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來了!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摔下樓梯之前,最後見到的人是誰了——
是宋至剛!就是他把她推下樓梯的!
天啊!原來是宋至剛,為什麼她一直想不起來呢?她夢里的黑影,對她咆吼、伸手要捉她的人並不是洛堯,她怎麼會把洛堯和宋至剛搞混呢?他們的體形雖然相似,但是洛堯從來不會傷害她呀!
宛瑜抓著方向盤,腦中一片紊亂。
原本她坐在客廳看電視,然後某一個頻道播出台灣新星攝影師系列報導,宋至剛的作品和他的面孔一出現在電視上,電光石火之間,埋藏在記憶深處的片段一一閃現,接著她便什麼都記起來了!
是宋至剛將毫無防備的她推下階梯的!而她居然把宋至剛對她造成的陰影,移情到洛堯身上!?
只要想到自己是怎麼躲避他、怎麼傷害他,她就好想哭!
天!她好恨自己!她怎麼能這樣對待一個深愛她的男人?
她一定傷透了洛堯的心,她每一抹恐懼的眼神,每一個逃避的動作,還有當他觸模到她時的激烈抗拒……她真不知道他怎麼承受這一切?她根本不值得被他所愛!
想到這里,淚水幾乎模糊了宛瑜的視線,她抬手將眼淚抹去。
不!她不能再等了。
她要去找宋至剛,她要他道歉,並且從今以後離她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她要與他說清楚,她已經不再欠他什麼了,如果她心中對他還存有一點點的眷戀的話,在他將她推下樓梯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她只是不明白,至剛怎麼能那麼歹毒,在他得知她已經有了身孕的時候,還對她痛下毒手!
宋至剛的殘酷,使宛瑜打從心底發寒。
天!如果寶寶有了什麼差錯,她要如何面對自己、面對洛堯?這個孩子是他倆的愛情結晶,是他們心坎的一塊肉,倘若因為這樣失去了,她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
她一度以為宋至剛才是最適合她的男人,但洛堯對她付出的一切,才讓她明白了什麼是無私的愛!宋至剛的自私與洛堯恰成反比,但過去的她卻一直拒絕去正視,甚至在她失憶的期間,還遺忘了他的愛,一味恐懼他、躲避他……
她想起有幾次洛堯只要稍稍靠近她,她就緊張得不已;要是他伸手踫了她,她就會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
洛堯怎麼能忍受這些?
面對妻子的遺忘已經夠苦了,他怎麼還能承受她對他的懼怕?
宛瑜將心比心,在體會洛堯的心痛與無助後,眼淚更是掉個不停——
其實,對他最殘酷的人,是她啊!
不行,她要先去找洛堯,她要抱住他,在他懷里懺悔,懇求他的原諒,用一輩子的愛來贖罪,她要告訴他,宋至剛再也不能成為他們之間的阻礙,今生今世,她愛的人是他……
忽然,宛瑜感覺車身一震,車子忽然熄火了。
「怎麼回事?」她再次發動車子,可是沒用,車子拋錨了。
宛瑜四下望了望,剛巧這時候路上沒有人車,更糟的是——她拋錨在平交道上!
宛瑜倒抽了一口氣,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她發涼的背脊。
天啊,車子怎麼會在這時候拋錨呢?她若不趕緊把車移開,要是有火車經過,那可就不只是一尸兩命而已了……
宛瑜不敢再想下去,她像瘋了似的拚命發動引擎,但是車子就是不動!
就在這時候,平交道的警示燈驀地轉紅,警鐘當當當地響起,兩旁的柵欄慢慢降下。
火車要過來了!這個認知讓宛瑜差一點要暈過去。
「拜托!動呀,求求你快動吧!」宛瑜不停地轉動鑰匙,一顆心提到喉嚨口,渾身不受控制的發起抖來。
當王洛堯趕到的時候,看見宛瑜把車停在平交道中央,他整個人驚得魂飛魄散!
她想自殺嗎?
她就這麼痛恨跟他生活在一起,非要一死以求解月兌嗎?
王洛堯的心髒一沉,仿彿失去了所有的支點,這輩子,他從來沒有感覺如此絕望過!
「宛瑜!不要這樣!」王洛堯探出車窗,瘋狂地對她鳴喇叭,放聲大喊,「算我求你,快離開那個地方!」
听見洛堯的聲音,宛瑜閃電般地調過頭——是夢嗎?居然是洛堯!她沒想到在這麼危急的時候,他居然會出現在她面前!
