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那人遞上小盒子後,就轉身離去。
餓豹捧著小盒子,關上門。
「是……是什麼?」尹夫人顫問。
「他要跟我們連線。」餓豹平靜回應,走向電視處,蔑忖:禽獸的把戲還真是層出不窮!
一個「他」字,已足教尹夫人疲弱的心靈,仿佛又吃上狠狠一擊!她肩脊開始痙抖……
「沒事的!」尹傳雍與邪犰齊聲安慰。
尹傳雍輕擁著她,邪犰緊握住她冰透的雙掌,然而,這些都無法稍減她澎湃的懼意。
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力量,能抒解她對「那個人」寒入骨髓的恐懼——一個什麼都做得出來,卻又沒人能預料他會做什麼的「人」!
餓豹打開小盒子,取出里面的方型儀器,放在電視頂上並調好位置。電視螢幕立即顯現清晰的影像——
沈似峰與尹汐池並肩佇立。
她牢牢地挽著他的手臂,眼中充滿對沈似峰的信任!依靠!敬愛!
誰都不能否認,這是一幀很溫馨、很美麗的天倫圖,雖然,單薄了些……「爹地!媽咪!」她喑啞地喊。沙啞的聲音、樵悴的面容、紅腫的雙眼,透露出她曾經歷過怎樣的煎熬!
尹傳雍面無表情,眸中卻是深邃的痛苦。二十多年前,他沒有善盡保護的責任,才使得小霓受盡折磨而死;二十二年後的今天,難道歷史竟還要重演?
分分秒秒擔憂著惦掛著的愛女,突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眼前,尹夫人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只能怔怔地盯著電視螢幕。
「爹地!媽咪!」尹汐池再喊。「你們為什麼總是不肯原諒爸爸?這麼多年了,難道你們的恨連一點點都不能消?而且,不管你們怎麼恨他,也不該編出那種可怕的故事!媽媽在天之靈如果有知,一定會很傷心的!」
她沒有絲毫怨懟的意思,只是坦誠自己的痛心。
對她來說,親生父母忽然變成了養父母、干爹忽然又變成了生父——嚴格而言,她其實是尹傳雍夫婦的孫女……這種復雜曲折的一切,帶給她的沖擊當然極大。
然而,關系不重要,她也不會鑽牛角尖想;尹汐池只知道,爹地、媽咪、爸爸,他們三個都是她最親愛的父母!她希望他們能和好,再成為一家人!
「汐池!」尹夫人乍回過神,立刻就失控的沖上前,仿佛要沖進電視里把愛女拉出來。
尹傳雍趕緊扶住踉蹌欲跌的妻子。
「媽咪!不要這樣!」尹汐池悲痛自責。她明白自己逃家的行為有多傷母親的心,也明白父母可能誤會她是認了生父就拋開養育恩情!
「我遲些就會回去!真的!汐池一定會回去的!」她只有拚命保證,熱淚-眶。天曉得她多想馬上撲入母親懷里啊!
但,她不能!在這劍拔弩張的非常時期,如果她回去,肯定永遠也見不著爸爸!
「小蜂!」尹夫人卻已經跪下來,哭求道︰「你要什麼都可以,你要回汐池也可以,可是你別傷害她!她是你的親骨肉啊……」
尹汐池嚇慌了,也跪下來,「媽咪!你快起來呀!媽咪!」
尹夫人只是哀望沈似峰,迷蒙晃亂的視線中,沈似峰的臉突然換成尹似霓臨死前扭曲吐血的面容,尹夫人心一悸,立即昏了過去,倒入正要扶她起來的尹傳雍的臂彎里。
尹傳雍接她回房。兩日來,尹夫人心力已嚴重交瘁,此番一激動,自然也就不支了。
客廳里遂只剩下五煞。他們一直冷冷的「觀賞好戲」,接收著沈似峰透過這對悲情母女所傳達出來的訊息︰尹傳雍夫婦二十二年的愛、養育、付出……全比不上他沈似峰的才出現幾天!籌碼既然在他手上,接下來他想怎麼玩,當然就怎麼玩-!
