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楝名為「芸園」的屋樓已燒成灰燼,但,爾荻和愛薰急欲破題解謎的心卻是益發強烈。
他們幾乎是放下了手邊的所有事務,把他們本身腦中所現、心中所覺的細節點點,全一記錄在本子里面加以分析推演。
唯一遺漏的,就是令愛薰難以忘懷的那雙眼。她實在不知如何對爾荻啟齒,說向來與他親如姊弟的蘇穆言有最大的嫌疑。
「愛薰、愛薰!」爾荻興奮地自花園的一處奔來,手上還有初摘的白花。「送給你,我今天早上才發現的。」他遞上了清芬的野賞花,那笑容、那神采,和夢中的約瑟一樣。
「謝謝。」愛薰穿著件爾荻為她添購的棉質粉橘洋裝,披瀉的長發還夾著同色系花蕊發夾,再加上這一大把的野姜花,她像極了英國田園里的浪漫女郎。
「爾荻爾荻少爺。」蘇燦珍自遠處走上前來。
「什麼事?」
「台北的電話,說有重要的事。」
愛薰沒有隨著爾荻回房去,因為她實在愛極了優閑漫步在百花盛開的花園里有陽光、有芬多精、還有愛她的爾荻……
「燦珍,休蘭山莊里的花期長不長?」愛薰想和一旁的煤珍聊一聊。
「不會太長的。」燦珍的語氣冷冷的,教愛薰覺得有些不甚舒服。
「你還好吧!是不是工作太累了?」愛薰關心地問著。
「累呀!當然累,我和我姊在薛家做牛做馬十幾年,你說能不累嗎?」
燦珍的埋怨,愛薰听進去了,並且用一種關懷的心情告訴了爾荻。
「唉!說實在的,她們蘇家姊妹對我們薛家真是沒話說,尤其是穆言姊,還為了要完成我父親的遺言日照顧我,三番四次拒絕了嫁人的機會……我相相信,我不該再道麼自私地為了自己的方便,而誤了她們下半生更好的機會……」
於是,在爾荻的重重考量之下,他決定在今晚用餐的時候,對蘇家姊妹重新做番人生規劃——
「什麼!你要我們回英國?」蘇穆言手上的刀又還停在半空中。
「為什麼?我們又沒做錯什麼事。」蘇燦珍急得瞪大眼楮,突然間,她瞟向了坐在爾荻身旁的愛薰,心中若有所得。
「不不不!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是我覺得我不請再自私地把你們留下來服侍我,而耽誤了你們一輩子,所以,我打算把英國近郊的一楝別墅送你們,並且另外在你們的帳戶中撥人一筆基金供你們自由運用,從此,你們看是要去世界各地旅行或投資其他事業,不必再每天這麼辛苦的忙東忙西。」
「不必說得那麼好听,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存心把我們攆出去。」蘇燦珍激動不已。
「燦珍!」蘇穆言大喝一句。「我想,爾荻少爺不是這個用意。」她語雖如此,但臉色卻慘白得嚇人。
「穆言姊,我不會勉強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一陣子,這里的事,我們可以再找此一一新的佣人來打理。」
「佣人?」在蘇穆言听來,原來她這十幾年為薛家所做的事,只需要另外請個佣人就能完全代替。突然間,她為著爾荻的無心之士晨到悲涼不已。一好!我回英國去,我也真該休息休息。」她輕吐嘆息。
「姊,不行!」蘇燦珍抗請著穆言的決定。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我得盡快收拾行李。」蘇穆言不理會燦珍的憤怒,逕自問著爾荻。
「喔,不急、不急,等我和愛薰舉行婚禮後,你們再回去。」爾荻的求婚實在突然得令愛薰措手不及。
「婚禮?」在座的三位女人同時詫異地看著爾荻。
「怎麼?你有異議?」爾荻偏著頭,深情款款地凝望著愛薰。
而愛薰不語,只是搖搖頭,笑得幸福洋溢。
「我……恭喜你們。」蘇穆言的眼中有令人述惘的情緒。
猶如呆坐不諳的蘇燦珍,教人看不清她此刻的心情。
這天過後,愛薰發現,蘇家姊妹都更加沈默低調,甚至於,還似乎有刻意勘芩和爾荻的情形。
為此,她更疙瘩著蘇穆言的那雙眼楮了!尤其是那天傍晚,發生了那件事之後。
「愛薰,這杯果汁給你!剛運動完要補充維生素C。」在愛薰和爾荻慢跑回來,正打算要回房沖澡之際,燦珍特別好意地榨杯柳橙汁送來愛薰房里。
「真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只見愛薰剛要把果汁喝下去,就突來一股手勁,硬是把愛薰手上的杯子給打翻在地。
「哎呀,對不起!我怎麼這麼不小心,」是不知何時出現的蘇穆言。「果然是年紀大了,不中用。」她說著。
愛薰不敢吭氣,只覺得蘇穆言這話是故意說給她听。
不過,燦珍卻為此當場挨了她一記白眼,害得愛薰內心頗過意不去。
這一晚,爾荻的頭疼又犯了,而當愛薰急急忙忙地翻著抽屜拿出藥袋時,卻發現里頭的藥似乎和往常的不太一樣?
