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就算是非洲的人民,都應該看過電視。
電視里面的女主角被人強暴,天空都會風雲色變,大雨滂沱,電閃雷鳴。仿佛是上帝對一個可憐女孩的悲慘遭遇表示痛心。他老人家要世人都產生共鳴,要世人都感受那女孩子的痛不欲生。
可見上帝仁慈。在電視里面。
但現實並非如此。
我遭人強暴,外面月色迷人,風高氣爽,涼風送暖。
或者並不是上帝殘忍,他終于發覺我原來是如此這般地迷戀過阿光,終于大發慈悲,把他送到我身邊。他這般善解人意,我能怪他什麼?怪他年紀老邁,怪他老眼昏花,還是怪他糊涂了事?
怪只怪我當時沒學著古時貞烈女子咬舌保貞操,在這之前還要義憤填膺地說一句,「我就算死,也不會被你污辱。」
呵呵,都怪我太沒志氣。我自嘲地笑笑。嘴角上揚,卻引來全身一陣刺痛。
我痛得皺眉,那人便緊張地看著我。他眼里盡是擔憂,看我沒事,很快就低下頭。
我以為他吃干吃淨之後就會走,但自我醒來到現在,他都是低頭一聲不吭地坐在我身旁。或者他已經算是世界上比較有良心的強暴犯,沒有吃完跑之余,還把我放到一張干淨的台面上,替我包扎好傷口,幫我換上干淨的衣服。
我的電話在什麼時候,已經沒有發出任何響聲。因為已經沒電。屏幕黑了下去。不耐用的電池,我要緊記以後也不要買這個牌子的任何東西。
不見天日的雜物房里面,到處充斥著陳舊發霉的味道。滿是積水的地面,水氣上升,陣陣的潮濕氣息混合著揮之不去的血腥糜爛沖擊著我,我頭痛欲裂。
我自醒來就一直看著天花板,目不轉楮,看得我快要雙眼發白。但我不願意閉上眼楮,無論是暫時閉上,還是永遠閉上。雅浩溫柔的眼楮和清淺的笑容,總在我的世界黑了下去後,漸漸光亮起來。
他的漂亮,是如此傾倒眾生。
雅浩的名字在我腦海里劃過,我立即九十度地坐了起來。我罔顧身上的疼痛,一翻身,就要落地。阿光嚇了一跳,他伸手過來想要扶我,被我狠力揮手拒絕。我一個不穩,磅的一聲倒在地上。阿光緊張地想要把我抱起來,我胡亂地掙扎死命地朝他亂扔東西。我的反抗已經開始不顧一切開始傾向自虐,他不敢亂來,只能退到一邊,焦慮地看著我。于是我四肢著地伸出十指一塊一塊方磚地去模索。
我的戒指呢?我和雅浩的戒指呢?
我焦急地尋找著,絲毫不因我磨損的手掌而停頓半秒。阿光仿佛也知道我在尋找著什麼,他在我身後說,「是在找這個嗎?」
我立即回頭,愕然地看著阿光手中泛著銀光的指環。我用最快的速度飛身撲過去,但他稍微一向後一退,我就這樣撲了個空。我扶著牆壁,艱難地站起來,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過阿光拿者戒指的手。我虎視眈眈。
阿光一改強硬的手段,用溫柔的語氣企圖減消的我敵意。他朝我伸出一只說,「之信,你是在找這個戒指嗎?你過來,我幫你戴上。你過來。」
他輕聲哄誘著,我卻如同在听一個殺人犯宣布他的恐怖計劃,不寒而栗。他見我不動,于是緩緩靠近,我豎起全身寒毛警惕著,手悄悄地模上身後的木棍,開始凝聚全身力量。
但計劃失敗,他察覺了。他也不生氣,站在原地片刻,突然沉著臉說,「你不要那我扔了它。」話聲剛下,他就要轉身。
我嚇了一跳,沖口而出的叫聲大得嘶啞,「不要啊!!」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扔,我一開口喊「不」,他就轉過身來。他看我緊張的顫抖,又用上懷柔政策,「之信,我真的不做什麼,你把左手伸出來,我幫你戴上它。你相信我。」
