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又見黃昏。
天邊的夕陽將沉未沉,斜斜地掛在半空。淡淡的泛著紅色的天,如火般的殘陽,美到了極處,也淒涼到了極處。然而,雁行疏卻偏愛這時的景色,幾乎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會在杏花林里走一走,看看天地自然的造化。
雁行疏輕緩地漫步在杏花滿天的林子里,一襲淺紫的儒袍上,沾染著落英點點,微風拂過,端是衣袂飄飄,似是不經意間,就會隨風而去般。
然而,他身後跟著的那個一步三蹭,嘴里不住地念念叨叨的小廝,卻硬是破壞了這如同仙境般的景致。
「宵羽,你莫要再跟著我了。」雁行疏有些無奈。這個宵羽,成天跟前跟後的,害他沒有一刻可以清靜。
「這可不成。」宵羽加快了步子,索性跑到他跟前,神情認真地道︰「公子,您吹不得風了,還是早些回去吧。您……總該為自個兒想想啊,再這樣折騰下去……。」
「好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知道嗎?」雁行疏淡淡地揮了揮手,如願地封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
宵羽癟癟唇,小聲嘀咕著,「知道什麼呀,就是知道,您也不會放在心上。」
有趣地瞥了他一眼,雁行疏當作沒有听到,徑自向前走著。
「公子,您歇會吧。就是您不累,也體諒體諒奴才啊。」跟著在杏花林里繞了個大圈,宵羽捶著腿,在心底暗自抱怨,真不知道這林子有什麼好的,公子也怎麼就那麼喜歡在里面散步呢。
「你累了就回去,我沒要你跟著。」話雖是這麼說著,雁行疏卻已經就近找了塊大石,坐了下來。
「呵呵,公子,您真是體諒奴才。」喜滋滋地在他身旁就地坐下,宵羽樂呵呵地道。
沒有理他,雁行疏抬頭望天。天上的雲彩是一片的赤紅,象要燒起來一般,但漸漸地卻淡了,化為橙紅的色澤,想來,再過不了多久,等夕陽落去,這絕美而淒艷的紅色,也該隱去了。殘陽畢竟是殘陽,夕照終究是夕照,想留也留不住。
托著腮幫子,宵羽安靜地望著他,心里卻依稀有些害怕。就好象,天人般的公子,也會象這夕陽一樣,很快就要離去。他不喜歡這種沉默的氣氛,于是開口道︰「公子,您在想些什麼呢?」
「想什麼?我能想什麼呢。」雁行疏淡淡地笑了笑,反問道︰「你倒給我說說,你平日里,都想些什麼。」
「奴才?」宵羽歪著頭想了想,「奴才當然想的都是怎麼才能侍侯好公子。」
「除了這個呢?沒別的了嗎。」雁行疏望了望他,接道,「人呢,沒有想過嗎?夫人那里的凝玉丫頭,生得倒水靈。」這一對小兒女,眉來眼去好一段時日了,還當他不知道嗎。
「公子。」騰地一下,一張臉從耳根紅到了脖子。他怎麼也沒有想到,連他和凝玉的事兒,公子都知道了。
「呵呵,有什麼好臉紅的。到時候,我幫你做主便是。」
「奴才謝過公子。」宵羽機靈得很,遇著那麼好的一個機會,又哪里會不好好把握。有了公子這一句話,他和凝玉的事兒,就算是成了。怎不叫他欣喜萬分。
「那公子呢,公子心里可有什麼想要的呢。」壯著膽子,宵羽小心翼翼地問道。
雁行疏衣袖輕輕一拂,一片落紅徐徐飄落掌中。瑩白如玉的掌心里盛著一抹輕紅,格外的分明。他的眸光越過掌中的杏花,向遠處望去,神色間有一些期盼,又帶一點空蒙。良久,他漾起一抹柔和的笑意,「江南,我想去江南,看江南的杏花漫天。」
「江南,公子想去江南?」宵羽喃喃地念著,忽然一拍大腿,叫道,「這有什麼難的,公子想去,明天就能啟程去江南了。奴才這就去收拾。」
「你……。」望著早已跳起來,跑了老遠的小廝,雁行疏無奈地一嘆,這個宵羽,還真是毛躁的性子。
不過也好,就明天吧,明天就啟程去江南。
