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的年代,百姓安居樂業,讓他們幾乎忘了五年前先皇駕崩時,後繼無人的擔憂。
是的,先皇深愛身旁兩名妻妾,因此荒廢後宮,只可惜雖蒙受皇恩,但皇後與娘娘只分別為皇帝產下一女,之後相繼過世。
因而皇帝駕崩後,臣子與百姓鎮日擔憂萬分。
在危機之中,群龍無首,是他首先發聲,是他在病危的皇帝面前力保長公主,請皇帝將長公主的未來托付給他。
是他握緊皇帝顫抖的手,請皇帝相信他的忠誠。
就算外頭將他強拱長公主坐上龍椅的動作傳得沸沸揚揚,他也從不在乎。
就算別人說他想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好,說他根本想之後娶長公主,接著當上皇帝也罷。
他就是他,他的決定無人能撼動。
他是當今最為人稱道的攝政王——封勒。
一望無際的青青草原,牛羊成群,是塞外風光。
此時,穿著漢服與羌族服飾的百來名護衛分別站成兩排,中間是一頂火紅色軟轎,在行走中,轎上掛著的羌族傳統鈴鐺隨晃動而響起。
「公主,您不覺得這樣的場景很怪嗎?」小蜻穿著羌族傳統服飾,坐在轎上疑惑地望著身旁的主子。
「怪?哪里怪?」
軟軟的嗓音,由覆蓋在軟轎窗戶的珠簾後傳了出來,讓扛轎的壯漢們個個酥軟了腳。
突然顛陡一下,讓轎內的美人兒揚起不悅責怪聲,「你們干什麼?怎麼不好好走?」
「你們想嚇唬誰呀?小心公主回皇宮後就跟女皇告狀,看你們的項上人頭還留不留得住!」小蜻探出窗外,怒嗔著轎夫。
「公主請息怒。」轎夫們不敢怠惰,一邊行走一邊大喊著。
「小蜻,算了!」
嬌美聲響又從里頭傳了出來,這才讓小蜻冷哼了一下便縮回頭。
「公主,沒嚇著您吧?」小蜻急忙倒了一杯水遞至女孩面前。
「這點小驚嚇怎麼可能嚇得著我?」縴縴細指接過瓷杯,杯緣就唇喝了一口才又說話,「本公主可是射箭、騎術樣樣精通,怎麼可能會被嚇著?」
「說得也是。」小蜻接過杯子,將它放回原位。
她的公主可是自小由娘娘親自訓練,娘娘把畢生所會的射箭、騎馬技術全教給公主。
所以公主少了中原女子的弱不禁風,多了邊疆女孩的英氣勃發。
「我想睡一下,小蜻,你也休息吧!」女孩說完話,便像只小兔子趴在軟墊上屈膝而睡,完全找不到方才怒目相向的模樣。
蒙中,她看見死去的親娘,溫柔地望著她,嘴角漾起了少女才有的甜膩微笑……
這是一個涼爽的午後,微風徐徐吹著,讓御花園里的樹枝跟著搖擺。
遠遠的,一道縴細身影牽著嬌小女孩,直直往池閣里走去。
當兩人走入池閣坐定後,美艷絕倫的婦人由腰際取出絲帕,輕輕為小女孩擦拭小臉上的汗珠。
「媛兒累嗎?」馬雅輕聲細語地問著女兒。
「當然不會累啦!娘,您明天還要教我更多的射箭技巧。」席媛仰起頭,白女敕小臉上漾著大大的微笑。
「明天可不行!」站在一旁的王嬤嬤急忙說話。
「為什麼不行?娘明天為什麼不可以陪媛兒?」
「因為娘明天要跟皇帝去狩獵,所以明天媛兒就待在宮里與你姊姊一同讀書。」馬雅拉過席媛的手,輕輕在上頭拍了拍。
馬雅是羌族公主,自小生長在逐水草而居的環境,因此射箭、騎馬技術樣樣精通。
她十八歲時為了和親嫁給中原皇帝,當時皇帝早已立了皇後並產下一女,所以馬雅便冊封為娘娘,一年後為皇上產下一名女兒。
馬雅的愛女就是席媛。
席媛自小肌膚粉女敕,大大的眼眸總是漾著水光,小小的粉唇老是在見著皇帝父親時,嬌聲地「爹爹、爹爹」這般喊著,讓皇帝疼入心坎里。
「我不想跟姊姊一起念書。」席媛噘著嘴。
「為什麼不想?難道你姊姊會欺負你嗎?」馬雅疑惑地看著女兒。
席媛的姊姊席璟自小天資聰穎,待人大方有禮,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
更難得的是,席璟待妹妹極好,簡直將她當成同一個親娘所生的妹妹般看待,所有好玩的、好吃的,她總是會讓給席媛。
