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教授剛剛臨時找裴健,所以今天可能沒有辦法陪你。你有什麼話要我轉達嗎?」紀冬陽對著在男生宿舍會客室里的女孩說。
女孩看起來楚楚可憐,透著一股純真的氣質,臉上看不出失望的表情。「沒關系,請你告訴裴健我來過。還有,祝他聖誕節快樂。」
她微笑地將包裝精致的紙袋遞給了他,那笑容令紀冬陽感到深深的罪惡。
「那……你要回去了嗎?」他望望牆上的鐘,晚上十點多了。
「我搭十二點多的夜車回去。」她淡淡地說。
為了給裴健一個驚喜,五點一放學,她立刻趕搭自強號火車上台北,只為了見他一面、給他一份她親手織的聖誕禮物,然後搭最後一班普通車回去,在火車上過夜,回到高雄剛好天亮。
可惜還是沒能見到她思念的他,她低頭盯著鞋尖,難掩失落。
「你等一下,我開車送你去車站。」紀冬陽不容她拒絕,撂下一句話就離去。
他腳步好沉重。他生裴健的氣,也生自己的氣。和裴健同寢室快一學期,自從裴健開始跟倪亞靈交往後,就要他代接喬深白的電話,這期間他不知在電話中替他撒了多少謊。
每騙她一次,他的罪惡感就更深一層。不可否認,男人之間的友誼很奇怪,明明不屑這樣的行為,卻還是會替對方文過、掩飾。
然而,在電話里是一回事,面對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眼見到喬深白時,他沒有料到她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天真美麗,他不懂裴健為什麼忍心辜負這樣的女孩。
今晚裴健帶著倪亞靈去參加聖誕舞會,對于那種熱鬧的場合他不感興趣,寧可留在宿舍看武俠小說,因此,當舍監通報裴健有訪客時,他第一個猜想的人就是喬深白。
回到房里,他抓起掛在椅背上的黑色皮夾克套上,換上深藍色牛仔褲,穿上馬汀鞋就匆匆跑下樓。果然,喬深白沒有等他就自行離開。
知道她沒有走遠,他急忙沖出宿舍大門,跑向前攔住她。
「不是叫你等我嗎?我送你去車站。」他微喘地說。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坐公車。」她回答,其實是因為她有感情潔癖,不願意跟其他男生太靠近。
「我送你,我不能讓女孩子這麼晚了一個人回去,這是原則問題。」他負氣地拽起她的手臂往停車場方向走去,像是在跟誰賭氣似的,堅定地扣著她的手腕。深白隱約感覺到他的氣憤,可是卻不知道為什麼。
到了停車場,她有點意外地看著他的車,因為它漂亮得像雜志里的展示車。他開了副駕駛座車門請她入座,讓她有一種備受禮遇的感覺。她發現座位底下有一袋書,好奇地打開來看,書籍種類很多,最讓她感興趣的是金庸小說,她隨意拿起一本「射雕英雄傳」翻閱。
「你看金庸小說嗎?」他邊發動車子邊問,希望藉由話題來打破尷尬。
「嗯,很喜歡。」
「最喜歡哪一套?」
「鹿鼎記。」她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嗎?我也是。我認為‘鹿鼎記’是金庸小說經典中的經典。」他笑著說。
「你最喜歡韋小寶的哪個老婆?」換她問。
「雙兒。又機靈又貼心,是所有女人中對韋小寶最好的。」
她笑了,點頭表示認同。
「那你最喜歡金庸筆下哪一位女主角?」他問。
「你呢?」她反問。「我喜歡的女主角很特別,很聰明,很痴心。」
「我的也是!」他訝然,覺得好像跟她很能溝通。「不是黃蓉,不是小龍女,也不是趙敏。」
「是程靈素。」她笑著。
「答對了!我最喜歡她,她聰慧無雙,願意為心愛的人奉獻所有,而且不含任何私心,我覺得這是很難得的境界。」他說。