「爾荻,這藥對嗎?」愛薰拿了一顆放在手心上。
「不對嗎?這是穆言姊昨天才叫燦珍去醫院拿回來的。」爾荻拚命揉著太陽穴。
「要不,你再忍一下,我去問個清楚比較放心!」
於是,愛薰沒個猶豫,立刻奔去蘇穆言的房間。
「穆言姊。」愛薰叩了幾下,卻沒人應門,索性,她就逕自轉開門,走進去。
蘇穆言的房間和她的個性一樣,一絲不荀。
愛薰用眼光好奇地搜尋一遍,便自覺無趣地打算退出房間。突然間,就在房門的角落邊的垃圾桶內,竟有一條愛薰遍尋不著的絲巾被剪得支離破碎。
「怎會這樣!」愛薰心生驚覺,立刻蹲,伸手就挑出一個揉成球的紙團,並迅速拆開來看——
快離開他!否則生命垂危
是她!真的是她!愛薰頓時心涼了半截。
而就在此刻,腳步聲愈來愈近!愛薰一個慌張,立刻奔出蘇穆言的房間,朝隔壁蘇燦珍的房里躲避。
「啊——」誰知,愛薰才慶幸及時逃離之際,一轉身,竟然被蘇燦珍房內的「特殊布景」給嚇出聲音。
愛薰捂住口,萬般詫異地一一看著眼前詭譎的「布景」——許多奇怪的布女圭女圭全被扎上了針,釘在牆壁,而每個布女圭女圭的頭都貼著一張照片……愛薰一一看著照片的女人,並數著布女圭女圭有幾個……
一、二、三、四、五、六數到第六位,她就愣住了。是管其華,奧森業務部的主任,也是在她之前來休蘭山莊的人!不由分說,愛薰慌張地找到第七個布女圭女圭,而臉色卻在看見那上邊的照片時,褪成慘白一片。
是她自己!愛薰幾乎就要昏厥過去。但,她仍撐住意志,以顫抖卻俐落的手翻逅蘇燦珍的衣櫃、椅子……
突然,一疊符咒和一堆衣服自櫃子里滑落,愛薰一眼就瞥見了自己不翼而飛的貼身衣物也在其中。
「天哪!竟然是她!」愛薰頻頻退後,卻一個不小心撞到一旁的書桌,一瓶藥從桌上掉在地毯上頭,連里面的藥丸都散出瓶外。
愛薰直覺地蹲,想把藥丸再裝回瓶子里,卻在拾起的同時,才想起自己方才擱在口袋里的小白九,為何和這瓶里的藥這麼類似?
她乾脆把兩種藥丸拿來比對一番不但大小、顏色完全一樣,連上頭的英文字都是「S」。
這時,她才想到把瓶身拿來仔細瞧一下竟然是安眠藥!
那女人究竟要干嘛?
「姊,我不舒服,先睡了。」是蘇燦珍!
