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還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磐瓏還誤以為自己早已死亡。
他無法伸手觸模藉以確認心跳,連呼、吸的節奏也無法調節。
足以致命的毒素不斷的在他的體內蔓延,瞬間,他以為他擺月兌了命運的捉弄,擺月兌了自己造成的罪惡感,因為他的眼中只剩下黑暗,腦子還在運轉著,思考也從未停止過,只是身體不听使喚,一點挪動身軀的力氣都沒有,連彎曲手關節都變得困難。
他還活著嗎?
听得見微小的聲響,逐漸感受到溫暖,他還活著。
耳畔听得見風吹過的聲音,臉龐感受得到猶如觸踫柔軟雙唇的觸感,他意外自己居然還活著。
幽暗的大牢里,關了一個重刑犯,三天前他在大殿上忤逆皇上。
夜晚,少了月色,連星光也不見,隱隱約約有鐵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而且很緩慢、沉重。
重刑犯被帶到大牢的角落,他不發一語。
幾名侍衛粗魯不留情的將他按壓在地。
又有幾名侍衛拿著粗麻繩綁住他的四肢,以防他掙扎。
侍衛將手上的火把拿到犯人的面前,仔細一瞧,犯人很年輕,還是個稚氣未月兌、相貌姣好、皮膚白皙的少年。
火把的亮光突然照向大牢門口,負責行刑的判官走了進來,他身後跟了個隨從。
隨從手上抱著個甕。
判官朝隨從下了個指令,要他把甕的封口打開。
封口一開,甕里刺鼻的氣味隨即散發出,那是一種劇毒的味道。
灰藍色、濃稠的毒液被判官用著木匙一舀、一舀的放進一只小瓷瓶。
判官拿著小瓷瓶走向被壓制在地上無法移動的少年。
「行刑!」判官的音量適中,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听清楚。
沒人發現,一滴淚水悄悄的由少年的臉龐滑過,或許這將是他最後一次流淚。
少年無言的看著鐵欄桿外,似乎在與誰道別、向誰懺悔。
判官拿著一塊布往少年的嘴里塞,一只手撐開他微睜的右眼,一只手準備將小瓷瓶里的毒液滴進他的眼里。
被烏雲掩蓋的明月在此時露臉了,少年雖有幸看到這幕,卻也是最後一次見到。
被毒液侵蝕的雙眼,隨即傳來劇烈的疼痛。
被束縛住的四肢不斷的發顫著,少年握緊拳頭承受這難忍的疼痛,想喊叫的聲音因嘴巴被堵住而發不出。
少年的手腕、腳踝因掙扎、發顫而磨破皮。
之後,少年陷入昏迷,深沉的睡去。
行刑至此,判官以及侍衛正打算進行下一個步驟——將犯人棄置于荒野。
按姜朝刑罰的規定,接受盲刑處置之犯人行刑完畢後,便會被逐出姜朝疆域棄置荒野自生自滅。
被棄置荒野的犯人常因毒素的遺留四肢動彈不得而活活餓死,甚至成為鳥獸的食物。
就在他們要替少年解開粗麻繩時,大牢的門被重重的撞開。
眾人看清來人是當今皇上姜祁時,皆停下動作行以跪禮。
而突然出現的姜祁面色鐵青,不發一語的看著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少年。
遲了一步!他改變決定,想好好對待少年,只因為他恍然大悟,他愛上了這名少年,已無法自拔的愛上了!
他往少年走去,躬身將他抱起,小心翼翼的將他擁在懷中。
也許外人看不出他慌張,他的內心卻恐懼不已,他迅速將少年抱離大牢。
「宣太醫!即刻宣太醫來!」
時間回到三天前。
引起軒然大波的磐瓏隨即被押入大牢,而受牽連的老國師、澄湘則被降了一個官階,磐瓏的職位由新的星象命理學士遞補。
磐瓏不恐懼接下來將要遭受的刑罰,在乎的是老國師以及澄湘的安危。
就在磐瓏被關進大牢的第二天夜里,澄湘千求萬求,好不容易才教侍衛答應讓他進入大牢里探望磐瓏。
她也得到允許,得以帶食物及衣物進入大牢。
只要經過檢查,並未帶任何可以幫助犯人月兌逃的器物即可進入大牢。
隔著鐵欄桿,磐瓏和澄湘面對面注視著。
澄湘忍著怒氣看著他,磐瓏憂心的注視著她。
澄湘是安全的。
「笨蛋!你知道師傅有多擔心嗎?」澄湘一開口就毫不客氣的罵他。
「對、對不起。」磐瓏愧疚的低下頭。
「你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師傅一直在替你說情,你不知道?」
「嗯。」磐瓏滿懷歉意的點著頭,「跟師傅說,就別管我的事了,先把自己顧好才是。」