這邊——
「汐池,起來吧!」沈似峰扶起跪地嗚咽的女兒。
她哭倒在他懷里。為什麼?為什麼情況會越來越不可收拾?她依然堅信自己沒有做錯,可是母親的下跪及昏厥卻令她覺得自己是如此不孝!
「別難過。你媽咪只是太擔心你,一時過于激動才會暈倒,不會有事的。」他在她耳際柔聲勸慰。「你先回房休息,爸爸想單獨跟他們談談。」
「可是……」她怕他遭到過分的責難與辱罵。
他馬上明白她的憂慮。「沒關系,爸爸不會把那些話放在心上。你爹地他們的憤恨雖然強烈,但只要我們不斷懇求,還是有可能化解,任何事情都需要時間。」
尹汐池點頭,順從的離開會議室,愁黯的心底燃起一簇希望。是啊!只要父女倆共同努力,鍥而不舍的懇求諒解,她的爹地媽咪最終必會心軟、消恨……沈似峰坐下來,悠然寫意,看著前方媲美一流電影院設備的立體大銀幕。
五煞亦正看著他。
南極海的狂鯊、剛果的餓豹、東京的毒螫,都是一接獲召集令就擱下手邊的任務,十萬火急趕來紐約會合。
五煞各具所長,在本身的領域里往往獨掌大局已綽綽有余,因此自出道以來便分據異地各奏其功,從不需聯手出擊。
能令他們破天荒聚集共赴一戰的,也惟有沈似峰!
「大家好。我知道你們一定有滿肚子的感想和感觸。」沈似峰淺笑道。「不必客氣,請盡管暢所欲言。」
先開口的是毒螫。深沉詭譎卻又英俊倜儻的毒螫。
「沈似峰。你費這麼多勁,無非只是要證明你比尹教主強。可惜,你永遠沒辦法證明這一點。」
「為什麼?」
「因為尹教主是人;你不是。你可以做到殺父弒母,尹教主卻無法大義滅親。
面對親手撫著長大的兒子,他終究狠不下心,才會處處受你限制。這不是他的弱點,而是因為他有人性。這次就算你能成功地干掉尹傳雍夫婦,毀掉悉陀夜教,也只能證明一件事——慈父對禽獸兒子手下留情。」
毒螫笑一笑,漫不經心繼續道︰「你永遠比不上尹教主。其實你心里很明白這點,卻死也不服輸,偏要像小丑一樣玩花樣。」
「毒螫不愧為毒螫,果然針針見血!」沈似峰鼓掌稱贊。「接下來該輪到誰發表高見?」
「別人都認為你可惡、可恥或可怕,」餓豹說,「我只覺得你可憐。」
「哦?」沈似峰興致勃勃,「願聞其詳!」
「你要當沈似峰第一,不要當尹傳雍第二,所以才要消滅屬于尹教主的一切。
他全力栽培你當接班人,你卻告訴自己說你不屑要,因為你比他強,一定能夠創出比他更輝煌的天下!事實上,你不是不屑繼承,而是不敢!你知道自己無法青出于藍!你心中早就高下分明,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超越完美的父親,你只是沒有勇氣承認,連對自己承認的勇氣都沒有!
「你把尹教主當成敵人,無法忍受他的存在,因為他的存在總是提醒著一項事實——你不如他!你把自己的一生都放在他的陰影下,苦苦掙扎,永遠擺月兌不掉心魔的糾纏!這世上最可憐的是兩種人,一種是必須靠自欺才能活下去的人,一種是-心-不由己的人。恭喜你,你恰好兩種都是!」
沈似峰哈哈大笑,依然不忘鼓掌稱贊。「非常精闢入微的一篇演講!實在精采!」
餓豹,威凜粗獷且豪邁不羈的餓豹,卻只是無所謂似的斜睨電視上那張得意笑臉,暗地思量︰這只喪心病狂的禽獸,他心里究竟在想什麼?
