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來臨時,她悄悄地走了,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宋信剛像一頭沮喪的獅子,企圖以烈酒麻醉自己。
「爸……為什麼?為什麼夏曾是你的情婦?媽……原諒我,兒子太不孝了,居然愛上那個女人……」
他舉著酒杯,對著父母的靈位,痛哭流涕,他真的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尤其在和她發生關系之後,他更深深的迷戀她。
所有武裝出來的面孔,在她邁出家門的那一刻,都徹底地崩潰了。
他愛她啊!可終究是說不出口。
他沒有勇氣留住她,只能眼睜睜地見她消失在視線里。
宋信剛痛苦萬分,聲音喑啞地哭出聲,把自己深鎖在象牙塔里。
從頭到尾,他都是個輸家。
她可以那麼瀟灑地離開,而他卻在背地里哭泣。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竟然如此不爭氣,為一個絕情的女人掉眼淚。
然而他不知道,當夏轉身離去時,她就開始哭了,坐上計程車,一路哭回家。
淚眼蒙朧地望著車窗外掠過的景物,她的心好痛,痛得無法承受,怕計程車司機听見她的哭聲,她只能拼命捂住嘴,想要忍住眼淚,卻偏偏一直掉……當她回到家時,夏隻一開家門,驚喜地盼到妹妹歸來,夏卻張臂摟住她,哭得聲嘶力竭。
「姐……姐……」她心中的苦,瀕臨崩潰邊緣,已經藏不住了。
「怎麼了?到底怎麼了?」夏隻詫異地拍著妹妹的背。「告訴姐姐,姐姐才能幫你啊!」
她嗚咽地搖頭,一個勁地哭。
「我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同是雙胞胎,夏隻可以感應到妹妹心中那份深深的悲哀。
夏什麼也不肯說,只是抱著她,哭得很傷心。
自從夏回來後,整個人就變得失神、恍惚,成天鎖在房里,胃口極差,經常一天只吃一餐,日漸清瘦。
「小,我煮了鮮魚湯,你喝一碗吧!」夏隻關心妹妹,捧著一碗魚湯進來。
夏兩眼空洞、呆滯,毫無焦距地盯著前方某個定點,背上靠枕,待在床上。
夏隻見她無動于衷,恍若未聞,坐到床沿,親自喂她。
想不到她才聞到魚腥昧,一陣惡心襲來,酸嘔了起來,臉色慘白。
夏隻驚恐地望著妹妹,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抓著她的手臂,緊張地問︰
「你是不是懷孕了?否則怎麼會……」這是懷孕害喜的征兆啊夏難為情地,不得不點頭承認。
肚子總是會慢慢大起來,她和姐姐住在同一屋檐,瞞也瞞不久,遲早是要讓她知道的。
「孩子的爸爸是誰?」夏隻吃驚地問。妹妹一向潔身自愛,怎麼會未婚懷孕呢?但是她也曾經走錯路,不忍心苛責惟一的妹妹,現在只有把那個男的揪出來,教他負責。
夏緊抿著唇,豆大的淚珠又從頰畔滑落下來。
「是不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宋信剛的?」夏隻猜不出還有誰,有這個可能性。