愛薰心焦萬分,只得在「無路可退」之下,打開窗子,跳窗月兌逃。還好這房間是在一樓,否則,她就算不被整死,也會摔死。
愛薰拚命地跑向爾荻的房里,卻在上氣不接下氣推門而進之時,講空無一人的房間給冷了心——
爾荻……爾荻……你在哪里?會不會——愛薰突然擔心著蘇燦珍是不是已對爾荻不利。
忘了自己的處境,愛薰立刻滿屋子找爾荻。
「涼亭!」愛薰知道爾荻最愛去那里。於是,順手拿了櫥櫃里的酒瓶當武器,便匆匆奔去涼亭。
「爾荻……爾荻……」愛薰把酒瓶擱在涼亭里,四下喚著爾荻的名。
突然,涼亭旁的樹叢動了起
「爾荻?」愛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撥開草叢想看個仔細
「呀!」憤怒的吼聲加上一陣刀光,凌厲地劃過愛薰的臂膀。
「哎呀!」突來的刺痛,剎那讓愛薰跌坐在草地上。「燦珍!」她讓眼前手持利刃、向露凶光的蘇燦珍給嚇得冷汗直冒。
「哼!這是你自找的,我早就警告過你了!」她步步向她逼近。
「原來那些事都是你搞的鬼?」
「不錯!只不過我真把你低估了,你比那前面六位女人更難趕,所以,這就由不得我出此下策了。」說罷,她便如虎般地撲向愛薰,並在糾成一團的掙扎中,又刺了愛薰的大腿一刀。
「啊!」愛薰慘叫一聲,頓時大腿一片熱辣,血流如注。
「痛吧!本來你可以死得較舒服點,要怪,你就怪我堂姊多事,偏偏把我下了藥的果汁給故意打翻,還警告我不準接近你,否則就要馬上把我遣送回英國去!」
這是怎麼回事?剎那間,敵人和朋友的角色全對換了。
愛薰咬著牙,試圖拖延時間再找機會喊救命。「燦珍,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犯了罪,你也一樣得不到爾荻。」
「我就算得不到他,我也不準別的女人得到,爾荻是我的,我從十九歲那一年就愛上他了,所以,我絕不允許有任何人來搶走他。」
「可是,要是你殺了我,爾荻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哈哈哈——原諒?我要他原諒做什麼?因為他根本不會知道,就像十九年前我殺黎曼芸一樣,他永遠不會知道!哈哈哈——」蘇煤珍的笑聲直冷這愛薰的心髒。
「原來黎曼芸真是你謀害的!」爾荻的語調中沒有太大的訐異,因為在方才他上蘇穆言、蘇燦珍房里找愛薰的時候,就已從地房內詭異的陳設中,心里有數了。
「爾荻!」爾荻的出現頓時轉移了燦珍的注意力。
就在這一瞬間,爾荻一個俐落便把煤珍手上的刀刃踢落在一旁的草地上,並將煤珍推倒在地。
「愛薰,你受傷了!」爾荻只記掛著愛薰的傷。
「她……她簡直瘋了。」愛薰的聲音抖得厲害。
「她是瘋了!連穆言都被她敲昏在房里。」爾荻抱起愛薰,急欲走向屋里。
「爾荻,小心!」愛薰大叫一聲,卻已來不及。一塊花園里的造景石就這樣砸在爾荻的腦袋上,他應聲倒地。
「爾荻,對不起!等我把這個女人解決後,我再扶你到醫院去。」蘇煤珍撫著暈在地上的爾荻,哺哺山口語。
「蘇燦珍,你這個變態的女人!救命哪……救命哪……」愛薰倚在涼亭旁,拚命大聲呼叫。
「叫哇!你再叫哇!我全在他們的飯菜中下藥了。」蘇煤珍步步走近涼亭,而手上則見著被局落的那把刀子,「哈哈哈想不到今晚,你得和黎曼芸死在同一個地方。只不過十九年前的湖被填成這座山丘和涼亭,這也好,反正你們有伴。」
