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
王洛堯始終記得遇見邵宛瑜的那一晚。
那是德睿.莫林的結婚周年派對。這個從瑞士追妻追到台灣的金發碧眼貴公子,為了慶祝結婚周年與祈又寧終于「有了」,特地包下豪華郵輪,舉行盛大的派對。
身為死黨的他,當然也在受邀之列。
德睿特地包下豪華郵輪,開放船內所有的娛樂設備——舞廳、酒吧、賭場、KTV……讓所有賓客玩到盡興,這儼然成為一座海上的不夜城。
德睿廣發邀請函,上船的賓客近千人,來來往往的名車將港口擠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以收到德睿.莫林的邀請函為榮。
但王洛堯卻避開喧鬧的船艙,一個人走到甲板上抽煙。
不一會兒,阿震一身酒氣地從船艙跑出來,笑著大叫︰「堯!你在干嘛?別一個人站在那里,快過來跟我們拚酒,咱們一起痛宰德睿!」
「我抽完煙就過去。」
「快點!德睿那個臭小子好會喝,他已經把世緯灌醉了!」
想像董世緯醉得不省人事的樣子,王洛堯不由得笑了,「好,知道了!」
當年在UCLA求學時,他們四人很快就結為莫逆,走到哪里都焦孟不離。他們一起把馬子、一起跑趴、一起參加社團,回台灣後,即便四人都陸續挑起家族事業的重擔,仍會抽出時間不定期聚會,閑扯之余也交換生意經。
他的生活一成不變,總覺得缺了點什麼,特別是德睿結婚之後,那種感受似乎更加明顯,但他依舊不知道自己缺少的究竟是什麼。
在別人眼中,他們四人是天之驕子,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也能不費吹灰之力的摘下,哪里還會有缺憾?可是那種不完整的感覺,卻一直真實的存在著。
吐出最後一口煙霧後,王洛堯將煙灰彈人海中。抽完了煙,他正想回船艙,不意卻看見岸上的一抹瑩白,那是一個穿著白色小禮服的女子。
當晚的月華,是少見的淡藍,高踞在甲板俯望她,淡藍色的光影投射在她的身上,襯出她肌膚柔潤如玉的晶瑩,白色緞質的小禮服好似有銀輝閃亮。
任誰都不能否認,那是很美的景象。
雖然隔著不算近的距離,但王洛堯還是可以看見她的容貌,她並不令人驚艷,但她恬靜的容顏,讓他聯想起月下的茉莉。
他不記得自己見過她,他向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德睿邀的朋友他十之八九都認識,但他確信自己不曾見過她。
她打扮得像是來參加宴會,可是她卻一直待在岸邊,好像那里有什麼比派對更吸引她。
王洛堯思索一下後,邁開腳步,往她的方向走去——
******
邵宛瑜站在樹下,穿著高跟鞋的她,踩上盤錯結實的樹根,拚命地伸長了手,試圖踫觸在低椏上縮成一團,已然嚇壞的鷗鳥。
「噓……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救你……」她輕聲的哄著,可惜鳥兒不領情。
宛瑜稍早搭車經過這里時,她便注意到這只受傷的鷗鳥發出淒厲的嘶鳴。
原本她是受了學姊,也就是派對的女主人祈又寧之邀前來參加派對,但是她擔心這只翅膀受傷的鷗鳥遭到野貓的攻擊,所以又從郵輪里溜出來,想要將它救下送醫。
可是這只鷗鳥顯然已被嚇壞,不但在宛瑜伸手時用沒有受傷的另一個翅膀撲打她,還毫不留情的送上「啄吻」。
「啊,好痛……」宛瑜忙不迭地縮回手。
她揉揉自己的手背對自己苦笑,這只鷗鳥真的很不友善,她的手已經被啄好幾下了。
宛瑜開始思索是不是要搬救兵,如果她打電話給消防隊,會有人願意來救鳥嗎?
