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翔自從前天高層會議後便跑得不見人影。秦氏玉宇的案子杜御飛力排眾議交付我全權處理。我正式做起了杜氏苦力。好在杜御飛交付足夠大的權力,身邊听使喚的人夠多,事雖多但做起來並不棘手。
秦氏招商會月中正式舉行,是日財閥商團雲集,好一場商界群雄爭斗的盛會。
我微笑著,理理頭發,走入秦氏大廳。
經過一星期不眠不休地資料收集與準備,我有信心讓在場各家成為杜氏陪襯。
自定婚宴後我這是第一次見到思瀚。見到我他有瞬間尷尬,但很快鎮定下來。他如今好歹也是坐鎮秦氏的指揮者,怎可慌亂。
我思慮著,下面的談話是先公後私還是……當然先私後公。
「前不久我去找過你不巧你去了國外。」我坐在他斜對面的椅上。
「不是說你到南方去的嗎?」
揚了揚手中的文件袋︰「是真打算去的,不過又暫時留了下來。」
他瞅了我一會兒才道︰「杜御飛真的這麼在意這個合約?以他的性格竟然會讓你來負責這個案子。」
我點點頭︰「勢在必得。」
不錯,杜御飛從不屑做這種走後門拉關系之類的事。但常規太多,例外總是要有的。
「你也是商人,應該知道蒼蠅和肉的關系,秦氏這次的『玉宇』提案就是塊史無前例的飄著臭氣的大腐肉,這是種無法抗拒的誘惑,不僅僅是對他,對于任何商人都是。是商人就根本拒絕不了。」
我看著思瀚,興味沖沖地期待他的反應。從未與他如此正式地談過什麼嚴肅問題,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像今天這樣坐在他辦公室里輕松悠閑地和他談著二十億美金的生意。
「沈練,現在秦氏雖然是我當家,這件案子也是我一手負責,但你知道這要通過董事會審議,而且這麼大一個案子,幾乎是傾秦氏之力,我更不可能僅憑……」
「僅憑我的薄面就乖乖讓杜氏走後門是不是?」見思瀚越說越為難,我接下他的話頭。
思瀚表情再次尷尬。寂靜的辦公室里響起我的輕笑。
「思瀚,你放心,我來,並不是讓你為杜氏大開方便之門,恰恰與這相反,只是希望秦氏能給凌風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這也正是他要我留下來的原因。」
「思瀚,你不能否認,除去私人原因,凌風將是秦氏最佳的合作伙伴。」
思瀚怔怔地看著我的意氣風發,出神半晌,悠忽輕不可聞地嘆了聲︰「沈練,為什麼是你負責這個案子……」
看來他大概還是在為如何處理好公司利益和私人情誼的平衡而苦惱。
離開他辦公室前我對他輕盈地揮了揮文件袋笑。「思瀚,我不需要後門,我只需要公平。」
***
「……凌風有足夠的財力,足夠的實力,更有海外許氏銀行隨時支出的商業貸款做堅強後盾,可保『玉宇』度假村規劃絕無後顧之憂暢通無阻地進行。」以適度的微笑環視在場眾人,滔滔不絕從容自信地將凌風的絕對優勢一一剖析,在場已無太多異議。我以勝利的微笑掃視一周後轉而投向坐在主位的決策者。
「凌風絕對是貴公司合作的最佳伙伴,秦總認為如何?」
……
坐進專人接送的車里,我長長地松了口氣。終是不辱使命。萬里長征邁出了勝利的一大步。我苦中作樂地想。
晚上杜御飛打電話來說「沈練,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我對著話筒笑笑,不是我,是杜氏沒讓你失望。
***
「下面是近日財經熱點回顧。國內聲名赫赫的秦氏與杜氏最近聯手合作開發名為『玉宇』的度假村規劃,預計投資二十億美元,強強聯手引起國內外廣泛關注。『玉宇』規劃……」
我拿起遙控關上電視。近段時間,秦杜聯手已是個各家電視財經檔的熱門、各家報紙雜志財經版上的常見頭條。
秦氏是國內建築界的翹楚,負責出人出力出物,凌風負責資金籌備。如今,一期工程已正式破土動工。杜氏按合約先劃出第一批資金二十億人民幣投入工程運作。
