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斜照,橘霞映天,寒鴉淒啼于白龍寺前老松樹,與廟里傳來的陣陣暮鼓聲形成悲涼的調子。
窄小的齋房內,除了江上濤孱弱的呼吸聲外,還有祈慕慈忍不住傷痛而發出的抽泣聲。
木門咿呀一聲開啟,古秋羽為祈慕慈送飯來了。
「祈姊姊,晚飯我幫-擱在桌上,-記得吃。」
「小公主,-……肯原諒我了?」祈慕慈偷偷拭去淚漬,看著把飯菜放在桌上的古秋羽。
「祈姊姊,我也有不對的地方,發生這樣的事,沒有誰對誰不對的。」古秋羽站在木門邊,夕照將她的影子拖得又長又細。
「平常-四師父總愛嘻嘻哈哈的,誰會料想得到,一旦他什麼話都不說,氣氛反而變得冷清,」住在白龍寺這種地方本來就沒什麼人聲,現在又遇到這樣的事情,豈是「淒涼」兩宇可以形容?
「是呀!我平常也對他沒大沒小,從來都不把『尊重』兩字用在他身上,總以為他是神通廣大的神仙師父,誰曉得他竟然會有栽跟頭的一天……一到現在為止,古秋羽還不敢相信她四師父受重傷昏迷不醒,只是覺得他睡了好久,怎麼一直都不醒過來。
「這都怪我太多心,從頭到尾我都應該相信他的。」雖說這話為時已晚,卻是祈慕慈由衷之言。
「這都要怪四師父自己,平常半點脾氣也沒有,也難怪漂亮姊姊們沒一個對他真心過。」古秋羽不經意的一句話,讓祈慕慈有種難以言喻的愕然。
「-是說……以前他在外頭風流快活,都沒對任何一個女人認真過?」
「倒也不是,而是所有漂亮姊姊都跟-一樣的想法,認為他不過是只淺嘗百花的小蜜蜂,哪會有漂亮姊姊要把心挖出來捧給他?」
照小公主這麼說,上濤以前也有心儀的對象,也許是流言將他傳得身敗名裂,才會讓女人滯延不前。
她能了解小公主這番話,也更深入上濤的內心世界,他是寂寞的,外表的堅強自戀和風流瀟灑,不過是要隱藏自己的孤寂。
想不到,這一回她也像其它被他深愛的女人一樣,再次傷了他千瘡百孔的心。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佛祖都有心要讓一個浪子回頭是岸,而我為何就沒有這樣的陶襟?像我這樣視野狹隘的女人,值得他來愛嗎?」祈慕慈兩眼失神,如今的她,反而覺得自己配不上江上濤。
「祈姊姊,-可以的……」古秋羽的話還沒說完,卻意外發現被祈慕慈握住的那雙大手稍稍有了動作,「四師父的手……」
祈慕慈也感受到一股細觸,她回過頭,在他耳畔輕呼,「上濤……你听得到我嗎?我是慕慈,你的……意中人啊!」
「四師父,我是你的乖徒兒,快點起來跟我斗嘴,我好悄無聊喔!你快點睜開眼……」古秋羽繞到另一側,在他耳邊殷殷哀訴。
兩人的激勵與叫喚,都沒讓床上的男子再有半點動靜。
「會……會不會是我看錯了?」古秋羽有些心冷,可能是自己的錯覺。
「不會的,我也感受到他手指傳來的觸動。」她的感應絕非空穴來風。
兩人屏息以待,守在床榻旁等著江上濤再有更明顯的動作,然而,時間流逝,還是不見任何動靜。
「你是不是要處罰我故意讓我心疼?你說啊!」希望落空,讓祈慕慈忍不住放聲嚎啕。
一旁的古秋羽怔愣著,看祈慕慈前所未有的沖動,感受得到她的壓力。