驀地,一縷低沉嗓音在她身後響起︰「你在做什麼?」
宛瑜沒想到會有人出現,嚇了一跳,腳下一個不穩,立時往後栽去——
她以為自己會跌個四腳朝天,但一雙穩健的大手及時接住她。
宛瑜緊張地眨著大眼,驚魂未定地仰首看著俯望她的男子。
宛瑜沒有料到,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非常好看的男性面孔,濃眉挺鼻,輪廓深刻,簡直可以去當GQ雜志的封面模特兒。
但真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雙深邃漆黑的眼眸。
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楮,沉穩、銳利,充滿了力道,這說明了他是一個剛毅且不輕易妥協的人。除此之外,這也是一雙漂亮的眼楮,充滿了男性魅力,當她與他四目相接時,宛瑜覺得自己的魂魄好像要被吸進那深潭般。
「你沒事吧?」
這個人好似得到上帝的眷顧,連聲音都這麼富有磁性。
「啊?噢,我沒事!」宛瑜發現自己還在對方臂彎里,不由大窘,連忙退開。
被他踫觸過的地方,仍記憶著他手掌的熱度……這令宛瑜的臉頰緋紅起來。
與她近距離接觸,王洛堯才發現她的年紀看起來遠比他所以為的更小。她幾歲?二十?二十一?她的女圭女圭臉使他看不出她的年齡。
「樹上有什麼嗎?」王洛堯若無其事的問。
「有一只受傷的鳥。」
「鳥?」
「對,應該是一只剛開始學飛的鷗鳥,它的翅膀上面有傷,飛不起來,我擔心它要是遇上野貓或者……」宛瑜察覺他的眼楮好似閃過一絲笑意,她不由再度漲紅了臉,有些難為情。「總之,我想把它救下來,帶它去看醫生,可是它戒備心很高,我被它啄了好幾下呢!」
「是嗎?」他垂下眸,望向她的手,他的目光放肆,令宛瑜莫名有種想將雙手藏到背後的沖動。
「我想我還是打電話請消防隊過來救它好了。」
「不必麻煩,我想我可以把它弄下來。」
宛瑜有些訝異,她沒想到他竟願意幫忙。
「真的?那你要小心,它現在情緒緊張,可能會啄傷你。」
他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道︰「我想它不會有機會啄傷我。」
說完,他出其不意的伸出雙手,用極為快速的手法將鷗鳥捧下來。
宛瑜瞠目結舌,沒想到他這麼輕易就將鷗鳥救下來,簡直像是獵豹一樣迅疾,鳥兒甚至還來不及掙扎!
「接下來呢?」他問,皺著眉看著手中拉嗓亂叫的鳥兒。
「呃?」
「接下來我該怎麼做?總不能整晚一直捉著它吧?」
「我……我想我們應該送它到獸醫院去,但、但是現在有點晚了,如果現在趕回市區,說不定獸醫院已經打烊了。」
「你來捉著它,我來設法。」
王洛堯從西服內袋中掏出手機,簡單地交代幾句,隨即收了線。
「我已經替這只鷗鳥預約了看診,獸醫會待在診所直到我們過去。」
他說「我們」,所以他也要一起去嗎?
「謝謝,你已經幫我一個大忙,接下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王洛堯勾起笑意,「是嗎?」
「是的。」
「你知道地點?」
「我……」她緊張地舌忝舌忝唇瓣,「如果你能告訴我地址……」
「我可以告訴你地址,但這附近很難叫車,也許一、兩個小時都不會有計程車的蹤影,你確定你要等?」
面對王洛堯的反問,宛瑜低下頭,一時啞口無言。
看著她抱著那只受傷的鳥低俯著頭,露出宛如珊瑚般紅的耳朵,王洛堯不由有種以大欺小的罪惡感,與……快感。
他掏出車鑰匙,「還是讓我送你去吧!」
這一次,宛瑜無法拒絕。
「那就……麻煩你了。」
「麻煩?」他的白牙一閃,「不,一點也不麻煩。」
******
宛瑜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這麼大膽的事!
她對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還稱不上認識,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居然就上了他的車!?
