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先帝在世之時的故事。那時的玄臻只是太子,天生的帝血與後天的權勢燻陶造就了玄臻自信狂傲的秉性,在趨炎附勢、唯唯諾諾的百般討好聲中猶如眾星捧月般被寵上了天,玄臻愜意的享受著在各個權派之間游刃有余的暢快跋扈,仿佛天下萬物皆在掌握之中。
那場深秋的初會,仿似最突如其來的狂瀾,令玄臻連抗拒的機會都沒有便一頭栽入了無止境的深淵之中……
在皇宮極北之處的一片陰冷之中,便是眾所周知的皇宮禁地‘冷宮’。那里關押著無數絲縷芳魂,以各種不為人知的理由被強錮于此,然後漸漸紅顏殆逝,銀發徒生,一點一點香消玉殞,直至在無人問津中默默死去,那副猶如在枯風中干竭的蒼老身軀才會離開這片活生生的人間地獄。
這個世間,最殘忍的刑罰不是的痛楚,而是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悲哀,然後在被人刻意忽視中仿佛幽魂般漫無目的、毫無意義的存活著,讓麻木的心靈一點一點凍結所有的理智……
所以,這里的人只有兩種表情,麻木不仁的空洞與歇斯底里的瘋狂,那是在位的帝王給這些女人最冷酷的懲罰,還有什麼比讓她們慢慢將自己折磨瘋更加痛快的報復呢?不愧是帝王,連對待枕邊香玉的處懲方式都凝聚了最深的心計與最狠毒的技謀……
原本只是好奇這片禁地到底是什麼模樣罷了,年青的玄臻偷偷一人闖入了這里。打開那道布滿龜痕、紅漆褪盡的殘破宮門,再看著那殿門前灰舊的石獅與空無一人的門關,玄臻頓時好奇這個‘軟禁’後宮嬪妃的‘傳說中的可怕地獄’竟會無人看守?那麼這個宮中的人為什麼從未听聞有人逃出?
費力的推開沉重的大門,隨著‘吱呀’聲,大門緩緩而開,頓時一股陰風撲面而來,加雜著迎面而來的塵土枯葉,玄臻反射性閉眼掩嘴卻仍吸了一鼻的塵土,干涸的枯葉打在臉上有些生疼,這股風好似從陰司之地最深處襲出一般,透著徹骨的寒意,令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
「呸!什麼鬼地方!」
玄臻氣惱的唾出一口沙塵,拍拍身上的薄土,緩緩步入這片禁地……
這里猶如一片廢城,到處都是蕭索破舊的裂紋塵土,院中到處都積滿枯葉,好像多年未曾有人打掃。園中本應有著蒼桑綠柏的地方,卻只有一根根干澀的枯樹,以詭異的姿勢伸展著。這里的一切仿佛都是灰蒙蒙的,如果不是天空的蔚藍依然會降臨于這片地府的上空,玄臻一瞬間真會以為這個世間全是這種灰蒙蒙的色彩,那種,好像濃聚了無盡悲哀的淒涼色彩。
「有人嗎?」
嘹亮的聲音悠悠回蕩,玄臻打了個冷戰,難道這里的人都死盡了?
忽然,一個白發蒼蒼的嶙峋老太太駝著背,步履稀碎的緩緩走來,玄臻看看那張空洞的面孔,瘦得好似皮包骨一般的面容怎麼看怎麼恐怖……
「喂,你也是冷宮的人嗎?是婢女嗎?」玄臻大聲問道。
老太太垂著頭,一聲不響的緩緩走過,口中喃喃有詞,不知在說些什麼,但眼中絲毫未曾映入玄臻的身影。
「喂!」被人視做無物的玄臻不由氣惱︰「見了本太子還不下跪?!」
老太太依然嘀咕著什麼,步履蹣跚的慢慢遠走。
玄臻好笑的搖搖道︰「定是個瘋婆子。」
這時,兩個手持膳盒的中年太監從不遠處的圓門那端拐過來,二人皆垂首默走,也不說話,更不抬頭。
「喂……」
玄臻還沒來得及問話,二人已經急匆匆的奔了過去,連頭都沒有抬一起。
「放肆!!」玄臻大怒︰「你們當本太子是透明的嗎?!」
可是兩個中年太監根本沒有停頓片刻,依然快速的走掉了,氣得玄臻恨不得破口大罵!