「姐,你不要問了,我已經決定一個人扶養這個孩子。」夏難掩情傷。
「你瘋了嗎?一個人養孩子多辛苦,而且你以後要如何向這個孩子交代,他如果是個私生子,身份證上永遠是父不詳。」夏隻激動地說出事情的嚴重性。
現實的環境、漫長的人生道路,震撼著她,夏更加慌亂無措,喃喃地道︰
「那……我要怎麼辦……」
夏隻冷靜下來,卻告訴她另一個更殘忍的方法。
「把孩子拿掉!」
「什麼?」她听得手腳都軟了,緊緊抓住月復間的衣服,不願割舍掉自己的骨肉,立刻反抗,大聲拒絕。「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夏隻生氣地瞪著她,訓斥道︰
「一個孩子如果來到這個世上,他沒有爸爸,也不會幸福的,除非你和孩子的爸爸結婚。孩子的爸爸是誰?小,我是你的親姐姐,有什麼不能說的?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可以幫你了。」
夏流著淚,沉默半晌才說道︰
「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能去找他,我不希望用孩子絆住他。」
「到現在你還護著他!」夏隻忍不住一肚子氣。
「因為他是我這輩子惟一深愛的男人,就算我們不能在一起,我也希望能有一個他的孩子。」
妹妹的痴情,令她更確定答案。
「是宋信剛沒錯吧!我知道你一直對他念念不忘。」
夏隻對妹妹最愧疚的,也就是這件事,要不是因為她,小和宋信剛應該會順遂地走下去。
「姐,你知不知道他搬家的原因是因為他媽媽發現他爸爸外遇的事,結果在一次激烈的爭吵下,宋伯伯開車出去,不幸車禍死了,宋伯母因為太傷心、自責,也自殺了。」夏吐露始末。
「什麼?宋振明和他太太都死了,怎麼會這樣?」夏隻陷入前所未有的震驚,因為一切的罪孽都因她而起。
「所以,我們欠宋家的,今生今世也還不了啊!我又怎麼能教信剛負責,一切都是我自願的。」夏柔腸百折。
夏隻更是六神無主,充滿罪惡感。「天啊!為什麼不讓我病死算了?我這種人還活著做什麼?」
她的身子不停地顫抖,旁徨、害怕不已。
夏擁住她,給予她溫暖。
「對不起,我本來不想說的,就是怕你知道了,會有負擔。」
「小,我對不起信剛、對不起你……我真的很該死!」夏隻好憎惡自己,忍不住伸手打起自己。
「姐!」夏趕緊抓住她揮打的手。「不要這樣子,你已經知道錯了,宋伯父和宋伯母在天上會原諒你的。」
「不!他們不會的,是我害死他們的,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夏隻內疚不已。
「姐……」姐妹倆哭成一團。
命運捉弄著她們,她們也無力扭轉乾坤。
什麼心事都敞開來說了,夏隻改變了念頭,支持妹妹把孩子生下來,為了彌補夏,夏隻出去工作且立志要養活妹妹和未出世的佷兒。
夏怕孩子將來的花用大,也和出版社接洽畫封面的事宜,想多賺點錢,貼補家用。
兩姐妹同心齊力地共同撐起這個家。
但是,夏心中始終有份隱憂,就是關于孩子長大以後,身份證上的父不詳,會造成孩子在祉會上就業的困擾。
這個時候,陳寶明也已回國工作,三番兩次邀約她出游。
其實,陳寶明是個不錯的人選,被愛應該是比較幸福吧!