他又開始步步進逼,但我已經不敢再耍什麼花樣。我戰戰兢兢地看著他來到我面前,害怕得呼吸都快要屏息。但他真的沒有不做什麼,他輕輕地拉出我的左手,細心地為我抹去掌中的污跡和血跡,然後將指環輕輕套入我的無名指。他靜靜地看著我這只套上指環的無名指,一瞬間,竟笑顏如花。他抬頭看著我,手輕撫上我的面龐,柔情似水,「之信,再也不要摘下來了,知道嗎?」
我沒有回答,側著臉想逃避他的手。
他見狀,輕嘆一聲,眼里仿佛閃過無限痛苦。「之信,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來。我不是故意想要傷害你的。」說著,他內疚地低下頭,但不消片刻,他馬上又抬頭看我,神色認真,「之信,不過你一定要相信我,魯雅浩不是真的愛你的。他是騙你的。他靠近你不過是為了那筆遺產。我說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他說得如此入肉三分,害我也不得不正視他。我一直看著他,仿佛是要看進他的靈魂里面。最後,我把手輕輕地覆在他還握著我左手的手上,清楚地看到他臉上呈現歡喜之色後,緩緩地抬起,把手送到嘴邊。
他似乎很感動,留在我臉上的手再次輕輕地撫過我的面額,他朝我笑得欣喜。于是我也對他輕輕一笑。但下一秒,疼痛讓他皺眉,我清楚地听到他猛然地倒吸一口涼氣時那震動氣管的聲音。我雙目仇視,目露凶光。我雙手緊抓住他手臂,利齒緊咬著他的手腕,力量之大,令我全身禁不住顫抖,淚竟然也接著落下。
阿光咬唇默默承受,不掙月兌也不吭聲。直到一股腥味充斥我的口腔,直到我的牙臼也開始僵痛,他才輕輕地捏住我的下顎,要我松開口。我滿口鮮血,目光如箭,十足一只茹毛飲血的受傷的野獸。
戒指在我手,現在他再也沒有什麼能要挾我。
他看著滿腔敵意的我,痛苦一絲絲地溢滿整張臉,他張臂把我擁入懷里,內疚苦痛的話語全吐到我耳邊,「對不起,之信。對不起,之信……」
我血盤大口一張,又咬上他的肩膀。比剛才那一下更狠,我幾欲要撕扯下他的肩肉。我的指甲深深地掐進他的雙臂,仿佛要挖出他的手骨。
一切他都默默承受。但他不知道,我其實是多麼多麼的想咬斷他的喉嚨。
阿光要把我帶回家,我知道以我現在的能力,就算說不也沒有用,于是我乖乖地跟他走。在路上,我指著七十一便利店跟他說我想吃東西,他馬上就去了,然後我一轉身就上了的士。司機問我去哪里,我想了一下,把身上除了戒指以外的所有值錢的東西全給了他,告訴他隨便去哪都可以。但結果他在下個街口就把我踹下車,還一臉輕蔑地罵我神經病。
真是一個毫無同情心的都市人,難道他看不出我剛才發生了何等慘絕人寰的事,現在連走路都劇痛難忍麼?就算看不出,也該把我交給他的值錢東西還給我,東西全拿走,但又把我扔在這,這算什麼?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人渣,我要回去找雅浩和之樂才行。
我輕輕地半垂眼簾,朦朧間,腦內全是雅浩清淺溫柔的笑容。
在夜色如同一個斑斕深海的都市,我就好象一只毫不顯眼隨波逐流的浮游生物,冰冷渺小得不見靈魂。到底游走了多久,我才站在這座豪華大宅的鐵門前。
稍稍一抬頭,我就看見現時還燈火通明的主屋。我知道雅浩還在等著我。他現在該是如何的焦急不已和苦無對策。之樂又該是如何的憂心仲仲。之樂看到我這樣子,他會痛心疾首。那雅浩呢?他也會心痛萬分,還是極度鄙夷?
