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衛小典努力將燃燒般的臉色回復正常時,屋里的四個人已安坐下來喝了好幾杯酒了。李安楚沒兜什麼圈子就直接提到了海匪的話題。
栗原沉默了一陣,道︰「你推測得沒錯,現在的海幫已絕非昔日可比。說實話,我真不願意看到你們來做這件事……太危險了……那個人……沒見過他的人是無法想象的……」
李安楚輕輕搖動著酒杯里琥珀色的液體,唇角微挑︰「能讓向來一盤散沙般的流匪結盟成一體,那人自然不是等閑之輩。他是誰?你見過他?」
栗原面色凝重地道︰「不是結盟。」
安楚與小典同時面露訝異之色,小典問道︰「不是結盟是什麼意思?」
「是吞並,現在海上無論大小的勢力與幫派,已全被他征服合並,所以他不是盟主,而是唯一的、不可抗拒與反對的首領,單就統御能力而言,他就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
「天才?難道他比楚哥哥還要強?」小典不服氣地說。
栗原深深地看著李安楚道︰「說真的,你是不能跟他比的,你再聰明,再擅長策謀,也畢竟是一個有情有心有弱點的人,而他……他不是人,他是一個冷血無淚,只知道殺戮與征服的魔鬼。我永遠都不會忘記,被他那雙絲毫沒有感情的眼楮看了一眼的感覺,就象在北方雪地上被一桶冰水從頭淋到腳一樣,連心都會被凍結。」
「他不可能是橫空出世的吧?」李安楚皺著眉問。
「當然不是,」魯娜給大家滿上酒,用柔婉的嗓音道,「他是青鷗幫上代紀老幫主從海灘上撿回來的棄兒,取名叫紀人戚,取諧音被人所棄之意,收為養子。那時的青鷗幫雖是海上第一大幫,卻還遠遠未到說一不二的地位。紀老幫主只有一個親生的兒子,名叫紀人荻,其余十六個全是收養來輔佐這個兒子的。為了保證兒子的地位,他煞費苦心地注意不讓任何一個養子有凌駕于其他人之上的勢力,使他們之間相互牽制與平衡。」
魯娜停了口,栗原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象是讓自己有力氣接著講這個注定血淋淋的故事︰「在這十六個養子中,紀人戚年紀最小,據說小時侯頗受了一些欺侮,很懂得收斂鋒芒,沒有人能看出他的野心與殘忍,包括紀老幫主在內。因為他聰明多計,武功又高不可測,很快就將自己掌握的勢力暗中增大到別人未曾料到的程度,又使用計謀使七個暗懷不軌之心的養兄暴露行跡,更獲得了老幫主的信任。他暗中建議老幫主殺雞儆猴,用極為殘忍的手法殺掉這七個養子全家及部屬三百多人,不僅使老幫主與一向不夠狠辣的紀人荻發生爭吵,還令其余的養子有唇亡齒寒之感,相續試圖月兌離控制。已完全被蒙蔽的老幫主放手讓紀人戚進行剿殺,殺到後來只剩下最後兩個忠于紀人戚的養子。此時紀人戚已完全掌控了青鷗幫,並且半點也不浪費時間地逼老幫主退位,由紀人荻做了傀儡。三個月後老幫主發瘋病而死,紀人荻也被囚禁,從此少有人見他的面。也許是禁不住折磨吧,半年前的一個風雨之夜,紀人荻試圖逃走,被追捕到懸崖邊,跳海而亡,連尸骨都沒留下。至此紀家血脈就算斷了,青鷗幫也變成了紀人戚一個人的。這半年間他愈發的嗜血與瘋狂,發檄文要求所有海上勢力都歸順于他,開始還有人反抗,但在他的血腥壓制和對敗者滅絕式的剿殺面前,已無人膽敢拒絕臣服。他就是這樣踩在能染紅百里海面的血泊中登上海上霸主位置的。我想接下來,他的目標恐怕就是要與朝廷相抗衡了。」
「殺了那麼多人,就為了得到象泡沫一般不真實的所謂霸業?」小典沒有覺得膽寒,反而有種難以抑制的憤怒,「在他眼里,人命是什麼?」