「轟隆隆」突然天空響起了乾雷閃電。
「啊!」蘇燦珍亦在同時嚇得尖叫,並且捂住雙耳。
「黎曼芸!我看見黎曼芸就站在你的背後!」愛薰靈機一動,順勢月兌口而出。
「不要,你不要過來,不要推我」蘇燦珍再凶狠,終究抵不過心中的罪惡,「不要推我!我不會游泳,不要推我!啊!」一聲淒厲的叫聲,蘇燦珍霎時倒臥在地,並高舉雙手,猶如溺水般地掙扎不已。
愛薰一見機不可失,遂攀著涼亭的石階上去,伸出手就把方才帶來此處的酒瓶構在手里。「不必叫了!我這就來救你,」愛薰一說畢,便使勁地向下敲了一記。「這是替爾荻討回的,」接著地再狠狠地揍她的嘴臉一拳。「第二拳是我的。」
而蘇條珍就在酒瓶碎飛一地的涼亭中,暈了過去。
「爾荻,你醒醒哪!」愛薰在制伏了燦珍之後,便爬到了爾荻的身旁,焦急地呼喚著他。怛,除了汨汨不停的血外,半點反應都沒有。
愛薰知道情形不妙,遂咬緊牙根,跛著血流如注的腿,奔進屋內打一一九求救。
「爾荻,你要撐著,為了我,你一定要撐著。」愛薰在掛下電話後,便在迎面來襲的黑暗中囈喃不停……
十十十
休蘭山莊在民國六十八年以前,還只是台東山區里一片極為荒涼的山坡。
要不是遠嫁英國十餘年的薛徐錦城,在輾轉病榻之際,突如其來的落葉歸根念頭,那薛樹基也不會在移民英國幾十年後,又回到人煙稀少的台東,也曾是薛徐錦娥當年的娘家附近,蓋了這麼一座和當時台東居住水準格格不人的豪華宅邸。
不料,薛樹基的心意,他的愛妻竟無福消受!在休蘭山莊還差三天就落成的時候,薛徐錦娥就因癌癥在英國的醫院中去世,享年才四十二!
雖然,薛徐錦娥無緣回休前山莊彌留,但,在她臨終的時候,她是緊握住丈夫薛樹基和獨子薛爾荻的手,希望他們父子要記住山口已的中國血統,要年僅十八歲、白小受英國教育的兒子回台灣學習中國的語言、文字和各類文學創作。
因此,在辦完薛徐錦蛾葬禮過後的一年,薛樹基終於依著妻子的遺言,搬到了離英國萬里遠的台東休蘭山莊里面居住,一來,是調養這一年來的身心創痛,二來,則是監督脾氣固執又年少輕狂的兒子,老老實實地把中文學好。
「約瑟……約瑟……」一位眉清目秀,身材高瘦的女子正朝休蘭山莊里最美的一處人工湖走近。
「穆言姊,又要吃點心了,是不是?」正忙於銀魚的印起波是薛爾荻的死黨,其父也是薛樹基的兄弟拜把,而這次他會隨同薛家來休蘭山莊,主要是因為他喜歡上薛家的女管家蘇穆言。
「邱少爺,你可真能吃呵!」在二十六歲的蘇穆言眼中,小她四歲的郎起波簡直還算個青少年,稚女敕憨厚。
「叫我的名字,不要老是少爺、少爺,我又不是約瑟那個渾小子。」他們早習慣喚爾荻的英文名字。
「喂,你這算一哪棵蔥,兄弟?背後說我壞話。」一位濃眉大眼,卻長相斯文的俊逸少年山口一旁的柳樹下站了起來。
「拜托,中文不好就別逞強!搞什麼哪棵蔥嘛。」郎起波的年紀大爾荻三歲,最喜歡以大哥的口吻來教訓人。
「你又懂得多少?」爾荻瞥了他一眼,不以為然。
「至少,我知道諂用「哪一票」來形容。」他得意地說。
「哈哈哈——」一旁的蘇穆言早笑彎了腰。「你們這對寶呵!難怪每位請來的老師都說教你們不如回去撞牆算啦!哈哈哈——」
這事說起來是當笑話逗趣,怛,在薛樹基听來鐵定是火冒加三級,他真是氣惱自己的寶貝兒子不爭氣,不但崇洋崇到骨子里,連自己的中文名字都快要忘記,而這會兒替他安排的國學老師,不是被他氣走,就是被他抓來的青蛙、草蛇給嚇暈。算一算,回來不到三個月,就換了三位老師了。