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念頭,也許她可以拜托陳寶明,跟她假結婚,給孩子一個名分之後,再辦理離婚,雖然她這樣做是自私了一點,但是為了孩子,值得姑且一試。
于是她答應了陳寶明的約會,陳寶明開心地說要開車來載她。
夏穿了一件水藍色的長袖洋裝,肩上背著細帶皮包,走比家門,迎向陳寶明的福斯汽車。
她飄逸出塵的美,依然令他動心。
就像一朵含苞的玫瑰,此時已盛開到最美麗的時候,他更是想要攀折她。
陳寶明親自下車,紳士般地為她開車門。
「謝謝。」
夏笑了笑,心里卻夾著一絲苦澀,因為她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再接受他的追求。
他先是帶她去喝咖啡,然後去沙灘看夕陽,兩人並肩走在一起時,他想握她的手,她卻不自在地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一顆心慌亂不已。
陳寶明錯愕、失望地望著她,他不明白她為何還要拒絕他。
「我們……回去吧!」她居然想逃避。
他沉著氣,臉色卻掩飾不了蓄發的怒氣。
送她到家門口,在車上,他忍不住傾身想吻她。「夏,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驚慌地推抵,打開車門,落荒而逃。
「夏!」他在背後惱怒地喊她。
夏跑了幾步,停住腳步,回過頭來,尷尬地對他說︰「對不起,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從駕駛座上走下來,冷冽地問︰「為什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決定把藏了一天的話,說出來。
「我懷孕了,我不想讓孩子的爸爸知道,但是我希望可以為孩子找一個名義上的爸爸,不知道你能不能幫我?」
陳寶明面色駭然,不敢相信他視為珍寶的女人,居然懷了別人的孩子,而他還傻乎乎地追求她,成為她候補的人選,頓時心態變得很不平衡。
夏歉然地說︰「我知道對你很不公平,如果讓你很為難,你就當我沒說過。」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麼寡廉鮮恥的話來,也許是母愛激發了她,她真的希望為孩子找一個爸爸。
陳寶明在腦子里迅速思索,他不甘心被她玩弄于股掌,此時他真的很想報復她,不如利用她的弱點……當夏完全要放棄時,陳寶明給了她一線曙光。
「我不介意當現成的爸爸,嫁給我吧!」他立刻向她求婚。「我會是一個好爸爸,會盡全力照顧你和孩子。」
「寶明,你真的願意嗎?」她喜出望外。
「如果只是為了給孩子一個父親,辦理假結婚,我不同意,我想孩子需要的是一個健全的家庭。」他要利用她的弱點,達到他的目的,表面上卻偽裝得冠冕堂皇。
夏猶豫了一下,他的真誠打動了她的心,多少感動涌上心頭,她點頭了。
「你真的要嫁給陳寶明?」听她說完,夏隻驚訝地說︰「你確定嗎?小,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不要拿自己的終身幸福開玩笑!」
「姐,你認為陳寶明不好嗎?」夏很重視姐姐的意見。
「我不是說他不好,而是……你根本不愛他對吧?」夏隻直覺該阻止她的行徑。
夏垂首默認,夏隻緊張地勸她︰「那就別嫁了,沒有愛的婚姻,怎麼可能有好結果?」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的,不是嗎?」她細聲說,自己也沒什麼把握。
「太冒險了!我寧可你不要嫁,我幫你一起獨力養大這個孩子。」
「可是……我已經答應寶明了,如果現在反悔,他一定以為我在耍他,我不能傷害他,畢竟他在我身上投注許多心血。」
「他有那麼大的包容力,去接納你肚子里的孩子嗎?我很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企圖。」夏隻擔憂地說。
「不會的,他是真心的。」夏幫他說話。
「小,你還是好好考慮清楚,不要太早決定。」
「姐,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被冠上私生子、父不詳,如果將來陳寶明變了心,要和我離婚,我也沒有話說。」她執意道。
「你可以去找孩子的爸爸談一談……」
「不要再提那個人!」夏迅速打斷她的話,臉上深鏤著堅決。
夏隻無奈地看著她,束手無策,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卻無力阻止她。
黑夜里,夏隻听見隔壁房間依稀傳來啜泣的聲音,她翻開被子,走出房門,來到妹妹的房間。
她打開燈,見到夏躺在床上,不停地夢囈泣喊︰
「信剛……你不要走……我好想你……信剛……」
夏隻在心中喟然嘆氣,妹妹明明還深愛著宋信剛,卻要嫁給陳寶明,將來她的婚姻會幸福嗎?夏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都是自己所累,她是不是該把真相告訴宋信剛呢?