「是什麼?是無足輕重,隨便他掌握與毀滅的東西。對于一個沒有心的人,這世上根本沒有值得尊重與珍惜的事物,恐怕他連自己的命都不當做一回事呢。」魯娜搖頭道。
「栗原,請你幫個忙。」一直靜靜沉思的李安楚突然道。
栗原抿緊了嘴唇︰「安楚,求你不要去,沒人能在紀人戚面前耍花樣的,就算你不在意自己,也要想想小典兒啊。」
衛小典騰地站了起來道︰「想我什麼?難道我衛小典會被一個瘋子嚇倒嗎?如果坐視青鷗幫這樣毫無原則地殺戮,東南海域的百姓恐怕沒有一天好日子過。我師爹教我說,在其位而謀其政,我既然是職在靖匪,就不能因難而退。」
李安楚淡淡笑著道︰「栗原,你听見了,我家典兒可比我火爆,你就說,這個忙你幫不幫?」
魯娜也騰地站了起來,高壯的身軀帶起了一陣風,柔聲道︰「你們不怕,難不成我們這些在海上討生活的人反而怕了?要去大家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魯娜……」李安楚剛想說什麼,卻被栗原抓住了手道︰「安楚,我也知道這個魔鬼無論如何都是應該被除掉的。既然你和小典兒已有決斷,那我和魯娜是一定要一起去的。我說過,紀人戚生性殘暴多疑,你們兩個不熟悉海上的事,一不小心就要露出馬腳,我們不跟去,實在放不下心來。」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李安楚與衛小典心知無法改變二人的決定,也只得依從。
栗原在海上的根基甚厚,人脈極廣,也認識好幾個收編窮苦漁民做海匪的中間人,關系都相當靠得住。四人商議了一夜,決定扮做生活維持不下去的漁民,通過中間人加入海幫。栗原與魯娜依然是夫妻身份,安楚與小典假扮漁民兄弟。因紀人戚眼力極為銳利,任何易容術都瞞不過他的眼楮,所以安楚與小典不再易容,只是用一種時效甚長、水洗不掉的染料將白皙的皮膚染成海邊人亮麗的淺褐色。幸而兩人都是初來南疆,基本上沒人見過他們,應該不會穿幫。
休息等侯了三天,听栗原將有關青鷗幫與海上的一些常識詳細講給他們听,並學習使用漁具和駕駛漁船,兩人都是極聰明的人,很快就學的有模有樣,完全看不出是外行人。這三天魯娜一直在聯絡中間人並做一些入幫的程序性工作,靠著栗原的關系,四人很快就獲準加入青鷗幫,並由專門接送新幫眾的船送到了青鷗幫所在的無崖島。
名雖為「無崖」,此島其實三面都是懸崖,只有東南處有一小彎海灘可供船只停泊靠岸,地勢極為險峻,可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半年前紀人荻雖逃出囚禁地,卻仍是逃不出海島,最後葬身魚月復就是這個原因。
象四人這樣新加入的小嘍羅能見到大首領紀人戚的機會其實並不多,上島後被帶去見的人是紀人戚手下專門負責人員訓練的左護法紀人蛟。作為紀老幫主的養子之一,能在紀人戚割草般的屠殺下幸存,紀人蛟除了對紀人戚絕對的忠心外,也自有他的過人之處,例如高超的判斷力與精湛的海戰技巧,都是紀人戚賞識他的原因。他的個子並不高,卻格外的健壯,胳膊看起來有小典兩個那麼粗,渾身上下充滿著精力與爆發力。
用審視的眼光逐個將四人打量了一番,紀人蛟的目光在李安楚身上停留了較長的時間,但並未多說,只是簡單地訓誡了些「要守幫規」之類的話,就命人帶四人去島上自設的船廠做工。栗原與魯娜因模樣高大強壯,被分去搬運材料,李安楚與衛小典則被安排給完工的船體上漆。
雖然只是一個海幫自設的船廠,但從設計到生產工藝都驚人的先進,且擁有大批技術嫻熟的工人,由此可見青鷗幫的實力已不僅是流匪的程度,也證明了紀人戚果然是一個不世出的天才人物。