「師傅這麼疼你,你想有可能嗎?」
「總之……別管了!」
「算了,我帶了一套干淨的衣服來給你換,你順便把身子擦干淨吧!」澄湘把衣物遞到磐瓏手上,還塞了一塊微濕的布給他。
「好。」磐瓏拿過衣物之後,隨即將腰際的衣帶解開,露出上半身,用著濕布緩緩的擦拭著。
微微灑落的月光讓澄湘瞥見磐瓏身上的瘀青。
除了胸膛、頸子,喀吧背部都有瘀青,磐瓏的模樣極為駭人。
「你身上這些紅點是怎麼來的?」
磐瓏隨即拿起衣物遮著,極為不自然的對著澄湘搖頭。
「沒有!這沒什麼。」這些是是什麼?這些是姜祁在他身上烙下的……吻痕。
「我看看!」察覺有異澄湘向前拉開磐瓏的手,仔細看個清楚。
「真的沒什麼,澄湘姊姊。」
澄湘伸出手輕輕的觸模,越看眉頭雛得越緊。
「是誰……弄的?」澄湘當然看得出來這是吻痕,但是,依她對磐瓏的了解,不太可能會有這種東西出現在他身上才對。
磐瓏沒有回答,只是一古腦兒的搖頭。
澄湘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瞪大眼楮,驚愕的看著他。「皇上?這些是皇上弄的?」澄湘突然抓緊磐瓏的肩膀問著。「你老實說,你到底隱藏了什麼事沒說?」
磐瓏還是搖著頭,什麼事都不肯講。
「說!這些吻痕是怎麼來的?你為什麼要做出忤逆皇上的事情?你說清楚!」
「澄湘姊姊,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他只是淡淡的說著,面對澄湘的逼問,他還是無法說出真相。
「什麼意思?」正當她還想繼續問下去時,不遠處的侍衛開始驅趕她。
「時間到了!喂!你該離開了。」侍衛邊說邊走近他們兩人,毫不留情的扯著澄湘的衣袖拉起她。
「等等,我、我還沒問完!」她還是不放棄的掙扎著,但是女孩子的力氣終究是贏不了男人,所以她只能百般不願的被驅離。
離去前,她不斷的回頭看著站著不動、一直注視她的磐瓏。
隱約中,她瞥見他眼里的一絲悲哀。
這一夜,老國師的另一名學生也做出忤逆皇上的事來。
澄湘不顧一切的突破層層戒護,闖進姜祁的書房里,當時他正在批閱奏摺。
推開書房的門,澄湘紅著眼眶不斷的問著︰「你究竟是怎麼傷害磐瓏的?」
澄湘似乎猜出什麼事情,知道磐瓏為何膽敢忤逆皇上,這其中隱含太多見不得光的原因。
「你為什麼要傷害他?你為什麼要逼他?你為什麼對一個才十五歲的孩子如此殘忍?他做錯了什麼嗎?」
姜祁冷冷的看著情緒激動的澄湘。
不久,一名侍衛沖了進來,立即將澄湘抓住,打算拉著她往外走。
「將她逐出宮外,也不準她再踏進我朝的疆域。」立即的,姜祁下了指令。
被拉出書房前,澄湘又問了一句︰「你為什麼故意針對他呢?」
這句話,使姜祁受到不小的震憾。
過了這一夜,澄湘從此消失在姜朝的國土里,史書上對她的記載也到此為止。
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一夕之間,老國師失去最疼愛的兩個學生。
關于磐瓏的記載,史書上以「處以極刑,自此生死未……」作為結語。
最後老國師得到的,就只剩澄湘寫了滿滿兩張紙關于磐瓏的無奈、悲哀,以及事情的真相。
為什麼故意針對他?是啊!為什麼?
一瞬間,姜祁突然無法了解自己是用什麼心態在對待磐瓏。
只因為磐瓏不知天高地厚、大言不慚、無禮嗎?
對啊!磐瓏無禮反抗才是他所厭惡的。
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個小小的星象命理學士竟敢如此放肆!
磐瓏做錯了什麼嗎?
他做錯了!他錯得離譜,他不知好歹他不肯屈服。
這都是他厭惡的。
他痛恨他的大膽、他的倔強、他那充滿自信且堅毅的眼神。
就是那眼神……
磐瓏充滿自信不屈服,是他最厭惡的,但他卻又……
姜祁突然低下頭,努力的思索著。
他好像發現一件他自己從未發覺的事情。
追尋……他一直在追尋磐瓏的身影,或者可以解釋說,他喜歡磐瓏的眼神。
這是什麼樣的心思?姜祁百般不解地瞪視著自己的雙手。
為什麼要逼他?他逼磐瓏做了什麼?他逼他要臣服于他,不得反抗。
他竟期望磐瓏能臣服于他,他要的是磐瓏能服從于他?
他想擁有磐瓏的一切?
是這樣嗎?事情的真相是這樣嗎?從初識磐瓏的那一刻起,他就想要緊抓著磐瓏不放?
他卻痛恨磐瓏的倔強。
為何不服從?為何要反抗?磐瓏為何要忤他?
