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王國位處中原西南方,雖無江南煙雨的多姿景色,然而四季如春、百花齊放、山明水秀,亦不失明媚風光。
因為鄰近中土雲南,來往商旅江南人士頗多;而大理王爺又頗禮遇漢人,對漢人文化甚為推崇,所以一踏進大理國界,仍會發現許多來來往往、各式各樣的漢人。段皓雪不顧自己女子身分或貴為王族的身分,總是大方地和那些異鄉游子熱情打招呼,投緣者還能寒暄上半天。也幸虧大理王爺對王子、郡主的教育十分開明,並不反對他們學習漢族文化,主要也是希望他們接受中土文化洗禮之後,也能擁有儒家有禮的氣質及道德規範,當然更希望他們從中擷取菁華,截長補短,將漢族文化與本族文化融和推行全國,使大理更為富強,不再淪為蠻夷之邦。
對于父王深厚的冀望,段皓雪向來不放在心上,更甭提要她遵從什麼三從四德,變成什麼詩經中所提的‘窈窕淑女’。她之所以興致勃勃學習漢文,不外是想溜到市集和那些異國來的游客打屁。什麼《論語》、《孟子》,她沒背幾條,南腔北調倒模仿得有模有樣,連中原人士的粗話都能朗朗上口……所以,她才敢天不怕、地不怕,帶著湘兒,兩個單身女子獨闖天朝領域,反正只要能溝通,就不怕會迷路,更不怕會餓死。憑著郡主過人的膽識,湘兒本來只學了一些日常用語,到了中原,耳濡目染之下,也逐漸有漢人通的架勢。沒辦法嘛!入境隨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保命,不得不懂——這是求生本能。
再加上郡主廣結善緣的熱情天性,因緣湊巧,伸出援手救了一名被中原高手追殺而逃至大理避難的白發老太婆……甚至還毫無防範戒心地將她藏匿在大理王府內,噓寒問暖,三餐親自送食。那時,段皓雪才十四歲,那名來歷神秘的白發老太婆見小郡主本性良善又富有正義感,傷勢痊愈後,便傳授了幾招易容術給小郡主,算是報答小郡主的救命之恩。
段皓雪天資聰穎又覺得新鮮有趣,可當真下了苦功學了這種千變萬化的易容術,還拖著湘兒讓她實習,所以湘兒也不知不覺中學了點皮毛。可惜那位白發老太婆似乎身有要事須辦,耽誤了一個月便留下紙條不告而別,署名是上官妍。
段皓雪也是到了中原四處打听,才知道這名外貌平凡的老太婆大有來頭,她是江湖有名的‘千面俠女’,而且還是個艷名遠播的美女,和她印象中的老太婆大異其趣。段皓雪本來極其興奮地想造訪這位傳奇的‘師父’,無奈遍尋不著她蹤跡。後來才知道,‘師父’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官貴人,引來殺身之禍,黑白兩道都欲取她性命領取重賞而後快,所以才不得不逃至關外,至于她的行蹤,在中原武林早已成了不解之謎。
段皓雪只能暗暗禱告‘師父’已逃過大劫,平安無事,畢竟,上官妍是個行俠仗義的千面女俠,所做所為應該都是好事而不是壞事,她相信上官妍的竄逃必定有所苦衷。只可惜當初她太年輕幼稚,不能及時識穿上官妍喬裝老太婆的異常,給予適當的庇護及援助。否則,上官妍有大理王府的庇護,當不必可憐兮兮地亡命天涯。當然,這只是段皓雪天真的想法。
殊不知,上官妍就是深怕連累恩人,害無辜大理王府遭受池角之殃,才在養精蓄銳之後斷然離去。人心險惡,連她逃至關外,仇人尚且不肯放過她,又怎能不防仇人耍陰狠手段,殘害對她施予援手的無辜好人呢?段皓雪養尊處優,不識世道奸險,她闖蕩江湖十多年,又怎可以故作無知呢?她之所以冒險留下真姓名,是完全沒預料段皓雪會涉入中原,她不過是一時不忍心欺騙待她至誠的小郡主罷了。
所幸,段皓雪到中土游歷已事隔五、六年,否則可能會為上官妍徒惹殺機,甚至為自己惹上難纏的麻煩。如果上官妍知道自己一時疏忽,差些犯下大錯,定悔不當初。
還好她只和段皓雪相處短短一個月,認識不深。否則,當她了解段皓雪的膽大妄為、令人頭痛之後,必然不肯傳授機宜,教導小郡主易容術;不怕小郡主害人,就怕小郡主害了自己。天曉得她會運用易容術闖下什麼禍?