宛瑜降下車窗,驚慌地回頭對他高喊︰「堯,我的車拋錨了,它動不了!」
拋錨!?
那一瞬間,王洛堯腦中仿彿有顆核彈爆炸,幾乎把他炸成碎片。
「那你還待在車上做什麼?該死的,快下車啊!」他已經听見火車過來的聲音了!
宛瑜拚命搖頭,「我不能把車丟在這里,這樣會讓火車出軌,殃及無辜!」
王洛堯快發瘋了!他知道宛瑜絕不會為了保命而自己逃走的!
該死的!他該怎麼做?王洛堯,快想辦法,快想啊!
有了!
「宛瑜,將車子放空檔!」
王洛堯朝她吼完,腳下同時踩住油門,他開著黑色積架撞斷柵欄,朝骨董車沖過去。
他加足馬力,用積架的車頭頂住骨董車的車尾,一吋一吋地將車子頂離平交道。
而在這時候,火車已經距離他們不到一百公尺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宛瑜發現車子又能發動了,她馬上踩下油門,撞斷另一邊的護欄,飛快駛離平交道。
成功了!
王洛堯心一寬,原以為已經月兌離險境,卻沒想到積架的車尾尚未駛離危險區域,當火車如箭般急馳而來,擦撞上王洛堯轎車的車尾,那巨大的沖力將車子撞翻了過去——
「不——」
宛瑜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眼淚迸流而出。
她親眼看著洛堯的積架像電影情節一樣翻覆,輪胎朝上的飛滑出去——
天哪!他出事了嗎?他出事了嗎?
宛瑜用發顫的手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朝翻覆的積架奔過去。
然後,她看見一縷鮮血從洛堯的額角流淌而出——
******
江氏醫院急診室外,江震正在安慰眼淚流個不停的宛瑜。
「他沒事了,他的X光片和電腦斷層掃瞄都顯示他沒有內出血,也沒有骨折,每個前來會診的醫生都覺得他能生還真是奇跡。」
宛瑜臉色蒼白,身子仍克制不了的顫抖著。
「可是他流了好多血……」想起看到他的那一刻,那刺目的紅扎得她目盲。
「對,因為他撞傷了頭,身體也有多處擦傷和割傷,不過該縫的傷口都縫了,該包扎的也都包了,這說明了堯畢竟是血肉之軀,絕不像他的外表那樣百毒不侵。」
江震還有心情開玩笑,但是宛瑜一點也笑不出來。
他嘆一口氣,實在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一個淚流滿面的女人。「宛瑜,盡管放心吧!我說他可以回家休養,那就一定沒有問題。不管怎麼說,堯可是我的死黨啊!」
有了江震的再三保證,宛瑜終于稍微放了心。
宛瑜走進嘈嚷的急診室,將王洛堯帶出醫院。
洛堯看起來很糟,白襯衫上處處有破損及血跡,手和腳處處是傷,額頭因為縫合傷口而包著繃帶,他的臉色不太好,但是他注視著她的目光炯炯,幾乎可以說是凌厲的。
他們搭計程車離開醫院,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
宛瑜怯怯地將手伸過去,想握著他的手,給他一些力量,但是當她才一踫到他,王洛堯立刻就挪動身子,和她保持距離。
宛瑜沮喪的垂下頭,她知道他是為什麼生氣,應該的,就算他會為此恨她一輩子,她也不會有任何怨言。
回到家,劉媽馬上關切地迎上來。她也是在接到宛瑜的電話之後,惴惴不安的等到現在,親眼看著有如親人的洛堯回來才放下心。
「王先生,你一定餓了吧!早上我炖了鍋雞湯,我端一碗給你好嗎?」
「不用,我不餓。大家都折騰了一天,你可以回去了,別讓你的家人擔心。」說完,王洛堯頭也不回的走進房間,甩上門,誰也不理。
劉媽從沒見過王洛堯這麼冷漠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劉媽,抱歉讓你擔心了,我看你先回家吧!我會照顧他的。」
劉媽注意到宛瑜對王洛堯不再懼怕,忍不住吃驚地問︰「你的記憶……」
「是,我什麼都想起來了。」宛瑜勉強一笑。
「那太好了!這下我總算可以放心回去了。有什麼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不管多晚都沒關系。」
「謝謝。」
送走劉媽後,宛瑜來到洛堯的房間前。