她斂下睫毛,低頭沉思。紀冬陽仿佛可以猜出她正在想些什麼,她也是像程靈素那般痴情的奇女子嗎?而裴健是她的胡斐嗎?他不忍,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跟裴健的戀情注定要走向不幸。
「其實,任盈盈也很不錯,我曾經在她們之間猶豫過,不知該做何選擇呢。」他故作輕松地說。
「可惜,她們愛的人,心里都有別人。」她訥訥地說。「雖然後來令狐沖也愛上了盈盈,但我還是覺得遺憾。」
嗯,得到反效果了,紀冬陽心底小冒汗。
「看看其它的書,有興趣可以借你讀一讀。」轉移話題是王道。
果然,她繼續往下翻。「你看罪與罰、茶花女?簡直是文藝青年才會做的事。」她笑說。裴健從不看小說的,他缺乏看完一本小說的耐心;不過他用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帶給她快樂。
每當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有辦法逗得她破涕為笑,他永遠有那麼多鬼點子、記得那麼多的笑話,讓她忘了煩惱、忘了哭。
他是像陽光般耀眼又快樂的男孩,是她心上溫暖的太陽。
他們是鄰居,是青梅竹馬,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戀人。
裴健聰明幽默,英俊颯爽,是她從小就崇拜愛慕的對象;而她的清麗慧黠、善解人意也深深吸引著他。他們的相戀是很自然的事,雙方家長也樂觀其成。
他大她三歲,所以當她升上高一時,他考上了第一志願台大機械系。于是兩人開始了遠距離戀愛,他們約定,三年後她要成為他的學妹,她一直深信不疑。
想起了他,她的唇邊不覺扯動一絲甜蜜的笑意。
「讀過罪與罰,你不覺得有時候自以為是正義使者的想法是最可怕的嗎?」紀冬陽看見了她的微笑,心底竟有一點點異樣的感覺,像被人用羽毛輕輕刷過,感覺刺刺又癢癢的。
「所以我最討厭自以為是的人。」她撥撥遮住視線的幾根發絲。
他按下音響鍵,一道高亢又深情的聲音從音箱中流瀉而出,她立刻听出是哪首曲子。「原來你不止喜歡文學,還听歌劇。這首我也很喜歡,是‘公主徹夜未眠’。」
他倏地轉頭看她,不知該怎麼形容他的驚喜。「你也喜歡嗎?」
「我阿姨是音樂老師,我從小跟著阿姨听過不少。每次听這首曲子,她都會掉淚。月光、樹影、茉莉花與紫禁城,卡拉富王子期盼著公主給他愛情,期盼著融化她冰冷的心。」她只是月兌口而出,卻說得很有意境。
「說得很好。」他由衷證賞道,這年頭有內涵的女孩不多,而他竟認識了她。
「後期浪漫派音樂實在是很好听啊。」她閉上眼楮,忘我地聆听。不止紀冬陽高興,喬深白也因為遇到同樣喜愛音樂的人而跟著心情飛揚。
他們談著談著,仿佛多年的朋友,竟忘了彼此還是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
「餓嗎?」他問。
「我想吃麥當勞。」她回答如此直接,令他笑了。車子在火車站附近的麥當勞前暫停,他下去買了她指定的漢堡餐。
「小姐,一份麥香魚,一份麥克雞餐。麥香魚加番茄醬不加酸黃瓜,可樂去冰,薯條不要灑太多鹽,再給我兩包胡椒粉。」紀冬陽一口氣點完餐。
站在櫃台前,收銀小妹傻眼,听他念了一長串,只記得兩包胡椒粉,而他則一個勁兒笑個不停,仿佛很享受當個「奧客」。
買了兩份套餐後,他們就坐在車子里吃。
「不好意思,你車子這麼干淨漂亮,在里面吃東西很容易弄髒。」她歉然地說。
「沒關系,我不是車奴,不介意在車上吃東西。」他答得很爽快。
才怪!他紀冬陽是標準的愛車族加潔癖狂,同學們都知道要搭他的車必須遵守他的「四不一沒有」政策,不帶食物、不抽煙、不打嗝、不挖鼻孔外加沒有香港腳。現在為了個剛剛認識的小姑娘破了例還真是奇跡。
「薯條還是要沾胡椒粉才好吃。」她撕開胡椒粉袋,因為力道沒有控制好,眼尖的紀冬陽看見幾顆黑胡椒落在皮椅上。
他深吸一口氣,忍耐忍耐!
