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藤染綠 第10章 作者 ︰ 段絮

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辛綠痕瞠目結舌望著眼前金碧輝煌、氣勢非凡的大宅,懷疑自己走錯了路。

「綠,我打听了,街坊說半年之前辛宅大興土木,還請了宮廷建造師為他們設計新宅。」藤井樹帶來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哇……嗚……我的銀子……」辛綠痕哭倒在他懷里,把所有心痛辛酸宣泄個淋灕盡致。

「不哭不哭,銀子再賺就有。」藤井樹安慰的話不起半點作用。

「那是人家半生的積蓄呀……」辛綠痕的心狠狠抽痛。

「喂,你們是來要人還是哭喪呀,不要浪費我的時間。」貧道僧一心掛念他的小心心,臉色不好看,說話也很沖。

「走,我們進去。」辛綠痕抹了一把淚,拉著藤井樹去砸門。

「小姐回來了——」看門的師兄瞧見他們,回頭往里喊,聲音悠長又響亮。

「痕兒見過爺爺女乃女乃。」

「爺爺女乃女乃好。」

辛綠痕和藤井樹行了禮,坐在大廳偏座。貧道僧被一個師兄領到客房喝酒,正中他意。

一家祖孫三代相會,並不其樂融融。

「爺爺,這是痕兒孝敬您的。」辛綠痕從懷中模出一沓銀票,足有好幾萬兩。

「哼。」辛老太爺雖然甩給她一個鼻音,但情緒明顯和緩了些。

這回輪到藤井樹瞠目結舌,剛才娘子還在門外心疼她的銀子,怎麼現在又大方奉送?實在不解她的深意。

「爺爺,痕兒的婆婆生了妹妹,想請二老去喝滿月酒。」辛綠痕恭之又敬。

「親家生孩子了?」辛老夫人滿是羨慕。

「痕兒……也有了。」

啥?藤井樹差點背過氣去,他、他怎麼不知道?

「啊,真的?」辛老太爺再也把持不住,滿臉的皺紋笑開了花,連忙吩咐下人端參茶給孫女喝,態度來了個陰陽兩極分化。

噓,藤井樹掬了一把汗,他終于想通娘子的深意。原來是用的先發制人這一招,先佔盡有利形勢,再後發制人,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過謊會不會扯得太離譜,被戳穿了怎麼辦?

「你們還站著干什麼,過來坐下呀。」辛老太爺扭頭說。

藤井樹才注意到,他的岳父岳母站在一旁很久了,一直沒說話,他們看上去很憔悴,不太對勁。

辛老爺辛夫人垂著頭,一前一後,規規矩矩走過來,坐下,雙手放到膝蓋上,像學堂里的讀書娃那麼拘謹。

「爹、娘。」辛綠痕看見久別半年的父母,心中百感交集。

辛夫人抬頭瞟了女兒一眼,又垂首,沒說話。

辛老爺目視辛老太爺,眼中充滿乞求和渴望。

「今天就免了你們的懲。」辛老太爺開了金口。

「女兒呀……」獲得大赦的夫妻這才奔向愛女,一家三口抱在一起,盡訴別離的牽掛。

這是什麼世道呀?藤井樹無語。親情在藤家是自然流露的天性,在辛窩,卻像監牢一樣令人窒息。怪不得岳父岳母要逃離。

半年之前辛老爺夫妻回到辛窩,還滿心歡喜地以為父母會同意他們回春光鎮,結果等來的卻是痛苦的煎熬。原因全在于,辛容若失蹤了!他就像化為空氣一樣從江湖上消失了。辛老太爺勃然大怒,孫女沒找回來,又弄丟了愛兒,他把一切歸咎于一雙不爭氣的兒女,懲罰他們從此不準說話,直到孫女和愛兒雙雙回來為止。

「我應該早些回來的。」辛綠痕心疼父母所受的苦。

「是我的錯。」藤井樹很自責,如果他沒受傷耽擱,岳父岳母也不至于受罪。

「天意呀。」辛老爺感慨,命運多舛,有什麼辦法。

「是呀。」辛夫人附和丈夫的觀點,半年來的折磨,讓她學會了認命。

怪誰?其實辛家夫妻的心中都有一個想法︰一切都是女兒的錯!要不是女兒去告密,他們也不會被逮到,可能至今仍在平靜的春光鎮過安樂日子,更不會有後來的麻煩。說這些都于事無補,一定是他們上輩子造了孽,這輩子才有一個生來折磨他們的女兒。

