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花漾雜志社」,因為余珊珊的關系而凝聚了一股低氣壓籠罩著整間辦公室,人人都小心防範;要是不注意掃到台風尾,恕不負責。
只是,隸屬余珊姍麾下的小編丁香,從來就不懂得看人臉色的道理;再加上,她在稿子上又捅了一個無法彌補的大摟子。這讓公司里頭的同事們特別給予兩人注目禮,人人皆是看好戲的模樣。
「姍姍姐…-」推開余姍姍辦公室的門,丁香絞扭著小手,不安地扯著自己上衣下擺的碎花,臉色蒼白,嘴唇微徽顫抖。
有誰知道,她……她真的真的真的好害怕啊!
姍姍姐應該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吧?唉,怎麼辦?現在她就像在等死一樣,心頭仿佛有一顆大石正七上八下地晃呀晃,隨時都會砸到自己,讓她好不安啊!
今天一早到公司,她偷偷把稿子丟了的事情告訴打工小妹,結果,好像被別人听到,這件事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最後想必也傳到姍姍姐的耳里了。人們傳播八卦的能力,果然是不能小覷。
‘姍姍姐。」看到余姍姍沒有反應,丁香低低地又喚了一次,內心毛毛的。
緩緩地,正專心辦公的余姍姍終于抬起頭,愛理不理地掀了掀涂了睫毛膏的長翹睫毛,臉色陰陰的,顯然沒有很好看。
「嗯?」余姍姍發出了聲音,很輕,但教人毛骨悚然。
這就是暴風雨降臨之前的寧靜嗎?嗚嗚……
「姍姍姐……」糟糕,稿子弄丟的事情,她害怕到說不出口。「我、我要告訴你,我…」
「你把稿子弄丟了,是嗎?」余姍姍頭抬也沒抬,還優雅地拿起自己桌上的杯子,輕輕地啜了一口咖啡。
我……」丁香天真無邪的眼眸里開始泛出無辜的淚水,然後不安地大力點了點頭。
「你——」余姍姍輕啟紅唇。這回,她真正的抬起頭,銳利的,眸光直直地射人丁香的心坎里。
「呃,對不、對不起……我、我會努力工作補償的。」丁香開始打哆嗦,渾身顫抖得厲害。
「嗯?」,
「我會加緊寫稿。」她再添一句。
「嗯?」
「我以後會小心,這種事……不會再發生的。」
「還有?」]
「我以後、以後……」丁香偏著腦袋,很害怕、很努力地擠著說辭。「以後,我還會主動幫你端茶、煮咖啡、按摩、馬殺雞、做便當、叫外燴……全都一手親自包辦!」
「呵呵。」听到這句,余姍姍笑了。
「呵呵。」丁香以為自己說對,也很高興地笑了。
「呵呵呵呵。」兩個人的笑聲很不協調,感覺起來,就是特別的……奇怪。1
「呵個頭啦!」終于,余姍姍忍無可忍,積壓許久的怨氣都在此刻傾瀉而出,她怒吼一聲,拍了下桌子。「丁香,你以為公司花,錢請你來當打工小妹啊?有沒有搞錯!還端茶水按摩叫外送呢!我請你是來寫稿子的,寫稿子懂嗎?一個字一個字,用電腦打或用手寫隨你便,重點是要有內容!要你寫,你就要給我乖乖的寫!寫到吐、寫到睡不著覺、寫到作夢都夢到還沒寫完的部分!那樣才行,懂嗎?」
丁香看著發調的余姍姍,戒慎惶恐地退後幾步。
她好害怕等一下姍姍姐忽然——個理性全失,拿著桌上筆筒里的剪刀美工刀來追殺她,那她的小命就要嗚呼哀哉,一命歸天了。
她才正逢二十出頭,大好年歲、花樣年華正等著她。雖說糾顏自古多薄命,但是她不要啊!
「你知道這回代志有多大條?」余姍姍勾起一抹詭譎的笑望著她。
「呃,我……」丁香苦笑著,內心十分害怕。
其實,她是知道的,她怎麼會不知道?這篇可是要放在下期雜志的頭條,專訪香水大師的特別稿,相當重要。她還特別帶著筆記型電腦飛到法國進行采訪,里頭還有葛拉斯一帶香水廠的分析……
喔!天啊!