畢竟……他的時日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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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雁行疏信步走在杏花林里,不知不覺中,已走到了林子的外沿。他望了望天色,才想回房休息,卻听到林子外面傳來人聲。
絕雲谷依山傍水,奪盡天地造化,不但四季如春,景色絕美,而且地勢險峻,易守難攻。這幾年,雁行疏憑借地利,更在杏林之外方圓五里,布下三重陣勢,以阻外敵入侵。
第一重陣勢名喚「謝客」,顧名思義,並不會傷人,只要來人願意原路退回,保管毫發無傷。但想要通過這重陣勢,沒有幾分真本事,是絕無可能的。
第二重叫「逐客」,一旦有人進入「逐客」,機關埋伏齊出,想要不見血光,幾乎沒有可能。不過,這些機關埋伏並不險厲,也沒有喂毒,要不了來人的性命。
緊挨杏林的是第三重,名曰「留客」。
「絕雲谷里杏花落,殘紅遍地今非昨。」,一半說的是杏花林的景致,一半說的卻正是第三重陣勢「留客」。一旦闖過了第一第二重陣勢,進入「留客」的,都是頂尖的高手。然而,如若陷在「留客」,是生是死,全憑他人。如若絕雲谷網開一面,那麼,原路退回,還可留的命在。如若絕雲谷開啟機關,則是萬箭齊發,飛鳥難逃。到那時,殘紅遍地,人鬼殊途。
而今,林外的人聲,分明就是從「留客」傳來。沒有想到,竟然有人連闖兩關,進入「留客」之中,而谷里卻一點都沒有察覺,這怎不叫他驚怒交加。
雁行疏緊鎖雙眉,疾走幾步,向聲源凝眸望去。
只見「留客」之中,兩男一女正盤膝而坐,看來是在凝神尋思破陣之法。他是認識他們三人的,華山穿雲仙子莫如虹,南宮世家之主南宮飛揚,以及慕容世家公子慕容逍。自從八年前白道大舉來犯,雙方勢均力敵,都是死傷參半。這陣中三人,可以說是佔據如今白道的一半力量。他想來都感到後怕,如果這三個人,破去「留客」,不知不覺地潛入絕雲谷中,這後果,只怕是難以想象的。
殺?
不殺?
手扣在那棵最為粗壯的百年老杏上,只要輕輕運上內力,震動隱藏于樹干之中的機關,他們一個也逃不了,都將死在「留客」之中。如若不殺,出聲示警,逼他們離去,難保以後他們不會卷土重來。到時,再後悔也無濟于事。該怎麼做才對谷里最好,早已很明顯了。
內力催吐,萬箭齊發。只見陣中三人,驀然驚起,或拔劍阻擋箭簇,或傾力騰挪著身子,全力應付著眼前的陣陣箭雨。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陣中三大高手身上的傷痕也逐漸多了起來,鮮血染紅了衣襟,身形的騰挪也慢了下來。絕望的喘息聲,咒罵聲,嚎叫聲不住地傳來。
雁行疏蒼白著臉,一陣輕咳。他下意識的想取手巾,卻發現沒有帶在身邊,于是,不經意地用衣袖拭去嘴角的血絲,鮮紅的血,印在淺紫的衣袖,融合成了絕望的黑色。他望著眼前這一幕幕血腥的場景,神色卻是平靜到了麻木的地步。
「你還不快停下。」一聲嬌斥傳來,遠處一抹藍影幾個起落,轉眼已來到他面前。明麗的淺藍長裙,薄紗輕籠,藍月耳鐺,隨風輕動,發出清脆而沉郁的聲響。容郁影原該年輕而嬌美的面容上,罩滿了寒霜。
「停下什麼?」雁行疏緩緩轉過身子,望著她,忽然淡淡地笑起來,「你本該知道,‘留客’的機關,一旦啟動,是決沒有可能停下的。」
「你……好殘忍。」幾乎是顫動著聲音,容郁影的手,緊緊地扣入身邊的樹干之中,蔥白的指間,一絲絲的鮮血汩汩地滲了出來。眼看著陣中的三人逐漸力竭,卻依然盡力地做著無謂的掙扎,然後,長箭穿心而過,一個接一個地陸續慘死陣中,她就忍不住想吐。
「殘忍嗎?他們本就不該來,來了,就該預計到今天的下場。還真當絕雲谷是任人來去自如的嗎。」雁行疏緊緊地盯視著他,冷冷地道,「你既是絕雲谷的谷主,就該多為谷里的安全考量,婦人之仁地一味姑息,到時,死的就該是你自己了。」