他為了不使她害怕,這陣子都獨睡在主臥房旁邊的客房里。想起他這陣子以來的包容,她心頭一酸,再度陷入自責當中——
直到現在,宛瑜還是無法想像自己竟然用那樣殘酷的態度,對待這個愛她至深的男人。
很快地壓抑住心中的難過,她輕輕地敲敲門。
「堯?」
有半晌,里面沒有傳出聲音,宛瑜有些擔心,逕自開了門闖進去。
一打開門,她看見洛堯正坐在床沿,赤果著上身,用濕毛巾擦拭著擦傷處處的身體。
當他看見她闖進來,他的目光微眯。
「你是誰?」他冷聲問。
「什麼?」宛瑜嚇了一跳,心髒一窒,緊張地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反問︰「堯,你不記得我了嗎?」
「我應該要記得你嗎?」他忽然將毛巾丟開,從床上站起,雙眸因憤怒而發亮,「我原以為我娶了一個愛我的女人,但是她卻把我忘記了!」
「對不起,堯,我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她心急地朝他走過去,想觸模他,但是王洛堯卻不領情。
「滾開,不要踫我!」
「堯!」她哀懇地喚著,眼眸中泛起淚光。
「收起你的眼淚,別以為我會因此心軟!」他撿起地上的毛巾走進浴室,對她的淚視若無睹。
她傷害了他,現在他不會再原諒她了!
宛瑜將臉埋進攤開的雙手中痛哭失聲,無法自已。
忽然,她听見浴室里傳來一聲巨響,她先是全身一僵,然後趕緊沖進浴室。
「堯?」宛瑜一進浴室,就看見洛堯蹲跪在洗手台邊,攀著水槽,臉色蒼白,額頭上全是汗。
「堯,你還好嗎?你哪里不舒……」她抹去他的汗,這才發現他額頭不尋常的熱度,她倒抽了一口氣,「天啊,你在發燒!」
難怪他脾氣這麼暴躁、臉色這麼蒼白!
宛瑜將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同時拍拍他的臉頰,「堯,醒醒!你得幫我,我一個人沒辦法把你扛上床啊!」
洛堯听見她的話,努力地支撐起自己,讓宛瑜攙著他回到床上。
宛瑜好不容易將他安置上床,他頭一沾枕,立刻便昏睡過去,再也听不見宛瑜擔憂的呼喚。
******
在好好的睡過一覺之後,洛堯覺得自己又像新的一樣——雖然外表看起來一團糟,但是至少精神好多了。
宛瑜失憶的一個多月以來,他幾乎沒有好好的睡過覺。
夜晚,雖然他們不同房,但是他總害怕宛瑜會趁著他睡著後逃走,所以他強迫自己每兩、三個小時就要確認宛瑜是不是還在房間里。
白天,他幾乎把工作帶回家,會議則透過視訊舉行,若萬不得已一定要進公司,他也會挑劉媽在的時候,而且絕不在公司待超過兩小時。
長期下來,就是鐵打的身體也會吃不消,但他無法停止這麼做,因為與其失去宛瑜,他寧可犧牲睡眠。
他沒有賴床的習慣,當他眼楮睜開,腦子隨即跟著清醒,接著他馬上就起身。
一坐起身,他便看見趴在床沿,一手還緊握住他的宛瑜。她微側著小臉,柔和的燈光映出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她哭了?是因為擔心他嗎?上次她像這樣握著他的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大概是上輩子吧!久得他都想不起來了。
那一瞬間,柔情從洛堯的眼底掠過,他輕輕的抽回手,想下床去為她取一條毛毯,但是當他一抽回手,宛瑜馬上震顫了一下,驚醒過來。
「堯?」眼楮都還未睜開,她就急著呼喚他。
「我在這里。」
洛堯的聲音穩住了她慌亂的心,她松口氣,露出笑容。
「你還好嗎?」她探出手,模模他的額頭,「太好了,總算退燒了。」
洛堯拉下她的手,臉上毫無笑意。「你一個晚上都在這里看顧我嗎?」
「因為你發燒了……」
不等她說完,洛堯低咆︰「就算是那樣,你只要讓我吃下退燒藥就可以回房去了,難道你忘了肚子里還有小寶寶嗎?你在這里看顧我,要是換你累倒了怎麼辦?」
雖然明知王洛堯的凶惡是出自關心,但她仍然忍不住紅了眼眶。
「堯,你要一直對我這麼凶嗎?」
洛堯一時啞然。
宛瑜眨著眼楮,努力不要讓眼淚掉下來。
「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不可原諒的事,你這麼生氣也是應該的,可是……你能不能等到康復以後,再來跟我算帳?就算……」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的把話說完︰「就算是你想要跟我離婚,我也……我也……」