與他同處在一個密閉空間里,呼吸著車內醇厚的氣息——那是純然男性的氣息,如同他本人一樣,具有絕對的侵略性,這讓宛瑜一直有種想逃走的沖動。
注意到她的不安,王洛堯問︰「冷氣太強了?」
「不……」宛瑜對他緊張地笑了笑,「我只是忽然想起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你。」
「我叫王洛堯,是今晚派對主辦人德睿.莫林的好友。你呢?」
「我叫邵宛瑜。」
「怎麼寫?」
宛瑜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愣了一下後才回答︰「寶蓋頭的宛,斜玉旁的瑜。」
「宛瑜,宛瑜。」他用他低沉的嗓音念了兩次,而後笑了,「很好听。」
他念她的名字時,仿彿是念著蠱惑人心的魔咒,又像是無形的。
「謝謝。」宛瑜不明所以的紅了雙頰。
連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當他念著她的名字時,她會有種仿佛被閃電擊中的顫栗感。
「你也是德睿的朋友?我不記得見過你。」
「不,是莫林先生的妻子——祈又寧學姊邀我的。」
「原來如此。」王洛堯點點頭,沒再發問。
一小時後,他們終于回到台北市區,將鷗鳥送進獸醫院。再走出來,已是半小時後的事了。
王洛堯看了看表,忽然道︰「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吧!」
提著鳥籠的宛瑜猶豫了一下,「但時間已經很晚了,我想我還是……」
「你應該也沒有吃晚餐吧!這附近正好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館,我們到那里解決晚餐。」說完,他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王洛堯的態度不容拒絕,宛瑜也只好奉陪了。
宛瑜上車後,王洛堯將車門關上。
她無可奈何的神情沒有逃過王洛堯的眼楮,他俊美的薄唇隱隱流露出一絲笑意。
一進入咖啡館,服務生馬上帶著歉疚與為難的笑容迎上前來。
「對不起,我們餐廳是禁止寵物進入的。」
「它不是寵物……」宛瑜正想解釋,王洛堯已經將一張五百元鈔票塞進對方手中。
服務生看見鈔票後表情丕變,鞠躬鞠得更加殷勤。
「兩位快請進!我想這只鳥被關在籠子里,而且正在睡覺,應該不會造成其他客人困擾。」
服務生將他們安排到最安靜的位子,等他們點了餐之後,服務生還不停前來送水、換水杯,直到王洛堯表示他們不需要服務了,那名服務生才不太情願地走開。
「你常常這樣做嗎?」
「你是指什麼?」
「就是……」宛瑜不知該不該說。
「用錢解決問題?」王洛堯干脆替她說出來。
宛瑜漲紅了臉,沒想到他會說得這麼直截了當。
「對我來說,能夠用錢解決的問題,稱不上是問題。如果能用錢買到方便,何樂不為?這不就是錢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嗎?」王洛堯說得坦然,他和所有商人一樣,在合理範圍內講求必要的手段,並不標榜清高,「你還小,還未建立起屬于自己的金錢觀,等你以後出了社會之後自然就會明白——」
「呃……」宛瑜小聲地打斷他,「我並不像你以為的那麼小。」
王洛堯挑起眉,擺明不信。
「是真的。我三年前大學畢業,現在在一家私人藝廊工作。」
「藝廊?」真難以想像,看她今晚在獸醫院呵護受傷鷗鳥的模樣,他還以為她是個活在真善美世界的大小姐。
「敦煌藝廊,」她小心地問︰「你听過嗎?」
「沒有。」藝術世界距離他的殺戮戰場似乎太遙遠。
「喔……」
看見她有些失望的表情,王洛堯不由笑了。
「我想未來如果有需要,我會向你買畫的。」而且他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畢竟他有很多房子,而房子的牆面全都空空如也。
「我不負責賣畫,我負責和藝術家聯系,安排展覽。」提起自己的工作,宛瑜的眼出現耀眼的神采,玫瑰色的唇瓣笑意如花。「最近我們正在推一個攝影聯展,打算邀請三位知名的年輕攝影師一同參展,其中有一位叫宋至剛,他是個非常有才華的攝影師,他的照片風格強烈……」
听著她愉悅地談論自己的工作,王洛堯發現自己竟很喜歡她談論工作時的神情——因為他早已想不起來自己上次愉快的談起工作是什麼時候了。
她不過是一個畫廊的職員,一個月了不起領三萬多塊的薪水,為什麼她能如此快樂?
