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姝姝在長生殿是寂寞的。
畢竟,她也沒有經過什麼大風大浪的。所以,日子原來也可以平靜得近乎無聊。
姚姝姝倚在軟楊上,苦苦地淺笑著。
除了見過皇太後,這宮中的是非,她倒是沒有太大的興趣。至于皇上,不知是不是血緣的關系,她對皇上有著淺淺的近乎對家人的好感,更何況,皇上對她可是很好。
這日,她吩咐人烹茶,備好了糕點。
寂靜的長生殿,多了些談話聲。
「宮里的生活,喜歡嗎?」赫連復親切的問著,同時啜飲著杯中上等的白毫烏龍。
姚姝姝淺笑,「沒什麼好不好的。」
她說的是實話,宮中的生活無煩惱、無壓力……說真的,她成天無所事事,不是發呆,就是做白日夢,偶爾讀讀無聊的書,如「女箴」、「女戒」之類的,翻了幾頁她就猛打呵欠。
偶爾她會倚著窗欞作夢……以為蔚青會突然出現在窗外、會奇跡似的來看她;然後她會義無反顧,而他也不計前嫌,兩人回到美好的儷人山,過著安適而恬靜的生活……
但是,怎麼可能?
于是,這種痴心妄想成為一種隱藏的哀傷,從劇烈的痛,到自己調適接納它,逐斷變成一種心病。
奇怪的,她依舊不哭,眼中沒有任何的淚水;縱使她是多麼想要好好地哭上一場。
她訝異自己能夠承受的悲傷竟然這樣多……
經過了姚門的滅門血案、度過了和蔚青甜蜜卻沒有未來的絕望愛情……她竟都沒有哭泣。
可她的心,卻開始出現問題。
她不愛四處晃、不多話、不愛認識新的朋友,就連身邊親近的女官,她也不知道其名。
這是刻意的!
後宮的人都說被找回宮中的姝姝公主得到了失心瘋,經常眼神渙散、神智不清楚的……
關于這些傳言,她都知道,也不想理會。
只有赫連復,像是知悉什麼似的,願意包容她莫名的哀傷。有時他來長生殿坐坐,只有那時她才願意開口說說話。
也只有那時候,她的眼里才會稍稍有神采。
「皇妹想听故事嗎?」赫連復笑道。
赫連姝姝搖頭,不明其意。
「皇宮里的故事很多,不想听幾個有趣的嗎?今日,朕恰好有了興趣。」赫連復笑誘道。
「說吧。」她點點頭,淺笑。
「拿這長生殿來說,也有個悲慘的故事。」
「長生殿有什麼故事?」她聞言,忍不住地問。
「可听說過這長生殿不吉利?就不知道皇妹究竟堅持著什麼,竟想要住在這里。」赫連復饒富興味的看她一眼。
「不懂。」她搖頭,眼底有著迷惘。
「這長生殿是當年吾族進攻京城時,放火燒的宮殿里毀損最不嚴重的一座。現在皇妹住的長生殿,雖然經過整修,但與當年相差不遠。」
聞言,赫連姝姝手里拿著的蓮花糕瞬間掉落,碎了一地……
她盯著赫連復,不解他想要說什麼。
「傳說,這長生殿里頭住了一位不受寵愛的皇子︰又傳說,他是當年的皇妃與宮中的大臣私通生下的孽子。」說到這里,赫連復停頓一下,抬頭看她一眼,神色若有所思。
「皇、皇兄……」有股郁悶的情緒很快地涌上赫連姝姝的胸口,心頭像是有千萬根細針扎進心底般的痛苦。
「據說這皇子不受寵愛,連宮里的太監、女乃娘都欺侮他;從小吃得不好,長得也瘦弱。直到那場大火,傳說只有他幸運地逃出皇宮,成了蔚族唯一的活口,又听說當年小皇子從宮里取走的唯一寶物,是一塊雕著青龍的玉--」赫連復緊攫住赫連姝姝的視線,冷靜地問︰「皇妹,當年的小皇子,如今算一算也二十有余了,-認識的,是嗎?」
赫連姝姝慌亂地站起身,弄翻了椅子,惶恐地退後。
她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無聲的沉默罩住兩人,她好詫異也好害怕。
看赫連復的認真眼神,赫連姝姝確定,他的確是知道了些什麼;但是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呢?
