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刻,正是人聲、車聲鼎沸得無以復加的時段,尤其台北街頭,更是這繁雜景象的代表地區。夕陽將落,無視人間喧鬧,自顧自地發散著最後的熱力,映照得晚霞亮亮閃閃,猶如散落滿天的金橙細沙。
一陣春天特有的涼風襲來,芷凡哼著歌,一面打開信箱。
「有信吶!幾百年沒接過信了,真夠稀奇!」
那是個粉女敕鵝黃的封套,瓖著燙金字體。「于芷凡小姐鈞啟」七個字整整齊齊地排列其上。
「給我的?不會吧!這麼漂亮的卡片會是給我的嗎?該不會是廣告噱頭吧!」芷凡撇撇嘴,狐疑地猜測,隨即又被好奇心打敗。「管它的,拆開來看看吧!反正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芷凡挑開封套口,抽出卡片。卡片上是一幅台北中興橋的夜景攝影,墨藍的天空與河水是主調,間雜點點星光及燈火,那樣濃厚的用色,宛若細密不易察覺的大網,頓時罩住芷凡,讓她興起一陣心悸,隨之又消失無蹤。翻開內頁,上面這樣寫著︰
于紹倫個人攝影作品展
時間︰民國八十四年三月三日至三月十日
在爵士藝廊誠摯等待您的交心
「哇 !老哥要開個人展了,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他的‘保密’功夫真是到家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我一定要乘機把他和孟芸送作堆,免得孟芸成天在我耳邊吱吱喳喳,老罵我不夠朋友!」
她隨手將請柬丟入背袋中,蹦啊跳地開始爬樓梯。
于紹倫和于芷凡兩兄妹住在一間普通公寓頂樓,約莫十來坪加蓋的水泥屋中。由于年幼時,父母即雙雙過世,使得于紹倫養成一種深沉的性格。但對唯一的妹妹——芷凡,卻是百般疼愛;也只有在芷凡面前,他才會毫無顧忌,真實展露自己性格上真實的一面。因此,至今仍無女孩子能進駐他冰冷的心,連芷凡都忍不住擔心她這個「冰山」哥哥可能準備去當神父了。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爬到五樓,芷凡正想喘口氣——
「芷凡!」響亮的叫聲。
原來是孟芸!
「干嘛大呼小叫的?」她靠著樓梯扶手,一手插著腰喘著氣。
「我媽叫你和你哥晚上來我家吃飯。」孟芸住在五樓,頂樓的加蓋即是孟太太的主意。孟太太雖然身為房東,對紹倫和芷凡卻是好得不得了。一方面是因芷凡和自己的女兒高中同校三年,另一方面則因孟芸同時也是紹倫的學妹,再加上兩兄妹不幸的境遇,讓善良的孟太太心疼不已,所以她根本不把他兄妹倆當外人看,有時對他們反而好得連孟芸都忍不住要吃醋。
「好啊!但我可不敢保證我哥一定會來喔!告訴你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哥要開個人展了。」芷凡一臉炫耀。
「個人展?你不會是在唬我吧?」孟芸瞠大了眼。