沒錯,有了易容術加上精通漢語,段皓雪這個大理國的調皮郡主是如虎添翼,‘啥米櫳無驚’!連大內皇宮深院也照闖不誤!
總之,咱們上官女俠當初的一番好意,可真正教關心小郡主的人嚇破膽、傷透腦筋了。
到了大理宏偉壯觀的王府前,郡主段皓雪第一個反應就是扭頭往回走。除了近鄉情怯外,另一方面是心虛內疚。誰曉得她這一溜跑,到底會掀起怎樣的軒然大波?而王爺八成氣得七竅生煙,不知又要擺什麼陣仗等她了!
從小到大,她沒有不教父王、娘親操心,舉凡大小事,總有數不完的爛攤子讓王爺窮于收拾。連親大哥段皓玄,好脾氣的斯文人也常對她搖頭晃腦、長吁短嘆。總之,她是大理國上下一致公認的頭痛人物,每一個人對郡主離經叛道的所作所為早已見怪不怪。只是這一次恐怕不同——
她自知這次禍闖大了。雖然她已和克倫王子打過招呼,並串通好,但誰曉得克倫到底有沒有依計到大理王府來提親?王爺是不是念在她即將出閣,早已氣消?
她自覺心理準備尚未作好,不能冒這個險。不過,再清楚郡主企圖不過的湘兒及時拉扯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乖乖轉回身來。她可是好說歹說、又哄又騙的,歷經千辛萬苦才拐回了寶貝郡主,豈有讓郡主再半路溜跑的道理?那豈不前功盡棄!
她可受不了再次被郡主旺盛的精力折騰——她累了!
「郡主,面對現實吧!」她完全失去側隱之心地,任憑郡主雙肩重重垮下,並長長吐了一口氣。
像極了一只即將被烹煮的無辜又可憐的小白兔。
「好吧!不過,別逼我走正門!」
湘兒點點頭同意,她也不想一回王府就引起騷動,然後被王府上下輪流地審判,搞不好她的下場會比郡主更慘!她沒守住郡主也就算了,竟然還助紂為虐,陪郡主溜跑!想也猜得到,她絕對不會被無罪開釋的!單憑郡主逃婚,危及國家興亡的重罪就令她不寒而栗。
是以,主僕兩人故伎重施,一前一後,鬼鬼祟祟地翻牆,進了大理王府的後花園。
湘兒靈巧地率先著地,正準備起身接應郡主之際,冷不防身後響起一句揶揄的聲音——
「我還以為是哪只野貓?原來是倦鳥知返!」
說時遲那時快,湘兒才回頭尷尬異常地面對小王爺段皓玄時,郡主早已腳底一滑,一個隆咚地跌坐在湘兒背上,瞬間四腳朝天,將可憐嬌小的湘兒幾乎直接壓入土中埋葬。
段皓玄原本懶洋洋的表情,被她們這一突兀的情況一攪,變成了抱胸支顎,極端隱忍著在他性感唇邊不斷暈開的笑漣……仿佛將演變成捧月復大笑。
哦?真的是令他父母頭痛又操心的小妹回來了!
原先他還有些懷疑是不是自己思念過度,產生了幻覺?雖然段皓雪不在王府的這段日子,王府的確過得太平、安寧多了。但日子一久,王府上下卻了無生氣,連一向對段皓雪十分嚴厲的父王,口中盡管不提,但在她房中睹物思人那分寂寞的神情,卻是他歷久也無法忘懷的。
「哥,你怎麼一點改變也沒有?」段皓雪粗魯地爬起來,並拍拍摔疼的。「還是這樣陰魂不散似的,一聲不響就在人家身後出現?」
一面埋怨地瞅了大哥可惡的笑臉,一面扶起快被壓扁,卻欲哭無淚的湘兒。
果然是他那始終先聲奪人、惡人先告狀的霸道妹子!
