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低沉喘息聲,在無人曠野顯得格外清晰,青宓以劍支撐著,竭力讓自己不順勢倒下。
想起剛才,由一對劍仙夫妻所說的——
他秦廣王楮宓,已經被革除仙籍了!
為什麼……
據說重華陛下竭力反對,還和金闋宮玉帝當眾決裂,但一切已無可挽回,金闋宮掌管所有仙人的玉牒仙籍,這次拼著和黃泉決裂,也要處置他,可說是毫無商量余地。
他的罪名,是勾結魔族。
消息傳得真快,也傳得真奇,那些飽食終日的天庭官員,他們居然會如些昏庸!
自己是不能回黃泉了……
如此了悟,青宓一陣頭暈,倒地。
一雙手,細膩修長,穩穩的接住了他︰「天地之大,你也無處可去,你能停留的,只有……我的懷抱……」
虛軟無力的身軀,被那人打橫抱起,青宓無力喘息著,眼中卻是一片蕭索,望向那遙不可及的天際——
早該料到的,不是麼?為何,還是如此的,心里空蕩蕩的難受?
魔族一方,坐看風雲激蕩,裝聾作啞的,連妖族嫁禍的暗襲人類也不理會,卻不料奇兵突起的,竟是這風采橫逸的人間君王……
不費吹灰之力,宸帝擁有了整個流花大陸,連彼岸的黑雲國度,也指日可待——
「我一直,被你當作棋子嗎?」突兀的,青宓不再掙扎,卻幽幽問出一句。
宸帝衣袂飄飛,灑月兌的御風而行,聞言,笑著低頭咬了口耳垂︰「我不否認這一點,但同樣的,我對你的心意,你也不該懷疑!」
「所謂的心意,就是把我禁錮于懷中,剝奪我的自由?」清冷漠然的譏諷,惹來宸帝的懲罰揉捏。
抬眼看去,本以為會看到惡意,卻在瞬間,看到那人陰晴不定的黯然神情。
勁道加重——
「我不會讓你離開——絕不!」
執拗的,堅決的,不容置疑的,帶著痛楚的低沉嗓音。
青宓愕然——
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表情……
那幾乎,純粹悲傷的,惶恐而痛苦的眼神——
應該痛恨的,應該肆意嘲笑的,卻在驚鴻一瞥那人的默然神傷後,默默無語。
穿過曠野,到達了一處山清水秀的所在,星星點點的紫色小花,開遍了山間,下有流澗,潺潺水聲不絕,波瀲灩,映得人面都清晰可辨。
徑自替青宓換下滿是血污的衣衫,拋在水中,任由溪流漂洗著,宸帝鋪下外袍,沉默著朝青宓而來。
一把扣住轉身欲逃的驚慌身影,宸帝狂暴的吻上嫣紅唇瓣,輾轉著,深入探尋著。
衣帶三兩下就被扯開,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宸帝贊嘆的呼吸著,撥弄著手下的敏感肌膚。
灼熱的進入,青宓發出不適的低喘,卻在頃刻被淹沒于唇齒交接中——
暴虐的,火熱的,情不自禁的……
魚水交歡中,青宓再次于宸帝眼中,看到了那銘心刻骨的黯然。
「都是……我的錯……」
在昏昏沉沉的高潮中,青宓好似听到,那人深深歉然的低語。
我……大概是在做夢……那個為所欲為的,狂妄冷酷的人,竟會如此言語……
神志朦朧的,他就此昏睡過去,只留下滿是復雜神情的狷狂男子,靜靜凝視著眉目如畫的少年。
美得……就像是一幅畫呢……
宸帝深深俯身,把嘆息埋入少年溫軟的鼻息中。
真正美麗的,是那渾然自成的絕代風華,來自靈魂深處的,俊逸穩重的秦廣王殿下,位高權重的神祗……
隨時可以離去的神祗啊……宸旁自嘲的,落寞的笑了——
是我的錯啊……把你逼到這個地步,任性妄為的,都是我的錯。