「是真的!你看。」芷凡從背袋中掏出請柬,在她面前晃啊晃的。
孟芸一把搶過請柬,目不轉楮地盯著柬子看。「真的耶!可是我為什麼沒有?」
「這我就不知道了。」芷凡模模鼻子,沒有多想。「喂!你到底有沒有空啊?」
「什麼時候?」
「就是我哥開個人展的時候啊!」
「說,你在打什麼主意?」孟芸突然將手彎曲成手槍的模樣,對準了芷凡的太陽穴。
「大人,民女斗膽,想請大人于民女兄長個人展期間,協助民女兄長。不知大人您可應允?」愛嬉鬧的芷凡不放過任何演戲的機會,一五一十地說出計劃。
「去會場幫忙?」孟芸萬萬沒想到紹倫會請她去幫忙,紹倫對她向來是興趣缺缺的。
「對啦!對啦!快說好!」芷凡在心里頭竊笑著。
「可是……」
「還可是呀!難道你不想和我哥更進一步發展嗎?虧你還說我不夠朋友,我現在可是正在盡我朋友的義務吶!所謂機不可失,這可是你自己放棄的,到時候可別怪我這個紅娘沒盡力喔!」
她故意吊她胃口。
這一招果然奏效——
「我去!」孟芸一口答應。
「就這麼說定了。柬子給你,我會下來吃飯的。」芷凡曖昧地笑了笑,雙眼溜啊溜的。「拜拜!」
孟芸仍沉醉在和紹倫一起工作的幻想里,陶醉極了。
暗房里只有一盞紅色的小燈,燈光黯淡,猶如過時的偵探片,閃露著詭異的氣氛。
「老師,這張你覺得怎麼樣?」于紹倫拿起一張剛定影完畢的黑白照片。
「大致上還不錯,但眼楮四周反差太大,不夠細膩,表現不出那種憂郁之中帶點無奈的蒼涼感。」宋宇盛評論道。
照片中的女孩,細致的瓜子臉,古典而高雅;雙眉細如垂柳,黑眸亮如夜星,直挺的鼻配上薄抿的唇,飄逸而迷人。凝著這照片,宋宇盛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那個下雨的夜晚,曾經有個令他心碎的女子,走出了他的生命,從此消失無蹤,不再有任何音訊。他百般探尋,落得只有一個「無」字……
「你認識這照片中的女孩嗎?」他月兌口問。
「不認識!」紹倫覺得有些疑惑。他拍人像攝影無數,宋宇盛從未曾詢問過有關照片中主角的身分,只是純粹用專業的眼光來分解每一張照片,尋求最極致的美感及意境。但這次卻異于平常,總無意地不停探問她的身分。若他真的認識這女孩就好了,奈何他是在一個湊巧的機會下拍攝到她,想要找到這女孩,人海茫茫,看來機會十分渺茫的。
「老師,你認識她嗎?」他反問。
「哦,我……我不認識,只是覺得她很面熟。」宋宇盛急忙回答,像在掩飾什麼。
見到宋宇盛不想多談的神情,紹倫直覺不該再問。「那你先回去休息好了,我再把這張照片重洗一次。」
「也好!」
紹倫把照片丟進水里,打開日光燈,準備送宋宇盛出去。
「你去忙你的吧!忙完了快回家休息,別忘了你還要籌備個人展呢!」宋宇盛疼惜這個得意門生甚過自己的孩子。他想起自己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又忍不住嘆氣。
紹倫看得出宋宇盛在想什麼,只是以他的立場,實在不便多做評論。「你慢走,我自己會注意的!」
望著他愈行愈遠,紹倫忽然覺得——他老了!
