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殿,開心向前大踏步快走,雙手緊握成拳,在空中氣憤的揮舞。
瘋了,他一定是瘋了,自從五歲那年進了皇宮,他就再沒離開過這里,今天卻為了個不知姓名、身份、來頭的人,就這麼把自己給賣了,這樣拼命護著他,也不知將來能不能賺回本來。
「開心,謝謝你。」
見開心在前面氣呼呼地走,沐青知道他是在為剛才的事生氣,忙追上去。
開心長舒了口氣,以緩解郁悶,半晌,悶悶道︰「不用謝,我應該做的。」
事到如今,還能再說什麼呢?好像自從救了這根木頭後,自己就背負起了照顧他的責任,誰讓自己同情心泛濫,沒事把人撿回來呢。
「其實,剛才你不需要特意跳出來說情的,我看皇上並無意責罰我。」
听了沐青悠悠一句話,開心的心頭火立刻從頭竄到腳,跳起來罵︰「他爹的,你的意思是說我多管閑事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皇上一直不表態,不過是想看戲。」
「你看出什麼來了?」
「什麼都沒看出來,只是種直覺。」
沐青停下腳步,看這開心,道︰「不過,還是要謝謝你。」
謝謝他對自己的維護,剛才在大殿上,當看到他跳出來為自己說話時,那一剎那心似乎被塞得滿滿的,那是種無法言說的感動。
被盯得發窘,開心避開眼神,小聲嘟囔︰「什麼嘛,你欠我一條命,還欠我半年的藥錢、飯錢,你要是出了事,這筆賬我該跟誰要去?」
對,一定出于這個原因,剛才他才會那麼賣力的救人……
身子一暖,被沐青抱住,用力擁了擁。
屬于沐青固有的清雅體香傳來,開心一下子僵硬住,面露羞赧。
表達心情有許多方式啦,這種好像太、太親密了……
沐青很快松開了手,後退一步,托著下巴上下打量開心。
「你好像又胖了些,看來以後找要多為你做些既有營養且不易增肥的菜肴,以免你日後變成小豬,這幾天我記起了不少菜系的做法,回頭做給你吃,算是對你今晚舍身相助的報答吧。」
羞赧化成野火燎原般的憤怒,開心一腳踹了過去。
「你去死吧!」
珽王府離皇宮很近,沐青進府後,就被安排去廚房做事,開心則暫時在王府醫館里幫忙,聶珽因幼時中毒的關系,有心痛的舊疾,所以聶琦特意派御用大夫常住府上,于是開心也成了其中的一員。
為聶珽診病的事自然落不到開心頭上,他也樂得清閑,一天里倒有大半時間混在廚房,王府規矩沒有皇宮森嚴,他又機靈乖巧,幾天下來便跟幾位掌廚師傅混得熟透,于是,美食美酒便源源不斷的騙到手了。
沐青的廚藝也有了練手機會,有大廚們指點,他記起了許多菜肴的做法,聶珽很喜歡他做的菜,對他頗多賞識,曾提出讓他近身服侍,卻被他一口回絕。
事後听到這消息,開心氣得當場就想把沐青踹進王府後花園的水池里,真是恨木不成鋼,三皇子的親隨啊,這麼好的機會多少人盼都盼不來,他居然不跟自己商量就當場回絕了,說他白痴都侮辱白痴這個詞匯。
「木頭,你說,王爺為什麼對你青眼有加?」
這日晚飯後,等掌廚們離開,沐青留下幫開心炒蠶豆,開心在旁邊沒話找話。
沐青忙著翻炒,隨口道︰「因為我做的菜合他的口味吧。」
「合口味就更不會把你叫去身邊服侍了,你做了跟班,誰去做菜?」開心拈了顆蠶豆放進嘴里,自言自語。
沐青個性純樸,可能不會多想,開心可是從小在皇宮里長大的,那是天下最虛偽狡詐人的集聚地,他什麼人沒見過,聶珽的心思別想瞞過他,沒目的的話,他會那麼好心的在夜宴上為沐青求情?光看他看沐青的眼神就知道不對頭,尤其是最近,聶珽還常把沐青叫去身邊做事,擺明就是不懷好意。
歪頭看沐青,人家說燈下看美人,沐青當然不是美人,不過卻長得清秀雋然,眸光清純,皮膚白皙,有做小倌的資本,雖然個子高了些,不過看那三皇子秀氣得很,說不定就喜歡木頭這種壯壯的樣子,他又炒得一手好菜,管得他主人的胃口。
「不要!」
正在炒蠶豆的沐青被開心一聲大叫嚇了一跳,抬頭看他,「怎麼啦?」
「沒事。」
有事也不會說,開心用力搖頭。
木頭可是他撿回來的,在他沒得到好處之前,誰也別想搶走!