「穆言姊,別笑啦!你找我們什麼事情?」郎起波一直覺得蘇穆言的笑,有種含蓄的美麗。
「哦!對、對,」二十六歲的蘇穆青是很愛笑的,「老爺叫你們倆立刻去客廳,新老師已經到這里啦。」
「又來個新老師!」爾荻的臉頓時氣得鼓鼓的。
「好哇、好哇,我又可以學點東西羅!」郎起波故意腦了爾狄一眼,把明了就是等看戲的表情。
依照往例,最後走進來,又滿臉最不情願的,就是年方十九的薛爾荻。
「約瑟,這位是新來的老師,姓黎。」薛樹基長相英挺,年約四十六、七歲的他,要不是那一頭摻雜銀白色的頭發,是很難猜出他的年紀的。不過,他的個性向來溫敦含蓄,是個典型的英國紳仕類型,和爾荻任性跋扈的性子是天差地別的迥異,所以,他總認為,薛爾荻是徐錦蛾初嫁異鄉,因水土不服下所產下的怪胎兒子。
「我知道,是*李子*的李。」郎起波說著。
「不,是*黎明*的黎,」黎曼芸嚴肅地指正著。「我叫黎曼芸,T大中文研究所碩士班畢業,曾擔任-大中文系請師一年,兼任國學研究中心研究員。」
「這麼好的條件,你來這個窮鄉僻野做什麼?」爾荻的成語用在削人時,總不會出差錯。
「約瑟!」薛樹基大喝著。
「來整人的呀!我那些單位太悶了!」黎曼芸仍是一副撲克臉,冷冷的話氣中帶著強硬。
果然,她的回答確實達到震撼效果,爾荻萬萬沒想到,一位領他薛家薪水的人,敢如此囂張放肆。
「爹地,這位老師我不要,你另外再找。」他說。
〔還找?你老爸的老臉都快被你丟光了,你還要四處去張揚?」黎曼芸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架,嘲諷說道。
「約瑟,不許胡鬧,這一回,我是絕不會再縱容你。」薛樹基是難得的嚴厲。
「爹地,你分明是請個巫婆來整我嘛!」爾荻是被寵壞的孩子,半點分寸都沒有。
「巫婆?」黎曼芸牽動嘴角笑一笑。「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在學校里,他們都是叫我*血腥瑪麗*呢!」
「我管你叫什麼!反正我絕不會上你的課。」
「那更好!」黎曼芸隨意扯一扯上衣的頷子,說道︰「那你就可以準備收拾行李,滾回英國。」
「我求之不得——」爾荻月兌日之後,又覺得不好。「干嘛要我走?該滾出去的是你。」
「怎麼?你父親沒跟你說嗎?」黎曼芸故作訐異。「在來這之前,你父親就和我簽了合的,說要是我受到外力欺戾,在你尚未結業前被逼走,那這楝為你母親修築的休蘭山莊使得送給我。」
「什麼?這怎麼可以!」爾荻跳腳地怒瞪著他父親。
「沒辦法,既然你都不顧你母親的遺言。」薛樹基聳聳肩,莫可奈何的攤攤手。
「好,好,算你狠。」爾荻咬牙切齒地說,並暗自打算用最「混」的方式來渡過。
「哦,還有,」黎曼芸叫住了扭頭就走的爾荻,故意加強誥氣說︰「合約上另外附注一條,說要是你太過偷懶、學習成績不及格,這道楝大房子還是得送給我。」
「哼,要是你教得太爛呢?」爾荻幾乎要用眼光殺人了。
「那簡單!再擴的一年,我免費奉送?」
可惡、可惡、可惡!是爾荻從屋內跳到屋外的唯一一句怒吼。
「曼芸,我為約瑟的魯莽向你賠禮。」薛樹基一臉愧疚之情。