任何一家勢力雄厚的公司都不會平白放著如此一筆巨額的流動資金不周轉,自然得向銀行貸款。而杜氏有個華爾街商會董事的銀行家朋友做後盾,才可免除後顧之憂。當然,即便不如此,以杜氏的信譽實力從銀行大舉外借巨款也非困難之事。
工程如期順利進行,我每天監管資金運作,配合秦氏那邊的負責人員調控物資調配,漸漸步上了正軌。
心里也比較踏實,還算不辱使命。
杜御飛當然比我更忙,要在公司負責全盤調度,籌措資金送到我手上。要保全自己的家族事業當然得全力一拼,所以當看到他工作過度的疲憊時我並不吃驚。
「沈練,辛苦你了。」看來他是慰勞我來的
我不置可否地一笑︰「日薪一萬,自然要辛苦。」
「出去吃頓飯吧。」
他選的店子除了典型的貴族氣息還很有股幽靜,只不過幽靜只適合談情而不適合議事。
「換家店子行不行?這家店談事情氣氛不對。」
「吃頓飯而已,不談公事。」他淡然在預定好的位子前落座。
「是嗎,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一下。」
服務生禮貌地走近。
「麻煩先來點patadeFoiedeVoilaille……」他 里啪啦流利地說著法語菜,我一個也不懂。
「要不要飯後甜點之類?」他側頭詢問我。
「不愛吃。」
帥氣服務生走遠。他扭頭看我。
「沈練,現在是私人休息時間,我們可不可以不談公事?」
這樣子倒像是我在求他談公事。笑話,老板又不是我。
「可以,但作為這個案子的負責人,我想了解公司現在的資金調度情況。」放下手中茶杯,我緩緩看進他的眼。
「為什麼最近資金到位越來越不準時?」
他的眼里除了淡定,沒有其他。「沈練,這麼大規模的資金籌措,偶爾延時是很正常的事,你無須太過擔心。」
他的眼神太沉穩語氣太篤定,而初次接手這樣大規模的工程我還太女敕。我沒再說什麼,接過他給的定心丸,安安靜靜地吃飯。
***
和秦氏溝通過程中自然免不了和思瀚踫面,基本都在談公事。
定婚宴那夜的激狂恣意放縱,是對往日情感的一個痛苦決絕的告別式。思瀚明白,我也明白。
工程進展兩月有余,各方面基本還算順利,也偶爾去工地看過。資金雄厚人力物資齊備,施起工來就像堆積木,平地高樓,高效高速。
在我以為自己即將功成身退時,我第一次沒有接到該到位的資金。遲到兩天已屬不尋常,四天之後我知道出事了。
很快,杜御飛打電話告訴我說公司資金周轉出了點問題。有點麻煩不過目前正在解決。听聲音他依舊很沉穩,不見絲毫慌亂。
舒服洗過澡,四肢松散地躺在床上。這幾月來殫精竭慮,一直未曾多想,自己離開凌風已有好幾月,而這幾月內凌風的運作我毫不知情,難怪我住院養傷那陣子他忙得面色灰土,竟是公司真出了問題。關上燈,努力將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拉回。
到現在為止再想太多也無濟于事。現在只能相信他了。
只是事實並未朝我預想的前行。不出一周,凌風再次爆出帳目出了紕漏的內幕。我不知道究竟出了怎樣的紕漏,杜御飛忙著資金忙著查帳整天踫不著面,陳天翔也憑空消失似地不知去向,但我盡量穩住我這邊的情形,穩住秦氏那班時刻瞪著眼吹毛求疵的臣子,穩住工地。
一天一日,度日如年。杜氏財政問題內幕終于無法再掩,以無比震驚之勢攤開在大眾驚愕的目光之下。
在我耗盡心力卻再難穩住陣腳時,杜御飛出現在我面前。
面色倒沒我想的那麼憔悴嚇人,但眼中的憂慮卻厚到十級台風也揮散不去。
「沈練,昨天向利華銀行提出貸款申請被拒絕了。」他的聲音暗啞到不行,一听就是連日內睡眠不足所致。「理由是貸款數目太大,而目前凌風內部出現財政問題,償還能力值得質疑。」
「怎麼可能!當時許氏不是說好隨時提供貸款資助的嗎?而且你自己也說過許家和你們世交相好,許炳朝和你父親也感情甚篤,這當口他不可能不出手助杜氏。」
我無法置信。
他搖頭︰「沈練,『大難臨頭各自飛』,雖是世交但又真有誰為了這兩個字的情誼而白白搭上幾十億的資金虧進去?」
