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玩笑話化解了僵局,洛克仰天大笑,緊緊摟住他弟弟,用力拍撫他的背。「老天,見到你真好!」不止因為西風號的返航可以化解危機,也因他在世唯一的親人平安的回來,洛克手環著弟弟的肩膀,仔細打量他。
兄弟倆高度相當,而做弟弟的似乎稍稍瘦削一些,兩人都有酷似母親那漂亮俐落的下巴,里南愛開玩笑的眼楮是咖啡色的,灰棕色的頭發直而濃密,相貌俊秀而清爽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和洛克的深沉內斂恰成對比,而兄弟倆在航海的領域各展所長,均有杰出的表現。
「回家真好,」里南的嗓子也有些沙啞。「我很想念你,但是你的嘮叨例外。」
洛克假裝去擰他的耳朵。「小子,對老大要尊敬點。」
「別想!」里南大笑。「我只尊敬老者。還窩在那里做窗子嗎?老丁?」
「沒大沒小的混蛋,我的命可比你硬!」老丁回嘴道,里南將老丁用力一抱,差點夾斷他的老骨頭。「你提早了一個月,像西巴女王一樣浩浩蕩蕩回到波士頓港,我不相信沒有冒險。」
「當然多少冒了一點險。」里南笑道︰「老天,她真是要得,你該看看她風馳電掣繞過海呷的樣子,洛克,西風號值得你驕傲,雖然我在最後一程差點把每一根船桅都給弄斷!」
「臭小子,駕著西風號玩命,我真該勒你脖子,但是你回來讓我太高興了,這一回你總算沖對了時候。」
里南眯起眼楮。「怎麼,出了麻煩?」
「多虧你,現在我們應付得了,」洛克拍拍里南的肩膀。「我會解釋的。」
「我急著想知道是什麼麻——」里南突然瞥見緊張的站在一邊的丹絲,他驚呼,「我的天,這不是……」
她抓緊手提袋,點點頭,不確定的微笑。「是我。」
里南的神情一換,踉蹌穿過老丁和洛克中間,來到丹絲面前,看著亭亭玉立的她,臉孔變得柔和,他摘下帽子,張開雙臂。
「你不認得我了嗎,小妞?」
丹絲低呼一聲,投入他懷中,近乎嗚咽的喊,「里南。」
洛克怔住,這對緊緊相擁、真情流露的男女把他嚇了一跳,他小月復一縮,發現他竟然在吃他弟弟的醋!他忘了今日一切都是里南最初一個玩笑起的頭,心中只想他們兩個摟得那麼緊,到底在竊竊私語什麼?
他只是好奇,不是嫉妒,洛克這麼告訴自己,踏上前去。「你們兩個如果好了——」
里南抬頭面對他哥哥冰涼的眼楮。「讓我再享受片刻這個奇跡,沒想到我會這麼快又見到她,況且是如此漂亮的她!」
「你還是那麼會討人喜歡,船長。」丹絲離開里南的懷抱,笑盈盈道,把洛克的神經絞得緊緊的。
「要我提回你,她之所以在這兒全是你一手搞成的嗎?你搞了這麼大的麻煩,我發過警非好好揍你一頓不可。」洛克面對里南叫道……;
「別夸大了事實,老兄,當時她那種情況,不管她是不是羅家人,我都只有把她送到你手上一途。」
里南和丹絲交換了一個目光,洛克的胸口妒意高漲,惱怒中,他發現老丁在覷著他,只得極力壓抑那激蕩的情緒,裝出冷靜的模樣。
「你完全沒想到如此一來會惹出軒然巨波嗎?」他質問。
「她是不可能留在拉哈那了,金船長恰好返航,而我又相信你一定會有妥善處理,所以自然做了這樣的決定,瞧,她這樣子不是非常好嗎?你真的找到了安全的港灣了嗎?」
丹絲瞞了洛克一眼,猶自為被他稱之為「麻煩」而不快,她聳聳肩。「或許吧。」
洛克摟過丹絲的肩,挑戰似的看著弟弟。「丹絲現在是我老婆。」
里南的下巴垮下來,然後縱聲大笑。「你也跌入她迷人的陷井了嗎?鐵漢?這麼一來,麥羅兩家的爭端將化為無形了。」
「錯了。
里南不解的看過一張又一張面孔。
「她不是羅家人。」洛克僵硬的說。
「也可能是。」丹絲的語氣有股堅決。
里南茫然看著他們。」
「你最好從這個說起,」他慢慢的出聲道︰「看來,我不知道的事很多。」
丹絲坐在梳妝台前刷了刷發,然後回頭去看洛克,她總是趁他月兌衣之際,欣賞他健美的體格,這是睡前旖旎的一刻,可是自他們在樓下向里南道過晚安之後,洛克便沉默寡言,心事重重。
「你還是在擔心嗎?」她問。
洛克坐在床邊,一手抓著鞋子停了下來。「什麼?」