「祈姊姊,-不要這樣,四師父的耳朵很利,-哭成這樣,他听見會很難過的。」古秋羽不想看到她哭得一把淚、一把涕,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他耳朵要是夠利,就讓他听個清楚,如果他還不醒過來,我就跟他一起去陰曹地府,看他該怎樣跟我交代?」祈慕慈停住淚水,認真的把話說給床上的男人听。
「祈姊姊,-這話可不能當真呀!-要真隨四師父而去,那謫仙殿那邊我們該如何交代?只怕長歡姑姑會為了此事和三師父鬧得更僵,小玉皇那小魔頭也會跟皇上翻臉的。」牽一發而動全身,古秋羽分析著,把所有會被牽連的人一一列給她听。
「我……我自身都難保了,哪還管得了這麼多?江上濤,你听好,你要敢斷氣的話,我馬上就死在你面前,讓黃泉路上有人與你相陪。」祈慕慈拔出腰間彎刀,舉高發毒誓。
「要命喔!一個四師父就夠令人頭痛了,要是祈姊姊再發瘋,這下怎麼得了?」古秋羽尖聲喊著,乞求祈慕慈要三思而後行。
「若是發瘋能忘掉塵間事,何妨一瘋解千愁?」她的心微微抽痛,臉龐溢滿淚水,口中卻呵呵縱情大笑起來。
「我是說笑的,-……-听過就算……哎喲!怎麼平常我說的話沒人听,現在隨口開個玩笑,-反而搶破頭做?」古秋羽急得在原地踱步,怎奈香香和趙虎或現下都不在寺內,也沒好商量的人。
「嗯……」微弱的申吟從江上濤喉間傳出,濃厚的眉蹙緊成峰。
「我就說我沒看花眼,四師父真的有反應了。」如同听到天際傳來美妙籟音,古秋羽整個人喜上眉梢跳了起來。
「上濤,這回別再戲弄我了,你應該感覺得到,我是說到做到的人,只要你離開我,我就到地府與你長相左右。」祈慕慈的臉緊貼在他冰冷的頰緣,只求這樣的刺激能讓他醒過來。
溫熱的淚跨過一條細細的貼溝,朝江上濤的腮邊滑去,正好和他流下的淚匯聚相合。
這樣的雙淚垂珠,果真起了奇跡似的變化……
他的手指再度動了起來!
只見他將五指眾攏,古秋羽一見便知他所要表達為何。
「他想寫字!」
「寫字?」祈慕慈一看,就那手指緊握的情況,的確有握筆寫字的模樣。
古秋羽快速拿來紙筆,蘸上墨汁,小心翼翼的放在江上濤的虎口之處。
「四師父,徒兒這響應該沒有笨到猜錯吧!」古秋羽喚著江上濤,希望這次的推論確切無誤。
江上濤一握住毛筆,便緊緊抓牢,雖然不能將筆桿握得十分牢靠,但至少能憑意識將內心的話簡略表達出來。
「不……要……哭……」古秋羽看著歪斜扭曲的字體,猜測江上濤所要表達的意思,「祈姊姊,四師父有听到-的哭聲了,他要-不要哭。」
一看到紙上辛苦勾勒出來的字形,祈慕慈的淚水再次泛濫成災,她緊咬著唇,壓住喉間要爆出的-喊,說什麼也不能再哭出一丁點聲音讓江上濤擔心。
「我……我不會哭的,但你要答應我,快點好起來。」祈慕慈不再掉半滴淚,還發出幾聲混濁帶哽的笑聲。
紙上再度出現一個歪斜的「好」字。
這陰羅-的黑血掌,讓江上濤胸腔內的淤血將喉嚨給堵住了卜因此他口雖不能言,但手臂的筋骨沒受影響,才能在潛力的激發下,動手寫字。
下四師父,你放心好了,二師父和三師父已經到幽冥宮去找那死妖精拿解藥,你再撐個一天,徒兒保證明天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再和徒兒斗嘴了,先說好,你嘴巴不準太毒,我哭了你要負責安慰的。」古秋羽在他身邊打氣。
難怪香香姊會說,祈姊姊是治療四師父的最佳解藥,果然沒錯!
