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暖日和煦,午後燻風陣陣,除了一抹縴巧的身影,偌大的庭院里沒有半個人。
狐蟬挖完坑,撢撢衣裙上沾到的泥屑,挺起腰,笑咪咪地掃視了一遍四周。
哼,很好,沒有人發現,栗子黃那條臭狗也不會發現——
栗子黃是她們家僕人阿三養的一條狗,個頭不大,卻很奸詐。平常老趁她不在時,招惹母貓大灰,耷拉著舌頭求愛,每次被大灰拒絕後,就懷恨在心地溜進這個院子里撒一泡尿。
撒尿也就算了,就當作給花草施肥,但牠偏偏在同一個地方撒,幾次下來,搞得牆腳那一處特別臭。尤其狐蟬有一次半夜睡不著,雅興大發,準備對月吟詩,結果不留神走到牆腳那里,踩著一灘沒干的狗尿後,終于忍無可忍,決定要對栗子黃下手了。
陷阱旁,一株垂絲海棠開得正鮮妍。
狐蟬順手折下一束,叼在嘴里,眉目彎彎地走回了屋里。
關上門,拉上簾,打開機關,她月兌衣爬進十二個時辰皆充盈著熱水的澡盆里,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
滿足的泡完澡後,她起來擦干shen體,赤果地對著比她人還高的一面鏡,左右端詳。
她已經十五歲了,發育得也算有模有樣,不比當年的娘差!
狐蟬不像她娘青蚨,曾經是江湖上人人驚艷的大美人兒,也不像她老爹狐偃,曾經是武林新生代中最出名的一個。
狐蟬只是一個從小被寵愛著長大的小丫頭。帶點聰明伶俐,又帶點嬌縱任性。
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邊有兩個小小的、極可愛的梨渦。
那是天生的優勢——
每次她過于淘氣犯了錯,只要擠出梨渦,撒撒嬌,耍耍賴,對方就不忍心再追究下去了。
在這個家里,狐蟬最在乎的有三個人︰她娘,她爹,還有束河。
從她一出娘胎,就看見束河在自己家里白吃白喝,不但沒有貢獻,還經常笑話她娘是蟲子,而她是吃了就睡的乳豬……
那個時候狐蟬真的只懂吃和睡這兩件事,根本也不知道記仇,這些「惡行」,都是她長大之後,束河自己得意洋洋地向她坦白的。
狐蟬和束河一起長大,束河大狐蟬七歲。他六歲那年,死了師傅,孤苦無依,被青蚨收養在身邊。後來青蚨和狐偃團圓,一年後就生下了狐蟬。
束河很中意這個小女乃娃,特意給她取名叫做「狐蟬」,而青蚨和狐偃這對不負責任的年輕父母,居然也就同意了!
別以為有了個「蟬」字,是希望她長大後輕盈靈巧,上樹不用助跑,錯!只是取諧音而已。
狐蟬,狐蟬,胡纏也。
他算準了這個小丫頭長大後,一定是個纏人又淘氣的角色。
一晃眼十五年過去了——恭喜他,這個名字取對了!
想著想著,狐蟬打定主意要讓束河見識一下她「女大十八變」的風情。
她沒有急著穿上平日的衣裳,改而從衣櫃里尋出了一只青竹藤編的扁平箱子。那里面有一套用綾綃織成的漂亮衣裙,是娘準備讓她在十六歲穿的。
提前一年也沒什麼大不了嘛!
狐蟬撇撇俏女敕的嘴兒,從竹藤箱里拿起衣裙看了看——
她穿戴妥當,給自己梳了個自認成熟的發式,才又走回銅鏡前細瞧。
似流雲般修長的曳地裙,柔軟平滑,同她此時的身形正合襯。裙上印染有海棠紅的圖紋,大朵大朵的,顯得既美且大氣,果然同她平常那些小孩家的短襦裙衫不一樣。
秀雲烏潤,沒有梳什麼太復雜的發式,只松松挽起,插了支木簪,木簪上也沒有瓖金嵌玉,純粹一塊天然的木頭而已。
娘說過,有的時候,不裝飾才是最大的裝飾!
狐蟬輕扯嘴角,縴白的小手提提裙裾,又撥撥自己的頭發,面對鏡中美艷的自己,不禁自鳴得意。
過會兒等阿河回來,讓他好好瞧一瞧,他不看直了眼才怪!