顫動著唇,容郁影望著他的眼神就象是看著惡鬼,她不明白,為什麼那麼俊雅漂亮的男子,就可以舉手間就毫不在意地殺人。楞了好一會兒,她怔怔地開口,「他們,並沒有傷害到絕雲谷什麼。」
「你以為,等他們真正傷害到了絕雲谷,再後悔,還來得及嗎?」她終究還是太善良,太心軟。
「可是我娘呢?她傷害了絕雲谷什麼,你還不是一樣喪心病狂地軟禁了她,隔離我們母女六年之久?」驀然激動起來,容郁影狠狠地瞪著他。
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他淡淡地道︰「我早已對你說過,如果有一天,你打敗了我,把絕雲谷的大權奪回手中,夫人自然會回到你身邊。而谷里的一切,也都可以由你做主。」他頓了頓,冷然接道,「若是你做不到,你又有什麼資格干涉我的行事?江湖之中,弱肉強食,你不懂嗎?」
「不錯,江湖之中,弱肉強食。」斂去面上激動的神色,容郁影漸漸平靜下來,彎起一抹冷冷的笑容,她望著他,「既然,你一點情分都不念,那我也沒有什麼顧忌了。今晚亥時,善惡堂前,你我做個了斷。」
「只有你我?你的晴雨堂,刑堂的仇焰,三大護法里的落雲都不出手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已將容郁影苦心隱藏的實力完全點破。
強掩心中的驚駭,容郁影鎮靜地道︰「如果他們出手,你手下的三堂也一定出手。我不想谷里血流成河,相信你也一樣不想。」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為的是和他公平的一搏,而不是希望谷中混戰一場。
「好,我答應你。到時,成王敗寇,你勝,雁行疏生死由你,我勝,絕雲谷中,再無你這谷主。」哂然一笑,雁行疏舉步離去,再沒有回頭看她一眼。
半空的夕陽已然落下,天邊漸漸升起的,是一彎清冷的銀月。
杏花依舊,冷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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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善惡堂前的人也越來越多。今天,容郁影與雁行疏兩人,算是正式翻臉,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而谷里的各大首要,涇渭分明的分為兩派,都神色緊張地等待著兩名主角的到來。
似乎是過了很久,人群之中忽然一陣騷動,容郁影終于出現在眾人面前。她一襲藍色勁裝,雖是女子,眉宇間卻有著不容忽視的英氣。
東方悅緊緊地跟隨在她身後,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沒有意外的發現其他三堂堂主均是又驚又怒地瞪著他。不甚在意地別過眼神,大家各為其主,他沒有什麼好愧疚的。
雁行疏的小廝宵羽早就站在了人群里,一雙眼楮這里看看,那里瞧瞧,好似片刻都靜不下來。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亥時已經過了一刻了,然而,雁行疏卻還沒有來。
容郁影皺起了眉,那麼多人都在等他一個,他這算什麼,示弱嗎?還是示威?她微微冷笑一聲,招了招手,正想叫人去請他出來,眼角的余光卻已瞥見一抹淺紫的身影——雁行疏。
在這一瞬間,周圍驀然安靜了下來,每個人的眼楮,都緊緊地鎖在他身上。然而,他略略抬眸,就這樣淡淡地朝場中望了一眼,所有人的心里俱是一凝,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除了容郁影。她依然緊緊地盯著他,冷冷地拋出一句,「你遲了。」