段皓玄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不怒反笑。
「看來,你到外頭歷練了半年多,仍一點長進也沒有!連進來王府要走大門的規矩還不知道?段皓玄一副無藥可救似的搖搖頭。「唉——我真擔心你若嫁到西夏去,恐怕會成了大理的國恥!」
「王兄……」郡主橫眉豎眼,板起母夜叉的凶顏抗議。
「好了,別氣!別氣!快去換套干淨舒爽的衣裳準備覲見父王、娘親吧!他們等你等很久了,不知愁白了多少頭發!回來就好,什麼都不必擔心,就算你真不想嫁到西夏,他們也不會再強迫你了。」
段皓玄露出段皓雪所熟悉的親切和煦的笑容,並寵溺地揉揉段皓雪額前柔軟的發絲。對這個整整小他五歲、鬼靈精怪的小妹,他是舍不得讓她受委屈的。
「為什麼?你們難道還沒接到西夏太子的信函嗎?」
事情有了好的轉機,段皓雪非但沒有半點喜悅,反而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困惑。
「為什麼?這不正合了你的心意?」段皓玄狐疑地盯著段皓雪可愛的臉蛋。「你好像早就知道西夏王子會來信似的?」
「呃……」郡主靈活有神的大眼瞟了一旁正聚精會神听他們兄妹對話的湘兒,頓了一下,轉身對湘兒說道︰「湘兒,你先回房整理一下,換套衣服,待會兒陪我見父王。」
「喔!」聰明的湘兒當然知道郡主有意支開她,不怎麼情願地依言退下,嘴里還不滿地嘟噥著。郡主和親的事情全大理都知道,又不是什麼機密的事?干嘛突然變得那麼小器?
「怎麼?你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大事發生了?」段皓玄也感覺到段皓雪特意支開湘兒的不尋常。
「哥,我已經和克倫王子照過面了。」等湘兒走遠,段皓雪這才正視一頭霧水的王兄段皓玄。
「哦?」段皓玄現出興味十足期待的神情。他知道這過程必定精采絕倫,他想起了拜把兄弟,克倫王子那粗糙性格的外表,是否會嚇壞他這嬌縱成性、吃軟不吃硬的小妹段皓雪?難道他們之間已培養出逾恆的情愛?
他倒很樂觀其成的。畢竟當初段皓雪逃婚,他不得不代妹子出使西夏,並和克倫王子一見如故地成了異姓兄弟,克倫很講義氣地給了大理一年的時間緩沖不說,還願意親自出馬帶回他的妹子!
顯然克倫王子真的找著他的王妹段皓雪,否則,這個精力充沛的小妹,豈有這麼容易乖乖回府?
「看來你們之間已達成了協議?」
父王若知道頑固的小妹已改變心意,必然大喜過望。
「沒錯,我準備嫁給他!」接著郡主踮起腳尖,在她王兄耳邊嘰嘰咕咕良久,才重重放下腳跟。「知道了吧?你得幫我說服爹和娘!」
段皓玄愈听愈驚駭,眼眸不斷不斷地撐大,連嘴巴也張大到足以塞下一整粒的饅頭。
他早該料到自己妹妹不會那麼安分地上花轎!倒沒想到克倫願意陪他這個寶貝妹妹瞎起哄?這使得原本挺而走險的計劃變得可行,且天衣無縫!
段皓玄蹙起濃眉深思,他太小覷他妹子神通廣大的本事。
「克倫會答應?這其中恐怕藏有什麼玄機吧?」
別瞧段皓玄一副溫文爾雅的氣質,那雙眼楮若眯起來,臉上又正經八百時,眼神是相當銳利無比的。
「好吧!告訴大哥你也無妨,不過,你得答應我,別在湘兒面前提起西夏太子克倫的大名!」
∮著,段皓雪為消弭王兄的疑慮,取得完全的信賴配合,源源本本地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甚至道出了自己對唐修-早已根深柢固、海石不移的愛戀。
段皓玄這才明白,這半年他在大理王府內猶如虛度光陰,而他妹妹段皓雪和湘兒主僕兩人卻多采多姿,生活緊湊地過了這段日子,甚至遇到改變自己一生的摯愛!他不由得欽佩起妹妹的勇氣。這樣的生活才有意思,才不枉今生4使遇到大風大浪,回憶也彌足珍貴。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心中泛起了到中土見識遼闊世界的。
在段皓雪巧妙設計和段皓玄一旁慫恿下,段王爺、王妃終于正式認湘兒為干女兒,成為大理王府的堂堂郡主。
成為郡主後的湘兒不僅不須再服侍段皓雪,自己成天也有丫鬟奴婢隨伺在旁。這讓勤勞刻苦慣了的湘兒十分別扭不自在,卻又手足無措地任憑擺布、不知如何是好!