我沒有進去,我一直站在門口想,想著雅浩看到我這樣子會是什麼樣的反應。站累了就蹲在門口想,想著我再不回去雅浩又是怎麼樣的反應。
我在門口又站又蹲了多少次,直到有工人發現我,把我領回去。我一亮相,所有人就向我簇擁過來。他們全是莫名其妙的人,大廳里全是莫名其妙的儀器。他們說要幫我錄口供,要我提供資料,他們問我發生什麼事。他們之間沒有雅浩,他們之間也沒有之樂。我撥開他們繼續往房間走去,李嬸淚千行地跟在我後面,她問我傷得怎麼樣。她告訴我雅浩如何焦急,告訴我之樂如何擔心。她還告訴我剛才雅浩是如何的忍無可忍沖了出去找老頭子之前在黑道上的朋友幫忙,她還說之樂也跟了出去。她還想說什麼,但我磅的一聲,摔門。
聲音隔在門外。
我開始月兌衣服,一件不留。我沖到沖涼房,開大花灑,讓冷水從頭灌下。我拿起刷衣服的刷子,在身上狠命地刷。
刷。我要拼命地刷。我要在雅浩回來之前,把阿光的留在我身上的痕跡,把阿光留在我身上的味道,狠狠地刷去。
外面是嘈雜很聲音,之後慢慢靜了下來。接著又是很轟動的聲響,所有的人都大叫了起來,我的房門被狠狠地敲打著。雅浩在瘋狂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不理會,我繼續刷。
門被一種不可抵御的蠻力猛然撞開,那驚人的力量仿佛能引起地動山搖,我受驚,手中的刷子也跟著掉了下來。我楞了一下,連忙揀起刷子繼續更使力地刷!
我和雅浩之間最後一道軟弱的防線也開始被他無情地敲打著。他的聲音開始嘶啞,他想撞門,但又怕傷到我。他會低聲下氣地哄誘著,他也會粗聲焦急地大喊著,但換來的是我要緊牙關更加用力地刷拭。
哪怕是把肉把骨也刷下來,我也不要讓雅浩看見我身上任何一快痕跡。
最後,「磅!」的一聲,那扇為我盡過最後努力的小門,結果都是光榮地倒下了。可憐的它在我和雅浩之間微微地晃動,仿佛是向我道歉它的無能。
對,是應該道歉的。它是我最後的希望,現在連它都沒有了,所以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雅浩靠近我了。但門被踹開的那一剎那,他竟就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如果這世界對我還有一點憐憫,那麼就應該在這個時候選擇末日。
驚訝,震撼,愕然,不可置信。
我清楚看到我心愛的雅浩眼中閃過我明白和我不明白的情緒。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身上被刷子刷出的條條血痕,看著我頭上被繃帶纏繞著的傷口,看著我被侵入過的痕跡,看著我腳下一灘滑過傷口混著鮮血的積水。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眼楮一眨不眨,忘了反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也一分一秒地在熬。耳邊又是急速的腳步聲,一個熟悉的身影沖過來站在雅浩旁邊,然後又是同樣的表情,然後又是同樣的反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目不轉楮地看著我被強暴過後的不似人樣。沒有人能知道我此刻的感受。花灑的清水滑過面龐,流入眼楮,我刺痛非常,卻竟淌不出一滴淚水。
他們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我。他們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但還有什麼好看呢?你們還想用這樣的表情看什麼呢?我恍惚地低下頭,緩緩地移步到澡房角落,輕輕地蹲下,然後繼續狠命地刷。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喃喃自語,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哥——!」之樂驚叫一聲,向我沖過來。我立即彈了起來,把所有的東西往他身上扔,「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我瘋狂地大喊,張牙舞抓地阻止之樂靠近,之樂不敢輕舉妄動,站在一邊既急又怕,「哥!我是之樂,我是之樂,你冷靜一點好不好,你冷靜一點!」
我什麼也沒听進去,我把所有能扔的東西都扔出去,扔光了所有的東西,我就開始閉上眼楮拳打腳踢,我用盡所有辦法要他們離開,卻在一個人影不顧一切沖到我跟前時,一塊浴巾緊緊包住我之後,冷靜了下來。
雅浩把我狠狠地箍入他懷里,力量大的仿佛要把我的骨頭捏碎,他把頭深深地埋在我的肩膀上,他努力壓下急速粗重的呼吸聲,他在我耳邊帶著哭腔痛苦內疚地吐出一句話,「對不起之信,對不起!是我沒有用,是我沒有用,對不起!」
我完全愕然。心猛然一緊,我立即張手死命地回抱他,眼淚緊接著滑滑地落下。
此時此刻,我才終于能夠哭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