芷凡看電視看得正起勁。
「小姐,你還沒睡啊?」紹倫關上門,疼惜地問。
「哥,你要開個人展了。彼一見紹倫回來,便從沙發里彈跳出來。
「你一定收到請柬了。」紹倫把外套掛在牆上,為自己倒杯茶。
「對啊!我把它給孟芸了。你知道嗎?你沒寄柬子給她,她很難過呢!」芷凡盡其所能地夸大。
「是嗎?」紹倫淡淡一笑。
「當然!我敢發誓我看到了她眼中強忍的淚水,她好可憐喔!」她努力強化孟芸的哀傷。
紹倫感到好笑無比!今天芷凡是怎麼了?怎一個勁地提到孟芸?他不是不知道孟芸鐘情于自己,而且也知道她真的是個好女孩,夠漂亮,也夠聰明,但從小和她一起長大,他對孟芸只有那種單純的兄妹之情。
「開幕茶會一定要來喔!」他轉移話題。
「那有什麼問題!」芷凡坐回沙發上。「對了,孟媽媽說你最近忙得不見人影,她怕你不會好好照顧自己,炖了一鍋雞湯叫我端上來給你補補身子,我把它放在電鍋里保溫,你餓的話,自己去弄來吃吧!」
紹倫一陣心暖。他常常在想,雖然他和芷凡小小年紀就失去雙親,但宋宇盛及孟太太卻宛若他倆的再生父母般,上天待他兄妹倆還是不薄的。
「人家孟媽媽對你這麼好,你若不好好待孟芸,簡直是忘恩負義!」芷凡突然天外飛來一筆。
「你說什麼?」紹倫耳朵尖得很。
「沒有啊!」芷凡小聲咕噥。糟糕!被他听到了。
「別看電視啦!明天你不是一早就有課嗎?大四了,該為自己的將來好好計劃計劃了……」
天啊,說教時間開始。芷凡連忙離開沙發,往自己房間跑去。「我困了,我去睡覺。」
紹倫無奈地笑了笑,這個讓他好氣又心疼的妹妹,若沒有這個妹妹,他懷疑自己能否熬得過艱辛的成長歲月。放下手中溫熱的茶杯,他又不禁想起宋宇盛與那照片中的女孩,難道他倆之間有著什麼樣的關系?
他不禁回想起那天拍攝到那女子的情景——
那時,他正準備到宋宇盛家中拿一本有關人像攝影的專刊。穿過青年公園露天音台之際,他被一股莫名的吸引力驅使,眼神不自覺地望向音樂台的最左側。
她出現了。
身著潔白的無袖襯衫,及一件淺藍直筒牛仔褲;她看起來青春而自然,沒有一絲絲的虛偽與矯飾;在這樣高度文明、追求時尚流行的城市中,像她這般純淨的女孩,已經很少見了。
然而,他卻在她臉上發現了某種東西,那是隱隱約約、一抹不易教人察覺的哀愁。
他幾乎不經思考,拿起相機就不停地按快門。直到底片用盡,他才明白天色已暗。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一個在他心中激起些微波動的女孩。
思緒一路至此,紹倫對自己竟會想起那個不知名的女孩感到有些詫異。只不過他萬萬也料想不到,這女孩即將走進他原本平靜無瀾的生命。
他滿懷感激地凝視著身旁的小女人,這個甘願為救他而失去性命的女人。回想起那個春雨綿綿的清晨,若不是她,今天他可能早命喪輪下了。她不顧一切地自路邊沖出,奮力將他推倒,雖然他逃過一劫,然而她卻永遠無法好好走路了。她奮不顧身救他的舉動讓他肯定了他倆之間的情愛,因此,他決定放棄單身的堅持,從此照顧她一輩子。
聖壇前,神父隆重地完成了所有的儀式。
「現在,你可以親吻新娘了。」神父不忘來點浪漫的。
韋康森深情款款地掀起新娘的面紗,眼里淨是溫柔。
「淑兒,相信我,我會陪伴你一輩子,永遠不離開你。」他的語調無比誠摯。
尹淑至今不敢相信自己已經是他的妻子了。在他倆交往的那一段日子時,他們根本稱不上真正熱戀過,她一直深信最後兩人一定會分手,若不是那天的意外,這一切應該都還依序進行著。望著自己不良于行的雙腿,她感到十分無奈。這一切都是命吧!用一只原本健康的腿去換一個原本自己並不十分冀望的婚姻,她並不埋怨上天,只是她不能理解自己為何奮不顧身地去救他,她一向很保護自己的。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迫使她不得不回到現實來。凝視他漆黑的眸子,她有點遺憾看不到任何火花。
結婚進行曲熱鬧地響起,一對新人緩緩步出禮堂,正準備回家換衣服,趕搭飛往巴黎的班機。
台北的交通果然令人惱恨。早不塞,晚不塞,偏偏趕這時候來湊熱鬧!