卷起簾子,推開窗,她听見院中傳出「喵」的一聲,是幾年前收養的灰貓,懶懶地踱步過來。
大灰剛到這個家時又瘦又小,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又因為毛色是純灰的,很自然就被叫做小灰。誰知進門後一日三餐外加宵夜點心,被狐蟬越養越胖,又貓仗人勢,個性傲慢懶惰,大家便很有默契的改口叫牠大灰。而大灰對于這個稱呼,居然也欣然接受。
牠才不稀罕「小灰」那種小氣巴拉、沒有存在感的名字呢!
「大灰,過來瞧瞧我美不美——」狐蟬好心情的跨出門坎招呼牠。
大灰瞇著眼,慢悠悠地踱過來,歪頭瞧了一眼,連聲「喵」都沒有,一臉嫌棄的轉身踱開。
搞什麼東西?!這只沒眼光的大肥貓!
狐蟬氣得跳腳,正想沖過去逮回牠,耳尖地听到前院傳來聲響,忙吸口氣,穩住心緒,扯唇擠出她最引以為傲的俏甜梨渦。
阿河回來了!
束河走進院子的時候,臉色有些紅,看上去像喝了酒。
他的眉宇濃黑,鼻梁挺拔筆直,一雙桃花眼明晃晃的好似水波,五官俊美到不象話,渾身上下充滿了讓女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下至三歲,上至八十歲,只要他笑上一笑,多少芳心會飛過來!他的唇角天生微微向上翹,所以即使不笑的時候,也常常讓人誤以為他在沖著自己微笑。
狐蟬開口想招呼他,想了想,又忍住了,一聲不吭地站在廊檐下。
娘說過,女人想展現美貌的時候,不能主動挑明,要讓男人自己發覺才好。
一陣燻風掠過牆頭,帶來牆外花木的清香,廊檐幽暗,愈襯出長裙的華美。
眼看著束河一步步走近,狐蟬心里的得意也像火苗一樣,越竄越高!
哼哼,阿河瞇著眼,是看呆了吧?
束河抬手扶了扶腦袋,兩眼瞇成一條線。
今天中午他喝了酒,而且還不止一杯。
家里的兩戶佃農發生爭吵,狐叔和蟲姨恰巧出門在外,因此由他以主人家的身分出面勸和,結果在酒桌上被灌了一回,也虧他酒量好,要是別人,早趴在桌底下起不來了。
咦,前面紅紅的是什麼?像花,又像女人的裙子?
難道是小蟬兒?
他打了個酒嗝,呼出一口醺人的酒氣。
不會是她!
按小蟬兒的脾性,見他回來,早嘰喳著迎上來了,怎麼會像根木樁似的,一動不動?
嗯,估計就是根木樁,上面曬著條紅裙子……
日頭正盛,在束河修長的身前投下一團陰影,大灰看見,以為地上有一只烏頭蟋蟀,「喵」一聲竄到了他腳下不遠處,伸出前爪,死死地抓住地面。
束河被突然撲過來的大灰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低下頭,見撅起的貓紋絲不動,穩如泰山,琥珀色的眼楮,雪白的胡須,一身純灰的皮毛更是在春日的暖陽下發亮。他忍不住生出「女大十八變」的感慨,驚喜地一把抱起了肥貓。
「喵!」大灰掙扎。
狐蟬俏臉上的神色不由稍稍垮了一些。
臭阿河,不好好欣賞她,突然抱貓做什麼?
「我們家大灰真是越來越漂亮了,人見人愛,狗見狗追——」束河也不理院中有沒有旁人,顧自盯著大灰,像個慈愛老父般的夸贊道。
滋滋——火苗像被一瓢冷水潑到,冒出焦燥的青煙。狐蟬氣憤地皺眉。
什麼嘛!
不要看貓!看她啦!看她美美的新裙子!
「想當初剛被撿來的時候,又髒又小……嘖嘖,真沒想到,現在居然長得又肥又壯——都說寵物長得像主人,但妳跟小蟬兒根本不像嘛!」束河趁著愛鬧脾氣的小丫頭不在,自言自語、肆無忌憚地評論起來。「嘖嘖嘖,我們大灰這麼漂亮,眼光又高,氣勢又穩健,小蟬兒怎麼比得上?」
「喵!」不安分的大灰一個勁地掙扎。
狐蟬則在一旁,氣得噘起了嘴兒。
臭阿河,有眼無珠!居然敢說她比不上大肥貓?!
狐蟬氣得嬌靨微微發紅,像紅潤的隻果,可脾氣還來不及發作,又听見大灰極短促地「喵」了聲後,便僵在束河懷中不敢再動。
牠不小心把束河的手腕抓傷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醉醺醺的俊顏喝斥,然後胡里胡涂地騰出手來,一把抓起肥貓左前爪。「妳看看,把自己都抓傷了——」
琥珀色的貓眼和他對視,一臉的迷惑。
束河微皺眉。大灰可是小蟬兒的寶貝,她要是見了還不心疼死?