「不……要……」古秋羽看了一眼紙上的字。
在這節骨眼,江上濤這是不改調皮本性,這樣也可以和她紙上斗嘴。
「四師父,你怎麼那麼壞呀!」
「小公主,這未嘗不是件好事,表示-四師父還是-以前的四師父,若是他不這樣響應-,情況不是更糟?」
經祈慕慈這一提點,古秋羽才恍然大悟。
「對對,那就再多寫一點……」
才要撥雲見日,雨過天青,卻見江上濤手一歪,整支筆硬生生掉落在地。
「上游……」祈慕慈叫喚。
這回無論如何叫喚,江上濤都沒有再清醒。
對這樣時好時壞的情況,兩人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期盼去幽冥宮的兩位師父,能凱旋歸來,帶回救命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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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說什麼,陰羅-已經……死了?!」
徐競海與孫飛雁從幽冥宮帶回消息,白龍寺里所有的人都嚇白了臉,就連一向鎮定的趙虎威也不免搖頭輕嘆。
「我們三個可是一路過關斬將,直奔幽冥宮主殿,我左踢白面判官、右掃冷無常,接著幽冥宮宮主身旁的牛頭馬面也被我一一擊倒……」孫飛雁連說帶動,比手畫腳,訴盡打進幽冥宮中的情形,只不過冗長的贅述讓趙虎威不得不開口打斷。
「二師弟,長話短說!」
被趙虎威一喝,孫飛雁神采飛揚的臉隨即黯淡下來。
「其實陰羅-早在被慕慈砍斷手臂,當晚便流血過多死去,我們原本不相信幽冥宮宮主雷四海的話,但後來他給我們看了陰羅-的尸體後,才確定他說的話一點也沒錯。」說話一向低沉蒼涼的徐競海,替孫飛雁接了話。
「三師父,照你這麼說,你們是拿不到解藥了?」古秋羽一個快步沖到眾人中間,眨著不敢置信的大眼。
「不但是拿不到解藥,恐怕和雷四海又結下一樁梁子,」孫飛雁低吟著,一波未平,又掀高另一波浪潮。
「二師弟,此話怎講?」趙虎威神情一凜,沉重問道。
「還不是杜百笙那賊狗子,听到雷四海肯給他七日喪魂丹的解藥後,便陣前倒戈,說盡咱們的壞話,還願意幫幽冥宮的人對付謫仙殿及朝廷,我看這場誤會會越來越難收拾了。」遙望著窗外蕭然的涼意,孫飛雁感慨此刻真是多事之秋。
趙虎威一听,忙將目光轉向祈慕慈,「雷四海真有七日喪魂丹的解藥?」
祈慕慈從喉間逸出冷冷嗤聲,「我看他是上了雷四海的當,這種人活該有此報應,死不足惜。
她的心早就起不了任何漣漪,最後的希望也在孫飛雁和徐競海的歸來後,如風中殘燭,只余一縷輕煙。
「小公主,-陪-祈姊姊到外頭去,我想和-二師父及三師父一起運功,看能否將黑血掌的余毒排出-四師父體外,也許還有點希望。」趙虎威想出最後計策,這招若再行不通,他們也只能說老天爺非要江上濤作伴了。
「這樣的方式……有幾成能成功?」祈慕慈不安的問。
「就看閻羅王肯不肯網開一面了。」
祈慕慈落寞的輕輕將門一合,只剩江上濤三位師兄弟在房內,而房外的兩名女子相依,默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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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虎威三人,整個晚上都在齋房內為搶救江上濤努力奮戰,房外的祈慕慈與古秋羽,只能耐心等待音訊,只是這樣冗長的等待讓祈慕慈等得快要精疲力竭,再也按捺不住。
「祈姊姊,-要做什麼?」古秋羽及時拉住起身的祈慕慈,免得她撩不住性子沖進齋房內,反而誤了大事。
「都快天亮了,我就不信需要那麼長的時間,里頭一定出了什麼問題。」她哪能這樣度日如年等下去?那時時刻刻都像在噬著她的心,她的魂啊!