開心在腦袋里飛快轉著念頭,準備過一段日子後,就去找傅千裳幫忙把他們調回去,木頭笨笨的,沒有自己在身旁守著,他很容易被人騙走,所以,防患于未然最重要。
開心這麼美美打算著,誰知當晚沐青就被聶珽喚去服侍,開心一個人泡在澡盆里吃點心,等躺到床上已是二更,沐青仍未回來。
想到自己撿回來的木頭可能被別人劈柴燒,開心坐不住了,鑽進衣櫃里把自己久未穿著的夜行衣拿出來,套在身上,又蒙好臉,將房門從里面反鎖了,從窗戶跳出去,直奔聶珽的居所。
來到聶珽的房前,開心悄聲竄上屋頂,一個倒卷玉簾,從屋檐倒垂下來,用唾沫沾濕窗戶紙,湊上前細看。
聶珽正靠在太師椅上悠悠品茶,沐青立在旁邊伺候,見聶珽面容清雅,眉間淺笑,舉手投足間貴氣十足,開心暗罵了句三字經。
「好一壺雨前玲瓏茶,端的是芳香清雅,馥入心脾,沐青,茶道也是你失憶之前學的嗎?」
「回王爺,泡茶是小人在御藥庫做事時學來的,沒進過師。」
「沒經師便能泡得一手好茶,看來你在飲食上很有天賦啊。」
「謝王爺稱贊。」
沐青回的不卑不亢,心想,要是一連半年被人每日訓練識茶泡茶,白痴都能不學自通。
「我看你心竅玲瓏,非池中物,只可惜過往無法記起,實乃憾事,這半年來開心為治好你的病沒少費心思吧?」
「是啊,可是我的病還是毫無起色。」
「無法記起從前一定很痛苦,不如這樣好了,府上有很多醫官,我讓他們再為你多加診治。」
話剛說完,聶珽突然劍眉微皺,抬手撫住心口,見他臉色蒼白,沐青忙問︰「王爺不舒服嗎?」
「嗯,我幼年曾中過劇毒,雖僥幸逃出一命,心痛癥卻無法醫好,每隔段時間便會作痛,還好不是太厲害。」
聶珽勉強笑道,緊皺的眉頭卻泄露了他的不適,見他難受,沐青猶豫了一下,道了聲告罪,抬手放在他後心上輕輕揉動,良久,聶珽神情逐漸舒緩下來,反手拉過沐青的手。
被對方亮亮眸光盯住,沐青頗不自在,想抽回手,卻被拉得更緊,聶珽站起身,立在他面前。
「謝謝。」
「王爺千萬別這麼說,這些都是下人該做的。」
「不,別人做,是因為我的身份,唯你不同。」
聶珽伸手拂開垂在沐青額前的一縷秀發,定楮看他,「你很善良,就像以前一樣……」
該死的,敢調戲他的木頭!
不,是該死的木頭敢調戲主子!
他跟沐青在一起住了半年,都沒見他對自己這麼溫柔過,善良?狗屁!一定是看上了人家王爺的身份,想攀高枝,混蛋,大混蛋!
開心看的心頭火起,不自禁一蹬腳,房瓦被他踢得嘩啦作響,聶珽厲聲喝道︰「誰!」
「是野貓吧?」
開心貓著身子不敢動彈,听了沐青輕淡淡的話,氣的又在心里問候了他好幾遍,還好聶珽沒出來查看,因為沐青跟著問道︰「听王爺的意思,難道以前認識我?」
聶珽面容緩和下來,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你是真的忘了,這幾天我一直在你面前提及往事,希望你能有所反應,唉,是我太過急躁了。」
聶珽從懷里掏出一枝洞簫,開心偷偷看去,見那蕭形狀跟沐青的銀簫一般無二,不由大奇。
「其實,我們曾有一面之緣,我在進京途中被盜匪打劫,是你出手救了我,你我一見如故,不過你說與人有約,無法與我同行,只將此蕭贈與我,約定日後京城再見,我在京城等了近半年也不見你音訊,只道你是隨口之言,直到那日殿前意外重逢,才知你是因遭遇變故而失憶,幸好你廚藝未改,否則只怕今日都未能得見。」
沐青接過聶珽手中的銀簫,輕輕撫模蕭身,眼露惶惑。
銀簫跟他的那枝形同雙生,只蕭口處刻的是個小小的曲字。
難道他的名字叫沐曲?或是曲沐?
「那王爺可知我以前的經歷?」
雖然沐青對過往並不執著,但仍有一絲好奇,尤其是在看到一對完全相同的銀簫後,更覺奇怪。
吹簫一枝便足夠了,雙蕭該如何吹奏?