幸好小蟬兒此刻不在院中,趁她回來前,趕緊替這只大笨貓包扎好吧。
他在陽光下用力睜了睜醉醺醺的眼,轉動頭掃視一圈。
對了,廊檐下剛巧有條長裙曬在木樁上!
束河找到了可用來包扎傷口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
見他忽然朝自己走過來,狐蟬轉怒為喜,原本噘起的俏唇甜甜變彎。
阿河終于瞧見她的「女大十八變」了!
可惜,緊接著束河走到台階下,看也不看她一眼,伸手從她的裙上撕下一片布料,牢牢地綁在「受傷」的貓爪上。
什、什麼?
狐蟬過于震驚,根本來不及阻止他。
而無辜的大灰,看看自己的爪子,又看看束河被抓出血痕的手腕,迷惑得愈加厲害。
呆愣了片刻,狐蟬回過神,頓時氣急敗壞地兩手扯起裙裾,轉身進屋,「砰」的一聲重重關上門。
從此刻起,她決定要跟他們兩個斷交了!
哼,真是混帳東西!一只沒貓性,一個沒人性,都不懂得欣賞她的美麗!
她再也不要理他們了!
夜色深深,庭院寂寂,風吹花枝,雜亂搖曳……
家里的人都已睡了,個個好夢正酣,唯有狐蟬所住的屋內,猶映照出微弱的光亮。
她正一個人在房里收拾東西。
沒多久,就打包了一只輕巧的小包袱。
哼,臭阿河!居然毀了她的新裙子,她絕對不要原諒他。
什麼喝了酒?可惡!他事後還敢拿醉酒這種拙劣的借口來哄她,當她三歲小孩嗎?
呸,她才不信!
趁爹娘都不在,正好離家去逛逛,這個家她暫時不待了。
娘說過,一個人想要變得聰明,就必須踏足江湖,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見識得多了,自然就能聰明起來。
娘年輕時做得到,她也做得到——
江湖算什麼?她才不怕!
打包完畢,兩扇木格窗被悄無聲息地推開,一抹穿著夜行衣的縴瘦身影,靈巧地從窗內躍出,直奔高聳的院牆。
借助爪勾,高牆也不成問題,她輕松利落地翻過牆頭。
撢撢衣上沾到的泥屑,驕傲的小腦袋仰起,對著星空露出招牌梨渦。
走著瞧!
等她從江湖上歷練回來,變成天下第一聰明的人,看阿河還敢不敢再嫌她太幼稚!
距離狐蟬離家出走的夜晚,已過去了整整四日。
她到鄰近集市上買了匹馬代步,頭三天都騎在馬背上一路顛簸,生怕被家里的人尋到。
若是輕易就被帶回去,多沒面子。
雖然一開始抱著這樣的想法,不過她終究是小孩子脾性,三、四天後,見家里始終沒有人來尋她,尤其是束河,不免感到失望又氣憤。
真是沒良心!
難道她一個大活人不見了,他們都不著急的嗎?
這一日,臨近傍晚,日薄西山,大地仍透著燥熱,按捺下心頭的失落,狐蟬躍下馬背,牽著馬走進了一家客棧。
哼,臭阿河,不來尋她最好,她一個人才逍遙快活呢!
她賭氣想著,跨進門坎,揚高聲調︰「掌櫃的,給我來一間上房!」
所謂「上房」,就是最上面的房間。直白地來說,閣樓是也——
狐蟬仰躺在床上,氣鼓鼓地看著眼前狹小悶熱的空間,告訴自己這肯定是一家黑店。
不過算了,江湖閱歷的第一步,就是要遇到黑店。
翻個身,回想家里寬敞的大房間、柔軟的被褥、透窗而入的沁涼夜風……唉,睡覺睡覺!
等狐蟬數完家里養的幾只老母雞、屋檐下掛著的風干臘肉、大灰從牆頭摔下來的次數後,好不容易要在昏昏沉沉間睡去,卻猛然听見有人踩在屋瓦上的聲響。
那聲音不重,斷斷續續,並不容易察覺。
但狐蟬好歹在家習過武,耳力聰敏,又兼睡在「上房」內,所以幾乎在一瞬間就發覺了。
三更半夜不睡覺,在屋頂上擾人清夢,難道是采花賊?