可是她無邪的笑容、毫不造作的吃相使他很快便忘記一切。
「今晚是聖誕夜,你看,街上好熱鬧,街燈好漂亮。」她盯著車窗外一片繁榮的景象,每間商店都噴上雪白的噴霧,像下雪一樣,放肆地佔據街道的每一個角落;而櫥窗里,一棵棵掛著閃耀飾品的聖誕樹,提醒著過路的人,今晚是聖誕夜,應該要跟親愛的人一起度過。
「可惜裴大哥不能來,如果他也能跟我們在一起就好了。」她輕輕地說,其實內心一點都不好受,要不是有紀冬陽陪伴,她一定沿路哭著回去。期待了那麼久,好不容易盼來了,卻要這麼錯過,她好不甘心。
他的心一抽。「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他撒謊,不想讓她知道殘酷的真相。
「他近來好忙喔,老說他有好多功課,忙得沒有時間睡覺,每次打電話去宿舍,十次有九次都是你接的,他真……有這麼忙嗎?」她愈來愈不了解裴健了。
忙?是忙著和倪亞靈約會吧!他心底冷笑。倪亞靈的父親與他的父親是生意上的伙伴,兩家一直都有來往,原本倪亞靈屬意的人是他,可是被拒絕久了,漸漸對他死了心,反倒讓裴健乘虛而入,兩人火速陷入熱戀。
生長在那樣富裕的家庭,從小他對家里來來去去的阿姨早就見怪不怪。
父親紀貫夫是台灣屬一屬二的政商名人,舉凡女明星、女主播到女記者,他都在父親的豪宅里親眼見過;見多了濃妝艷抹、艷光四射的女人後,他反而對漂亮的女人免疫了。
他並不怪父親,只因母親過世之後,父親太寂寞了。他知道父親是深愛母親的,否則他不會依然保留母親生前最愛的那些盆栽,並且每天悉心照料。
既然失去了最愛,那麼其它的愛情都只是生命的點綴。
「今晚是聖誕夜,你為什麼一個人?難道你沒有女朋友嗎?」她好奇地問。
他長得英俊瀟灑、器宇非凡,一點都不輸給她的裴大哥;而且開得起這樣的名車,應該也有良好的家庭背景。她不懂,為何他會在聖誕夜陪她這個傻丫頭在街上閑晃?他沒有想要在一起的人嗎?