完了!完了!老哥的開幕茶會都快結束了;我還被卡在這里!芷凡在心里焦慮地嘀咕著。這里的紅燈似乎顯得特別久,早知道就不走這條路!
好不容易橫向的號志開始閃黃燈了。芷凡和所有等待綠燈的人一樣開始加油,準備來個一馬當先。
正當芷凡興奮自己跑了個第一時,右方突然飛奔出一輛黑色的賓士,不偏不倚地朝她撞來。她幾乎還來不及思考,人已被彈出機車外;昏迷之前,她唯一的意識是,那是一部禮車。
突來的緊急煞車,讓韋康森幾乎來不及防備地往前座撞去。他能清楚地感覺到鮮血正從自己的前額滲出。用力甩了甩頭,他企圖使自己的意識清醒些。
尹淑整個人向前趴著。沒有動靜。
「淑兒?」他輕扳過她的肩,讓尹淑面對他。
但回答他的只有尹淑那張滿是鮮血的臉。
「淑兒!」他沒有辦法思考,瞪視著尹淑,他覺得自己快瘋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快叫救護車!」韋康磊狂喊!
「有個女孩被你們撞到了!」有路人看到了芷凡。
韋康磊聞言慌忙下車。他奔至芷凡身邊,蹲了下來。「你還好吧?」
芷凡無語,蒼白的臉龐沒有半絲血色,她緊閉著眸子,仿佛沉睡了一般。
這女孩被撞昏了!
「快叫救護車!」他忍不住再次狂喊。
等待真是一種煎熬!
急診室的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卻沒有人能給他一個答案;但他何嘗預料得到在一天之內,他的生命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一早,他還是神采奕奕的新郎倌,下午,卻必須面對妻子存活與否的煎熬。
「這一切的不幸為什麼全要發生在我身上?」韋康森喃喃自語,無法自剛才的事件中恢復。他的領帶歪了,禮服上血跡斑斑,滿臉的怨憤猶如撒旦。
如果上帝要懲罰人類,這無疑是最狠的招數了。尹淑才為他失去自由行動的能力,為何還要她承受這種傷害?他全身發冷,冥冥之中,似乎感到尹淑逐漸地離他遠去。她笑得很淒涼,雙唇微微翕動,像似要說些什麼。
「淑兒?你說大聲點!」他不自覺發出聲音。
「大哥,大嫂還在急診室里。」韋康磊輕搖他的肩。
「你別吵,我听不清楚她在說什麼。」他斥責韋康磊,怪他打斷尹淑。
「大哥,你醒醒!大嫂還在里面急救。」韋康磊察覺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氛。
「出來了,醫生出來了!大哥,快,快點!」他瞥見急診室門一開,連忙使勁喊人。
韋康磊首先起身,快步走向醫生。
「情況如何,醫生?」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你是說……」韋康磊提不起勇氣問。急診室內兩個雙十年華的女子,無論哪一個,他都無法接受。
「新娘已經過去了,另外一個還要觀察,她撞得不輕,怕有失去記憶的危險。」
新娘?
他听到了什麼?
新娘不是尹淑嗎?過去了?尹淑去哪里了?