狐蟬的困意頓消,猛地從床上坐起,抽出擺放在枕邊的長劍。
劍光刺亮,在晦暗的窄室內閃過……嗯,差點割斷自己的一縷發絲,下回抽出時不可用力過猛。
江湖閱歷第二步,隨時記取教訓。
狐蟬定了定神,說時遲、那時快,持劍向屋頂正上方刺去,一陣亂戳之後,果然听到一聲悶哼,爾後有重物沿著瓦片滾落下去的聲音。
刺中采花賊了?
狐蟬扯唇,瀟灑收回劍,一派女俠的風範。
好了,繼續睡!繼續睡!
這一回,她好運地一覺睡到了天亮。睜眼醒來時,窗外已金芒萬丈,又是一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
家里的陸阿婆,肯定又使喚她的小孫子幫她一起曬筍干了……
還有阿河,他有沒有記得幫她新種下的茶梅澆水?
哼!不想了、不想了!不想這些沒良心的人了!
狐蟬吸一口氣,甩頭撇開那些情不自禁的思緒,下床一把打開門。
房門外,腰上纏著白繃帶的跑堂伙計,正端著一盆清水,睜著一雙小眼楮,討好地看著她。
「狐、狐姑娘,這是給您打的洗臉水。」伙計說得結結巴巴。
「你受傷啦?!」狐蟬很驚訝。
昨晚她入住這家黑店時,明明記得他還好好的嘛!
伙計看一眼擺在縴腰上、片刻不離身的長劍,縮一縮脖子,笑得一臉客氣︰「沒事,沒事……」說完,遞上水盆,關上門,才敢松一口氣。
算他倒霉。上房的屋頂有點漏水,他趁天黑爬上去修,卻冷不防被一柄長劍刺中,痛得當場滾落下來,手和腳都蹭破了皮不說,腰還扭傷了,只好貼上膏藥、纏上繃帶。
狐蟬洗完臉、吃完早點,便離開客棧,在外面閑逛了一整天,等天黑透了才回來睡覺。
如此過了三天……
直到第四天,客棧掌櫃「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面前。
「狐姑娘,狐女俠,我們廟小供不起您這尊大菩薩。」一把年紀的掌櫃,涕淚縱橫地說︰「房錢我也不收了,只求您行行好,去別家住吧!」
這日子沒法過了!女俠在這里住了三晚,每晚都發生災禍。
頭一晚,刺傷了他的伙計;第二晚,半夜不睡,拿著蠟燭四處找蚊子,結果點燃了床帳,其它住客都逃了出來;第三晚,樓下客房的一對小夫妻玩情趣,扮演婬賊欺負良家小女子,女俠不懂事,當了真,持劍沖下樓一陣胡砍,差點出人命!
當著眾目睽睽,狐蟬的嬌俏小臉不由一陣紅一陣白。
什麼嘛,好心被當作驢肝肺,她行俠仗義反遭嫌棄。
算了算了,不跟這些人計較——
和三天前一樣,狐蟬牽著馬、背著小包袱,走出了客棧。
唉,江湖閱歷第三步,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她站在街頭一陣唏噓感慨之後,肚子忽然餓了,便到油餅攤買了兩個油餅,吃了一個半就飽了,剩下半個喂給一只流浪貓。她笑著看貓吃完,流浪貓感激地沖著她「喵」了一聲,讓她想起大灰,繼而氣憤,遷怒地轉身撇下流浪貓就走。
那只沒眼光的肥貓,她才不要老是惦記著牠。還有那個更沒眼光的阿河……
她想著想著,愈加氣悶不已。
可惡啊,她明明給自己訂下了規矩,不準再動不動就想起他們的,怎麼偏偏做不到呢?
家里有什麼了不起?無非就是有香噴噴的滿桌飯菜、有飯後悠哉悠哉的一杯清茶、有阿河陪著每天戲耍玩樂……充、充其量就是這些,哪比得上江湖?
江湖才有趣呢!
狐蟬噘起小嘴兒,恨恨跺了跺腳,阻止自己軟弱沒用的念頭。
她收拾心緒,騎上馬,頭也不回地出了城門,在天色暗下來之前,到了一個新縣城。
正巧縣太爺家生下大胖孫子,心花怒放,下令全城解除宵禁三天。狐蟬看到入夜後滿城的燈火和喧嘩的人潮,不由又高興起來。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這才是她向往中的自由自在、繁華熱鬧的江湖嘛!
她牽著馬,跟在人群後逛著逛著,忽然看見前面幾盞大紅燈籠,一棟高聳的樓宇璀璨耀人,隱隱傳來動人的彈唱聲,讓人听了連骨頭都要酥掉了。
這一定是個好地方!