「我一開始就知道-有故事,皇妹。」久久,赫連復的一句話打破了寂靜的尷尬。「-不願意說?」
「皇兄……為什麼知道?」她只能虛弱地說出這幾個字。
「我結交善于卜算之人。」赫連復解釋,依舊淺笑。
「那些傳說的故事,當真?」
「傳說有真有假,愛听的人就相信了,不听的人一個字也不信。」他的話中有所保留。
「不。」她的胸口痛得幾乎要喘不過氣。
「皇妹可真是痴情人。」
赫連姝姝默然不語。
「長生殿依舊是不適合-住的。」赫連復站起身。
「我不知能去哪兒。」
「山上。」不過是哪座山,他就不得而知了。
她搖頭。
無視她的拒絕,赫連復柔聲的勸說︰
「皇妹……不,或許該喊-姝姝。我想『皇妹』這個身分從來就不適合-,-骨子里雖流有皇族的血液,可-對赫連家族沒有過多的情感。就連稀薄的記憶,-也全數遺忘了,除了長生殿能教-睹物思人。」
「既然你想趕我走,為何當初要我進宮?」
「進宮只是一種手段,結識-才是我的目的。」
「皇上……」赫連姝姝不解。
「我需要一點支持我的力量,讓我在統治王朝的時候不至于過度失望。」赫連復俊美的臉上出現一抹難解的微笑,「外人不會懂的,我當年被迫接手這個皇位,看盡無數奪權的角力,心早跟著染黑。獨獨只有包容、單純,還有諒解,能給我勇氣不至于倒下。」
「例如?」
「童年、朋友,或許……」赫連復沉思,「還有愛情。」
她看著他。
「但愛情,我踫不得。」他搖頭。
愛情!這二字像是利刃般,狠狠刺入她的心口。
「愛情,絕對是苦的。」她說著,笑得淒涼,「又苦、又甜,還能教人上癮,怎樣都無法放手。」
「是-該走的時候,-該擁有屬于-的愛情。謝謝-這些時日給我的安慰,我喜歡和-聊天解悶,這宮里能說話的人可是不多。」說著,赫連復臉上的神情迷蒙難解。
聞言,赫連姝姝的眼眸蒙上一層霧氣。
「是嗎?我該擁有的感情?」這話,輕柔得像是呢喃。「可我的骨子里還是有皇族的血液,他定不會原諒……」
最恨的就是歷史無法改變。
「若-決定要走的時候,-隨時可以走。」赫連復淡道。
她笑著道謝︰「謝謝你,你是個通人情的好皇帝,但我還是選擇要住在這長生毆。」
赫連復笑著點點頭。
「好吧,若有日-出了宮,偶爾讓我去找-暢談,如何?」
「自是好的,就不知道會不會有這個機會?」
于是,他們有了約定。
這天夜里,赫連姝姝睡不著。
有心事,故覺得夜里的蟲聲吵得惱人。
她讓陪在身邊的女官都去睡了,獨自在床畔坐著。
她想著他、念著他……
她發現姚門被滅與失去愛情,這兩種痛,幾乎要人命。生死由不得人,姚門的人死了也不能復生,這些她已經接受;只是蔚青,他是活生生的存在,可他們的距離卻這般遙遠。
當初是她自己選擇離開的,因為她不能夠想象,如果他知道了她是皇族公主,那……又該如何?
有了殘缺的愛情,她知道他不會要的。
想著,她輕聲的嘆息。
忽然,有道很輕的腳步聲掠過後花苑,逐漸靠近。
她心驚,急急忙忙地站起,朝窗外看,像是在梭巡什麼。
她沒有看錯!她心悸。
她明明看到窗外有道快速閃過的黑影。
是他嗎?怎麼可能?
她隨即推翻自己的猜測,輕笑起來︰這笑卻有些兒苦。
「怎麼可能呢?」赫連姝姝自言自語地道。「我是痴了、傻了吧,說不定那只是貓影。」
她坐回床畔。
可是為此,她當真要一夜無眠。
長生殿上,在七彩琉璃瓦的上頭佇立一人。
是蔚青。
宮里的大內高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只要他想要見她,沒什麼是辦不到的。
他的嘴緊緊地抿著。
她果然住這里,他沒看錯!
多可笑,長生殿!