因為恐懼你的離去,所以狠狠的傷害你,讓你屢次品嘗背叛的心冷,讓你以為,只有我的懷抱,是你唯一的溫暖。
我知道,卑劣,不擇手段,陰險無恥,都是我。
但還是……不想讓你離開……
清清冷冷的,總是超然物外的,隨時可能消失的,引起我內心黑暗的你……
宸帝發狠的,俯身啃咬著青宓的肩膀,後者痛得一顫,申吟著醒來,眼光迷蒙,又復為清冷犀利,沉默的看著他。
宸帝因著那份沉默,心中一痛,淡淡道︰「回去吧!」
隨手召出溪中的衣衫,用真力瞬間蒸干水氣,輕輕遞給青宓,看著他稍稍窘迫的咬牙不語,一抹緋紅卻染上了耳根,不由心情大好。
微笑著,他伸手,替他分開額頭的劉海,深深看過那人眼里︰「無論怎麼樣,我都不會放開你……」
「小倆口還在卿卿我我呢?」
魔魅悅耳的聲音,在青宓和宸帝听來,卻有如平地轟雷一般。
天地變為混沌不明,腳下的青蔥綠地,流澗山巒,齊齊化為虛空,四周,只見五蘊神光閃爍。
兩人一驚,知道剛才的雲雨糾纏,讓自己失去了冷靜和戒備,居然被對方鎖定了神識。
就算是沒有戒備,但能欺近而不被察覺,只有——
「妖族大王,還有羽族的哪一位主天,請現身吧,不必惺惺作態了!」青宓揚聲說道,目光閃動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肅然。
竟然是這樣的兩方至尊,聯袂前來,今天真難善了!宸帝心下一沉。
「兩位未免欺人太甚了!」如音樂般流暢動听的,迷人動听的女音。
是水之主天!羽族排名前三的危險對手!青宓驚怒交加,從沒有如此痛恨自己的傷重未愈。
「笑話!黑雲軍來流花大陸趁火打劫,事敗不遂,當然只能灰溜溜回去!你們還有臉來興師問罪?真是奇哉怪也!」宸帝冷笑,對水之主天的謬論,嗤之以鼻。
「陛下此言差矣……」隨著聲音,出現一團白熾光影,籠罩住天地——
銀亮滑順的長發隨風飄動,白瓷女圭女圭般的容顏,唯有那狡黠精干的眼神,透露出少女的不凡來歷。
亮華的光影中,卻有另一道奇妙的紫色血影,儒雅的中年人打扮掩不住眼中戾氣。
水之主天,妖族大王——
「你們封印了宣靈我兒,重挫了黑雲軍,好威風!好煞氣!魔族莫非又想君臨天下嗎?」妖王聲音陰惻。
「對啊!黑雲軍可都是我們的信徒,你們怎麼能痛下殺手?」以少女形象出現的水之主天,振振有辭地實問。
宸帝不禁失笑,和無恥之徒講道理,這種事他根本不可能去做!
「還是手下見真章吧!」
戰斗進行的如火如荼,卻又毫無懸念。
宸帝以一敵二,還帶著一個行動遲緩的青宓,雖然著實受了不少的傷,可仍是佔了上風。
魔族絕學,果然非同小可。
妖王連連皺眉,沒料到對手如此棘手,正欲罷手,卻見水之主天嬌喝一聲︰
「不能放虎歸山!」
白光爆裂。
她居然用了同歸于盡的一招。
妖王驚得皆目俱裂,卻怎麼也無法掙月兌。水之主天自爆後可以借元素之力復活,而他們妖族的生命只有一次!
宸帝急退,同樣無法從光幕中離開。
難道今日就要絕命在這個瘋女人手上?
除了陷入狂熱的水之主天,現場的其余三人,無分敵我,居然都如此想道,荒謬而又憤怒。
就在那一瞬間……
光,無上之光。
由妖王和水之主天,聯手創生的虛空結界,光之所在,竟然如人間的瓦礫殘垣一般,龜裂、剝落!
在一點菱形金光的照耀下,滅絕一切的白光,化為了碎片。
那菱形金光,竟然來自青宓額頭。
兩道昏迷著的身影,如流星般閃耀著,被風暴甩出。妖王,還有水之主天,周身只有一圈微薄的守護神光,黯淡已極。
這兩個混蛋怎麼沒死!