當你想抓住一個人的心時,你會發現是何其困難,因為他的反抗、他的不從,盡管你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你還是抓不住他的心,就算你用盡一切手段。
許久之前,曾有人這麼告訴姜祁。
盡管印象中那人的面容早已模糊,但是那段對話他卻是記憶深刻……
「喔?你為何如此確定?」
當時姜祁氣焰旺盛,仿佛能掌握一切似的。
「你不懂的,因為你還沒經歷到。」對方淡然一笑,仿佛看透什麼。
「經歷身為能掌控一切的帝王,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掌控的?」對方的意思,他依舊不懂。
突然,他充滿自信的對著姜祁一笑,頓了許久才又繼續說︰「什麼都能掌控?你是指一切嗎?你太小看……人的心你能控制嗎?」
「他們會服從我、听從我的命令!」
「服從?真心的服從?」
姜祁沒有再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看著他。
怎麼回事?對方不再是他熟悉的人,只因對方像是經歷了讓他改變想法的事。
他笑得好無奈、好無奈。
「你還是不懂的!總有一天當你遇見一個你無法駕馭的人後,你就會知道那種痛苦,你祭知不覺的傷害他,只因為你在乎、你期望擁有他的一切。」
「想擁有一個人的一切有這麼困難嗎?」
「就算你用盡千金萬兩也擁有不了!而你一意孤行的所作所為,只會換來他的憎恨。」
換來憎恨?磐瓏會恨他嗎?
姜祁依舊瞪視著自己的雙手,愕然發現自己竟是這麼希望擁有他的一切。
因為曾有過的觸感,他渴望擁抱著那具令他眷戀的軀體。
不得反抗!一旦反抗,他就殘害……是啊!他可以用權力殘害反抗他的人,但是……到頭來,卻只剩下遺撼。
他不能挽回一切嗎?
為什麼故意針對磐瓏?因為……因為他想擁有他、因為他在乎他、因為……
他愛他!
突然發覺自己心意的姜祁仰頭無奈的笑著。
這就是真正的原因嗎?為什麼這麼久之後他才發現這事實呢?
原來要發現自己愛一個人是這麼困難的事啊!
他喜歡將磐瓏擁在懷里的感覺、喜歡磐瓏令人迷戀的眼神……
現在救回他還來得及!
姜祁慌張的起身,往大牢跑去。
大牢的門被撞開,飛奔而來的姜祁讓所有的侍衛反應不及,他們只能呆呆的看著又馬上遠去的姜祁。
侍衛隨後才慌亂的跟上。
應該還來得及!他推估著行刑至今的時間。
他使盡全力的跑,想要親自前去撤旨,畢竟若再找人傳聖旨,就太遲了。
但願還來得及啊!
澄湘姊姊被逐出宮?這是怎麼回事?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
坐在牢籠里的磐瓏輾轉听到這個讓他憂心的消息。
他似乎忘了,不久之後他即將面臨的苦痛。
正確說來,他根本不在乎,反倒是……澄湘姊姊為何被逐出宮?
「老國師也真是流年不利,兩個學生連續做出這種事來。」一名侍衛在不遠處說著。
「說的沒錯,一個被處以極刑、一個被逐出我朝疆域,真是慘烈啊!」
另一名侍衛答腔著。
「就是說!老國師在朝中是很有威望的,被這麼一牽連,可是什麼都沒了。」
「可不是嗎?不過……據說,皇上念在他是先皇的愛臣,只是將他降個職警惕警惕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對老國師來說,他受的傷害可是無法彌補的。」
「真讓人想不到!他們怎麼有勇氣敢忤逆皇上啊?」
「一個當眾說姜朝要滅亡,一個還不怕死的跑去說情,你說,這不是不要命了嗎?」
說情?澄湘姊姊跑去幫他說情?她就被逐出姜朝的疆域?怎麼會這樣?
「別說了!行刑的判宮來了。」其中一名侍衛說。
于是他們停止了這段對話。
同時,他們也听見鐵門被推開的聲音,其中夾雜著緩慢的腳步聲。
就在磐瓏還在擔心老國師以及澄湘的情況時,行刑的人逐漸走向他。
姜祁,我恨你!磐瓏的眼神仿佛這麼訴說著。
姜祁意外磐瓏的眼中竟有此訊息。
在侍衛帶走磐瓏的那一刻,磐瓏悄悄的回過頭瞪視著他,雙眸充滿恨意。
姜祁被相同的夢境驚醒,只好坐起身來,既無奈又後悔的喘息著。
他痛苦的閉上眼,又張開眼,小心翼翼的查看躺在他身旁依舊溫熱的軀體。
躺在他身旁的,是他好不容易從死亡邊緣將他搶救回來的人。
姜祁輕輕的按壓著他的脈膊,感受得到規律而緩慢的心跳節奏。
姜祁又仔細的探查著他的氣息,從他嘴里輕輕吐出的熱氣知道他還活著。
真是太好了,他還活著!如獲至寶的緊抱著他,姜祁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
真實的觸感讓姜祁松了口氣,因為對他而言,只要他還活著,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是的!只要他不離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