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誰教她不听話,不把檔案回傳到公司,還把存了檔的磁片亂丟,結果,好像不小心被打掃客房的清潔人員當成垃圾丟了……
嗚嗚嗚……
思及此,她情何以堪啊!
「你趕不出新的給我?」余姍姍修長的手指輕敲桌面,詢問著。
「可是……我存在電腦里的檔案,全都一起弄丟了,只剩下手寫的草稿而已。」丁香支支吾吾地說著。
余姍姍撫了撫額,重重地嘆了口氣。
今天的運氣,似乎不太好。
從一大早踫到新的惡鄰居開始,她就有預感自己在社區里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快要過完了;還有,親愛的CHANEL第一次穿,還來不及被稱贊就報銷之外,還要賠償人家更貴的AR-MANI;現在,馬上要交的稿子又出了紕漏。這……
看來,若是沒有奇跡發生,那下期花漾的特搞肯定要開天窗了。頂頭上司會如何責罵,自己擔下的罪狀有多嚴重,還有對讀者的信用破產……這些林林總總的,光是想她就覺得內心沉重。
「姍姍姐。」丁香輕聲喚她。
「算了。」余姍姍忽地松了口氣!整個人癱在椅子上,眼底寫滿了喪氣。
「呃……」丁香傻了眼,原本以為會受到暴風雨般的摧殘,
「你——」好吧,她得承認這個男人實在很番。不管她怎樣拒絕,他就是可以找到理由說服她。
而且,可以用一頓飯來賠償那筆天價,她覺得劃算極了。這讓余姍姍頗為心動。
「怎樣?」他看見她考慮的神情,隨即漾出得意的笑。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搞的,仿佛就像中了毒一樣,對這位親愛的鄰居特別感興趣。尤其今天早晨的美麗邂逅,更是勾起他的好奇心。他想知道,她迷人的外表下,到底藏有怎樣特別的故事。
「好吧,我答應你。」終于,她推開門,承認自己的意志力在最後一刻挫敗;並且對他回道。
「你想要換衣服?不用了,這樣就很美麗。」他誤以為她想回家整理一下自己憔悴的儀容。
「誰要換衣服!」余姍姍沒好氣的說。「我不想再開車到餐廳去。進來吧,我下廚,這樣滿意了沒?」她決定下不為例。
從來沒有任何男人能進到她住的地方,這回只是個意外。她這樣思忖著。
「你下廚?」他頗感詫異。
「你對我的手藝有疑問?」她冷哼一聲,睥睨著站在門外不肯進來的他。
這男人恐怕以為現代的新女性都是遠庖廚的吧?可惜,她守舊,仍然保有傳統的觀念。
「沒有。」他立即辯解,大方地跨入她的家門。「我只是以為,你會寧願選擇到外頭找一家好餐廳。」
「吃餐廳太撐了,晚上我通常都吃不多。」要不然,那可愛的丁香老早就約過她好幾回,總希望兩人下班之後也能好好的培養情誼,增進彼此的感情,但通常都只有被回絕的份。
「好吧。」他點頭,尾隨她進人家門。
實際上,他對這場意外的邀約,感到驚奇無比。沒想到這女人在善于裝扮自己的外表下,也有嫻淑的一面。
看來,兩人的游戲剛剛開始;而他,已經要等不及。
余姍姍在廚房里忙碌著,而那個男人則對屋內的裝演擺飾進行評價;顯然,她的品味在他的眼里是絕對高分過關的。
簡單大方,以深褐色木頭作為基調,佐上雅致的小裝飾;桌上的玻璃瓶,甚至還插著放送清香的百合……
她絕對懂得如何善待自己。這點,他給她的個人評價加分。
正想著時,撲鼻的香氣忽然涌來,他看到她端著菜上桌。
「你在想什麼,竟然還賊笑?」余姍姍不客氣地損他。
「賊笑?」他翻了個白眼。「我那是迷人的微笑好嗎?你當我是什麼人,沒正當職業,還賊頭賊腦的?」他笑著問,真搞不懂這女人是在想什麼。
「還什麼人呢?某某公司的總裁可以了沒?夠教我甘拜下風了吧!」余姍姍輕笑著,隨便回應著他。
他挑起眉毛,頗不以為然。看來,這女人果然是小看他了,他雖然不是什麼公司的總裁,收人也不固定,但也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不過,現在就先別討論這個話題,他餓了。
「你煮了什麼好料?」他瞪著眼前幾道簡單的菜色,問道。
陣陣香氣迎面而來,令他食指大動。
「檸檬女敕雞、隻果燴雙荔……還有羅宋湯。」她一一點出菜名。
他瞠目結舌的說︰「你可以考慮開家餐館了。」他恭維她,但絕對是出自真心。沒想到她對料理還真有兩把刷子。
「沒那麼大本領。」她糾正他的說法。「這些不過都是按照食譜做的而已。」只不過受到稱贊,她的眼底依然有了笑意。
「嘖嘖……」他拿起碗筷,對于眼前的萊色頗為心動。
「且慢。」余姍姍抽走他的筷子,指了指廚房。
「干嘛?」他皺眉,對于她的這項舉動不太滿意。明明美食當前,他就要送人嘴里,難道這麻煩的女人還有什麼額外開出來的條件?