看到女兒痛悔前非,心疼父母的分上,他們決定原諒女兒。

「痕兒,你真的有啦?」乍聞喜訊的辛老爺著實激動了一把,待冷靜下來後發覺可疑。他的女兒慣常耍些把戲,讓人分不清真假。

「遲早會有的。」辛綠痕回答。

听听,他料準了吧,這個女兒呀,不知該說什麼好。辛老爺冒了一身冷汗,要是被父母發現空歡喜一場,後果之嚴重,他不敢想。

「綠,我會努力的。」藤井樹也覺後怕,希望還來得及補救。

「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我們要怎麼月兌身?」辛夫人提出大家都關心的話題。

「辛容若那個混蛋肯定是不想讓我們有好日子過,他故意藏起來為難我們,看我找到他不一刀劈了他。」

「痕兒,不是娘?嗦,身為女子,應該溫柔賢淑、三從四德……」辛夫人說了一堆訓斥的話,讓辛綠痕听得叫救命。

「爹,你老婆是不是三從四德?」

「不肖女,敢諷刺你娘。」

辛老爺與藤井樹這倆翁婿,移坐到一邊下棋去了,才不管兩母女的爭斗。在客房喝酒喝到想吐的貧道僧,醉生夢死間仍念念不忘他的小心心。

「綠,你以後要做什麼事,我希望你能先告訴我一聲。」小夫妻獨處時,藤井樹這樣要求。

「我沒做什麼呀。」辛綠痕听不太懂。

還沒做什麼?藤井樹苦笑,他的出人意表的娘子,總是有令他心髒狂跳、啼笑皆非的舉動,他真怕自己哪天受不了嗝屁了。

「每次我以為你會大吵大鬧時,你反而淡定自若,每次我以為你會冷靜以對時,你又理智全無,你說我該拿你怎麼辦?」「涼拌呀,」辛綠痕躺在他的胸前,把臉貼在他的心口,「我們生個女圭女圭吧。」

藤井樹的理智徹底崩潰……

經過數輪談判,辛老太爺願意有條件放四人離開。這條件就是︰他們必須找到失蹤的辛容若,必須每半年回辛窩住一個月,必須每半年孝敬五萬兩銀子,必須多生子女(此一條針對小夫妻)。

「五萬兩,簡直是獅子大開口。」辛綠痕有意見不敢當面說,只敢在私下嘀咕。

「這個數已經是壓到最低了,要不然我們都得待在辛窩,終身不得自由。」辛老爺為了自由,可是忍辱負重,咬牙接受這許多不平等條件。

「江湖真是險惡。」藤井樹感慨。

「沒錯!但我們一輩子也擺月兌不了江湖。」辛夫人喟嘆。

「我們什麼時候才可以過上平靜的生活呢?」辛綠痕的一句話讓大家都沉默下來。

為了賺銀子,他們勢必不能退出江湖;為了找辛容若,他們勢必還得在江湖上漂泊。但,這些苦都可以忍受,比起在辛窩不讓人好好睡覺,江湖就是天堂了。

辛老爺辛夫人為了愛女的幸福,勇敢地承擔起責任。他們決定︰賺錢和找人的事他們包了,小夫妻只需回家生孩子,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辛綠痕不知感動了多少回,現在她終于體會到父母對她的愛,是世界上最偉大無私的愛。