「抱歉,我都在談工作的事。」宛瑜注意到他心不在焉的模樣,不由歉然地問︰「你是不是覺得很乏味?」
「不會。」
「那就好。嗯……那請問王先生從事哪方面的工作?」
王洛堯微微一怔,從來沒有人這麼問他,因為只要他說出自己的名宇,所有人馬上把「王氏財團少東」、「股市大亨」等頭餃,與他連在一起。
至于對財經新聞更敏感一點的,根本不必他報姓名,他的面孔就等同告訴大家他的身分,所以要他自我介紹,一時間他還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我搞投資。」他簡潔地回答,「我有一間投顧公司。」
面對這麼籠統的回答,宛瑜有些疑惑。
「哪一方面的投資?」
王洛堯很干脆地回答︰「我不想談我的工作。」
宛瑜以為自己的探問惹惱了王洛堯,尷尬地低下頭。
這時餐點正好送上來,宛瑜松了一口氣,對現在的情況而言,吃東西是避免說話的最好方法。
之後,他們在沉默中用完晚飯,宛瑜很自然的去拿帳單。
「讓我來。」在宛瑜還未踫到帳單前,王洛堯已率先抽走。
「啊……那怎麼可以?」宛瑜急道,「剛剛在獸醫院是你付醫藥費,這頓飯無論如何請讓我請客。」
聞言,他笑出來,「不用了。」
這輩子還沒有哪個女人對他說過「由她請客」這種話,更不用說和他搶著付帳,這使王洛堯感覺很新鮮。
「可是……」
「真的不用。」接著,王洛堯在櫃台買了單。
他真的是個不接受拒絕的人!宛瑜無奈地想。
兩人走出咖啡館,夜已經很深了。
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王洛堯問︰「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王先生,很謝謝你今晚的幫忙,你真的太好心了,但我真的覺得不應該再麻煩你送我回家。」宛瑜很委婉的說。
王洛堯偏著頭看著眼前嬌弱的小女人,道︰「送你回家稱不上麻煩。」
「我可以叫車。」
「這麼晚了,應該不好叫車吧。」
「不然……我可以請家人來接。」
「說不定你的家人都睡了,把他們從被窩里叫起來豈不太殘酷?」
宛瑜懊惱地咬著下唇。怎麼會這樣?好像怎麼說都說不贏他!
她的表情落入王洛堯眼里,令他覺得可愛萬分。
她不認識他、與他搶著付帳、不讓他送她回家……不知道還有沒有更有趣的?
「你很怕我嗎?」
他的問題讓宛瑜驀地抬起頭,「不,當然不是!」她邊說邊搖頭。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別的理由。」
「我只是覺得……好像欠你太多人情。」
王洛堯的目光微微一沉,「你可以不必擔心,我不是個器量狹小的男人。」
天哪,他誤會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越是慌亂,宛瑜越是說不出來。
看著她因為心慌露出無助的神情,一雙盈然大眼好似隨時要哭出來,王洛堯驀地涌現一股保護欲。
「宛瑜。」
听見他低喚她的名字,宛瑜怯怯地抬首望向他。
就在這一瞬,王洛堯驀地攬住她的腰,俯下頭,吻上她晶璨的紅唇。
宛瑜愣住了,一開始,她還沒意會到唇上傳來的灼熱是什麼,當她終于回神後,發現他正吻著她,她震驚得一動也不動。
怎麼會這樣?他……怎麼會吻她!?
打從他見到她的第一眼開始,吻她這個念頭就隱隱藏在他的心中,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付諸實行。
他甚少做出乎意料的事,他只在可預測範圍之中冒險——但對于吻宛瑜,他一點也不後悔。
他知道這很唐突,他知道他也許嚇到她了,但是時間若是回到一分鐘之前,他還是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她的唇比他想像的還要柔軟甜美,一開始,她因驚嚇而緊繃,但他耐心地誘哄,細細描繪她的唇型,融化她緊張的菱唇。
當她因震驚而抽息時,他大膽的深入她的口中,糾纏她的舌瓣。
宛瑜試著掙扎,但他擁著她的雙臂是那樣堅定,不動如山。
最後,她逸出一聲啜泣,這聲啜泣終于逼開了王洛堯。
「宛瑜……」他不忍的對她伸出手,但她立即躲開。
「你怎麼可以這樣!?」宛瑜搗著唇瓣,渾身顫抖,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做!「我還以為……你是個好人。」
「抱歉,」王洛堯的眼里有著深刻的憐惜,「但是我不後悔這麼做。」
宛瑜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但她真的怕了這個霸道的男人。
「我……我要走了。」
「宛瑜——」他試著挽留,但她看也不看他一眼。
「我真的該走了。」
說完,她再也沒有勇氣跟這個男人多相處一秒鐘,她拎著鳥籠從他面前逃開。
望著宛瑜的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落寞席卷了他。
現在他知道了,她除了不認識他、與他搶著付帳、不讓他送她回家之外,也不因他的財富而有絲毫動心。
總而言之,這個令他一見鐘情的小女人,對他絲毫不感興趣。
該死!用力甩上副駕駛座的車門,他毫無來由的感到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