韋康森仿佛自夢境中回來般,他推開眼前所有的人,獨自向急診室跑去。
眼前有兩個人,一個從頭到腳都以白布覆蓋著;另一個則蒼白著臉,仍如沉睡般,但他不認識那個女孩,他從沒看過她。
他走到覆蓋著白布的身體旁,小心地掀起布的一角,白布之下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龐。鮮血已干,留在尹淑無色的雙頰及額頭上,宛若是涂了過多的胭脂。
「淑兒?」他細聲輕喚。
然而,沒有任何的回答。
這一刻,韋康森終于明白尹淑果然真的走了,走得無聲無息,走得不留痕跡,恰似雨後彩虹般瞬間消逝。
隱忍多時的憤怒及哀淒,再也沒有任何屏障,霎時間排山倒海而來,叫韋康森失去控制地哀嚎。
「淑兒——」
八德路上,熙來攘往的人潮,過路行人形色匆匆,走著各自的路,懷著各自的心事。
宋艾盟獨自一人走在紅磚道上,思考著未來的路該如何繼續下去。母親辭世至今已近百日,每當想起她斷氣之前的最後一席話,艾盟仍是久久不能自已。
「小盟,媽走了之後,你可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要堅強點,好好過你自己的生活,要不然,媽在天上是放心不下的。還有,不要恨你爸爸,他有他的苦處,你一定要原諒他。這麼多年了,我們不也是過得好好的!日子雖然苦了點,但畢竟都熬過來了。若你有幸,宋家能接受你,你一定要認祖歸宗,孝順你爸爸;若你和宋家無緣,也不要強求。」楊樺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軟弱無力。
五個月前,楊樺因疲勞過度而被送進醫院,但卻意外檢查出她罹患了子宮頸癌。更悲慘的是,她的病情已經到了癌癥末期,癌細胞擴散得非常快,根本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這消息對楊樺母女倆,簡直晴天霹靂。楊樺在兩個月之內,迅速消瘦二十公斤,原本就柔弱的身軀,到後來更只是剩下一層枯黃的表皮。
病魔的折磨,使得她整個臉頰凹陷得有如骷髏。
艾盟看到母親變成這般模樣,內心豈只是絞痛而已!老天要作弄人,為何要在同一人身上重復施行?說什麼上天有好生之德,全是騙人的假話!如果上天真是這樣,母親就不會在含辛茹苦地將她拉拔大後,還來不及讓她盡孝心便一命歸天。這一切都只是謊言罷了!她無法不怨懟老天爺對她母女倆的不公平。
憤怒夾雜著苦澀讓艾盟又濕了眼眶。
她努力眨眨眼,想甩開回憶帶來的哀傷。目前,住的問題才是最重要的,她的房東由于兒子要結婚需要布置新房,于是要她搬走。可是,這麼短的時間內,她上哪去找房子呢?
今天已經找了一整天了,還是沒看到適合的房子。她好灰心,再找不到,可能就要露宿街頭了,而她實在也沒有足夠的錢去住旅館。
走著走著,她的視線被一幅巨大的相片吸引住。
相片中的人兒不是自己嗎?
浮上心頭的第一個感覺是喜悅,微微的,一絲一絲的。但更大的氣怒繼之席卷而來。她不記得曾讓誰拍下這張連她自己都不曾有的照片。
艾盟抬眼一看——
爵士專業相片沖洗。
她推開玻璃大門,情緒上顯得有點緊張。
「小姐,需要幫忙嗎?」一位笑容甜美的服務人員上前詢問她。
「請問一下,掛在那兒的照片是誰的?」她問得有些辭不達意。
「你的意思是?」服務人員看出了部分端倪。
「我的意思是,你們怎麼會有那張照片?」
「哦!那不是我們店里的。我們有一個附設的藝廊在二樓;這個禮拜剛好是一個新攝影家,叫于紹倫的,在發表個人展,那張照片是他拍攝的。」
原來如此!可是艾盟還是不懂,她可從沒認識什麼攝影家啊!這個于紹倫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物,居然自己被他拍了這個照片,卻還一點知覺都沒有!
「小姐,還有什麼問題嗎?」
她猛地回過神來,滿臉的不好意思。「喔!沒有了。謝謝你。」
「不客氣。」
「我可以上去看看嗎?」她笨拙地問道。
「當然,請自由參觀。」
服務人員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示意她自己上樓。
艾盟再次道謝,隨即向二樓的方向前進。
窄窄的樓梯間,光線暈黃,夾雜絲絲溫熱的氣息。她不敢大聲呼吸,卻在踏進藝廊的剎那間嚇呆了!