頭三天過得很平靜,未發生任何意外狀況,李安楚與衛小典利用做工與休息的時間,大致模了一下島上的地形、人員、崗哨配置與船隊數量等情況。為安全起見,他們沒有做任何的記錄,所有一切都收藏在李安楚過目不忘的精明頭腦內。
這一天天氣很好,陽光照得視野內的一切都白晃晃的,安楚、小典和其他十多個工人正在為一艘新完工的船涂上松香色的油漆時,一個身著黎族服飾的美女旋風般地闖進船廠,身後還跟著十幾個看起來象是侍童的年輕男孩子。負責船廠營運的章叔聞訊飛快地趕了過來,陪笑著問道︰「大太陽底下的,席姑娘有什麼事吩咐就是了,怎麼竟親自來了?」
那席姑娘是個蜜色肌膚,容貌極為艷麗的女子,即使用京城的審美觀來看也是一個不多見的絕色佳人,不過與大多數美女一樣,她的脾氣看來不算太好,冷笑著挑起修長的眉毛,對章叔道︰「章全!你少耍花腔!這艘船可是幫主特意命你為我造的,我早通知過你要漆成淡銀色,你竟敢亂給我改?馬上重新上漆。」
章叔面有難色地道︰「席姑娘,您是幫主現在最寵愛的人,您的吩咐,我怎麼敢不听?只是席姑娘你來的日子不長,不知道淡銀色是幫主最忌諱的顏色,用不得啊。」
席姑娘頓時柳眉倒豎,厲聲道︰「章全,你既然知道我席珠是幫主最寵愛的人,就不要仗著自己老資格來蒙騙本姑娘。我早就問過幫主,他最喜歡的顏色就是淡銀色,什麼忌諱?想騙誰呢?馬上給我改!否則我叫幫主砍了你的狗頭!」
章叔還未回話,一個柔中帶脆地聲音突然響起︰「啊喲,這就是珠姐姐的新船啊,好漂亮呢———」
席珠咬了咬牙,沒有回頭。來者是一個一看就與眾不同的人。在南方烈日的海島沙灘上,在一群曬成小麥色的海上男人中間,他白皙得象是來自異世界的美少年。兩個大漢隨侍在他身邊,其中一個為他撐著一把大傘遮擋烈日。少年步履迤邐地來到新船面前,仰起精致得如描如畫的面龐,細長的眼眸風情萬種地半眯著,潤澤飽滿的粉色雙唇微張,有一種說不出的狐媚感覺。
章叔迎上前去行禮道︰「鄢少爺也來了?」
席珠高高昂起頭,道︰「鄢琪,這里沒你什麼事兒,等哪天幫主也答應送你一條船時再來摻合吧,不過可能你怎麼等也等不到了。」
鄢琪一點也不在意她的譏諷之語,徑自地打量著新船,笑道︰「松香色也不錯啊,珠姐姐將就一點吧,淡銀色反而跟你不配呢。」
席珠氣得唇色有些變白,但仍是努力保持高傲的樣子道︰「你一個失寵的孌童,也配來跟我談什麼顏色好?幫主是念舊情才沒趕你出島,你還是知趣,收斂一點的好,說不定我與幫主成親之後,還可以容你在此。」
鄢琪不再說話,只是掩口低聲地笑,樣子嬌媚之極。席珠也不再理他,轉身繼續威逼章叔。奇怪地是章叔不停地打躬做揖賠罪,卻怎麼也不肯答應重改顏色。席珠火氣大盛,不顧章叔是島上的元老,年紀可做自己的爺爺,竟揮手便是兩記耳光。鄢琪在一旁涼涼地道︰「珠姐姐,我勸你算了罷,一條船而已,顏色事小,性命事大,章叔自有章叔的道理,老年人的話听了沒錯的。」
席珠早已自居為幫主夫人,當著紀人戚舊寵的面,卻連一個船廠主管都擺不平,正在盛怒之中,鄢琪這一撩拔,更如火上澆油,當下便喝令手下強行拿來淡銀色的油漆,重新刷涂船身,章叔欲上前阻擋,被席珠一鞭抽開,場面頓時一片混亂。
鄢琪也不再多言,含著淡淡的冷笑袖手靜觀著。突然之間,他臉色一變,眼中浮現出一絲驚慌之色,快速後退了好幾步,躲到一堆木料的陰影之中。章叔也停止了徒勞地阻止,站穩腳步,向某一個方向躬去。喧鬧聲象是被刀切一般的嘎然而止,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自禁地低頭後退。混在人群中觀望的李安楚與衛小典也警覺地跟著退到不顯眼處。