「薛大哥,這不就是你堅持請我來的原因嗎?十幾歲的孩子總是狂妄不已,我早就見怪不怪了。」黎曼芸雖然語氣溫和客套,但臉上仍不見一絲笑容。
其實,薛樹基的用意又何止這單純而已!除了黎曼芸本身的資歷之外,薛樹基更是受了黎曼芸居住在英國的哥哥黎景濤所托,要他把甫經歷「未婚夫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尷尬傷心事的妹妹,接到休蘭山莊療傷止痛。
當然,個性高效、自尊心又強的黎曼芸,自然不會接受這種「憐憫」式的關懷,因此,薛樹基才想到這計謀,既可嚴加管教爾荻,又可不負黎景濤所托,」舉兩得。
當然,這招「贈屋合約」,便是薛樹基配合黎曼芸演出的雙簧。而在看到向來習慣在「大歲頭」動土」的兒子屈居下風的沮喪時,薛樹基這才發現黎曼芸的「血腥瑪麗」並非干空捏造、浪得虛名。
黎曼芸環視著這楝離主屋有段距離的「芸園」,臉上僵硬的神情剎那呈現柔和一片。
「這麼巧!芸園!」黎曼芸喃喃自語。
「不巧!是我們老爺特地取的,造屋子本來尚未命名,是因為黎小姐要住進這里,老爺才想到何不乾脆用你的*芸*字來命名。」說話的,是一位年紀甚輕的少女。
「怎敢當呢!」黎曼芸愛極了這楝全由木頭建築裝演的房子二在我之前,不是有一一位老師?」
「嗯!不過,他們嫌住這里太過僻靜,離主屋又太遠,所以,這房子你算是第一個住進來的人呢!」
「哦!」黎曼芸回答得平淡,但心里頭卻對這因緣有種相當溫暖的感覺。
「黎小姐,老爺有吩咐,以後芸園是由我來負責扣理,我叫蘇燦珍,如果你有任何需要,直接告訴我就行了。」
「蘇燦珍?」黎曼芸再仔細端詳眼前這位少女,才發覺她有一張稚女敕的小臉,雖然五官是平庸了些,不過,看在年紀已二十六歲的黎曼芸眼里,年輕不就是美!
黎曼芸又不禁想起謝端昱的移情別戀,不就是因為另外那個女孩比她來得年輕俏麗?
想當年,她和謝端昱是大學人見人羨的金童五女,謝是社團里的風雲人物,而她則是中文系的系花美女,走在一起,常讓兩人在幸福甜蜜之絲,還添了分別人投注而來的虛榮得意。
「曼芸,唯有你的美,才能匹配我謝瑞昱。」黎曼芸還記得當年的他是如何對地傾心。只是,時間會沖淡了曾經濃烈的情,在他們畢業後的第三年,已經升」某大企業總經理的謝瑞昱,終於以一句「我對你早已無任何感覺」,來斷絕這六年來的一切,並且娶了比黎曼芸小五歲,而且是企業家之女的千金小姐。
黎曼芸為此哭了整整一個月,但在淚流盡之後,她便刻意地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論是她的容顏、或是她的心靈。她下定決心不再為任何一個男人來奉上自己的尊嚴和美麗。
晚上,薛樹基特地準備了一桌子大餐,來為黎曼芸洗塵接風。
「穆言,別忙了,一起坐下來吃。」薛樹基是不把蘇穆言當一般佣僕看待。
「不不用了,我還是到另一桌和其他人一起用餐較適合。」看得出蘇穆言是個細心又守分的女人,她不會因為薛樹基的愛護就侍寵而嬌,依舊謹守著自己的身分。
「哎喲,穆言姊,偶爾一次有什麼關系嘛!」郎起波有挽留的念頭。
「是呀!是呀,你要在這兒,咱們師兄弟就會注意形象,不會把含物一日氣掃光光,這樣我們才能撿個剩菜剩飯吃哪。」爾荻不顧郎起波的白眼,硬是把話說完。
