這樣簡單的,」聞烈擰擰我的臉,「若來者是那個少主,按黑幫的規矩他必須親手殺了你才算重新獲得令符的所有權,若來者是敵對的那一方,他們一定會逼問你少主在哪兒,這你答得出來嗎?」
我頓時怔住。明代人怎麼這樣?真是不講道理嘛。
「不管怎麼說現在總算有點頭緒了,這是好事啊。你們一定都餓了吧,我去給你們做點東西吃。」樂觀的海真笑眯眯地站起來,拍拍弟弟的頭,柔聲道,「有你最愛吃的甜糕哦。」
聞烈失笑道︰「小真啊,這小子八百年前就不再喜歡那種小孩子才愛吃的東西了,你以為一個人的口味可以十幾年不變嗎?」
海真吃了一驚,問道︰「是嗎?囡囡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哪有?」海翔急忙否認,「只要是哥哥做的東西,我都喜歡。」
「真的?」
「當然是真的,來,我去幫你的忙。」
海真綻出美麗的笑靨,推了弟弟一下,嗔道︰「你會幫什麼忙,還是在這兒好好跟小烈商量一下怎麼解決黑幫的事吧。」就著便步履輕盈地出去了。
聞烈等海真走得不見人影,才敲著海翔的頭道︰「你就裝吧,我看你是不是真能在他面前裝一輩子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