可是席媛總是不肯與姊姊在一起,讓馬雅感到萬分困惑。
「她怎麼可能欺負我?是她比我聰明好多好多,每次與她一同上課時,夫子總是稱贊姊姊。」席媛滿臉不悅,想起姊姊就有滿月復牢騷。
「她年紀比你大,懂得的東西比你多是正常的。」馬雅拉起女兒的小手,再次重申,「但是你可不能輸她。」
「嗯!我絕對不會輸給姊姊的。」席媛用力的點頭。
馬雅瞧女兒認真的看待這件事,心下欣慰極了。
在羌族,所有的人都重視競爭,就算是與家人、愛人都要競爭。
他們會搶最肥沃的土地、最會跑的馬,甚至最凶猛的獵物。
如果放棄了與他人的競爭,只會被別人瞧不起,因此馬雅雖身處于中原,但是她依然將羌族的文化教導給女兒。
其實生活在中原的宮廷之中與羌族沒有什麼不同。
爾虞我詐的宮廷生活,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之中,這點馬雅非常清楚。
所以,在她還能陪在女兒身邊時,就要教會她生存法則,將來就得靠她自己孤軍奮戰了。
「我的好媛兒,你要記得一點,若是你不跟別人搶,別人會當你是病貓,因此,為了不讓別人欺侮你,你一定要什麼事都搶,這樣別人才不敢來招惹你,知道嗎?」
「我會記得娘親說的話。」
「不過搶,也要搶得有技巧。」馬雅撫著女兒可愛的小臉,眼眸里閃過一絲精睿,「強悍的與人硬踫硬不代表就是最後的贏家,有時候用柔軟的身段,不與人當面對決,也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哦?」席媛才十歲,她似乎听不太懂母親話中意思。
「沒關系,我的小媛兒還小,娘會慢慢教你的。」馬雅拍拍愛女的小臉,要她放心。
「謝謝娘。」在母親充沛的愛下,席媛漾起幸福的微笑。
馬雅拉著女兒的手,久久都無法將目光由她的小臉上移開。
因為那是她與心愛的男人所創造出來的結晶,她一定會傾盡心力來保護她。
母親拉著年幼的她的場景,她每一幕都記得清清楚楚。
在席媛心底,她的母親是仙人,除了創造她以外,還教了她所有獨自身處在宮廷里的生存法則。
因為她是外族,身上流著羌族的血液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若皇族之中要犧牲誰的幸福去和親,抑或是打擊誰的地位,席媛想,她一定是第一個人選,也是最後的人選。
這回,她由羌族皇宮返回唐城,她的心只有更堅定。
她一定要贏!
她要贏得姊姊的所有!
席媛睜開眼,眼前是荒涼的景色。
距離唐城已經剩不到半天的路程了,席媛緊緊握著縴細小手,心底不斷地鼓舞自己。
回到皇宮後,她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沒有人會是她強力的後盾,所以,她必須堅強起來,獨自抵抗宮廷內的明爭暗斗。
午後,御書房的聳天雕花木門敞開著,讓外頭的燻風徐徐地吹入。
「為臣已經許久沒見過公主了,不曉得公主現在生得如何?」攝政王封勒退去朝服,身著棕袍,及腰的黑發隨興地扎著。
「皇妹自小就是美人胚子,你想,她長大成人後相貌會差多少呢?」坐在封勒身旁的是一名有著勾人桃花眼的女子。
「說得也是,公主從小就遺傳了馬雅娘娘白里透紅的肌膚,當時的她才十五歲,看起來活像顆隻果。」封勒取起桌上的茶皿,一口飲下。
女子瞟了封勒一眼,嘴角勾起淺笑。
封勒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眉一挑才開口,「您想多了,我沒這個意思。」
「是嗎?不然你怎麼對朕的皇妹這麼感興趣?」女子穿著壓金絲線的紫袍,黑發綰起,露出修長的頸子。
她就是放眼中原最有權力的人,也是歷代絕無僅有的女皇——席璟。