「一定是黑血掌的毒性太強,三位師父很難一次清除干淨。我說祈姊姊,-平常都能冷靜看待每件事,現在怎會這樣沉不住氣?」
「這件事不能等閑視之,當然不能和其它事一視同仁了。」她若是沒看到實際情況,就無法安心。
「可是,這……」古秋羽明白她內心焦急,換成是她,也會有相同反應。
祈慕慈一個快步走到齋房,才推開房門,便見孫飛雁呼出一大口氣,率性的舉起袖口擦了擦汗。
「真是累人,真氣全都耗光了。」
「孫二哥,上濤沒事了吧?」她一手抓住孫飛雁的手,等待最後宣判。
「四師弟可真是沒有白活,玩了大半生,還能有名滿江湖的文殊菩薩如此深愛,就算是死也值得了。」孫飛雁感慨萬千,他就沒這種好福分。
「他死了嗎?你的意思是說他……救不活了?」祈慕慈眼前一黑,抓住孫飛雁的手指也漸漸松軟。
「二師弟,別在那邊瞎說,祈姑娘,我們已將他七成的毒排了出來,只是有些毒已侵入內髒,將來恐怕會影響到他的武功,也許……他會成為一個沒武功的人,-可要有心理準備。」趙虎威氣弱的說。
能排出七成毒素,也是集三人所有功力之大成,算是老天長眼了。
「這怎麼可以?四師父不就是以他一套多情劍法自豪,一旦他不能舞刀弄劍,那簡直讓他生不如死嘛!」古秋羽以責怪的口吻抱怨三位師父,這樣的救法,比要他去死還痛不欲生。
「徒兒,我和-大師父及二師父都已經盡力了,無奈沒有陰羅-的獨門解藥,我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徐競海拍著古秋羽的肩,要她別把矛頭全朝師父們指過來。
「等會四師弟就會醒過來,不過-們可要記得,他還不知自己武功盡失的事,為了不讓情緒影響他量內的毒性發作,-們可要守口如瓶。」趙虎威說完,便偕同兩人去歇息。
兩人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江上濤果然醒了過來,兩人扶他困難的坐在床上,他兩片眼皮遺半張開著。
由于喉嚨受了黑血掌的影響,沒辦法說成句,只看他咿咿呀呀張著口,努力表達想說的話。
「來……坐……」江上濤舉起虛弱的手臂,喚著祈慕慈坐到床上。
「四師父,我曉得你一定不是叫我坐,乖徒兒很識趣,等會再來看你,你要是敢睡著,我就偷你口袋里的瑪瑙珠子。」古秋羽看得出江上濤有著很多話要跟祈慕慈說,所以識相的讓兩人去濃情蜜意一番。
破曉的天際,畫出一片淡藍的景,空氣中飄散著初秋的涼瑟,在無語的相望中,更添幾許迷離。
「你三位師兄幫你去毒療傷一整夜,他們都說你恢復得很快,只要再過一陣子,你又能生龍活虎到處游走了。」祈慕慈望進他一雙深情秋眸,不知怎的,歷經一場大浩劫的他,看起來不再那麼輕佻。
江上濤點點頭,「陰……」
「陰羅-已經死去,我的仇算是報了,對于祈家十七條冤魂,我也算有了交代。」這一切還多虧上濤的幫助,要是沒他,今天被黑血掌擊中的人,恐怕就是她了。
听祈慕慈說得如此堅定,他也放了心,只可惜要他憋在床上動也不動,實在是要他的命。
「意……意中……中人,扶我……」江上濤的骨頭都快僵硬,再不起床走走,他會悶慌的。
「不行,你不能起來,身上的余毒才剛清理完,你還要多點時間來調養才行。」
「我……我要運功……」他想靠自己運氣療傷,不能再這樣拖下去,練過武功的人都曉得,傷勢拖得越久,對復元越不利。
「不行,血路才剛被打通,你這樣急于一時,到時若走岔氣路,後果豈不是不堪設想?」新慕慈緊張得頭皮發麻,剛剮趙虎威才說完,這江上濤就迫不及待要運功調息,讓她一時慌了手腳。
江上濤調皮的咧開嘴角,「騙……騙-的……」
在這緊要關頭,他還說笑,全不把生命當一回事,這點心思,莫不是要讓她寬心,別再替他操心煩憂。
「瘦……了……」他撫著她的臉頰,專心瞧著她小了一圈的臉蛋。
「胃口不好,都是你,誰教你不快點好起來。」她貼著按在她臉頰上的手,似是撒嬌,又像責備。
「心……心疼……」瞧著意中人為他消瘦,江上濤心里有一道暖流流過,他伸出手撫著那張鵝蛋臉,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
「受了重傷,那張嘴還是油滑得很,小心我一氣之下不理你。」祈慕慈給了他一記白眼,給他太多顏色,染坊就大張旗鼓開張了起來。
這句玩笑話才落下,江上濤眉頭便皺出三條紋溝。
「非……非-不……娶……別離開……我……」
為了搶這句話說,他還不小心嗆了一下,連咳好幾聲。
「我不會離開你,不會離開你的……」祈慕慈抱緊他,說什麼也不松手。
「一……一言為定……」他伸出小指,趁著祈慕慈感動之際,得要好好把她綁住,不讓她有反悔的機會。
祈慕慈也不考慮,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指。
蓋上章,江上濤欣喜若狂得想要大叫,卻因胸口一陣抽痛,只好斂起興奮之情,下能如以往般又蹦又跳。
他靜靜的順撫意中人的發,這樣的無聲勝有聲,讓他體會出前所未有的浪漫,說真的,沒辦法說很多話,未嘗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