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方亮,秦幼芙嬌小的身子就已在廂房里走動。
她輕手輕腳地取出衣櫃里折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接著將其擺入自己的木箱里。
她動作輕柔,並不因為自己居住在較為偏僻的廂房而大肆動作,因為她向來懂得體貼人,不願他人因為她的關系而受到干擾。
望著木箱里躺著一套套的衣物,那雙整夜都沒有合上的水眸變得黯然。
她永遠無法將昨夜上官胤牽起她的手,仔細地替她包扎傷口的模樣自腦海中抹去。
秦幼芙記得,上官胤以沒有絲毫溫度的口吻,說著黎民百姓不會事先知嘵的秘密。
「後天京城的城門會關閉,再度開啟的時間不一定,所以,你明天就得起程。」上官胤低首替她將手指包扎好,雙眼在說話的時候不曾抬頭看她。
「城門關閉?」秦幼芙不解。「城門一關,會讓許多百姓十分不便,我不懂為什麼後天要關閉城門。」
京城是可說是一國的命脈,每日都有數以千計的百姓帶著貨品到龍門大街上販賣,還有許多商賈來來往往,因此,城門一關閉,不僅代表城里的人出不去,外頭的人進不來,還將會大大地勞民傷財。
會作出這樣的決定,難不成上官胤是預告她即將發生什麼大事?
「這對你而言不是件重要的事。」上官胤總算抬首望著她。
聞言,秦幼芙微微勾起嘴角,心卻如破了一個大洞般,痛得不可遏抑。
是呀!他不再是她的胤哥哥了,他沒有必要什麼事都與她商量,何況他是朝中的宰相,朝廷里的事,像她這種平民百姓是沒有資格知嘵的。
「我明白了。」秦幼芙收回自己被他握著的手,垂著小臉不讓他看穿她此刻的痛楚。
上官胤沒有回話,他高大的身軀站起,在她面前頓了一下,接著轉身便準備離開。
秦幼芙看見上官胤的黑靴緩緩地離開她的視線,當耳中傳來開門的聲音時,她才忽然開口︰「大人,有句話我想問。」
「請說。」上官胤站在門口,高挺的身形在晃動的燭火中更顯得飄渺。
秦幼芙抬起美眸,話語既緩又柔地逸出口,「會這麼急著要我走,是因為擔心我的安危,抑或是怕我走不了?」
上官胤揚起眉。在他眼中,秦幼芙仿佛迷霧中的仙子,與他如此靠近,卻又無法探手觸及。
「我是擔心你的安危。」他低醇的嗓音總算是傳入她的耳里。
菱唇綻起一抹微笑,她水眸中透露出的是對他的感激,「我明白了。」
就算他不是真的擔憂她,就算他是關懷著她也罷,只要他開口說出這句話,她已不枉此生。
這輩子,她已決心抱著他對她最後的關心而活下去。
「那麼,大人明日會來送我離開嗎?」
「我不確定。」上官胤沒有給他明確的答案。
秦幼芙勾起淺笑,「若大人明日沒空就不必相送了,只是,民女最後有一件事要拜托大人。」
「你說,我听著。」
「娘親十分渴望與大人共享天倫,也十分希望能抱孫子,因此,待民女返回揚州,京城又恢復平時的樣貌時,請大人務必將娘親接來京城居住。」秦幼芙平順地說著話,仿佛這一切對她而言都無關緊要。
就算與上官胤一同侍奉娘親的是她也罷,不是她也好,只要能讓遠在揚州的娘親不再日日思念兒子,對她而言就是最好的結果。
「這……」上官胤的俊顏染上一絲困難之色。
他當然明白,失去了丈夫的母親,唯一的依靠就是他這個不肖的兒子,但是若他依言將母親接來京城居住,那麼,從小失去母親的秦幼芙,是在他母親的關懷下長大,六年前她失去了父親,隔年丈夫又離她而去,現下,他若是奪走她僅剩的親人,茫茫天地間,還有誰是她的依靠?
「大人請放心,關于墨坊的事,我會處理得很妥當。」秦幼芙以為他擔心的是上官家祖傳的墨坊會失去主人而擔憂,急忙開口道︰「娘親近幾年來已經將店鋪完全交由我打理,所以店鋪的事我非常清楚,因此請大人放寬心,待我返回揚州後會迅速尋覓打理店鋪的人選,並請他往後定時向大人稟報店鋪的狀況。」
上官胤眉頭挑起,略顯詫異地望向她,「那你要去哪兒?」
秦幼芙遲疑了一下,唇角又再度揚起,「大人與公主的婚事想必是勢在必行,我就沒有繼續留在上官家的理由了,因此離開上官家,將店鋪的經營交由他人是最正確不過的選擇。」
上官胤的黑眸直盯著她。
她不過是個年僅二十出頭的弱女子,這樣的她離開了上官家,失去了墨坊,天地間哪有她棲身之處?