「喂,你們這群孩子,真是沒大沒小,」薛樹基輕斥一聲,隨即有些靦蜆地看著一旁沈默的黎曼芸說道︰「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笑?爹地你有沒有說錯哇?黎老師,她怎麼會笑?」爾荻擺明了就是要跟黎曼芸唱反調。
「約瑟!」薛樹基立刻嚴肅地出聲制止。
「我說的不對嗎?」爾荻用挑釁的眼光瞄著黎曼芸。「不過,不笑也好,免得皺紋一多,又更老更丑了。」
「你有這心理準備是最好羅,」只見黎曼芸拭著嘴,連正眼瞧他都不瞧一眼,口氣淡淡地說道︰「明天起,你就得至少有三個小時要看著我的臉,如果覺得會適應不良,你就要自己想辦法解決,因為,我們就要這樣對看一年!」說罷,她便起身告辭,遲自回到她獨居的差撲一百園。
「約瑟,我看,這回你是逃不了羅!」郎起波這才想起一句成話,叫「一山還有一山高」。
〔兒子呀!我看你就認了吧!」薛樹基是問著得意的笑。
那爾荻呢,卻在略顯挫折的神情中,更突顯他那桀做不馴的光芒。愈困難的事,愈能激起他戰斗的。
隔天一早,借大的休蘭山莊就顯得氣氛緊繃。
「喂,今天這一回合,不曉得咱們少爺的輸贏會如何?」佣人們早就在竊竊私語了。
而設於主屋內的教室,只見黎曼芸早已正襟危坐於請台的椅子上,但講台下的那兩張書桌,仍空無半個人影。
約莫半個鐘頭後,才見薛爾荻和郎起波姍姍來遲地進入教室內,還一副得意洋洋的笑臉。
黎曼芸也不吭氣,直接翻著課本念著*詞幾句。
「薛爾荻,把這苜詩再念一遍。」她下達命令。
但爾荻不回應,逕自在本子上涂鴨。
「薛爾荻。」黎曼芸再吃他一逅。
「黎老師,他不喜歡人家叫他這個名字。」郎起波括著嘴。
「不喜歡這名字啊?」黎曼芸其實早有耳聞。「早說嘛,要不我改叫驢子、騾子或是小狗子、二楞子?」
「哈哈哈——」郎起波猛地爆笑開來。
「我叫約瑟……」爾荻說話了,寒著臉瞪著她。
「一個連自己本名都輕視的人,該叫*王八羔子*!」黎曼芸連為人的表情都是平淡冷靜。
「哎呀!老師怎麼可以請粗話?」郎起波起哄著。
「老師?」黎曼芸盯著薛爾荻,神情嘲諷地說︰「今天以前,你們不都當我是*老巫婆*嗎?」
這堂課,算是一場平手,沒人佔上風。
爾荻終於在黎曼芸的強勢下,背誦了幾句詩,而所交換的條件,便是此後一律要用「約瑟」來稱呼他。
當然,這全是黎曼芸設計的「利益交換」,她懂得在軟硬兼施下,把這個倔強的孩子哄上她要的方向。
就這樣,一連五天,黎曼芸的上課倒是順順利利,平靜得令人訐異,怛,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爾荻往往都會籍故遲到。
「約瑟,你又遲到近半個鐘頭。」黎曼芸在隱忍了幾天後,決定要有所反擊。
「沒辦法嘛!我拉起小提琴就會忘我得不知今夕是何夕。」還挑挑眉毛,白嗚得意。
「我不是請蘇燦珍提前五分鐘去叫你。」
「她呀!一見到我,就整個人傻掉了,就差點兒沒流口水呢!」
「胡說,我才沒有呢!」站在門口的蘇燦珍又羞又急地頻頻替自己辯解。
「你受的是哪門子的英國教育?對女孩子的紳佳風度到哪里去啦?還是郎起波比較像樣。」
「喂,听到沒?多向我看齊……」郎起彼笑著和爾荻咬耳根子,一臉驕傲。
「郎起波,你真沒用,才一句甜頭就忘我。」爾荻死瞪著郎起波,並覺得黎曼芸是存心挑撥。
而這堂課,爾荻更顯得益發排斥,不但是無心听課,更三番兩次大剌刺地當著黎曼芸的面打呵欠伸懶腰,還故意和身旁位置的郎起波比手劃腳。
