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婚期論定,她的心也已死了。
或許,她就這麼一輩子不再有期待地老去、死去……
新嫁娘該有的風華,她都沒有。她的身子瘦弱、神色憔悴,無論吃什麼都惡心得想要吐,大家見了,都以為她病了。
可,她的確病了。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病了。她的心病,恐怕一輩子都無法治愈;就算皇上對她可好,宰相大人也對她很溫柔……
但,她就是無法開心。
這日,宮內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喜燭燒著,赫連姝姝瞧著銅鏡里頭的自己,依舊不可置信。
這是她嗎?這臉消瘦得像是路邊的乞兒,慘白的臉色雖有胭脂妝點,卻還是像要昏過去似的。
青,我就要嫁了,你若知道,可有一點點的心痛?
她在心中問著自己,回答的她是風聲。
她抬頭,問著喜娘︰「還有多久才能上轎?」
「還有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太久了。她怕自己不到那個時候,便又反悔。
「咱們提前上轎吧。」她定定地說。
「可是……」喜娘猶豫著。「就怕……恐怕會錯過了吉時,這時間都是算得好好的……」
有什麼吉不吉的呢?可笑!
吉不吉,她都無所謂了;從今而後,她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既無感覺,又何必在意這般多?
「上轎吧。」她站起。「就說公主急著想嫁人了。」她慘淡的笑了。
「是……」喜娘戰戰兢兢地說。
這是公主的命令,誰敢不听?
她被戴上鳳冠,喜帕覆下。
一瞬間,眼前一片紅,可她的眼卻茫然了,心神恍惚了……
片刻鐘之後,長生殿闖進了不速之客。
「姝姝公主呢?」
年輕男子和老人就這樣從天而降,嚇傻了一干人。
宮里頭他們來去自如,畢竟他們曾經在這兒生活過。
「走、走了……」好囂張的氣焰。這般近乎皇族的架式,竟沒有人敢撒謊,只得說出實話。
「走了?」年輕男子臉色一沉。「不是還有幾個時辰才要上轎?」
「公主……公主說她急著要嫁……」方才待在赫連姝姝身邊的宮女顫聲說。
男子的臉色登時變得難看。「急著要嫁?」話是從齒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好不恐怖。
他不會甘心的,他要親自問她。
「宰相府在哪里?」他冷聲地問。
「在、在……」在男子的逼問之下,終于有人說出口。
「爹,咱們走。」
老人頷首。
男子的心中已不再有恨,可她遺願意接受他嗎?她當真急著要嫁?
在她還沒真正嫁人之前,他都要听她親自說出口。要不,他不可能甘心放她走。因為,他愛她;而她,曾許他不離不棄!
一路上平順,赫連姝姝依舊暈眩得想吐。
終于,喜娘大喊著︰「宰相府到!」
接著,喜娘又喊︰「請公主下轎!」
赫連姝姝顫抖著手,有人掀了轎簾,她顫巍巍地踩出一步。這一步,她走得差點跌倒。
好暈,怎麼這麼暈……
有人牽著她,領著她走,可她依舊害怕,沒來由的不斷顫抖。
「公主安心,就要見到宰相大人了。」喜娘似乎感受到赫連姝姝的不安,悄聲地說道。
青……她竟欲哭。
忽然,喜娘的腳步停下,似乎……她的手就要被交到京若塵的手上。
她眼前一片昏暗,胸口疼著……
「且慢!」忽然,一個聲音高喊著。
眾人尖叫。
「快來人!新娘被劫啦!」喜娘高嚷。
「莫驚慌!」京若塵出聲喝道。「有人來劫新娘?這可正好!」他邊說,邊贊嘆赫連復算得可真好。
赫連姝姝早已因這突發的事故而愣住,很快地,她被抱入一個結實的懷里;這懷抱,她很熟悉的。
喜帕被揭開了。
「青!」不是她預期中要嫁的京若塵,而是蔚青。
她慘白的臉蛋霎時泛起了紅潮。
「-當真要嫁?」蔚青正色地看她,很認真地問著。
若她答是,那他真的願意放手,然後,和爹一同回儷人山上,從今以後永不再下山。
赫連姝姝看著他,看見他眼底有好久不見的溫柔。
「我……」她哽咽。
「告訴我,-是不是當真要嫁?若-承認-愛著這男人,那我……」
「你?」她心悸。
「以後,永不下山,不干擾-的生活。」蔚青認真的說。
聞言,赫連姝姝哭了,為他的深情哭泣。
雖然不明所以,可她知道他終于諒解了她的身分,他真的願意不計較兩人的身分,真切地愛她。
「我愛-!」眾人面前,蔚青不顧一切地說出來。「抱歉,我一直回避感情,請-原諒我的痴傻,我厚顏無恥的在這一刻告訴-,我愛---」
很快地,她哭花了一張臉,將臉上的困脂弄得五顏六色的。她哭著,哭得教人心碎。
旁人不難得知,他們是彼此相愛的!
京若塵也不住的動容了。
「我願意……我愛你!我也愛你!」像是用盡了所有的氣力,赫連姝姝吐出了這句話。
忽然,她眼前一黑,倒在蔚青懷中!