「這件事,等你回到揚州之後再說吧。」
就算他們的父親有過節,可是向來被他娘親捧在手掌心上疼愛的她是沒有任何罪過的受害者,他能狠下心奪走她所有的一切嗎?
「可是……」秦幼芙還想再說話,卻被上官胤打斷。
「先這樣吧,未來的事情等以後再說,現在我累了,想回房去休息。」
他知道自己並不是無情無義的男子,也知道自己並沒有快刀斬亂麻的勇氣,現下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想個辦法確保秦幼芙在失去他接著又失去疼愛她的娘親之後,未來能平安、順遂。
「大人,這些事情若不現在解決,就得拖很久。」揚州與京城有千里之遙,光書是信往返就得花上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她怕娘親等不及要與兒子共享天倫了。
「我自有定奪,你就好好休息吧。」話落,上官胤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廂房。
他的步伐極大,快速地離去,因為他生怕自己會承受不住內心的激昂,再次將她緊緊的抱在懷里,不讓她再有離開上官家的念頭。
然而他狂亂的步伐听在秦幼芙耳里是如此的揪心,她以為,他火速離去是為了盡快離她遠遠的,最好比京城往返揚州還要遙遠……
秦幼芙感覺到自己的視線又再度變得蒙朧,一直到一滴豆大的淚珠落在衣襟上才回過神,赫然回想起自己此刻正在為返回揚州作準備。
搖搖頭,她將最後一套衣物放好。看著那套她在揚州時便準備好要在上官胤的生辰宴上穿著的粉色衣裳,她的嘴角揚起了苦澀的笑。
她真是笨得可以啊。
秦幼芙白女敕的雙手合上木箱的蓋子,也將她從州揚前來京城所懷抱的滿滿希冀關在木箱里。
如今的她只剩茫然,沒有希望……
「夫人,我真不懂,為什麼您會突然要回揚州去呢?」坐在馬車里,天藍不解地望著秦幼芙。
今天一早,天藍如往常般來到主子居住的廂房,就見秦幼芙已經將當日從揚州帶來的衣物全部裝箱完畢,淡淡地對她說,她們中午就起程回揚州。
秦幼芙勾著淺笑,躲在衣擺下方的長指緊擰著,不讓天藍發現。「沒有為什麼,該走的時候就得離開。」
天藍真的不明白,夫人這回來到京城,竟然沒有得到少爺熱情的擁抱,甚至兩人相處時也冷淡得讓人誤以為他們是陌生人。
抿了抿唇,天藍想起在走出宰相府時王管家對她說的話,她記得管家要她在這一路上別問太多問題,讓夫人好好的靜一靜。
好吧!既然管家都這麼說了,一定有他的道理。
天藍閉上嘴不再說話,稍微掀開轎簾望向前方,卻發現一群人聚在城門口不肯散去。
這時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車夫轉過頭朝天藍疑惑地道︰「姑娘,前方的城門似乎關閉了。」
「是呀!怎麼會這樣呢?」天藍蹶了蹶嘴,「大叔,您知道城門關閉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嗎?」
「平常約莫在酉時便會關閉,現在不是關閉城門的時間呀!」車夫搔搔頭,對眼前的狀況也感到不可思議。
「怎麼了?」秦幼芙的聲音自馬車里傳了出來。
「夫人,是這樣的,城門現在忽然關上,所以我們出不去了。」天藍回頭對她道。
「這……」秦幼芙蹙著眉。
上官胤不是說城門會在明天關閉嗎?怎麼提前了?
「不然這樣吧,我去問問官兵,城門打算關閉多久。」天藍一邊說一邊步下馬車。
「麻煩你了。」秦幼芙望著天藍,嘴角雖帶著淺笑,心頭卻是五味雜陳。
如果她今日出不了城門,不就代表她能多留在上官胤的身旁一天?但是,當他知道了會開心嗎?抑或是會用那雙深沉的黑眸望著她,里頭溢滿的都是不耐煩?
秦幼芙淺淺地嘆了一口氣,閉上眼不敢多想他的反應。
不久後,天藍帶著消息回來了。
「夫人,官兵們說城門一時半刻是開不了了,他還說快則兩天,慢則一、兩個月都有可能。」
「這該怎麼辦?」秦幼芙抿著唇,一臉為難。
上官胤昨夜還特地來告知她這件事,但是她卻無法照著他的安排行事。
那麼,現下她是該返回宰相府呢,還是該找間客棧住下,佯裝自己已經離開?