宸帝由衷憤怒著,卻不去理那二人,任其自生自滅。
光影逐漸清晰,風暴驟緩,光幕分開——
青宓渾身籠罩在一層金光中,那金光,卻是來自于他額頭那金色菱開印記。
只有小小的一點,卻有無窮的力量,居然就此破了剛才的殺局。
如今危機消除,青宓卻臉色紅得可怕,金光陣陣波動著,氣流混亂之極。
宸帝試著接近,卻怎麼都被陰擋在光圈外。
「你那樣硬闖,是救不了小宓的。」
一道聲音突兀插入,說不出的平靜祥和,卻自有一種凜然威嚴。
重眸深廣的男子,白衣如雪,盤扣繁復翻飛的袖擺領口之處,竟是非金非玉的軟甲薄晶,用天女之絲編織而成。
「我是黃泉的重華。」
此人就是小宓的主君,也是他曾經愛慕的……
想到此處,宸帝的眼神,簡直可以用「凶光」來形容。
重華更不會跟他客氣,想起在水鏡中所見的,此人欺侮青宓的惡行惡狀,沒動起手已經算好的了。
兩人的眼光對峙,結束于片刻之後——
「再這樣下去,小宓的性命難保。」
此話一出,宸帝迅速結束對峙,任由情敵察看青宓的情況。
雖然不甘心,可是身為黃泉之主的重華,確實比較懂得這一類的問題,那怪異的金菱看樣子也是神仙之物,讓他設法醫治,是最為穩妥的辦法。
「這是傳說中龍族精魄所化的龍王鱗,擁有毀天滅地的巨大力量,就是它救了你們四個。應該是閏那孩子臨死前給小宓的……可是小宓並不是龍族中人,所以無法收回這力量,這樣下去,小宓會受不住的。」
「只有龍族可以收回嗎?」宸帝急切問道。
重華瞪了他一眼,怒氣未消道︰「我也可以……但需要你的協助。」
宸帝飄在空中,牢牢抱住青宓的身體,不讓他掙扎。
重化的眼,倏然發出五彩光華,直直射向青宓額頭。
金光暴起,青宓的身體劇烈晃動著,卻終于沒逃開彩光的照射。
金色光焰掙扎著,卻終于被完全包裹住,不甘的慢慢收斂,減弱。轟鳴聲逐漸消退,最後,閃出一道強光,照得天地間無人能睜開眼。
重華從高空無力跌落,搖搖欲墜的,唇邊淌下一縷血絲,他的身旁,落下了那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青宓臉色紅潤,菱形印記不再發光,看樣子是沒事了。
宸帝的俊臉上又多了幾道瘀痕,青青紫紫的像是打翻了顏料瓶,煞是好笑,他「唔」的一聲,睜開了眼楮。
這混蛋倒是安逸!重華皺皺眉,惡意的,斜斜瞥了那熊貓眼一眼——當下決定,剛才沒有趁亂踢他幾腳,真是莫大損失!
用卑劣手段,強行奪取小宓的身心。此類惡徒重華深惡痛絕,都恨不得把他凌遲了,哪還會給他好臉色?
下一刻,鐺鐺兩聲,兩道寒光四射的兵刃,電光火石的,幾乎同時架到了對方脖項間。
「就知道你在裝傻,這麼大的動靜,你要是還不醒,就真成一頭豬了——」重華蹙眉冷笑。
「哼,我也早知道你心懷殺意,都被察覺了還想暗算朕!」宸帝也不甘示弱,張狂的出言諷刺。
「登徒子,把小宓的清白還來!」
「偽君子,你還想老牛吃女敕草?」
「夠了!」
氣勢萬鈞的怒喝,終于止住了兩人可媲美幼童吵架的無聊「溝通」。
青宓腳步蹣跚,緩緩行來,他又瞳燦爛不可逼視,靜靜來到重華跟前——
「陛下,我想好好跟您談談……」
*
清風拂身,頭頂綠蔭沙沙作響,金色陽光透過縫隙,流泉淙淙。好似剛才的天崩地裂,都是幻夢一場。
青宓靜靜坐在澗邊,轉頭凝視著那迎風而立的君主,一時,竟無言以對。
「你對他動心了。」
果然……連陛下都看出來了。
青宓無奈,淺淺苦笑著,迎上了重華那洞悉一切的寬容眼神︰
「我確實,在意他!所以,」他毫不猶豫,直視自己的主君︰「我和陛下的君臣緣分,大概也到頭了……」
重華挑眉微笑,神情安寧祥和︰「就算是要長伴他身邊,也不必辭去王位,你大概……」他聲音低沉飄忽︰「是擔憂連累了黃泉和我吧?」
青宓愕然,接著,松了一口氣︰「早知道,是瞞不過您的!我今生遇到這冤孽,算是認栽了,可我不能讓黃泉跟魔族扯上關系,所以,和魔族有瓜葛的我,是注定要永遠遠離黃泉了。」青宓不無痛苦的幽幽道。
重華的神情,憐惜夾雜著憤怒︰「我不能讓你蒙受這不白之冤,你只是和他有情,卻並未投靠魔族,玉帝的處罰太過分了!」
「玉帝被魔族嚇怕膽罷了……陛下,黃泉的立場就是嚴守中立,我不能讓你們為難。」
「為了小宓你,所有人都可以背水一戰的。」
「陛下!這是王者應該說的話嗎!」青宓難得的動怒了,重華被如此嚴責,反而放松了下來——
「那個……小宓……」
「嗯?」
「霖易說……你一直對我……」
「這個混蛋亂說什麼!那已經過去了。」
「我居然……一直不知曉……真是混帳的王者啊!」
「陛下……一切,真的,已經過去了……」
望著黃泉之主飄然離去的背影,青宓雲淡風輕的一笑——
終于,全都過去了啊……
溫潤清亮的黑眸,緩緩轉回,含笑看向林外。
那人,想必又在吃味懊惱了罷……
想到此處,青宓幽幽一嘆,神情似笑非笑的復雜。
眉尖間,是眷戀,痛恨,抑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