「里南的貨物賣了之後,就算怒基將奧德賽月兌手,那也不打緊了,對不對?」
「對的。」洛克月兌了另一只鞋子,躺到床上疲倦的嘆口氣。「如果坎特不履行合約,我們就自己留下塔克號,其實買主不難找,因為西風號打下了名氣。」
丹絲擱下梳子,把睡袍帶子拉緊,來到床邊坐下。「你和里南有如此成功,我很高興,」他沒有反應,丹絲壤眉的伸手放在他胸前。「怎麼了?」
「我決定以加倍人力把亞古諾號趕完,我不想再一次半途而廢。」
丹絲感到警惕。「你覺得會有麻煩?」
「我不認為怒基會就此甘休,他那人太頑固,也太蠢了,忘不掉別人對他的羞辱。」
想到她在書店對亞利提到此事時,他的反應,相信羅家的長者也同意洛克的說法,自然,她是不打算告訴洛克她踫見亞利之事。
「那麼你得留神。造這艘船是你的心願,你可以向世界證明麥氏的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快船。」
且洗雪麥諾奇失敗之恥。
「里南載回來的貨可解一時之危,但我們的財務狀況仍不盡理想,唯有盡快造好亞古諾號,靠它和西風號來鞏固公司的基礎才是當務之急。」
「我真不敢相信你和里南已開始計劃下一次出航了,」丹絲抱怨。「里南才剛回來哪!」
「我花了一晚上的時間向他解釋你和羅家的種種,如果你還不知道狀況,他可已經非常清楚我們有多麼危急。」
「我不是這個意思。」丹絲抗議,白了洛克一眼。
「如果里南七月初出發,就可避開海呷最惡劣的委節,抱歉又要拆散你們兩個。」
丹絲盛起雙眉,覺得他說得很刺耳。「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洛克覷了覷眼,聲音低而粗吸。「我弟弟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丹絲嚇了一跳。「朋友。」
「別騙人了,阿丹,你一心想留住他。」
「他是你弟弟!拜托!」她喊道︰「我自然得招待他。」
洛克把丹絲拖到胸前,和她鼻對鼻。「我看到你們彼此凝視的眼神,告訴我實話。」
丹絲不可置信的張大眼楮。「你在吃里南的醋嗎?」
「你是我的,可惡,物有所屬——」
丹絲用力把他推開。「你這呆子!我和里南之間當然有感情!他救我一命,我是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我也救過你。」洛克半吼半喘。「結果我成了什麼?」
「成了個死腦筋的傻瓜!」她用手肘頂他的胸肋,然後跳開。「里南心地善良,並且了解我,好像我們已認識了一輩子似的,那是一種單純動人的價誼,沒有雜質,你才是唯————」丹絲突然打住,臉孔變得殷紅。「我——我不想再多說我和里南之間的事,我們不可能發展出……非分的感情,你該很清楚才對!」
洛克坐起,揉著他被頂痛的胸口。「我從生命的經歷中學會凡事要謹慎,我不希望你壞了我和里南的兄弟倆的情份。」
「你竟然講出這種話?」她怒聲質問。「你有什麼權利這樣說我?」
「你是我老婆!」
「可是不是你的財產!不要給里南冠上莫須有的罪名,也不要拿你丈夫的權利來做你懦弱的藉口!」
「你在說什麼?」他霍然起立。
「說你,麥洛克,說一個怯于承認他在乎他老婆的男人!」
兩人站在那兒對視了許久許久,胸口上下喘息,唇線抿得緊緊的。丹絲等著,等著洛克顯露出被她攻破防線的任何一絲跡象,一句話也行,一絲戰栗也行——可是什麼也看不到。
她氣呼呼的往門外走。「我或許有點瘋,麥洛克,」她大喊。「但是我可沒有瞎!」
「你要到哪里。」
「我睡不著,我要出去畫畫!」
「丹絲——」
她在門口打住,抓在門框上的手指關節都泛白了。「是我的錯,不該向你索求你給不起的東西.讓我靜一靜,我保證我只到畫室。」說到最後,她怒沖沖的聲音已成為耳語。
她來到畫室,幽暗中背後響起一個聲音嚇了她一跳。
「听聲音,是場不小的爭執,」是里南。「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沒有,」丹絲手環繞住自己,搖頭道︰「不要緊的,我只是下來讓情緒冷卻……」