好吧!就這麼辦。
「天藍,咱們現在先找間客棧住下吧。」
既然已經踏出宰相府,秦幼芙不打算給自己任何與他再度相處的機會,畢竟他的心早已是其他女子的所有物,而她該抱著祝福的心默默退離才是上策。
「夫人,您胡說什麼?」天藍詫異地睜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著她,「您現在當然是回宰相府等城門打開才是啊!」
「可是我……」秦幼芙不知道該怎麼跟天藍解釋,她已經算是個下堂妻了。
「夫人!夫人!」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自馬車外頭傳來,接著,轎簾被說話的男子掀起。
「王管家?」見到他出現,秦幼芙有些詫異。
「夫人,大人特命老奴來接您回宰相府去。」王管家一邊喘氣一邊說話。
方才王管家接到上官胤自朝廷傳來的消息,要他趕去城門口瞧瞧秦幼芙出城了沒有,若是她來不及出城,就趕緊將她帶回宰相府,以免發生動亂時她難以自保。
天藍一听是少爺親口要夫人回府,雀躍地回頭望著秦幼芙,「夫人,咱們快點跟王管家回去吧!我看這外頭有些亂,不太安全。」
「嗯。」秦幼芙輕輕點了點頭。
她看見人群似乎有騷動的跡象,心想這時還是待在宰相府里安全些。
就這樣,秦幼芙再度回到上官胤的府邸。
當她站在池閣里,縴細的女敕指滑過雕花的欄桿,心中可說是五味雜陳。
當天,秦幼芙等到了天黑,又盼到了天明,上官胤一直未再出現在她的眼前。
後來據天藍問過王管家才得知,似乎是皇宮內苑出了一些事,使得上官胤無法回府,至于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那就不是她這樣的平民百姓能知嘵的。
「夫人!夫人!」這時,天藍拔高的聲音忽然自遠處傳來。
正坐在池閣里看書的秦幼芙抬起頭,望著天藍嬌小的身影飛奔而至。
「怎麼了?」秦幼芙的神情里有著責怪,「在這兒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夫人,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天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著她便要跑。
「少爺要回來了!」
「那又怎樣?」秦幼芙抽回自己的手,打算繼續看書。
她與上官胤已經注定分道揚熊,已不適合再出現于他的面前,縱使是同處于一個屋檐下。
「夫人!听說少爺受傷了,現在正帶著傷回府呢!」主子不急,可急死她了。
「什麼?」聞言,秦幼芙美眸圓睜。「他受傷了?」
「是呀!您還不快到門口去瞧瞧少爺?」
秦幼芙急忙站起身,丟下手中的書籍,穿過蜿蜒的回廊,當她來到大廳時,便看見大門前聚集了許多奴僕。
「大人怎麼還沒回來?」
「听說大人受了傷,不曉得有沒有事?」
「別烏鴉嘴,咱們的主子可是洪福齊天,絕對不會有事的!」
奴僕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著話,听在秦幼芙耳里讓她緊張萬分,當她慘白著小臉跨過門檻時,前方開始出現騷動。
「大人回來了!」有名奴僕拔高聲音大叫。
他回來了!
秦幼芙的心不斷狂跳,她知道他與她不再有任何關系,但是對他的擔憂仍不因而粘減。
她立即飛奔至前方,白女敕的小手想要撥開擋在前頭的奴僕,想瞧瞧他傷得重不重。
就在她穿過重重的奴僕,好不容易來到前頭,眸底映出的是令她震撼的一幕。
上官胤黑發散亂,凌亂的衣袍露出健壯的胸膛,他身上正流著血,怵目驚心的鮮紅沾濕了衣裳。
秦幼芙正想上前,只見一雙白淨的小手扶著上官胤的手臂,再往上看去,金樂嵐擔憂的小臉出現在她眼中。
雙腳像生了根般定在原地,雙眸如黏了膠般直望著兩人,秦幼芙的心在這一瞬間完全死去。
奴僕們的喊叫,她卻再也听不清;他們沖上前去想扶著主子的動作,她仿佛也看不見。
她的眼,看見的只有上官胤與金樂嵐,是金樂嵐扶著受傷的他回到他的府邸。
而她呢?
原來,她自始至終都只是個外人。
奴僕們緊張的心情讓他們忘記該有的禮數,有些人撞上站在原地不動的秦幼芙,使得嬌弱的她跌往一旁,但她的眼眸卻無法從眼前的那對男女身上移開。
「快扶大人回房!」王管家大喊著。
「快去請大夫!」林大媽交代道。
「不必請大夫,御醫已經趕來了。」一名小廝回應著。
眼前是緊張萬分的情況,秦幼芙卻如被抽離了靈魂,像布偶般站在原地,看著根本不屬于她的家正亂烘烘的。
直到人群跟著上官胤與金樂嵐離開,快速往上官胤的寢房移去後,一切又回歸平靜。
秦幼芙被丟在一旁,就這樣站在華麗的宰相府里,沒有人搭理。
美眸斂下,她總算明白了自己的身分,只是,現在才覺悟會不會太了些?
蒼白的雙唇勾起了苦澀的淺笑,她是笑自己呀!
秦幼芙轉過身,提起裙擺緩緩地跨過門檻,獨自一人離開宰相府。
她茫茫然沒有頭緒,只有讓雙腳不斷地向前行走。
大街上,一些小販擺著簡單的攤子,在道路兩旁叫賣,因為城門關閉的關系,街上多了些無法回家的人。
如此繁榮的京城,如此寬闊的地方,秦幼芙赫然發現,她在茫茫人海中竟絲毫沒有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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