「您真的多心了,當我到揚州考察民情時,公主才十五歲,在我心底,她永遠都是我離開唐城時的模樣。您想想,我會是這種愛小女孩的人嗎?」
「朕怎麼知道?」席璟扯起笑,並不想肯定封勒的說法。
「您……」封勒話到嘴邊卻又吞下,「算了,我不想跟您多說。」
反正跟她多說什麼都沒用,黑的她可以把它說成白的,白的硬要說成黑的,這種惡習,封勒早已知曉。
「怎麼不多說了?攝政王不是向來辯才無礙嗎?」席璟偏過身,優雅地為他手上的杯子注滿香茶,一邊拾眸朝他瞧去。
封勒扯起嘴,望著她風情萬種的模樣,剛毅薄唇勾起弧度,「就算是辯才無礙,遇到愚笨的人也是無用。」
「哦?敢情攝政王是罵朕愚笨了?」
「豈敢。」封勒挑眉。
「知道不敢就好了。」席璟將紫砂壺放回小爐之上,望了封勒一眼。
封勒不語,只有淺笑。
這時,在外頭待命的陳公公走入御書房內,恭敬地低首說話,「啟稟女皇,公主的轎子已經進入唐城城門口了。」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席璟急忙起身,眼底有著許久不見妹妹的喜悅。
封勒瞧她如此興奮的模樣,心底感到困惑,「公主回來能讓您如此快樂?」
「當然。」席璟轉身望著封勒,「朕這小妹是可愛極了,只要她在宮里的一天,每日都吵著跟朕要東要西的,若不給她,她還會氣呼呼,實在可愛得緊。」
封勒挑眉不置可否。
「好了,你也別死賴在這里,快跟朕到大殿上去接小媛兒吧!」
「我也要去?」封勒這回可是嚇了一跳。
公主回宮,干他這攝政王什麼事?為什麼連他都得要替公主接風?
「這是當然的,到時你就會明白小媛兒有多麼的討人喜歡。」席璟說完話,轉身就離開。
唉!既然女皇都已經下令了,做臣子的有不遵從的道理嗎?
封勒緩緩站起身,順了順衣袍。才跟在女皇後頭走了出去。
戒備森嚴的皇宮,今日漆紅聳天宮門被打了開來。
百姓們紛紛站在由禁衛軍築起的人牆後頭張望,只想趁這難得的時候一窺宮廷的華美。
「讓開!快讓開!」一名騎在黑馬上頭的男子大吼著,他的身後跟著轎隊,似乎想穿過宮門而入宮廷之中。
聚集的人群急忙讓開,此時,轎隊浩浩蕩蕩地進入皇宮之中,接著宮門隨即關起。
「公主,咱們已經回到宮里了。」小蜻探了探外頭,開心的報告。
終于是回到家了!想到今晚能睡在軟軟的床上,小蜻興奮地差點跳起來。
席媛美眸緩緩張開,由掛在窗上晃動的珠簾中,她可以瞧見一年不見的深宮內苑。
「這回,就只剩我一個人了。」席媛低首幽幽開口。
「公主,您說什麼?」她怎麼听見公主喃喃自語的聲音?
「沒什麼。」席媛將目光再度轉向窗外,心底五味雜陳。
一年前,她會離開皇宮,是為了前往羌族安慰外公。
她的母親一年前過世,她害怕外公無法承受女兒死在他鄉,又無法將遺體運回家鄉的情緒,所以,才請女皇讓她帶著懂武術的人與她前往羌族小住。
而疼愛她的父親在五年前駕崩,原先她倚靠的母親如今也離她遠去,因此,偌大的宮院里,她只能自己小心謹慎了。
雖然她的長姊,也是現今的女皇待她極好,但這是否僅為表面做做樣子,她不清楚……
「對了,公主。」小蜻突然想到什麼,開口打斷了席媛的思緒,「您知道攝政王已經回唐城了嗎?」
「攝政王?」
「是呀!攝政王三年前到揚州去考察民情,听說是您離開皇宮不久後就回來了呢!」小蜻也是方才在驛站小歇時听轎夫說的。
「他……回來了?」席媛一邊思索,一邊喃喃自語。
想起封勒,那一雙深如子夜的黑眸便躍于腦海,那張好看的俊顏總是勾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淺笑。
她記得,封勒與她的長姊是青梅竹馬,兩人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甚至在先皇過世前,封勒還力保長姊坐上龍椅,自己則是當上攝政王,與長姊兩人一同創造比先皇在位時更加繁華的榮景。