這地方,他依稀有著記憶。
但,只見到她在這兒是不夠的,他竟意外地想要听她說話,還有吻她,蹂躪她那甜美的唇……
內心有兩種感覺撕扯著。
最後,洶涌的怒濤依舊淹沒了他對她深藏的溫柔。
轉身,他使出輕功離去。
還會來的,他暗下承諾。
朱顏改,人消瘦。
長生殿,是困住她的牢籠,而她,是甘願被關、眷戀不離去的鳥兒。
這夜,赫連姝姝吃了晚膳,乳燕窩、山珍海味,她吃不慣。但這是赫連復特地送來的,她依舊是感謝地強迫自己咽下。
這幾日,她貧血的毛病犯了,暈眩得緊,她早早就準備歇息。
「下去吧。」她對兩名女官說道。
「是。」兩名女官依言退下。
獨獨剩下她一人。
這偌大的、裝飾得華麗的寢宮,瓖了金銀,有鏤簋朱弦、山節藻稅,華美的屋舍,這是許多人求之不得的,可是竟令她感到空虛……一種解釋不來、怎樣也填不滿的空虛。
窩入錦被里,她幽幽地嘆息。
近日心情總是騷動,想必是因為那日那道不明的黑影;後來她又見著了幾回,總來不及看清究竟是誰。
閉上眼,她要睡了,希望夢里能夠有他,這是她唯一的慰藉。
不久,又響起了——的聲音。
她睡不安穩,翻了個身。
忽然,有一綹發絲垂落在她的臉龐︰她緊閉著雙眼,伸手想撥開,手卻被緊緊抓牢。
睡意頓飛,她驚恐地睜大了眼,張唇就要叫人,沒料到一個結實的吻就吞去了她的言語。
一個富含侵略性且熟悉的吻。
她辨識出眼前的人,手握緊。
是他!她怎樣都可以認出的,無論他化身為什麼模樣!
她干澀了好久的眼,忽然泛起了薄霧。
是夢吧?定是夢!
她才祈求著能在夢里見到他,現在就夢想成真了。這種夢,她願意一輩子都不清醒。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唇才離開她;這時,兩人都氣喘吁吁。
她神色泛紅,好不誘人。
她輕聲喊道︰「青……」這眼,她怎能遺忘呢?只是,向來對她溫柔的他,這回眼中多了點暴戾的神色。
她的手抖顫的撫上他的胸膛。
她想好好確認,想好好看看這好久不見的男人;她渴望確認他的真實,包括他的每一寸體膚、每一個呼吸。
只是,她不知這一觸踫,就是燃火。
一切,瞬間失控了!
他無法克制地又吻了她,一個不溫柔且殘暴的吻。
但,她絲毫不抗拒。
這吻是有懲罰意味的,溫柔、甜美的懲罰,他定是怨她怎麼一去不回!是的,這是補償,她什麼都給,因為,她一開始就對不住他。
曖昧的氛圍引逗著兩人渴求彼此的。
他翻身壓在她身上,看著她蒙-的眼波,他知道她已經陷入的世界。他得意的笑了笑,迅速褪下她的衣裳,她女敕滑的身軀立即映入他的眼簾。
他決定要狠狠地愛她,用他最不溫柔、最殘酷的那一面,以報復當初她毫不留情地離開他!
于是,他不溫柔地、放縱自己的去愛她。
用不著疼惜的!他告訴自己。
她疼著,可依舊牢牢地抱緊他,唯恐這是他最後一次能這樣激烈地愛她!
「是我的、是我的……」她哭喊。
她怎能不哭喊……因為,這個夢過于真實,真實得讓她感覺到就要吞滅了她。
夜,沉了;長生殿里卻燃起了濃烈的……
終于,她在激烈的歡愛之後睡去,安穩地睡在他懷里。
他輕輕撫著她的臉,心中有無數個疑問。
她睡去前的囈語,泄露了她的真心。
「不是真的……要騙你的……」她哭泣著,細細的淚蜿蜒過她的臉。
原想要對她殘忍的,可依舊不忍心,他溫柔地吻了她的淚痕。
「我想和你回儷人山……可是你定不會要我的……我知道、我知道……」
這聲聲教人心碎的哀求,令他一度冰封的心幾欲融化。
他依舊冷硬地不願信她。
而她,終于睡去了
她睡晚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午時了。
夜里激烈的纏綿記憶,很快地就像潮水般襲上她的心頭。
一瞬間,她分不清那到底是不是夢。
赫連姝姝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地躺著,身上有歡愛過的痕跡……
她心頭一震!
那麼,他可是……真的來過了!這也代表了--
他知道了一切!
她心頭一涼。
他不會原諒她的,因為她欺騙了他!
他定是不肯原諒她,要不他不會在她睡著之際,放手離開她。,而且,沒留下任何的只字詞組。
她笑了,笑著笑著,沁出了淚。她瘋狂地掉著淚,淚水像是要補足過去沒流的份,停也停不住地不斷涌出……
而悲痛到極致,她終于釋放了哀傷的情緒。
她落淚,她哀傷;因為,他終究是走了。
原來,發現愛過之後竟然是這麼真實,然而,他一聲不響地走了,又不知會她一聲,這感覺竟是這麼地痛!
青,我能理解的,我理解的……
她趴伏在床上,身子不斷地顫抖。
心像是破了個大洞,好冷好冷的風,不斷地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