舉目所及,展覽的作品中,有百分之九十是以她為主角,而且每一張都拍得超乎她對自己的認識。相片中的她,表情有哀傷、有無助、更有迷惘……
突然,一陣無法解釋的憤怒自她心底竄起。這個于紹倫有什麼權利將她的內心世界公諸于世?而且還沒經過她的同意?他甚至連她是誰都不知道,他怎麼可以?
「于紹倫在哪?」艾盟壓抑著。
原本寧靜的藝廊里,漾起了輕微的緊張氣氛。所有正在欣賞攝影作品的人們忍不住回頭注視著她,還有些人眼尖得很,早已認出她就是這次展覽的要角。
眾人的眼光惹得艾盟渾身不自在,同時也更加深了她的羞憤。情急之下,她無法控制地再次出聲︰「于紹倫在——哪——里?」
突然,一個有著高大體格的男人向她走來。他的雙瞳墨黑無比,仿如寒冬的午夜,使人忍不住微微輕顫,他的唇抿得死緊,暗紅唇色卻極端誘人;艾盟出神地望著他,竟忘了該做何反應。
「什麼事?」他神情嚴肅,內心波濤洶涌起浮。就是這個令他百思不解,卻又念念不忘的女子。
「我——你就是于紹倫?」艾盟強自掩飾方才的失態,怒力讓自己看起來世故些。
「我是!你這麼氣憤地喊我,到底有何貴事?」
「你居然敢問我有何貴事?這些是什麼意思?」艾盟指向牆上的自己,眼中淨是熊熊烈火。
「我不懂!」于紹倫一時無法了解艾盟的話。她的臉龐因動怒而閃閃發亮,恰似沐浴于傍晚的夕陽余暉中。
「為什麼把我的照片拿出來展覽?」艾盟氣極了。他怎麼可以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她憎恨他的鎮定與深沉。
更怨他長得如此好看,讓她無法恨得徹底!
「你的照片?小姐,恐怕你搞錯了。這里的照片每一張都屬于我,都是我用盡心思去捕捉、去構成的,你根本沒有權利對我說這些。」于紹倫說得斬釘截鐵。
這是事實!
霎時間,艾盟啞口無言。是啊!她憑什麼?他是攝影界的新秀,而她不過是個沒沒無聞的平凡女人,就算要對簿公堂,她也明白自己贏不了。
于紹倫見她由盛怒轉為羞愧,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憐惜的情緒。
憐惜?
一定不是憐惜!他強迫自己否認,基于一種他也不了解的原因。他不需要女人來干擾他的生活,她們只會帶來麻煩;況且,芷凡都還待字閨中,他有什麼權利談感情?他答應過爸媽要好好照顧這唯一的妹妹的。
正當兩人之間的空氣快要凝結時,孟芸忽然狂奔而來。
「紹倫哥,芷凡出事了!」她面色凝重,氣息急促。
「什麼?」
「芷凡出車禍了,人已經被送往醫院急救。」
他不相信!早上芷凡還活蹦亂跳,他記得她還警告他不能欺負孟芸,因為是她求孟芸來會場幫忙的,若他趕走了盂芸,就是不給她面子!
可是現在呢?
他瞬間有如雕像呆立,下意識拒絕接受這樣的惡耗!
這是不可能的,芷凡健康得很呢!
艾盟也被這壞消息嚇住了。這個芷凡一定是他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人物,否則,他不會受到這麼大的打擊,壓根兒不願相信這惡耗似的。看著他臉色盡褪,只留一臉的慘白與自責,她不禁開始臆測,這個芷凡究竟是誰?
他的情人?未婚妻?抑或妻子?
妻子!
這層認知讓她嚇了一跳。我在干嘛啊!她輕聲斥責自己,隨即回到現實來。她不由分說地拉起他的手,沒有多想,和孟芸問了醫院後,便急急的往目的地前進。
「會場就交給你了。謝謝!」艾盟回頭丟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