她坐在床沿,撥開妹妹頰畔的黑發,心疼地看著她。
受到驚擾,夏淚痕未干地驚醒過來。「姐……你怎麼在這里?」對于夢中的事,尚不能平復心情。
「我听見你在哭,過來看看。」夏隻柔聲說。
「對不起,吵到你了。」夏有些難為情,不知道姐姐是不是听見她在說夢話。
「你真的要嫁給陳寶明嗎?」她又再問了一次。
夏依然咬唇點頭。
「你會後悔的。」夏隻嘆氣說。「姐姐真的希望你能夠幸福。」
「姐……」夏哽咽地,心里好難過。
沒想到陳寶明打鐵趁熱,迅速地籌備婚事,並已選好日子,夏心不在焉地任憑他去處理,像一個傀儡女圭女圭般地試禮服、拍婚紗照。
夏隻勸不動妹妹,眼見婚期一天天逼近,她忍不住私底下去探听宋信剛的住處。
這一天,夏隻鼓足勇氣,動身前往。
她開著車,抵達宋宅時,卻看見一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欲開車出門。
她直覺他就是宋信剛,于是跟在他的車子後面。
宋信剛不知道要上哪兒去,車子開上坡地,繞著蜿蜒的小徑,夏隻納悶地尾隨其後。
來到一座基督教的專屬墓園,夏隻恍然大悟,原來他是來祭拜已逝的父母。
宋信剛拿了一束鮮花下車,走過一片青蔥綠地,來到父母墳前,獻上了花束,垂首懷念雙親。
夏隻悄悄地接近,看到墓碑上,宋振明夫妻的遺照,心中一片惻然,愧疚不已,眼眶立刻紅了起來。
「爸、媽,我來看您們了……」宋信剛神情平靜地,卻有著一股落寞,嘴邊的胡子似乎也有好多天沒刮了,顯得有些邋遢、潦倒。
夏隻緩緩走近,雙膝跪地,真心地懺悔自己的過錯。
「小!」宋信剛驚喜地,不過那抹喜悅很快地消失,築起一道心牆,冷硬地說︰「你還有臉來見我爸媽?」
「我是沒那個臉,但是……今天我要和你說清楚,我不是夏,我是夏的雙胞胎姐姐,我叫夏隻。」她卑亢地說。
「雙胞胎?」
宋信剛的腦子如平地春雷,轟然被炸開,他听夏說過她有個姐姐,但是不知道是孿生姐妹。
「我才是你爸爸以前的情婦,一切的錯誤都因我而起。」她繼續跪在地上,眼淚如泉涌。
「我妹妹是為了我的病,才需要一百五十萬元買一顆健康的腎,她不是一個拜金的女人,而我會做你爸爸的情婦,也是為了籌錢,還我爸爸生前留下來的債務,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我也不是故意要破壞你爸媽的感情,真的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宋信剛震驚不已,望著眼前這位長得和夏如出一轍的女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如果這是真的,他以前對夏所做的一切,不是太過分了嗎?夏卻什麼都不說,默默地代替她姐姐,承受一切苦果。
「天啊!夏她……」
「不要懷疑她的清白,她從頭到尾只有你一個男人,甚至懷了你的孩子,也不敢跟你講,怕成為你的負擔。」夏隻站了起來,激動地說︰「而且她為了替孩子找一個爸爸,明天就要嫁給別人了。」
宋信剛臉上血色盡褪,難以置信。
「她懷了我的孩子,怎麼可以再去嫁給別人?」
「你願意娶她,給她幸福嗎?」夏隻的目光瞅著他。
「我……」
宋信剛迷惘了,再看看父母的墓碑,他更加閃爍不定,畢竟她的姐姐是一手釀成悲劇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和她結婚,爸媽在九泉之下會同意嗎?
夏隻洞悉他的心思,再次向他父母墓前下跪,滿懷歉意地說︰
「宋先生、宋太太,一切都是我的罪過,請你們接納小吧!我妹妹她一向潔身自愛,是個好女孩,她不該代我受過的,如果有什麼災厄,就降臨到我身上好了。」
宋信剛看得出她是真心在向父母懺悔,此刻他也不恨她了,一顆心牽掛著夏,想著她懷了他的孩子的事……他愣愣地站著,猶豫不決。
夏隻提醒他。「明天婚禮在長老教堂舉行,你一定要來,遲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