「我不需要女朋友。」他笑了笑,這回答向來是他的標準答案。學校里喜歡他的女孩很多,但都無法使他心動,原因他也不明白,沒感覺就是沒感覺,完全沒得勉強。
此刻家里的聖誕Party正在熱鬧展開,新的女主人是當紅的電影明星,可是他對于那種奢華的場合完全提不起興趣,寧可一個人安安靜靜,頂多跟喜歡的人聊聊天;例如現在,他跟喬深白在車內,就令他感到很自在。
「胡說。你一定有很多女朋友。」她表情認真。
「為什麼?」
「因為你人很好啊。」她面容清純可愛,讓他完全看不見那灑落的落寞。瞬間,他竟覺得她好可愛,可愛得讓他好心動,他不敢相信,他喜歡喬深白,真的喜歡,這曖昧的感情如此來勢洶洶,害他的心掀起一陣海嘯。
「人好跟有沒有女朋友是兩回事吧!」他笑答,心里卻很不平靜。
沉默了一會兒,他斟酌著該如何事先替她打「預防針」。他不願意見她無憂的俏臉蒙上烏雲,更不願她純情的心被撕碎,那同時也會使他心痛。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裴健在感情上對你不忠誠,你會怎麼辦?」他問。
「不會的,裴大哥心里只有我,而我心里也只有他,所以這個問題不存在。」她回答迅速,半點不遲疑。
完了!果然是他最害怕的答案。
「所以我說是‘如果’啊。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他有其他的女朋友,你會怎麼辦?」他再次強調喔。
這次,她歪著頭思考了三秒鐘,還是眨著一雙圓滾滾的眼楮說︰「沒有‘如果’。裴大哥不可能對不起我,他說過會永遠對我好。」
他開始冒冷汗。「可是人總會有犯錯的時候,難保他不會犯錯。」
「我知道他不會。我們會結婚生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她堅定地說。
好吧,他放棄了。不能怪她的無知,只能說敗給少女不切實際的浪漫情懷。
「如果,我再重申一次是‘如果’喔。如果十年後你未嫁我未娶,而我們身邊又都沒有理想的對象,你願意嫁給我嗎?」
他訝異自己竟會提出這麼蠢的建議。他真有那麼喜歡喬深白嗎?喜歡到提早十年「預約」?
「你這不是傻問題嗎?十年後我早就嫁給裴大哥了,怎麼可能還會嫁給你。」她嬌嗔,認為他在尋她開心。
OK,說不過她,看來她是鐵了心信任裴健。那家伙有這麼善良又無條件相信他的女朋友,竟然不懂得珍惜,這世上還有天理嗎?他心中竄起一股酸味。
「你討厭我嗎?」他很想縫上自己的嘴,防止它再說出蠢話,可是又很想知道她對他的感覺。
「為什麼這麼問?如果我討厭你,現在就不會跟你在這里閑聊啦。紀大哥,說真的,像你這麼優秀的男生,一定有很多女生排隊等著要嫁給你,所以十年後你也不可能會單身。」她由衷贊美他。
「十年後的事誰說得準呢。」他意有所指,話里藏話,說不定她很快就會得知裴健另結新歡的事實了。
「是說不準。但是我對和裴大哥結婚的事是有絕對信心的。」她語氣肯定地說。
算了,他不想當壞人,不想破壞她心中對愛情的那份美好憧憬。
時間飛快流逝,火車站很快就到了,因為火車站附近不好停車,所以她堅持不讓他送她進火車站。
「一個人坐夜車要小心,這是我的私人電話,到了高雄記得打電話告知我一聲,不論多早我都會起來接,一定喔。」她下車的同時,他隨手抄下安裝在寢室的私人電話號碼遞給她。
她接過後愣了愣,有點為他的細心體貼感動,站在車門外彎身對著他露出燦爛一笑。「紀大哥,你真的是個好人。我答應你,如果十年後我們都沒有對象,你一定是我唯一的選擇。」
她笑著向他揮手,走了幾步,似乎想到什麼,又回過頭向他走來。
他的心倏地漏跳了好幾拍。
「忘了跟你說,聖誕快樂。」她笑容好甜美。
他喜出望外,一顆心像被浸在檸檬汁里,令他心悸,心動不已;而車內和車外隔成兩個世界,外面寒風冷冽,里面是溫暖的春天。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那抹小小的縴細身影,在他眼里顯得多麼可愛。
可是……她的幸福快樂能夠維持多久?他憂心。握著方向盤,他的世界又重回寂寞,沒有她在的車內,變得沉靜又冷清。以前不覺得,可是此刻卻覺得特別難受。因為有了比較,才能了解擁有和失去的差別;因為有了比較,才能了解他的幸福其實有殘缺。
一瞬間,他突然能體會父親的心情了。因為經歷過寒冬,所以春天更顯美好;也因為知道春天的美好,所以寒冬變得可以忍受。但,假如春天永遠不再回來呢?