「抱歉,我們結識不久後你便匆匆離去,並未跟我提起自己的家世,不過你放心,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所以便是傾盡我所有,也會幫你治好失憶之癥。」
沐青笑了,將銀簫還給聶珽。
「其實我覺得現在也不錯,凡事順其自然便好,王爺切莫為此事煩惱。」
「不,除此之外,我還想幫你達成所願,你廚藝超絕,埋沒實在可惜,正好萬煜的馮侍郎即將出訪本朝,我打算屆時薦你主廚,負責夜宴,你以為如何?」
「我听王爺的安排。」
萬煜為永嵊鄰國,萬煜的當朝天子與聶琦私交甚好,常派使節來訪,這次出使永嵊的馮侍郎是美食大家,開心一听這消息,便想到款待宴席上的各種玲瓏糕點,不由大咽了口口水。
听到了自己關心的美食消息,開心懶得再繼續看沐青跟聶珽在那里眉來眼去,氣哼哼回了房,躺下便睡,薄被不幸被遷怒,被他一腳踢到了地上。
難鞋怪人家那麼尊崇的王爺身份,會對一個廚子情有獨鐘,原來他她們兩個早有奸情,該死的爛木頭要是敢過河拆橋,他一定把他劈成十八段當柴燒。
沐青很快就回來了,開心閉著眼,只听他把被子撿起,替自己蓋在身上,小聲說︰「睡覺也這麼不老實。」
關你什麼事?見異思遷,忘恩負義,沒心沒肺的爛木頭!
「雙蕭該如何吹奏?嗯,下次向王爺把那枝蕭借來試吹吹,說不定曲調別具一格。」
听了沐青的自言自語,開心只覺眼前一黑。
單蕭已像鬼曲,要是雙蕭齊吹……
開心打了個寒顫,覺得死的心都有。
次日上午,羅太醫差人來找開心,還以是為回宮有望,開心樂顛顛的跑了去,師徒倆一見面,沒等他上演久別重逢的痛哭戲,便被塞過來一個早備好的小包袱。
「開心啊,幫為師一個忙,去佛山縣的頭陀山采雲影草回來。」
開心眨眨眼,醞釀好的眼淚沒派得上用場便功成身退了,不滿的嘟囔︰「為什麼讓我去?」
佛山縣離京城不遠,快馬的話,不過兩天路程,可是……
「你該知道,珽王爺有心痛癥,鎮痛藥方須雲影草做藥引,這種草藥不多見,藥庫存貨也不多了,所以只好讓你走一趟,你識藥的本事天下無雙,你去最合適。」
大大的一頂高帽子送過來,開心眼前一黑。
「可是……」
「放心吧,為師已跟珽王爺商量過了,他說你只是離開幾天,沒有問題。」
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一定是那個三皇子嫌他礙眼,所以找藉口把他調走,想起聶珽看沐青的曖昧眼神,他就覺得留木頭一人在府里,簡直等于拱手把小綿羊送給大灰狼。
再說,炎炎酷夏,誰願意車馬勞頓的跑去外地采藥?
想起半月前自己還悠哉悠哉的躲在御藥庫里,品嘗沐青熬的冰糖蓮子湯,現在卻要頂著大日頭去百里之外采藥,開心悲從心起,嘴一咧,差點兒哭出來。
「好啦好啦,不過幾天時間,早去早回,這包包里有銀兩,足夠你花銷了,你是這麼大也沒出去過幾次,趁機多玩幾天也沒關系,這可是個肥差,別人想攬還攬不到呢,別擔心沐青,我會幫你照顧他的。」
推托不掉,開心拿著可憐的小包裹,垮著腦袋出了宮,宮外已有人備好駿馬,看來羅太醫是早有預謀將他踹出門了。
開心回到王府,本想找沐青道個別,誰知跑去廚房一問才知道他隨王爺進宮了,要午後才能回來。
算了,來回不過四五天時間,與其在這里長吁短嘆,還不如早早上路,快去快回得好。
天熱人乏,出了京城後,開心便放慢腳步,反正羅太醫說不著急,那傻瓜才會在大熱天里趕路呢,他把馬拴在道路樹上,去茶肆要了杯涼茶,喝完後便躺在樹下開始乘涼入夢。
正睡得香甜,忽覺一陣氣滯,有人捏著他的鼻子,在他耳邊輕喚︰「開心,開心。」
「你怎麼在這里?」
睡得有些迷糊,開心爬起來揉揉眼,好半天才想起自己是在去采藥的途中,他瞪大眼楮看沐青,很奇怪他是怎麼找來的。
「我回府後听說你去采藥,就追過來了,幸虧你身上戴著離雪的香囊,我聞著氣味,很容易就找到你了。」
這家伙是狗嗎?不,狗鼻子都沒他靈敏。
開心用力嗅嗅鼻子,身上似乎有絲香氣,但絕不像沐青所說的,香傳十里,聞著氣味就能找到人。