「洗手。」她堅持地說道。「還沒洗手前不準動筷。」她說著,又不自覺地露出迷人自信的巧笑。
「唉!真受不了你。」男人站起身,望了一眼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佳肴、,嘆了一口氣。
這女人,還真不是普通的難搞定。
他暗自下了評論。
然而,幾分鐘之後,他便發現為了這桌美食,要他起身去洗手而損失的那幾秒鐘,簡直不能說是值得,而是,太、值、得、了!
那些菜肴劃人他的嘴里,溫潤的進入食道,最後抵達他的胃,這個過程,真教他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這些菜色,比起有些餐廳,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叫季曜然。」他夾起一塊雞肉,滿意地對她說道。為了感謝她,他決定主動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以前,這種事從未發生過。
余姍姍抬頭,有些疑惑的問︰「嗯?季‘一么’然?哪個‘一么’?」怪哉,這名字好耳熟,她不知道在哪里听過。
「曜,日字旁的。這樣寫——」用講的太麻煩,季曜然隨手抓來小茶幾上的紙筆,龍飛鳳舞地寫了曜字給她瞧。
「喔……好特別,這個字很少人取吧。」余姍姍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但隨即低頭,繼續優雅地品嘗自己碗中的食物。
耶?季曜然有點小失望,沒料到這個女人的反應竟然跟其他人不太一樣?她好像……過于冷靜一點喲?
有一回,有位小姐一听到他的名字,馬上驚聲尖叫,立即撲過來抱住他,活像餓狼要捕殺獵物一樣,讓他嚇出一身冷汗。從那次的教訓以後,他再也不敢輕易地把自己的姓名公開給不熟悉的人知道。
結果,這女人卻連一點感恩的心都沒有表現出來。這還真教他有點失望。
看來,她對時尚、對流行,是不怎麼熱中羅?
「我叫余姍姍。」她漫不經心地接口,也報上自己的名,然後,優雅地挑起盤中的一塊隻果。「‘姍’是姍姍來遲的姍。」她附注解釋道。
「嗯,我是做插畫的。你呢?」季曜然冷靜地又接口。
「插畫的,恐怕賺錢不易吧?我是雜志編輯,現在競爭激烈,台灣市場又不大,而且……」她碎碎念著,音量忽然提高八倍︰.「什麼?你——你!插畫?」她猛然放下碗筷,雷地站起身,兩眼直勾勾的看著他。
他首先訝異,然後笑了出聲。
「你會不會太驚訝了點?冷靜些,我是畫插畫的沒錯,但你也不用……」這女人真是教他啼笑皆非,有時優雅自信,有時又直爽大方,令他充滿了新鮮感。
「你叫季曜然?」
他點頭。
「你畫插畫?」
他又點頭。
「是不是還有做設計的工作?」
「有時候是有。」他再次點頭。
「Cod!」余姍姍戲劇性地倒抽了好大一口氣。「我……我還以為只是剛好同名……你、你、你……」她瞪大眼,手指著他的鼻頭,說話開始口吃。
「我怎樣?」季曜然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將她那些激烈反應全都看在眼底,繼而他笑了。
真鮮!
「我、我……」她忽然改變錯愕的神情,態度正經地說︰「好吧,我以花漾時尚雜志總編輯的身分,請你接受我們公司的專訪。」她再次回復到那個自信並且靈黠的余姍姍。
因為這個男人,這個讓她頭疼的惡鄰居,居然能讓丁香弄丟特稿的事情再次有了轉機。
喔,神啊!這是你特別給予的恩典嗎?