狐蟬睜大了眼楮,一臉欣喜。
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過一炷香的時辰,她便已經在當地最繁華、最貴、最奢侈的「如意樓」內,盡享「溫柔鄉」的包圍了。
「小公子,來,嘗一口我親手剝的枇杷——」
「哎呀,先嘗我的嘛,我夾的這塊荔枝雞才好吃呢!」
「公子從哪里來的啊?累不累?我替你捶捶腿,好不好?」
「來來來,我替小公子看看面相……嗯,看這相貌,清貴不可言,嘻嘻,公子的祖上鐵定不是達官就是顯貴!」
「公子……」
「小公子……」
一張圓形大桌,滿桌子的山珍海味,狐蟬坐在正中央,穿著男裝,搖著折扇,自命風流,左右兩邊擠滿了殷勤伺候的各色佳麗。
牡丹,芍藥,玉簪,芙蓉,是「如意樓」內的四大花魁。
四個人難得到齊不說,還有一大堆的香花甜草也都一個不落地擠進這包廂里斗艷。
因為整座「如意樓」,都被狐蟬一擲千金包下了。
這邊狐蟬正享受著,而另一邊,「如意樓」的老鴇玉媽媽,正指使龜奴領著一個桃花眼的年輕人和一只大肥貓,去另一間包廂內吃飯。
束河跟在滑頭的小龜奴後面,走得心不在焉,滿心想的全是那一個嬌俏淘氣的身影。
小蟬兒已經離家出走了這些日子,不知在外面過得怎麼樣——
吃不吃得慣?
睡不睡得著?
有沒有被人欺負?
有沒有欺負別人?
打從那天早上,家里的小廝跑來告訴他小蟬兒離家出走了,他馬上就帶了大灰追在後頭,想找回她。但小蟬兒機靈,走的路線並不容易跟,讓他上了好幾次當,尋岔了路,踅返再找時就離得更遠了。
好不容易在這座縣城外,听人說起有個小姑娘孤身一人騎馬經過,依那身形外貌的描述,應該是小蟬兒無疑,他便放下了心。
既然是傍晚入的城,肯定會在城中找客棧住一晚,她再怎麼性急,也要等到明天早上天亮了才會離開。而他在入城後,已經花錢收買了十數個流浪漢,請他們分別守在四個城門處,明天只要小蟬兒一出城,肯定會被認出來,這回他可不會再讓她離開了!
不過此時此刻,難得解除宵禁,酒樓飯館居然都滿座了,害他只好走進妓院。
別的男人是買春,他只想買些飯菜果月復而已。
到了包廂門口,大灰從他懷中竄下,警戒地走了進去。
不過奢華的包廂內既沒有老鼠也沒有蛇,只有一桌寒酸的兩菜一湯,以及兩個年老色衰的妓女。
那是老鴇看束河長得俊俏,善心大發,免費附贈的。
「公子,由我們倆來伺候你吃飯。」其中一個老妓看他進來,笑嘻嘻地開口勾搭。
束河忍下奪門而逃的沖動,很有風度地擺了擺手。
唉,這妓女不說話的時候已經讓人很倒胃口,一說話,更倒胃口了。
一人一貓開始坐下來用餐。
剛吃了幾口,就听見隔壁傳出陣陣歡聲笑語,其中似乎夾雜著他最熟悉的那個聲音。束河抬起頭,來不及仔細辨認,卻見大灰已經「喵」一聲竄出了門。
牠的耳力靈敏,一听便認出了是小主人的聲音。
大灰竄到隔壁包廂門口,見門緊閉著,急得用爪子撓門,撓了幾下,門便被打開,接著傳出女人嘰嘰喳喳的驚詫叫聲︰
「哎喲,哪兒來的大肥貓?」
「是啊是啊,怪嚇人的呢!」
「喵嗚——喵嗚——」大灰可不理會她們,徑自沖著狐蟬叫。
狐蟬女扮男裝,左擁右抱,玩得正在興頭上,又被灌了幾杯酒,頰靨微紅。她盯著貓臉眨了眨眼,有些吃驚和遲疑。
難道是醉了產生幻象?這只貓……怎麼這麼像大灰?
「小公子,再喝一杯嘛!」花魁牡丹繼續灌她的酒。
「喵嗚——」大灰仍沖著她叫。
「噗!」狐蟬嘴里的酒噴了出來。
她認出來了!大灰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狐蟬的酒一下子醒了,推開花魁,大步上前,一把拎起肥貓想走,冷不防在門口踫見了另一張臉孔。
當下,兩個人四目相對,面面相覷。
回過神後,兩人異口同聲地問出︰「你(妳)怎麼會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