他依然生氣,氣不懂得珍惜她的人,也氣自己。他隱瞞真相,何嘗不可惡?
突然,一個小小的藍色絨毛狀的東西吸引住他的視線,他伸手在副駕駛座底下撿起,是一只粉藍色的女用手套,是她不小心遺落的手套;他嗅著主人還殘留在上面的香味,不知怎麼的,竟有一股想佔為己有的沖動。
應該可以為她保留十年吧,他想。
半年後,喬深白站在黑暗中心痛得直發抖,任她怎麼也想不透,這種事情竟會發生在她身上!
隔著兩道窗,裴健在那頭正和一個打扮時髦亮麗的女孩子卿卿我我,那眼中的溫柔她再熟悉不過。總以為那目光這一生都只能被她佔有,然而卻如此輕易地被奪走。
曾經,這道窗是他們秘密約會的窗口,因為相隔不到五公尺,所以每天他們都能隔著窗口互道晚安,有時候他會在對面耍寶逗她開心,或是早晨在窗台插上一束紅玫瑰傾訴愛意。雖然他上台北後房間空著,每天不再有人隔著窗口呼喊她的名字,但她還是會習慣性地打開窗戶,假裝他還在,期待也許有一天醒來會看見他窗台上的一束玫瑰花。
原來玫瑰會凋謝,跟他的心會改變是一樣的,兩者她都攔不住。
是她太過天真,還是不夠敏感?竟然完全沒有發覺他的變化!
寒假過後,他的信件與電話少了是事實。他很少待在寢室里,也很少接電話,他的聲音變得冷淡,話題也很制式化;他不再說甜言蜜語,也不關心她的生活,不提要回家,也不想她上台北看他。
一切的一切,在抽絲剝繭後,她的田心慮逐漸變得清明,原來紀冬陽早就警告過她,是她太過相信愛情,毫無警覺能力。
原來,原來……男人呵,原來都是一丘之貉,都是喜新厭舊的壞東西。她痛心,兩行清淚洗滌著她的傷悲。被背叛的痛楚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地插進她的心窩,殘酷地凌遲著她。
仿佛意識到她含恨的目光,又或者是心虛,裴健刷的一聲拉上窗簾,也奪走她心上的暖陽;那瞬間,她看見他的側臉,既柔情又無情,柔情已不屬于她,而無情她拒絕接受。
好冷!酷熱的夏暑卻令她感到寒冷,多年的愛戀在一瞬間化為泡沫。
她繼續站在原地,等待那最後僅存的希望慢慢燃燒,最後成為一堆灰燼。
初戀在十七歲那年嘎然而止,而她的愛情似乎也就此停在那里。
北上念大學後,她也和幾個男孩短暫交往過,不過最後總是不了了之。她想起了最後一次的戀愛是在三年前,那時羅雅得對她提出分手時說的一番話。
「知道嗎?你心里有病。」咖啡廳里,他冷淡地說。
「我知道我有心病,但是這跟你要和我分手有什麼關系?」她也很平淡。從外人眼里看來,他們的確一點都不像情侶,反而像是來談公事的。
「有沒有關系你應該比我清楚。」這些日子以來,頻繁的吵架已經磨光了他的耐性,他只想快點解月兌。
「說穿了男人就是喜新厭舊,見一個愛一個,你還敢說你跟那個姓謝的女人沒有關系嗎?」她冷笑。
「又來了。喬深白,到底要我說幾次我跟艾湄之間絕對沒有任何曖昧關系?」他提高音量說道。
「是嗎?那麼為什麼每次她一打電話你就隨傳隨到,一點都沒有顧慮到我的想法?你的車上為什麼放著她愛听的CD、為什麼留著她的外套?」
「這些我都已經跟你解釋過很多遍了,現在我不想再提,OK?」
「不打自招,惱羞成怒嘍?」
「喬深白,你──」羅雅得氣得說不出話來,喬深白拗起來是可以活活把人給氣死的。
剛剛交往時,他認為她愛吃醋的性格很可愛,可是漸漸的,她愈來愈緊迫釘人的方式卻幾乎使他窒息;他不明白,為什麼她總有那麼大的神通能找到他?總有那麼多的理由來懷疑他?