「恩。」雁行疏緩緩行至她身前,輕輕地應了一聲。沒有解釋,更沒有歉意地應了一聲。
強壓心中的怒火,容郁影道︰「既然來了,你們之間,就在今日此時,做個了斷。」
「代價呢?你想明白了?」雁行疏望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今日杏花林中,我已與你談的很明白。你勝,容郁影自刎當前。從此,絕雲谷的谷主就是你雁行疏。如若你敗了……。」
「我若敗了,隨你處置便是。」雁行疏眸光清冷,依次掃過谷中各大首要,接道︰「今日一戰,無論勝負,今後絕雲谷上下,不可再有二心。」
「呸,虧你說的出口。」刑堂堂主仇焰越听越怒,憤聲罵道,「雁行疏,老谷主待你不薄,你今日竟敢公然與谷主動手,謀奪絕雲谷大權,還堂堂皇皇說出這樣一番話。絕雲谷上下,要論二心,誰人比的過你雁大公子。」
「仇老,答應他,莫要讓人小覷了。」容郁影撫著腰間的軟劍,神色堅決地道。
「這……是。」仇焰恨恨瞪了雁行疏一眼,垂首道。
「你們也都听到了?不必我再說什麼了。」雁行疏目注三大堂主,問道。
「公子放心,我等必將為絕雲谷盡忠。」
滿意地點頭,雁行疏垂眸一笑,向容郁影道,「請吧。再拖下去,該子時了。」
那麼溫柔的一笑,她仿佛又見到當年那個牽著她的手,呵疼著她的雁哥哥。容郁影心中一痛,直想撲到他懷里,大哭一場,然後,任他安慰疼寵。
「谷主這是怎麼了?莫非是怕了。那也無妨,只要你答應離開絕雲谷,永遠不再回來,我也不會為難你,放你離去便是。」冷酷的話語傳至耳中,生生將她拉回現實之中。再也回不去了,他永遠不會再是那個疼她愛她的雁哥哥。
絕雲谷眾人早已自動地退到回廊之中,將一大片空曠的場地讓了出來。
容郁影澀然一笑,行至場中。
兩人對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甚至連客套的禮數都省略了,就已同時出手。
容郁影軟劍斜里一抖,灌注內力,帶起一抹寒芒,向雁行疏疾射而去。驟然閃身,斜斜飄出三丈,淺紫的身影,宛若融入夜色。輕松地躲過十八朵劍芒,雁行疏雙掌齊出,眨眼的工夫,七七四十九朵瑩白如玉的掌花穿過交織的光影,將容郁影緊緊籠罩其間。只听「哧」的一聲,一抹藍色碎布隨風飄落,那是容郁影的衣袂,在躲閃不及間,被凌厲的掌風切落。
場外諸人俱是凝目屏息,眸光一動不動地盯視兩人,一個個的掌心都捏了汗,自己卻全然不知。即使是在回廊中,離兩人交手的地方有一段距離,但掌風劍氣依然直逼過來,刮在臉上生痛。一些功力較淺的年輕人,更是退出十丈之外,這才站住腳跟。
轉眼間已交手數百招,容郁影鬢發皆亂,面色泛紅,已然微微有些喘息。雁行疏鼻尖溢汗,臉色卻是駭人的蒼白。除了那塊切落的衣袂,兩人誰也沒有受傷。象他們這樣的高手,只要挨上對方一劍一掌,這場爭斗就可以結束了。因為,高手相爭,一招往往就可定生死。
又過百招,容郁影劍法忽然一變,由輕巧靈動改走剛猛沉穩一路。一時間,劍光漫天,如奔雷乍起,天地傾催。雁行疏的身形,不斷地在劍網里翻騰挪移,鋒利的軟劍,好幾次都險些刺中他的身體,卻都被他有驚無險地避了開去。
九百招過去,驀然間,雁行疏身形一凝,移行換位,如驚鴻般在半空掠過一抹光弧,三十六掌齊出,揮出的掌風竟化為朵朵紫色蓮花。
「天地九重!」不知是誰驚呼一聲。八年前三招擊斃武林盟主南宮卓的天地九重,終于再次重現在眾人面前。
容郁影嬌斥一聲,手中劍芒暴長,竟如同一條紫色游龍般,挾天地之威,翱翔于紫蓮之間。又是天地九重!容郁影掌中的天地九重……
藍紫兩道身影,快如急電的一個交錯,漫天掌風劍影憑空消逝。
容郁影軟劍已斷,手中只剩下光禿禿的劍柄。狹長而鋒利的劍身透肩而過,顫巍巍地掛在雁行疏的右肩。