她感動到幾乎要痛哭流梯了。
「你是花漾的總編?那個很有名、銷售量排第一的時尚雜志?」季曜然似乎對于她的職業有所質疑。
「怎樣?你懷疑我的專業?」余姍姍不悅地瞪他。
「沒有沒有。」他立刻澄清。「我只是很敬佩、很敬佩,你果然是女中豪杰、巾幗英雌。呵呵呵……」他傻笑用以抵御她凌厲的目光。、
他剛剛還以為這女人絲毫不關心時尚,只知道無謂地崇尚名牌,這下才知道是自己誤會了。
因為他的贊美過于虛偽,余姍姍送給他一個白眼。
箅了,私仇可以慢慢報,現在先忙公事要緊。
「拜托,先生,你就接受我的采訪吧。」她開始動之以情、誘之以利。「看在這麼可口又色香味俱全的飯菜上。」
「呃……」季曜然開始嘴角抽搐、眼角抽筋。「大小姐,你可別忘了,這一開始是因為我的上衣被你——」.
「那,要不然,看在我們以後要和平共處,要共同為美麗的社區、善良的社會大眾服務的份上,你說是不是?我不想在你一搬來的時候就跟你交惡,萬事就拜托了。」余姍姍開始胡言亂語。
「小姐——」天,這女人現在是怎樣?
「接受我的采訪吧!Please,我這個總編絕對親自下海操刀幫你寫稿,從草稿、初稿、修稿、潤稿、過稿全都親自出馬,你覺得怎樣?我絕對把你寫得活靈活現、生動優雅、盡善盡美……還會叫美編組用你最帥、最秀色可餐的照片,保證整個版面大方精致,讓人有煥然一新、絕對是不同于以往的全新感受!」她看著季曜然,眼神很熱切專注。
「你當我是什麼?賣色啊?還活靈活現、秀色可餐咧!」
「喔,你真挑剔,你知道我說什麼……」她嘈聲說著,水亮的眸子猛放電。這種軟女敕語氣要是讓一般的男性朋友听見,早就不支倒地俯首稱臣了。只可惜,季曜然是個異數。
「好吧好吧,受不了你,要我接受采訪,那不成問題。」他笑著舉手投降。
「只可是呢……」他還有但書。
「可是什麼?」
「我們私下做個交易吧。」季曜然使壞,露出了邪氣的微笑。
「嗯?」余姍姍忽然覺得心底有點毛。
「我喜歡你的食物。」他坦言說道。「我答應讓你采訪,不過你得照顧我每天的三餐,直到我房子施工結束,如何?"沒辦法,她的食物太誘人,對于他這種饕客而言,有好吃的豈能輕易放過!
「你!」她瞪著他。
他說什麼?這算什麼交易!這樣一來,吃虧的都還算是她.
「當然,如果你答應,我可以付你伙食費。」
「你這個瘋子!」她不缺錢,只是覺得這個提議實在過于荒謬。
「你不答應?」他看著她,正等待答案。「要不我就拒絕你的專訪。」-
「我——」她轉念一想,考量頂頭上司的壓力、讀者的壓力、同行的競爭…老實說,她實在沒有什麼退路可以選擇。
更何況,花漾每期的內容,都是主打時尚的幕後推手,而那些名設計師、化妝師對談的特稿,往往是雜志的最大賣點;而丁香,又犯下這個幾乎無藥可救的錯誤。
離交稿的日子,只剩下四天了。
季曜然的出現,對她而言無疑是個奇跡。如果她不懂得把握這個機會,那她就太笨了。
「好吧!」嘆了口氣,余姍姍坐回椅子上。好奇怪,最近她怎麼老是需要和人妥協。「我答應你,但你一定要配合我們雜志的專訪。」
「真的嗎?要配合啊,沒問題、沒問題。」季曜然笑了,得意地笑了。「那,請問我可以先指定明天早上要吃的東西嗎?」
「你——」余姍姍瞪著他。可惡,這死男人笑得可正開心!而她,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涌起一股不安。
說不出是哪里不安,也許是他的笑吧!那抹笑,不管怎麼說都太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