其實餓豹與毒螫都深知,他們剛才的剖析並非準確無誤。
沈似峰太復雜了。舉凡這類聰明絕頂的偏執天才,其人格特質必定復雜無比,甚至連自身亦無法真正掌握。因此餓豹與毒螫所言,或許僅切中沈似峰心理的某些層面而已。
但,這已經夠了!只要兩人的話能擾起他心湖一絲漣漪,就有希望能亂他陣腳!
到目前為止,沈似峰都是處于全穩的顛峰狀態,像一座防衛嚴密滴水不入的城堡,惟有令他自己動搖,五煞才有趁隙突擊的勝算!
「鯊老大,換你了。」沈似峰笑道。
「當年,我們四個都只有十歲左右,-天羅地網-也只是鬧著玩的,卻能夠把一只瘋狗趕跑。」狂鯊輕松道,立意與兩位兄弟相同——擾亂敵心!
「今天,我們已經不是十歲了,瘋狗變成老狗跑回來,我們又怎會沒辦法對付呢?」
沒有人是毫無弱點、毫無破綻的!狂鯊臆度︰沈似峰自認已天下無敵——這豈非正是他最大的弱點與破綻?
「不管是十歲還是三十歲,在我眼中,你們永遠只是四只小猴子。」
任他恣意戲耍的心猴子!
沈似峰表面上仍舊一派鎮然,但,心底深層某處脆弱卻隱隱被擊中……老?
古往今來,哪個強者敵得過歲月,逃得過凋零?
「鷹老二,」他笑望著魔鷹,「你向來惜言如金,不過看在大家聊得這麼起勁的份上,你就破例也貢獻一篇演說,湊湊熱鬧吧!」
冷酷的魔鷹始終冷酷。當然不會破例。
從剛才一連線開始,他寒眸中兩道厲芒便一直鎖定在沈似峰身上,不曾稍離。
沈似峰的功夫盡得尹傳雍真傳,融通各門各派,尤其最擅暗器。這些年來他精進苦練,伺機再起,一手獨門暗器更臻出神入化之境。
魔鷹本身是研制武器、機關方面的天才,因此對于沈似峰的暗器,自是苦思抵御破解的方法!
一個連父親也暗算的人,除了自己之外絕不信任世上任何人,而且時刻都嚴防別人暗算,在這樣的情況下,有什麼可能突襲得了他?……難道,沈似峰真的毫無破綻?
世間沒有不死的人,更沒有不敗的人!魔鷹堅信。
「小邪!我的好女婿。」沈似峰轉向邪犰,「你要不要來段總結?」
邪犰走向電視。他的總結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
只見他怒掌一劈,電視頂上的精密儀器立即飛摔落地。
眼前大銀幕頓呈一片漆黑,但沈似峰的腦海里依然留著五道懾人彪影。他愉笑,站起來,大步離開會議室,心下盤想︰狂洋之鯊、魔界之鷹、餓林之豹、毒世之螫、邪域之犰……都是智勇雙絕,能人所不能的奇才!
可惜,不久後,這世上將不復再聞悉陀夜五煞的名號,也不會再有悉陀夜教這個神秘組織!取而代之的,將是他沈似峰創立的另一個更強大的教派,以及他秘密培訓多年的菁英!
***
邪犰再度來到海邊的游艇,沈似峰亦很大方的讓一對小情人見面。
反正,房內布滿監控電眼,邪犰的一言一行都無可遁形。
乍見他,尹汐池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狂喜狂悲,心緒紊亂洶涌。好想放聲大哭,好想撲入這熟悉的胸壑里,渲盡所有的痛苦、哀傷、委屈!