「姝兒!姝兒!」他驚叫。
「不要喊她!」京若塵走向前,吩咐一旁的喜娘說︰「快回宮,找最好的御醫來。」
「是。」
蔚青轉頭看他,神色有些許敵意。
京若塵露出笑。「若願意,宰相府的房間可借姝姝公主歇一歇?她恐怕是營養不佳才昏過去的,御醫很快就到,公子可否考慮……」
「多謝。」蔚青不多話地點頭。
抱著她,很輕;他的心,卻很沉重。
「無大礙的,只是飲食不好,才導致貧血暈眩,還有……」御醫猶豫了一下。
「有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先下去吧。」京若塵轉身對身邊不相干的人說道。
「是。」
「這公主……我方才把她的脈,她已有了身孕!」
佇立在床畔的蔚青心驚。
她竟然懷了他們的孩子,而他並不知道。
「御醫,這件事就請別張揚出去。」京若塵吩咐道。
「這是自然。」御醫深深鞠躬保證。「我開幾帖補身子的藥方,按照這樣吃,只要飲食正常,就不會有問題了。」
開完藥方,御醫便離去。
兩個男人對看一眼,京若塵首先開口。
「姝姝公主是個善良的姑娘,希望你好好待她。」
蔚青的眼眸掠過一抹意外的神色。「自然。」
京若塵贊賞他的謙虛態度,瞧他這與生俱來的氣質,似是王公貴族;他肯這樣低聲下氣、誠誠懇懇地說話,能讓他這麼做也只有她!
「今日,我這宰相大人就將姝姝公主讓給你,若你不嫌棄。」京若塵唇角微勾著笑。
一說完他便退出房間,預備回宮告訴皇上這件事。
沒料到,一切正如他所言--
公主依舊愛他,而他不顧一切地來找她!
這就是愛情嗎?
甜著、痛著,卻還是不顧一切,如飛蛾撲火般。
于是,這段愛戀成了一則傳奇。赫連姝姝成了赫連王朝史上,第一位不戀棧皇位的平民公主。
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奇跡。
後來呢?嗯……過了很久,又發生了很多事。
赫連姝姝花了很多時間養病,她等不及身體完全康復,便吵著要上山……當然是儷人山。
病好了之後,姝姝公主和蔚青便成親了。
皇上成全她,放她走。
想山下茶樓里,又多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可說。這故事主角,可是當今皇族--姝姝公主呢。
儷人山,麗人行。
她完全康復了,不只身子健朗,心病也不藥而愈。
對于南宮澈便是蔚青的爹,赫連姝姝竟然不太訝異。她對蔚青說︰師父養你這樣多年,恩情自然是比得上真正的爹了。
然後,他們有了孩子,一個可愛健康的女娃兒。
很久很久,她已經不感到哀傷了。縱使姚門血案的凶手依舊逍遙法外,可她並不積極的要找出來。
畢竟,親人、朋友的死,不會因著凶手的受到懲罰而得到任何一點的幫助;最重要的是,生的人,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是的,要好好活著!連同他人的份,幸福的活著。
風吹拂,百花盛開,又是春天了。
春天總教人欣喜,又是綠芽抽長、萬物蘇醒的季節,連當年被蔚青攔腰擊斃的桂樹,都已經從斷處開始重新生長了。
蔚青重重地許諾,待到女兒長大,桂樹也夠粗壯,他要給女兒做個秋千。
而這樣美好的日子,是不應該待在屋內,尤其是那皇宮。
偕同了京若塵,赫連復言明這是「微服出巡」。
「山上的氣息,真好啊。」赫連復微微一笑。
這日,他們上山作客。
蔚青對于赫連氏早已不再有恨,每每赫連復來了就熱情招待;他已和赫連復、京惹塵,結為莫逆之交。偶爾,他也帶著爹、愛妻和女兒,下山逛逛。
「就是這路途實在遙遠些了。」赫連復忍不住又說。
要不這兒恁是好,他常常想往這兒跑。
風和日麗,這會兒他們正比畫著。
赫連姝姝抱著女兒看熱鬧,忍不住大呼小叫。
「小……小心!」哇,瞧他們飛上飛下的,好不精采。
赫連復的姿態如行雲流水,好不流暢;蔚青的招勢精悍,每一出手都有其特色。兩人伯仲之間,不分上下。
「公主的劍不也使得甚好。」京若塵笑著。
「好說。」她笑得開心。
「不行,看得也手癢了。」忽有一道聲音插入。「丞相大人,就請承讓了。」
南宮澈躍出,給了京若塵一掌。
京若塵像是早就知悉地閃身、躍起。「承讓。」他躍上樹梢。
哇!有好戲看了,四個人各有特色,看得赫連姝姝眼花撩亂。
她抱緊懷中的女兒,感到心滿意足。
「女圭女圭乖、女圭女圭乖,等長大了,娘帶-去市集、去茶樓,帶-練劍,還帶-去好大好大的皇宮看看,皇帝舅舅就住在那兒;還有宰相府,想去看看宰相府嗎?宰相大人住的地方……」她喃喃地說著。
幸福的話語,讓儷人山燦爛起來。
儷人山上,麗人行。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