見開心不斷聳鼻子,沐青撲哧一笑。
「可能是喜歡做菜的關系,我的鼻子比較敏感,這香氣又很特別,所以能聞到,普通人怕是不會注意的。」
開心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那你追來干什麼?不用去討好王爺嗎?他舍得讓你出來?」
「王爺?」沐青皺皺眉,「我一听說你離開,就立刻追來了,總覺得你會有危險,我在你身邊比較好,事出匆忙,我忘了跟王爺說。」
一听沐青關心自己勝于聶珽,開心心情大好,問︰「你怎麼知道我會有危險?」
「直覺。」
「直覺!」
開心的好心情瞬間滾去了九霄雲外,隨即手腕被沐青揪住拉到身前,于此同時,一潑鳥糞當頭罩下,正巧落在他剛才坐的地方。
「你,直覺感應到的危險不會就是指這個吧?」愣了半晌,開心臉盤扭曲,指著鳥糞質問。
「很有可能。」
「你就為了這堆鳥屎,一聲不響跑出來了?」
「有什麼問題嗎?我只是個廚子,既然你都能出來,我自然也能出來。」
理所當然的作答讓開心一口氣噎在嗓眼處,差點暈過去。
怎麼可能沒事?他離府是羅太醫跟王爺商量過後允許的,不是私自出府,這根笨木頭卻是一聲不響溜出來的,王爺惱火,絕對把氣都撒在他這個監管人身上。
老天,他怎麼就這麼倒楣,要對一根爛木頭負責?
不過……看著沐青理所當然的表情,開心眼珠轉轉,嘴角露出狡黠的笑。
不管怎麼說,他絕不會把木頭再趕回去,到時候王爺要是降罪下來,那就哥倆兒一起扛好了。
日已西斜,不似正午時那般燥熱,開心站起身,決定打馬上路。
沐青沒有馬,剛才是搭別人的馬車追上來的,開心在附近一家旅店幫他買了馬,羅太醫在開心的包袱里塞了不少碎銀子,還有張百兩銀票,足夠他一路吃飽喝足。
當晚在鄰鎮客棧打尖,晚飯後,開心閑不住,拉著沐青去逛夜市,兩人都久居深宮,普通集市在他們看來卻是熱鬧非凡,開心走了一路,也吃了一路,沐青充當貨物架,手里抱滿了他買回去當宵夜的點心。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開心意猶未盡,眼光一掃,落在路邊一間金碧輝煌的閣樓前,橫匾上三個飛揚金字——逍遙樓。
再瞅瞅牌匾下立著的迎來送往的花姐兒,他嘻嘻笑起來。
「木頭,今晚我帶你去個好地方玩玩。」
「這好像不是正經人去的地方。」
看看穿著極單薄的女子們,沐青否決。
「什麼嘛,這種地方是男人就沒有不喜歡的,好不容易才出來一次,進去開開眼界。」
開心眼神掃向沐青,「你一定還是童子雞吧?我保證有些東西看得你噴鼻血。」
他不由分說,拉著沐青進去,兩旁龜公見開心氣度不俗,只當他是哪家的小少爺,帶跟班偷偷跑出來玩,忙不迭的請他們進去。
逍遙樓頗大,樓欄廊下圍滿了人,空中散著妖異誘惑的馨香,令人心馳神搖,開心來到大堂,老鴇立刻搖著團扇迎上了前。
「公子面生得緊,可是頭一次來?不知喜歡哪一類的姑娘?我這就為您選去。」
別看開心叫得歡,其實他也是頭一次來這種地方,跟沐青一樣,貨真價實的童子雞,不過在沐青面前,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是女敕雞,清清嗓子,昂起脖,老氣橫秋道︰「這還用問嗎?自然是要最好的。」
「這個嘛,當然可以,就是……」
一張銀票在老鴇面前一晃,開心大模大樣坐下,蹺起二郎腿,道︰「怕我沒錢付嗎?」
「呦,怎麼會呢?我這就去請,公子先在這里坐坐,咱們白姑娘馬上就過來了。」
百兩銀票在眼前晃,老鴇樂得合不攏嘴,見開心眉宇間貴氣十足,年紀又輕,明擺是沒經過風月的雛兒,經驗之談,這種公子哥兒的錢是最好賺的了,只要好好哄弄一番,那錢一定滾滾而來,雖然跟班手里捧著一大堆點心的模樣有些古怪,不過無關緊要,只要有錢便好。
老鴇樂顛顛跑去請頭牌白若飛,這邊又吩咐人先行侍候,于是,頃刻間一大幫打扮妖艷的姑娘們便擁了上來,又是敬茶,又是敬酒,招待的殷勤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