「夫人在三十里外的落霞村。」他靜靜地看著她,只說了這樣一句話,便嗆出一口腥甜的鮮血,沉入無邊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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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醒轉,唯一的感覺是冷,好冷。他不明白,為什麼春末夏初的季節,竟也會那麼寒冷。肩膀上的傷處也抽搐一般的痛,血是暫時止住了,卻並沒有上藥包扎。
抬眸四顧,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前方一排粗若兒臂的鐵欄,以及鐵欄外斜斜掛著的發出微弱光芒的兩支火把。滿室都是霉爛陰濕的氣味,空氣惡濁的緊。這該是刑堂的地牢吧,雁行疏自嘲地笑笑,沒有想到有一天,他也會被囚禁在這里。昔為座上客,今做階下囚,可不正是這樣。他微微動了動,身上立刻傳來輕微的「叮當」聲,低頭看去,發現雙腕雙踝都被緊緊地扣上了鎖鏈。終南寒鐵,難怪他方才會感到那麼冷,原來全仗這鎖鏈的功勞。他們倒是看得起他,其實以他現在的狀況,就是是牢門大開,身體毫無束縛的情形下,他也支撐不了三步。
輕聲咳嗽起來,一縷縷鮮血自口中溢出。他抬手想拭,被寒鐵束縛著的手腕卻如何也抬不起來。他苦笑,將身子靠在石壁上,緩緩瞌上雙眸。她畢竟還是不夠狠心,那一劍本可以刺他心口的,但她在最後一刻,還是偏轉了劍鋒,選擇了他的右肩。她果然是個武學上的奇才,短短幾年之中,就靠著自己的實力打敗了他,以她這樣的身手,要接下絕雲谷,已經足夠了。只是,她卻終究太過善良,太過心軟,這樣的性子,在江湖中,是定會受傷的。
任神思游離著,似乎是過了很久,朦朧間,他听到一陣沉緩的腳步聲,緊接著是金屬的踫撞聲。費力地撐開眼簾,一張年輕而俊秀的面龐出現在他迷離的視線中。吃力地彎了彎唇角,雁行疏對他笑笑,「東方,沒有想到,我第一個見到的竟然是你。」
「不錯,是我。」東方悅在他身邊坐下,望見他手腕的鐐銬,皺了皺眉,伸手去觸,入手是一片刺骨的寒冷。他收回手掌,眉頭皺的更深,「是終南寒鐵。」
靜靜地垂下眼睫,雁行疏道︰「恩,這副寒鐵鐐銬只怕被刑堂收著好久了,到了今日,方才有了用武之地。」
「你……」這般輕忽的態度,不覺令東方悅微微有些惱了,他冷冷地道︰「你想怎樣就怎樣,要找罪受,我管不著,也不想管。不過,我想知道,你究竟在演哪一出戲,演給誰看?」
「我不明白。」雁行疏淡淡地道。
「你有什麼不明白的,整樁事情,都是你在只手翻天,你還不明白?」東方悅嘲諷地反問。
清淡地看了他一眼,雁行疏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合上了眸子。
東方悅一把扣住他的肩頭,生硬地道︰「你睜開眼楮,難道你連看別人一眼都不屑嗎?我在問你話,你听見沒有?」
右肩的劍創被他這樣猛力一扣,頓時迸裂開來,鑽心一般的痛。血源源不斷地自創口涌出,雁行疏的臉色剎時間變得慘白,他幽冷地望了他一眼,就這樣一眼,就讓東方悅的心泛了涼。
他縮手,掌心是一片溫熱的鮮血,濕漉漉的,他暗自慶幸,幽暗的地牢里看不清顏色,不然,那淒艷的鮮紅會把他逼瘋。低吼一聲,東方悅狠狠瞪了他一眼,疾風般地奔離地牢,再也沒有回頭。
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雁行疏淡淡地泛出一縷笑意,清幽而澀然。一笑之後,卻又忍不住一陣猛烈的咳嗽。眼前陣陣發黑,意識也漸漸地抽離,而殘留腦海中的最後的景象,是依稀中,江南的萬里春色。
十里長堤,柳絮輕揚,那九株杏樹也早該盛極而艷了。然而,他終究趕不及去那煙雨江南,看那漫天花雨。
十年之約,終成未了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