「我明白,」他點頭。「洛克就是有辦法弄得人氣炸,他那麼一絲不苟,我小時候常為了泄氣而去劈柴,這也是我年紀輕輕就出海的原因之一。」
丹絲噗妹一聲的笑了。「這種對策太激烈了。」
里南四下張望。「我可以看看你作畫的情形嗎?」
「只要你在洛克發現我們時告訴他我們沒什麼就可以。」她亮了油燈。
「原來如此。」里南咧嘴笑了。「是為了我。」
「別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麥船長,這和誤會我一樣可惱。」她嘟噥的拿出畫筆油彩,往畫架前一坐,她最新的作品是塔克號,一筆畫下,立刻發揮鎮定情緒的效果。
「你沒發現做弟弟的常惹大哥火大嗎?」里南觀賞壁上的畫作。「我的天,丹絲,真沒想到你如此才華橫溢。」
「謝謝你,瘋狂是創作泉源,怒氣也是,」她在畫布上揮灑。「有時候你大哥真會把人氣死。」「這是他的專長之一,」里南笑道︰「而你深深愛著他,對不對?」
她的畫筆停在半空中。「有時候,我覺得我愛得心塊碎了。」她的聲音小得里南得豎耳傾听。
「嗯,有可能。可憐,鐵漢不是空有虛名的。」
丹絲手上的畫筆一滑,她嗚咽一聲,推開畫架,把臉埋入手心。
里南立刻擱下一幅畫,趕到她身邊。「丹絲?」
她深深吸口氣,抬起頭來。「我沒事,我要感謝的事太多了,洛克待我極好,忍受我的……失常,」她尖銳的看了里南一眼。「他告訴你沒有?」
「說了一點,」里南道︰「說你好幾次把他嚇死了,但是你的情況有改善。」
「是的。」她小心的吁出一口氣。
「你在不在乎你不是羅家人?」
「現在已不那麼在乎了,我有洛克就夠了,只是……只是我也越來越喜歡亞利。」
「這可真的失常了!」里南嘲弄道︰「據我所知,他是喋喋不休、脾氣暴躁的老頭子。」
「但是很孤獨。」
「就像洛克」
她點頭,似乎在內省。是的,洛克有時非常孤獨。哦,里南,我該怎麼辦才好?你大哥對我非常好,我全心全意的愛他,可是我要的不止如此,我要他的全部。」
里南嘆了嘆。「或許時機未到。我父親是個十分強硬的男人,不管我們兄弟如何討好他,總難得到他的歡心,他的死,洛克非常自責,當時我年紀太小,不像他感觸那麼深,我們的世界支離破碎後,洛克一邊到我們自己的船廠當工人,一邊上學,並且還要照顧我,為了生存,他必須壓抑自己的感情,想打開他的心門是需要時間和耐心的。」
「從前有一度我滿心夢想著巴黎,可是現在我滿心只有洛克。」丹絲呢哺。
「不要放棄,你已經在他心上了。」
「何以見得?」
里南大笑。「打從我九歲那年在他的船底鑽破一個洞之後,就沒听過他拉開嗓子吼叫成那樣子,如果他是只被什麼東西搞得發狂的大熊,你就是那蜜蜂。」
輪到丹絲大笑。「你返航回來見到不苟言笑的哥哥居然沖動得和一個連自己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結了婚,心里一點也不介意嗎?」
「我倒覺得是天作之合。」
「甜言蜜語的無賴,」她笑著親親他的面頰。「就會說話。」一里南握住她的手,皺皺眉頭。「很奇怪,對不對?」
她明白他的意思,分隔了數月,他們仍如初見時一樣一見如故,兩人之間的情感自然而真切。
「是很奇怪,」她輕聲道︰「但非常特別。」
「我哥哥是個幸運的男人,我對他說過了,相信他自己也知道。」
「他知道他娶的是個悍婦。」
里南咧嘴而笑。「鐵漢現在也該嘗嘗他自己的苦頭了,晚安了,妞兒,不必擔心,看得出來你知道如何治我那個頑固的老哥。」
丹絲思索著里南最後一句話,收拾了畫筆,返回樓上。房間黑幽幽的,洛克側躺著一動也不動,她在他身邊躺下,鼓起勇氣伸手去踫他。
洛克僵了僵,然後翻過身將她摟入懷里,兩人在黑暗中彼此尋獲了對方的嘴唇,她在迷眩中獻出自己。里南說得沒錯,她和洛克永遠能夠在一處需要激情和熱愛的地方交會,對她來說,眼前這樣便已足夠,但她的夢想距離已經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