重溫那夜,兩人相擁而眠的那種甜蜜溫馨的感覺!她是他的;他是她的……他們有長長的不能分割的過往歲月,更有真心相守的未來……然而,一接觸到邪犰肅容上兩只怒眼,尹汐池剛抬起的腳立刻硬生生又釘回地面上,沖至喉頭的嚎聲也立刻梗住,全化作靜靜淌淚,她哽咽地問道︰「我媽咪怎樣了?不要緊吧?……」
邪犰緘默。只是死死的盯著她。
「我……」她垂下頭,不敢迎視。覺得這一刻的小邪,好冷漠、好陌生!
他終于開口了。「記不記得我說過的——如果哪天我要你相信我,你一定得相信!」
怎麼不記得?就是那夜,嬉罵打鬧問他突然冒出這句嚴肅的話!尹汐池心想。
緊咬下唇,頭垂得更低,她沒有辦法作出任何回應。
她很願意信賴他!可是他為了達到令她憎恨生父的目的,竟惡劣地捏造如此丑陋的故事,要她如何能相信一個字?
「你要怎麼樣才能醒悟?」邪犰握拳暴吼。
尹汐池嚇得一震,悲憤抬頭。「你……你又是來找我吵架的?」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遭逢人生巨變,飽受折磨,最需要一副寬厚肩膀依靠的時候,她最愛的人會站在和她敵對的位置上,沖突爭執不休?
他難道不知道,他的安慰與扶持,是她此時脆弱的心靈急欲汲取的力量?
「你有種就殺了我,否則就請你馬上離開!」她賭氣道。再吵也吵不出什麼結果!何況,她已經累得不想跟他爭辯!
「沈似峰強暴了自己年僅十五歲的妹妹,把她邁上絕路!又企圖暗殺自己的義父,毀掉原本幸福美好的家庭——」
「住日!」尹汐池打斷。本無意和他多寶唇舌,但再次听到親生父親被誣陷,教她如何不氣炸?
「不準你再污辱他!」她滿臉脹紅,破口大罵,「胡說八道狗屁不通!連個謊都不會撒!一個人如果受盡寵愛,從小生長在那麼好的環境,有幸福美滿的家庭,前程似錦,而且預備繼承一切,他為什麼要暗殺自己的父親?」
「這就是沈似峰!禽獸不如的沈似峰!」邪犰憤恨至額頸都是暴凸的青筋。
「禽獸不如的是你!」
「他強暴你媽才生下你!你只是他逞一時獸欲之下的產物!」
「我媽是難產死的!若說有人害死她,那個人就是我!她的一生已經夠悲慘了,你竟然還這樣污辱她?」尹汐池幾乎要撲上去撕碎他,但轉念思及︰算了!踫這種思想齷齪邪惡的人,簡直弄髒了自己的手!
「沈似峰強暴你媽才生下你!」邪犰再次強調。
「滾!」用盡全力長吼,她掩耳跑到床沿坐下,別過頭去。絕不再听他的狗嘴吐出任何下流的字眼!
邪犰可不準備就此放過她!他沖上前,緊抓下她的雙手,在她耳邊暴喝道︰「我讓你知道什麼叫強暴!」
陡陷瘋狂狀態,他伏身將她整個壓倒在床上。「o茲——」!他狠狠扯爛她胸前的衣襟!
尹汐池掙扎尖叫!
砰!房門遭推開,沈似峰竄入。
邪犰隨即住手,站起身,死盯著蜷縮在床上被嚇壞的她,仿佛她此刻的狼狽難堪全是罪有應得!
然後,他大踏步疾去,一眼也沒瞄向沈似峰。
尹汐池怔怔坐起,發際凌亂而滿面驚呆,雙臂緊緊掩住胸前。
「汐池!」沈似峰趕緊月兌下外衣給她披上。
她突然號哭出來,奔進浴室,大力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