「爹、娘,你們保重。」分別前,催人淚下的場面連心如鐵石的辛老太爺都有點哽咽了。

「外面風大雨大,不如意就回來。」辛老夫人殷殷叮囑。

這一刻,才是全家其樂融融的時刻。

「爺爺女乃女乃保重,我們會時常回來的。」藤井樹牽著辛綠痕的手,率先邁出大門。他怕老人家反悔,走不了可是一輩子受罪。他對辛窩沒什麼特別深的感情,所以走得灑月兌。

辛老爺見女兒女婿走了,猛然從依戀的情緒中抽月兌出來,也拉著辛夫人匆忙告辭。

辛家四口安然月兌離辛窩,但他們似乎忘了什麼東西。

「小心心……我……馬上……回來……」

客房內,貧道僧枕著酒葫蘆,兀自做著美夢。

「爹,你真的不跟我回去一趟?」

「不了,」辛老爺和辛夫人相視一笑,「現在你有好歸宿,我們完全放心了。我和你娘決定去雲游四海,逍遙度日。」

他們想起年輕時攜手闖江湖的熱血歲月,心中不禁蠢蠢欲動。現在,既不怕辛窩的追捕,也沒有女兒的煩心,終于可以開懷一笑。

「芙芙,我們去尋訪老朋友吧。」

「貧貧,這輩子我跟定你了。」

辛綠痕目送父母離去,他們終于重拾往昔的美好,這就是幸福吧。

「綠,我們也走吧。」

她的良人正在前路喚她,她微笑著,迎向他。

藤井樹幻想,他期待的美好生活終于來臨了吧,他們可以回春光鎮生孩子了吧。但是,無情的現實卻擊碎了他的幻想。

「辛綠痕,納命來——」

他們剛回到春光鎮,迎接他們的不是街坊熱情的笑臉,而是鄂秋隼的奪命龍泉寶劍。

「慢著!」辛綠痕大叫。

鄂秋隼才沒那麼笨,出劍更快了,辛綠痕閃得很狼狽,她的心里滿滿都是柔情蜜意,還來不及醞釀戰斗情緒。

「米米,這是怎麼一回事?」藤井樹插不進戰斗圈,只有詢問和他一樣袖手旁觀者。

「笨蛋少爺生氣了。」米米解釋說,因為追殺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還組成了「殺飯聯盟」,這段日子他們應付得非常辛苦,而這一切都是老板娘造成的,所以笨蛋少爺要找她討個公道。

「打架解決不了問題。」

「我知道,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藤井樹和米米,一個皺眉,一個皺鼻,都很無奈。

「不如你挾持我。」米米想到一個主意。

藤井樹正有此意,兩人一拍即合。

「住手——」他深吸一口氣,發出摧花辣吼。

打架打得熱火朝天的那二人,同時住手捂住耳朵,待聲音平息後,又纏斗在一起。

「少爺救我——」米米清了清嗓子,大聲尖叫。

鄂秋隼的劍偏了一下,差點中了辛綠痕的飛刀。辛綠痕斗出興致來,現在是她不肯輕易罷手了。

「唉。」藤井樹和米米同嘆一口氣,蹲下來商量對策。

「看他們勢均力敵,一時半會兒誰也傷不了誰,我們慢慢想。」

「只有如此了。」

「有了!」看螞蟻搬家看出門道的藤井樹打了個響指,站起來對米米說,「天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家就在前面,不如你隨我去避雨吧。」

米米的臉黑了一半,這,算個屁的辦法。

轟隆隆,藤井樹料對了,老天突然下起瓢潑大雨,就像神仙在天上集體潑洗腳水。

「下雨啦,收衣服呀——」看熱鬧的街坊抱頭鼠竄。

藤井樹的臉全黑了,什麼時候冒出這麼多人?那他們會武功的事大家不都全知道了?以後要怎麼在春光鎮立足?該死的「請你吃飯」,為什麼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時候來?

他期待的平靜生活,全被這對程咬金破壞了!

「走啦,不是去你家躲雨嗎?」被雨淋濕的米米催促道。

藤井樹不理她,施展輕功躍到辛綠痕身後,「刷」的一聲從腰間抽出一條軟鞭,替娘子擋住了鄂秋隼的攻勢。趁鄂秋隼手忙腳亂時,他撈起辛綠痕就跑。

好……快!米米心中贊嘆,掌櫃的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啊,太帥了。

沒處躲雨的米米和鄂秋隼,又成落湯雞。

藤家舊宅內,藤井樹與辛綠痕換了衣裳,喝了熱湯,偎坐在榻上。

「我們不能待在這里了。」藤井樹沉痛地說。

「為什麼?」辛綠痕不解其因。

「我們被看見了,剛才動手時,有很多街坊看見。」

「那怎麼辦?」

「只有回爹娘那里。」

「也不錯啊,人多熱鬧。」

「綠,」藤井樹執起辛綠痕的手說,「這里是我們初識之地,我舍不得。」

是啊,有太多美好的回憶在這里沉澱。他還記得在菜市場的初遇,在桃樹下的邂逅,在辛宅的婚禮,一切仿佛發生在昨日。

「我也舍不得。」辛綠痕有同樣的依戀,「我家是這里的首富,看誰敢多嘴。」她發橫了。

藤井樹想說,嘴長在別人臉上怎麼禁止得了,當面不說背後也會說。以前娘子未嫁時就被人說成又老又丑的老姑娘,他和娘子定親,也被說成貪圖富貴的小白臉。流言之可怕,就在于它傷人于無形。