「這里的人都是瞎子不成?!」
一陣涼風吹過,滿地枯葉悉瑣作響,玄臻不由又打一個冷戰,升起折回的念頭。
「鬼地方!陰氣沖天,人又陰陽怪氣!果然住在這里的人都不正常!」
玄臻搓搓手,決定離開。就在這時,忽然身後一縷白影閃過,玄臻鬼使神差的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永失我心……
一個長發及地的白衣女子慢步而來,黑亮耀目的長長青絲拖落在地,沾染了幾分塵腥,潔白如雪的輕紗長衫隨風飄揚,猶如一朵塵外仙蓮,在一片灰蒙蒙的天地間,她的出現如此突兀扎眼,刺激著玄臻的雙目……
女子緩緩回過頭來,玄臻倒吸一口冷氣,那嬌若春花、媚如秋月的絕代風華之中涵含著無盡風情,那雙明明清透秀美的眸子卻猶如勾魂眼一般足令人失魂落魄,那似笑非笑的櫻唇粉潤可人,令人情不自禁想采摘品嘗一番。那舉手投足間的仙風仙氣,令玄臻幾乎無法移開目光。這種神仙一般的人兒怎麼會在這里?顯得多麼唐突,多麼不協調!她應該是那種立于鳥語花香、蜂飛蝶舞的怡人美景之中,而不是這片枯索荒涼,鬼氣沖天的地方!
除非……她是妖精?不然怎會生得如此美艷絕倫、迷倒蒼生的同時卻擁有這身拔塵的靈性仙風?
「你……是誰?」玄臻沒有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在顫抖……
女子痴痴的看著他,忽然揚起一絲如菊般淡雅的笑意,玄臻的心跳終于逃月兌了理智的強壓,開始以驚人的速度狂跳。
「你……你叫什麼名字?你為什麼會在這里……?你是父皇的嬪妃嗎……?你……到底是人是妖……」
女子忽然笑得嫵媚誘人,她伸出縴縴蔥指,指著一朵早已風干的枯花,用黃鶯般悅耳的聲音輕聲道︰「翌,我想要那朵花。」
世間怎麼會有如此悅耳動听的聲音?如同曼妙的歌聲,聲韻柔婉,銷魂醉魄,天籟之音。
可是,也同時知道了她的身份。翌,正是父皇的名諱,那麼,她是父皇的嬪妃?
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郁悶,悶得胸口幾乎透不出氣來,為什麼?
「翌?」
玄臻看向那雙如同孩子般單純期待的星般眸子,無言的彎,輕輕摘下那朵仿似一踫即碎的干花,小心的用手護著,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開心的想接過,卻在手觸踫到花瓣的一瞬間,風逝……
看著那星星碎花被風襲走,女子的目光變得呆滯,玄臻心中一緊︰「我再幫你去摘!我去摘鮮花給你!」
女子輕輕搖搖頭,痴痴的望著緩緩墮下的花末,伸出白晰的柔荑輕輕接住。
「君恩如水……此情已逝……形同枯花……逝于風中……」
玄臻的心頭一緊,因為,那雙茫然的眸子中,緩緩淌下兩行淚水……那眸中如海般深邃的哀傷,是為了誰?
女子慢慢轉過身走了回去,長長的裙袂輕輕撫過地面,沾染幾片碎葉,緩緩遠走……
而玄臻,一直在痴痴的看著,呆立了好久好久……
然後,玄臻越來越少出現在鶯語笙歌的宴席之中,越來越少人見過他,常常下了朝課之後,他便立刻不知所蹤。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沒人會想到萬金之軀的他會跑到冷宮那種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也沒人想到人前一向或威嚴或不羈或游戲人間的太子,竟會用無比深情的目光靜靜凝神著一個神志不清的女子,而他,甚至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
但是玄臻深深的迷戀著那個縴秀的白色身影,他終日靜守在她身旁,就是為了那偶爾的回眸一笑,或者有些迷惘困惑的短暫對視,雖然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呆呆的看著某處,一看就是數個時辰,但玄臻愛極了她安靜時的模樣,因為她會很乖的任由他將她抱在懷中,從不抗拒他情不自禁的觸模,雖然像個木偶般的安靜令玄臻如同褻瀆天仙般心虛,但他更怕看到那時不時從眸中涌出的濃濃哀傷……
她會叫他‘翌’,會像個初戀的少女般羞澀的期待著‘翌’去實現她小小的願望,摘朵小花,拈根小草,插在她的發髻,非常非常小的願望……
而他,默默的扮演著‘翌’,摘著從不存在的花草,將空氣輕輕插入她的發髻,然後看著她心滿意足的微笑,用有些受傷的表情苦澀的陪笑著。
她有著自己的世界,那個世界中,有著鮮艷美麗的花朵,風和日麗的朗空,有著愛她寵他的翌……她看著翌為她摘花,為她插髻,只想永遠繼續下去,一個毫不貪心的願望……
忽然,有一天,她的翌用很痛苦的聲音說︰「為什麼你要活在假想之中,而不肯清醒的看看我呢?」
她听不懂,所以很困惑的撫向心愛的‘翌’的臉頰,想撫平那雙緊蹙的眉頭。
玄臻痛苦的看著她眼中的擔憂,握住那輕撫在自己臉龐的手。在她的眼中,她看到的是什麼樣的情形?撫模著心愛的‘翌’嗎?忽然好恨,為何自己不早出生幾年,為何她要愛著父皇?為何父皇身在福中卻狠心拋棄了她?受夠了!受夠了為她編織美麗的假象!受夠了她的眼里映入的是翌而非臻!受夠了她搞不清自己的溫柔給了誰!受夠了她渾然不知有另一個人為她心痛神傷!