終於接到了下課前一秒,爾荻的前腳早已瞄準了教室外頭——
「今天這堂課的內容,明天要考。」黎曼芸這會兒才說明。
爾荻瞄了她一眼,擺明了就是「考不考關我屁事」的眼楮。
「還有,明天起,不準遲到。」黎曼芸的話氣是淡漠中有斬釘截鐵的氣魄。「每逢到一次,就一整天不準拉小提琴。」
「你——你憑什麼!」爾荻的要害被學中。
「憑這座又大又美的休蘭山莊呀!你最好別忘了!」
望著黎曼芸離去時的揶愉,爾荻也只能在暴跳如雷下莫可奈何地槌胸頓足。
請教小提琴是他的生命!十九歲就已獲得過無數次英國小提琴大賽冠軍的他,早在小提琴的弦音里,建立了他的榮耀和生氣,而他,著實不想在這惡婆娘的手里,毀掉了他這唯一的嗜好興趣。
所以,他屈服了,隔天他破天荒地準時上課去。
「曼芸,我看,你真是生來克我兒子的!」薛樹基趁著晚飯後,跟隨黎曼芸回芸園的路上,與她隨意聊聊。
「這不是克不克的問題,重要的,是要抓對孩子的性情,才能切入重點。」
「你是說我刻板、不近人情吧!」黎曼芸竟綻出一閃而逝的笑意。
「啊?不不是,我只是認為,我希望你住在這兒能快樂些。」薛樹基一急起來,便會冒汗連連。
「薛大哥,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黎曼芸知道薛樹基是個老實人。一其實,我一直沒跟你道謝,對於一個不相干的人豆肓,你做得是夠多、夠好了。」這幾天的相處,黎曼芸很明顯感受到薛樹基給她的,不只是物質生活上的優渥,還有如親情般的關切。
「曼芸,你不是個不相干的人,你是景濤的妹妹,是爾荻的老師,也是我——我很在意的朋友。」薛樹基說話的表情有些怪異,但曼芸卻沒其他想法,只是認為這是個性本就敦厚木訥的他,慣有的表達。
「老爺、老爺,」程肓此刻自屋內奔跑而來,手上還掛著一件毛衣外套。一天冷,要披上哪!」她溫柔地把衣服披在薛樹基的身上。
「謝謝。」他只有一句話給她。
但,看在黎曼芸的眼里,卻是一幅「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畫面。而人世間的愛,不就全是這樣?賺人熱淚的老是比幸福圓滿比例大。而傷心人,滿天下。
黎曼芸回到芸園,將白己又鎖在寂寞的房間,在這樣靜謐安詳的夜里面,她習慣讓那首RainAndTear來陪著自己聊天……突然,在音符止息的那一剎那間,她才發覺,漲滿在她心里面的,不是羞辱她的謝端昱,而是一股對真愛過分渴求後的絕望。
「砰」一聲突來的巨響打斷了黎曼芸的思緒。
「誰?」她奔至窗日,卻只見一黑影門人樹叢里。
薛爾荻忍著掉落在地的疼痛,噤不敢言。要不是為了要找出整她的計謀,他這個大少爺何苦三更半夜不睡覺,跑來此處當間諜。
「奇怪?會不會是——超級大老鼠?」爾荻听到黎曼芸的嘀嘀咕咕,心里雖嘔,卻莫可奈何。
好不容易等到黎曼芸進了屋,又熄了燈,爾荻這才自扎人不已的樹叢中走出來,搜尋著方才不小心掉落的一只鞋。
「奇怪?明明在這里呀?」他追尋不著。「唉!算了,只不過一只鞋嘛!犯不著為此在這里喂蚊子。」爾荻被蚊子叮得相當不舒服,便索性趕緊回房呼呼大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