辛綠痕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她決定隨夫回婆家。

「沒關系,我們還沒有老到追憶過去的地步,讓我們到別處去開創新生活吧。」辛綠痕感性地說。

「好。」藤井樹同意。

「我們把桃樹移摘到新居好不好?」辛綠痕懷念她吃過的鮮美桃子,至今對那甜蜜的滋味念念不忘。

「等安頓好了再說。」他們總不可能扛棵大樹回家吧,以後請人來也不遲。

「辛綠痕,你給我出來——」

唉,冤魂又來了,兩夫妻抱頭哀叫。

「鄂秋隼,哼哼,」辛綠痕打開大門,雙手叉腰站在門口,拋過去一個媚眼,「我的未婚夫婿,找奴家做甚?」

藤井樹和鄂秋隼的臉色同時一變,很不好看。

「哎呀,老板娘知道了。」米米有點慌,突然抓住鄂秋隼的衣袖,心中酸酸的。

他們是未婚夫妻,那他們算什麼?藤井樹和米米同時在想。

「我警告你,你再纏我,我就休夫嫁給你!」辛綠痕恐嚇鄂秋隼。

「你……」鄂秋隼忍了又忍,咽、咽、咽下這口氣!

「我不會娶她的。」他給米米一個堅定的擁抱。

「她是我的!」藤井樹箍住辛綠痕,宣告他的主權。

很好,他們達成共識,一個不願易夫另嫁,一個不願拋妻另娶。風波告一段落,找麻煩的人走了,惹麻煩的事又來了。

「你到底有多少秘密沒告訴我?」藤井樹臉色猙獰,把辛綠痕拎到房中逼問。

辛綠痕傻了,他、他中邪了吧?

「說!」一掌拍下去,桌子碎成幾半,辛綠痕瑟縮著身子,怕怕。

「我說了,你要做什麼事先告訴我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現在我感覺自己是局外人,你究竟有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夫婿?」

「小藤,你以後不要生氣,」辛綠痕可憐兮兮地扯住他的衣角,「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人家還來不及告訴你,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扮柔弱這一招百試不爽,辛綠痕篤定可以熄滅夫君的怒焰。不過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對她了解甚深的藤井樹又豈會輕易上當。

「不如你把所有的突然預先告訴我,免得你來不及。」他非挖出她的秘密不可,夫妻間就應該坦誠。

「我怕你會受不了。」被逼上梁山的辛綠痕,遲疑著應不應該說出心底最大的秘密。

「一次次的突然我才會受不了。」一次一次的刺激,就像凌遲,簡直是慘無人道的折磨,還不如一刀 嚓痛快。

長痛不如短痛。

「好,你說的。」辛綠痕豁出去了,管他受不受得了,反正他娶了她,就要接受她的一切。

「我就是‘請給我錢’!」她說了,然後看他的反應。

靜默。

還是靜默。

「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辛綠痕忐忑不安地問,別是嚇傻了吧。

「我在想‘請給我錢’是誰,怎麼听起來這麼耳熟?」藤井樹說出來的話讓人內傷。

啊?你、你、你……

「‘請給我錢’就是與‘請你吃飯’齊名,江湖人人稱頌的俠盜!她英姿颯爽、雷厲風行,專門劫富濟貧、匡扶正義、主持公道!出道未久就打遍江南綠林無敵手,堪稱武林奇葩!」

「綠,你用不著這麼夸自己吧。」藤井樹听得都臉紅了,他才發現娘子還有自吹自擂的毛病。

「我說的是事實!」她就是氣,憑什麼「請你吃飯」那對幼稚的夫妻名動江湖,而她這麼能干的「請給我錢」就要像隕落的流星,被人忽視。連自己的夫君都看輕自己,還有什麼面子。

「綠,你覺得‘請你吃飯’的生活很精彩嗎?你希望像他們一樣天天被人追殺嗎?」

幾句反問讓辛綠痕啞口無言。

她當然不想。

「綠,我愛你。」

「你、你說什麼……」

「我愛你,不管你是誰。」藤井樹綻開迷人的笑。柔情似水的目光,幾乎讓辛綠痕骨酥神搖。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我們今生永不分離。」

「哦,小藤……」辛綠痕快融化了。

「我願意陪你過刀頭舌忝血、快意恩仇的生活,即使……」話鋒一轉,藤井樹的深情轉為哀傷,「即使被人追殺,遭人暗算,我也甘之如飴。」

「不會的不會的!」辛綠痕投入他的懷中,想到上一次以為他死掉的那種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覺,她渾身冰冷,呼吸都快停滯了。

「我們退隱江湖,我們回家。」

很好,要的就是著句話。抱著娘子的某人,嘴角浮出奸詐的笑。

誰說男子漢一定要雄赳赳氣昂昂。即使再鐵石心腸的女子,也抵不過意中人恰到好處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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