有一個人站在十米開外的空地上。其實他身旁還有紀人蛟和另外十幾個不同打扮的人,但與他在一起,其他所有人的存在感都變得象空氣那樣稀薄,成了一幅畫的背景。
那人有副比例完美的高挑身材和一張雕刻般俊美的臉,但這些不是他如磁石般吸引他人視線的原因。他真正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到震動的是那周身夜一般深沉的黑暗氣質,和那邪魅冰冷的眼楮中閃動著的嗜血氣息。每一個看到他的人都絲毫感受不到他身上有任何與人類有關的味道,而只有黑潮般涌動著的仿佛要毀滅一切的邪惡與力量。
李安楚覺得身旁的衛小典已繃緊了柔韌的身軀,他立即伸出手去,將掌心貼在他脊背上輕輕上下滑動。感到愛人的安撫舉動,衛小典不著痕跡地將身體依了過去,兩人緊緊靠在一起汲取對方的體溫,剛才那種手心發涼的緊張感逐漸消失了。
席珠看樣子也有些膽寒,但心中有所依持的她仍勉強帶著笑向紀人戚迎去,嬌聲道︰「夫君,您怎麼來了?船還沒上好漆呢,等新船下水後,妾身再在船上設宴答謝夫君。」
紀人戚面無表情地看著新船船身上一小片剛刷上去的淡銀色,用平平的音調問︰「誰讓用淡銀色的?」
席珠一怔,心中已暗覺不妙,忙道︰「雖然這船是您賜給妾身和妾身月復中的孩子的,但妾身還是想用夫君最喜歡的顏色,無非是想討您的歡心罷了。如果妾身做錯了,立即改正就是,請您不要……」
紀人戚將寒冰般的視線轉向她,問道︰「是你讓用淡銀色的?」
席珠後退一步,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道︰「妾身……妾身只是想……」
紀人戚的唇角突然浮起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席珠立即驚慌失措地跪了下來,哀求道︰「夫…夫君……妾身不知哪里做錯……請看在妾身懷著你的骨肉面上……不要……你不能……」聲音漸漸淒厲起來。
紀人戚伸出兩個指頭捏住席珠的下巴,聲音又輕又柔地道︰「不能?為什麼不能?因為這塊肉嗎?」他另一只手輕輕地撫模著席珠已恐懼得僵硬的月復部,指尖緩緩地劃過來劃過去,突然之間繃直,如利刃般直插進去,在席珠淒絕的慘叫聲中整個沒入她的月復中,略作搜索後,赫然扯出一大團血肉模糊的內髒,口中還對著四肢正瀕死抽搐著的席珠繼續道︰「傻女人,沒有什麼是紀人戚不能殺的……」
圍觀者已有人忍不住嘔吐起來。李安楚咬緊牙關牢牢抱住衛小典急劇顫抖的身體,這一瞬間兩人都深深明白了那個人為什麼會被稱為魔鬼,也明白了自己將要與之戰斗的是怎樣一個非人類的存在,並同時都下定了要與此人做完全了斷的決心。
紀人戚的身上並沒有濺到一滴血,他扯下席珠身上一幅衣衫小心地拭淨了手上的血污,面上一直帶著淡淡地笑。被象破布一樣丟棄在地上的席珠尚未完全斷氣,手腳仍抽動著,眼球暴出,口中發出不成語調的嘶嘶聲。盡管刁蠻驕縱,但席珠畢竟是個活色生香的美女,紀人戚與她也算有一段時日的魚水歡愛,更何況她月復中懷著的確是紀人戚的親骨肉,只為了一個看起來莫名其妙的原因,竟能下如此毒手,可見在紀人戚眼中根本沒有可以被珍視的生命存在。
現場仍是一片寂靜,紀人戚將擦拭血污的布條隨手丟回席珠尸體上,仍是用毫無感情波動的聲音道︰「琪琪,你躲著干什麼,過來。」
鄢琪努力控制著不抖得太厲害地走到紀人戚身邊。紀人戚伸手將他攬進懷中,笑道︰「你怕什麼,你比這個傻女人懂事多了,應該不會惹我生氣,所以我不會殺你的。那艘船給你了,改漆成藍色吧,你穿藍色最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