開心的時候,她像世上最美麗的天使,會說最甜蜜的笑話讓他樂得哈哈大笑;然而一旦打翻醋桶,包準嗆得人涕泗滂沱,活像一口氣吃下整包超涼口香糖,讓他每分每秒都想哭。
任羅雅得脾氣再好也不想繼續過著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一年多來,他身邊的女性友人早已被她給得罪光了;只要有女人靠近他,就會令他心驚膽跳,深怕喬深白會從不知名的地方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真是夢魘啊。
「你不相信男人。」他嘆了口氣。
「是男人不值得相信。」她啜了口檸檬紅茶,這微酸微甜的滋味像極了愛情。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壞蛋,深白。我一直都對你忠貞不二、忠心耿耿啊,為什麼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淪落到在愛人面前講這種話,羅雅得替自己感到可悲。
「就算這一次我相信你,那麼明天呢?下一次呢?我能相信你多久?一個星期?還是一個月?」她說。
羅雅得無語,無奈地搖搖頭,他認輸了,喬深白的固執已經打敗了他。
「所有愛情的結果最後終會導向背叛。」深白淡淡地說,淡得像在說給自己听。
「深白,你不覺得很諷刺嗎?你是寫愛情小說的,可是你卻比誰都不相信愛情。」
「因為完美的愛情在現實中根本不存在,所以我提供讀者一個被建構的愛情故事,讓所有感情失意的人可以找到寄托。」她細致的手指畫著玻璃杯外的水珠,看它們一滴一滴會合而流下,就如她和羅雅得的戀情終究宣告失敗。
「為什麼愛情一定要完美?男女之間偶爾吵吵架、拌拌嘴不但無傷大雅,還能為生活增添情趣,難道在你心中愛情只有兩人世界這個選擇嗎?」
「為什麼愛情一定要完美?嗯……這段話不錯,記起來,可以用在我的小說上。」她沉吟著,無視于他的詫異,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記下他剛剛說的話。
羅雅得是雜志社編輯,當年就是為了制作一系列言情小說作者相關報導而認識深白,當時深白入行剛滿兩年,是初出道就受到歡迎的新星。在作者與作品多如牛毛的言情小說界中,能以第一本小說就打響知名度的並不多,尤其深白並沒有特殊背景,出版社也沒有特別為她包裝。
見面幾次後,羅雅得喜歡她的聰慧睿智,而深白則欣賞他灑月兌干練。他們是同一類型的人,所以更能彼此賞識;但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只要談到感情的部分,深白總會變得不可理喻,平時的幽默風趣全拋到腦後。
「深白,既然都要分手了,我想還是要奉勸你一句。不要作繭自縛,不要拒絕愛情,男人並沒有你想像的那麼不堪,至少,我就自認是一個好男人。每個人在感情路上都難免會受傷,但像你這樣偏激的實在太不健康了。」
深白望著眼前這陪伴她一年多的男子,竟有一絲的不舍。羅雅得終究還是關心她,是她不識好歹,沒有勇氣去愛他。「對不起,雅得,是我不好,可是我一開始就說了,我已經沒有多余的感情可以給予,我的生命里早就沒有了愛情。謝謝你遺願意陪著我,謝謝。」
她溫柔得可以把杯里剩余的冰塊瞬間溶化。
「不,我相信只要你還可以寫得出那麼動人的愛情故事,就表示你對愛情依舊懷抱著希望,只是你需要能再次點燃心中火花的人。」
「你說得真美,我好感動。」她快筆記下他說的話。
她的專注令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心里只有小說,現實中你根本不需要男人,對吧?」
「我只要跟我虛幻的完美男人談戀愛就夠了。」她笑著合上記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