宛瑜說不下去了,她別開臉,終于放任淚水奔流。
「宛瑜!」她哭泣的模樣使洛堯的心痛了,他大手一伸,將她抱進懷里。「你在想什麼?你怎麼會以為我打算跟你離婚?」
宛瑜坐在洛堯的腿上,靠著他,但聲音仍舊哽咽︰「因為……你那麼生氣,而且討厭我踫你——」
「宛瑜!」他摟緊她,抬起她充滿淚痕的小臉,吻去她睫毛上的淚珠,然後低啞地道︰「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離婚,連一次也沒有。」
她瞠大淚眸,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見的,「但是我傷害了你!我甚至還忘了你、懼怕你……只要想起過去這一個月我是怎麼對你的,我就覺得好抱歉,我幾乎無法原諒自己!」
「我的確對你感到生氣,而且是氣得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更不能離婚。」王洛堯將自己的臉貼在她淚濕的鬢邊,那姿態說不出有多憐惜,「我是個很會記仇的男人,所以我要你用一輩子來補償我,你要給我更多孩子,讓他們吵得我再也想不起那些令我生氣的事,如果你做得到,我就原諒你。」
宛瑜听到這里,大眼終于流露出一絲笑意,心中洋溢著滿滿的感動,她發出一聲低呼,然後緊緊地攀住他的頸項,主動仰首吻住了他。
洛堯笑著回吻她,抱著她轉身,將她柔軟的身軀覆在身下,用他的身與心,對她訴說永世不移的愛意。
黑夜過去,黎明來臨。
宛瑜擺月兌了暗夜的惡夢,在洛堯的懷里沉沉入睡,在他的懷抱里,此後再也沒有什麼能令她感到害怕。
她在他的臂彎中尋到了天堂。
******
好多年後的某一個星期日上午,宛瑜收到一個越洋包裹。
「誰寄來的?」洛堯端了一杯咖啡從廚房走出來,來到宛瑜身後,俯身在她臉頰上輕吻一下。
「不知道,我不記得我有朋友住在德州。」
「拆開來看看。」
宛瑜打開包裹,里面是一幅裱框起來的黑白相片,相片的構圖,有三分之一是高遠的天空,三分之一是綠色的大地,三分之一是歐洲地中海式的小屋。
「好漂亮……」宛瑜低呼,驚艷之情溢于言表。
洛堯一看見那張照片,俊容立刻沉下。
「這是「家園」,宋至剛的得獎作品。」
「你知道?」宛瑜詫異。
「當然,這家伙可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剌,他將你從樓梯上推下來的那筆帳,我都還沒跟他算呢!」洛堯冷冷地瞥了照片一眼,問道︰「他都已經在美國結婚了,還寄照片給你做什麼?」
宛瑜忍笑的看著丈夫吃醋的模樣,偎進他的懷中道︰「堯,別這樣,這可是他的道歉呢!」
「道歉?」
「是啊,他將這張照片送給我們,表示他將「家園」該有的溫馨寧靜歸還給我們,此後他對我們只剩下祝福。」宛瑜含笑地舉高那張照片,「這是個最棒的禮物,我們該把它掛在哪里呢?掛在房間好嗎?」
「休想!」洛堯懲罰似的摟摟懷中的嬌妻,「這張照片只能掛在玄關!」
「你呀,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宛瑜無奈地笑嘆。
「小心眼、霸道、蠻橫、不講理……還有沒有?」洛堯的唇貼在她的唇上,「這些年你罵我的詞匯越來越豐富了,看來我得好好改進才行。」
「怎麼改進?」
洛堯將咖啡杯往桌上一擺,隨手抽掉她手上的照片往沙發一扔,然後打橫抱起她,彎彎的俊眼中滿是笑意。
「這個嘛……我們回房間去,我再慢慢地說給你听。」
宛瑜听了,不由赧紅了俏顏,很輕很輕地捶了他肩膀一記。
洛堯仰首而笑,他的笑聲充滿了陽光與幸福。
今天是他們兩人的「相愛紀念日」,而此刻是他這輩子最富足的時候,只因他擁有了心愛的妻子,活潑搗蛋的一兒一女,以及滿滿的愛。
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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