玄臻驀然低頭,吻住了早在睡夢中無數次品嘗過的雙唇!那夢中的迷醉遠不及此時真實的觸踫這般令人沉淪,那溫潤甘甜的滋味,猶如絕世陳釀一般甘美香醇,真得會醉……原來,只是一個淺淺的吻,也會令人沉醉……
緩緩放開那開始泛紅的櫻唇,玄臻看到懷中佳人不住嬌喘,嘴角卻揚起無比羞澀的淺笑,還有那雙微微泛濕的眸子與粉紅的面頰,玄臻忽然冒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大敢想法!
他一把抱起這個令人心醉的女子,無比堅定的沉聲道︰「我要帶你離開這里!我不管你是因何種理由被父皇關在此地,我只知道我要你!」
「翌……」
「我不是翌!你看清楚!我是玄臻!!」
玄臻幾乎在狂吼,再與無法滿足于那靜靜的守候,再也無法容忍自己被當做替身!
「翌……?」
女子有些害怕的微微顫抖起來,玄臻無奈而悲戚的看著她,最後無言的閉上了嘴,轉身將她抱離那片荒涼的禁地。
可想而之,當玄臻將她帶回太子宮時引起了多大反響,且不說玄臻從未帶過女人回來,就光說他懷中女子的樣貌,已足令一些長年生活在宮中的老太監們驚出一身冷汗!較聰明的立刻封住了風聲,因為他們的主子,太子玄臻,帶回來的是皇上的女人!而且是被打入冷宮終身不得離開的嬪妃!這種事傳出去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而當太子宮內一片惶恐之時,玄臻卻將那個引起騷亂的女子輕放到了他的牙床之上……
一點一點品嘗著那香襲的胴體,玄臻自始至終都在發抖,激動的幾番喘不過氣來。女子輕微的申吟與無意識的胴體糾纏,令初嘗禁果的玄臻再也無法自拔……
那個女子原名喚做陳婉兒,原為皇帝的淑妃娘娘,以天生嬌柔與世無爭的淡淡寧和深得皇上寵愛,地位直逼皇後。可是,卻在六年前的某個夜晚,淑妃行刺皇上未遂,被永遠的打入了冷宮……
行刺?
玄臻可笑的看著眼前復述陳年往事的老太監,眼中露出不屑的鄙夷目光。她如此深愛父皇,怎麼可能會行刺?一定是遭人陷害!可憐她善良無辜被人欺,恐怕連辯解都未說出口便被打入了冷宮。如果我當時也在,定然不會讓她如此委屈!婉兒?原來,她的名字叫婉兒?人如其名,溫婉可人……
忽然一個小宮女跑進來,急急的說︰「太子殿下!不好了!」
玄臻驀然站起,因為那是他為婉兒精心挑選的婢女,難道婉兒有事?
趕到寢宮,卻見御醫一臉為難的站在床榻邊,見到玄臻正欲跪下︰「老臣參見……」
「少廢話!她怎麼了!」
御醫苦惱了半天,吱唔了半天︰「太子妃……呃……淑妃……」
遲疑了半天也不知道該怎麼稱呼,玄臻恨不得殺人的目光射來,嚇得老太醫當場跪倒︰「她……她有喜了!」
猶如平地一聲雷,玄臻半天沒緩過勁來……
有喜了?有喜……有喜!我的孩子?!
看著玄臻的臉一陣青一陣紅,老太醫拼命擦汗,一般而言有喜是件好事,但此女身份特殊……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專為太子診病的心月復御醫,只怕說出此話時已經被人滅口了吧?
「哈哈哈!!」玄臻一陣狂笑,唬得太醫嚇出一聲冷汗。
「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玄臻驚喜的扶起臉色慘白的婉兒,幾乎激動的說不出完整的話語︰「婉兒!你听到了嗎?你有喜了!是我們的孩子!」
有些呆滯的女子在听到多年未被人喚起的名字時,忽然身子一顫,有些愕然的看向玄臻。
「怎麼了,婉兒?」
玄臻剛知曉心愛人兒的名字,恨不得多叫幾聲才過癮。誰知婉兒听到這個名字後,顫抖的越來越厲害,驀然尖叫出聲,抓狂的撲向玄臻,頓時屋內亂做一團!
「婉兒!!」
「娘娘!」
而更亂的,還有後面,一個老太監臉色蒼白的奔了進來︰「殿下……皇……皇上……」
話音未落,數十名御林軍沖了進來,緊接著,一個身著龍袍的偉岸男子以駭人的氣勢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