「誰說一定會虧!現在凌風只是一時資金周轉不靈,加上這個緊急當口財政上又出紕漏才鬧得這麼滿城風雨,只要頂過這陣子情況一定會好轉。」我騰地從椅上站起,心內焦躁難抑。
「這是我們自己這樣認為,外人可只看客觀事實與可能。他們不會冒這風險。」
我在屋內繞著圈子,思前想後,覺得這許氏在這當口不貸款實在有推人落水的牽強之意。忽而想到一個可能。
「杜御飛,你有沒有想過許氏不貸款或許另有蹊蹺?」我沉聲說道。
坐在椅上的男人一愣,大概有些驚訝,但馬上又出現一臉看透的了然︰「沈練,你大概不太熟悉許炳朝這個人,做事滴水不漏最是小心謹慎,他若打算借我們第一筆就會接著有第二筆,他從不做虧本生意。現在,如此巨資卻沒有百分百的償還保障,他是不會冒這個險的。商場之中向來只有利益同盟,沒有父子兄弟,更別說朋友。」
說罷他長長嘆了口氣,憂愁之色立現眼底。我靜靜看著他坐在椅上,微閉著雙眼,那樣子,像擱潛淺灘的游龍,困入陷阱的斗獸,心內的難受開始豆芽般生長。
「沈練,這回真的遇到難題了。」
外面天幕漸暗,他的聲音低低地響在我沒有開燈的房中,與窗外漸臨的夜色一般沉寂幽暗。
……
「我不相信你沒有辦法度過這次難關。」沉默半晌我抬起頭來,一字一字力擲千斤。
他輕微一震,抬頭看向我,眼里似有喜悅似有希望。專注地看我半晌又低下頭去,聲音緩緩響起︰「辦法是有……只要作為合作伙伴目前資金周轉良好的秦氏出面,或能渡過難關……」
這話一出我馬上就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以秦氏名義向銀行貸款?」
「沒錯。」
「可秦氏又怎會無緣無故站出來做這種完全于己無益的事?」
他眼神閃了閃,透出一絲精光︰「並不是沒有利益。只要秦氏肯出面,我們可以將合約上的利益分成由五五改成三七。如此巨利秦氏不可能不動心,而且若杜氏此次真不能渡過難關,現在『玉宇』一期規劃都還未完工,本分收益也未獲得,秦氏不僅之前投入的巨大人力物力白白浪費不算,還得承受之前的地皮擔保巨資,這對秦氏來說損失也不小。」
「如此一說,秦氏出面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看著我以眼神默認。
我苦笑︰「你的意思是又要我去賣這張面子是嗎?」
他再從容淡定此時與我對視的目光也不免微微尷尬地挪開。
「本來還以為馬上就能功成身退卸甲歸田了,沒想到還要為你鞍前馬後侍候著,我的杜大總裁杜大公子。」我肆無忌憚地戲謔他揶揄他,替他做事,這嘴上佔點便宜應不為過。
當初留下來就是不能眼見他苦惱郁悶,現在更無法看他坐困愁城。
見我答應,他出乎意料地並沒表現出多大喜悅,反而用一種我無法看透的目光深深凝視著我。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習慣性地往身上模煙盒,一邊笑道︰「怎麼,你這樣子不像有多高興似的?」
我點燃,順手遞給他一支,他不接,搖頭時目光依然不離我。眸光悠忽如星子般閃爍不停,極是勾人,我垂下眼靜靜抽煙。
「沈練……」
他沉悶地叫了我一聲,突然毫無預警地連著我的頭抱抱進懷里,他用力地摟我,連我含在嘴里的煙頭牢牢抵在胸前都顧不上。我嚇了大跳,用力掙月兌。
「你這是干嘛!」趕忙把手中煙熄了扔煙灰缸內。「沒見我嘴里有煙啊!」
他昂貴的西服前胸已被燙出一個洞。還好里面隔了件襯衣。我回頭再看他的臉,有些呆了。他臉上為何有如此憂郁近乎痛楚的神情。
他走上來再次抱住了我。
「你不用擔心,既然杜氏開出那麼優渥的條件,秦氏沒有理由拒絕。難關一定能過去。」我輕撫他的寬而結實的背,安慰他,在他看不見的方向微微笑著,「我印象中的杜御飛可不是這麼沒擔當的男人,我相信你一定……」
我下面絮絮不停的安慰言辭被他的唇壓進喉內吞回肚里。
「不要再說了……」他的聲音仿佛是用力從喉間擠出來似的,壓抑而低沉。
「沈練,我現在很……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