這時,搖晃的轎子停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面上。
席媛抬首,縴長的五指輕輕撥開轎簾,接著席璟的面容即出現在她面前。
「媛兒小妹,你回來了。」席璟朝她微笑後伸出手。
僅猶豫一下,席媛便將白女敕小手放在長姊的手上,緩緩地走出轎子。
「媛兒參見女皇。」席媛一步出轎子,就有禮地道安。
「何必這麼拘束?你平安回來就好。你可知曉,在你離開皇宮的這段日子,朕是吃不下也睡不著,深怕你有個閃失,看朕怎麼跟先皇與馬雅娘娘交代。」席璟熱情地拉著席媛的手,就要往陰涼的屋內走去。
席璟的模樣就如溫柔的長姊,待妹妹極為友善與關懷。
「女皇實在太會擔心了。」席媛跟著她步入議事大殿內,低首望著自己的小腳安穩地跨過門檻後,就見光可鑒人的磨石地板上映著一道黑影。
當她抬眸時,只見一名高大男人穿著棕袍,微微敞開的衣襟露出些許古銅色結實胸膛。
他的墨發隨興扎起,雙手負後直直站在那,用那雙毫不回避的黑眸盯著她看去。
好熟悉的一雙眼……
席媛在心里頭搜尋著,最後,她總算是想起這雙眼的主人。
「參見公主。」封勒拱手作揖說話。
「攝政王,許久不見了。」席媛勾起粉女敕的豐唇,直直朝他微笑。
這時,封勒的心仿佛停止跳動!
眼前的女孩有著白皙中透出健康粉色的小臉,圓圓的黑眸晶亮有神,那嬌小的身軀包裹在羌族特有服飾里頭,讓她整個人顯得特別活潑、亮麗。
封勒無法克制自己的眼神,他低眸望著她腳踩繡花紅色馬靴,滾毛邊的過膝紅裙微微地飄蕩著,目光向上,看著她飽滿的圓潤上下起伏,接著來到讓人想嘗嘗的紅唇,最後,他望見的是她張著疑惑的眼神直直盯著他看去。
「怎麼了?」席媛偏首瞅著封勒,「我穿這樣很奇怪嗎?」
「不!一點都不奇怪。」封勒微勾嘴角。
怎麼會奇怪?她是美得讓人移不開眼楮。
「媛兒,這身衣服真適合你。」席璟向前拉著席媛,要她在封勒面前轉個圈圈。
席媛很听話的照做了,她巧笑倩兮地望著長姊,「姊姊也喜歡我的衣裳嗎?改天我寫個信要外公派人送件來給姊姊穿。」
「這……」看小妹穿,她是很樂意啦!但是要她穿?這有些為難。
「女皇,您放心,羌族的人都長得很高大,就連女孩子也不例外,所以,您別擔心沒有這麼大的衣服尺寸給您穿。」席媛還以為她在擔心這個,開口要她放心。
羌族的人個個人高馬大,唯獨席媛是意外的嬌小。
如果說兩姊妹里,誰比較像羌族的體型,那高出席媛兩個頭有余的席璟還像多了。
「小妹的好意,朕心領了。」席璟趕緊拒絕。
「真可惜。」席媛噘著小嘴嘆道。
「既然公主如此美意,女皇就別拒絕了。」封勒忍俊開口說話。
他還真想看看女皇穿上羌族的衣服會生得怎樣?
「你再胡說,朕就撕爛你的嘴。」席璟走到封勒身旁,警告意味濃厚。
「微臣不敢。」封勒也只是做做樣子,退到後頭。
席媛看著席璟與封勒兩人對話的模樣,又想起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的事實,這時,她知曉自己該怎麼做了!
「姊姊,我從前覺得您長得挺高的,但是攝政王居然還比您高出半個頭耶!」席媛走近兩人,仰首望著封勒。
「是你太嬌小了。」席璟低首笑望著小妹。她要有多大的毅力,才能忍住自己不抱緊席媛,在懷里磨蹭著。
誰教她的小妹嬌弱得如小狗般令人愛憐。
「我看是女皇太高大才是。」封勒話里有著譏諷。
「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沒資格說朕。」席璟怎會听不出封勒的嘲諷,她怒瞪著他。
席媛淺淺地微笑了。
她的心底已經篤定了!
這回,她要從長姊身邊搶走的,絕對會令長姊怒不可遏卻又無能為力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