原來主子這麼不好當r直都讓下人管死了,像個傀儡女圭女圭般活受罪!
饒了她吧!她看著兩名婢女彎身為她纏上鵝黃腰帶、系上綴飾……她不耐煩地站著,心中直咕噥。
段皓雪如及時雨般,從房門外探進了她美麗小腦袋瓜,看見湘兒正穿上豪華宮服,貴氣盈人,不由驚嘆︰「哇!真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美呆了!」
「郡主……」如獲救般不顧婢女的抗議,跑到段皓雪身邊。
「姐姐,我們已經是干姐妹了,以後別再叫我郡主了好不好?你大我兩歲,理應為姐,以後就喚我做妹妹或直呼雪兒都行!」段皓雪溫柔地提醒她的身分已今非昔比。
「可是……我還是不相信這是真的。我覺得自己不適合當郡主,我可不可以做回奴婢,像以往一樣只當湘兒一生一世服侍郡主你?」湘兒惶恐,近乎哀求地拉著段皓雪的手。
「這可不行!王爺下的旨,誰敢抗命?」段皓雪莞爾地拍拍湘兒不安的手背︰「別怕,慢慢來,你會習慣的!傻姐姐,你不可能服侍雪兒一生一世的,有一天你也會嫁人的。要是……我是說,假如把你許配給有權有勢的貴人,你終究要學習如何管理奴僕來為你做事,不是嗎?不如現在就學!」
∞人?湘兒心霎時為之一慟,克倫臨別的愛語猶記在耳,她下意識地模著曾被克倫熱烈親吻的唇瓣,憂傷地想,除了克倫,她再也不願嫁人了!
婢女將思念克倫入神的湘兒帶到梳妝台前坐下。「郡主,我幫您梳髻吧!」
「不用,我自己來。」湘兒煩躁地婉拒。
「怎麼可以自己來?」段皓雪及時為婢女解圍,再次耐心地提醒湘兒︰「好姐姐,你現在已經是個郡主了,不可以凡事親力親為跟下人搶工作做,那是不被允許的,你所應該做的是告訴下人該怎和幫你做。你要她們做些什麼以,她們都會幫你做得好好的,你不必擔心!你是過來人,應該明白她們職責所在,不要為難她們,好不好?」
湘兒這才乖乖妥協,任那兩名婢女在頭發上大作文章。
她脖子都快酸死了,忍不住抱怨︰「當郡主真無聊!」
「是嗎?以後你就不會這麼想了!」
段皓雪漫應,心不在焉地坐在椅子上玩弄唐修-的銀笛。
「雪兒……你很想念唐王爺,是吧?」
湘兒從銅鏡的反光晃動,察覺到郡主仍保留著雲南王給她的訂情物。
「人家又不想我,我干嘛想他?」郡主口風倒很緊,死不承認。
「我相信……唐王爺一定會很想念你!」湘兒以自己對唐修-痴情的認知,由衷地說。
郡主怔忡一下……會嗎?
如果會?為什麼都那麼多天了,唐修-卻連只字片語都沒有?他好傻喔!只要他道歉,只要他說一句想念她的話,她都會不顧一切,不辭千里地奔回他身邊……
是他自己答應要生生世世與她長相廝守,難道他忘了?真的忘得一干二淨?他要真那麼絕情,當初為什麼還要三番兩次救活她,為什麼不讓她干脆死了算了?偏要選擇這麼狠心地折磨她,為什麼?
段皓雪長長卷卷的睫毛下泛著淚光……
湘兒嘆了一口氣地安慰她︰「算了,別想了。再十天,你就要和西夏太子成親了,還是對唐王爺死心吧!」
「嗯!」說到西夏太子的事,段皓雪猛然記起她曾答應克倫王子未盡的任務,她得順利完成才行!
段皓雪強打起精神,抹干淚痕,強顏歡笑道︰「對了,我的珍珠嫁衣已縫制完成,你一起來試試?」
段皓雪見湘兒已梳理完畢,強拉她到自己堆滿嫁彩的閨房,要湘兒試穿她的嫁衣。
「不行啦!雪兒,是你要嫁,又不是為姐的要嫁……為什麼要我試嫁衣?」湘兒連忙推辭,不願嘗試屬于段皓雪的新嫁衣,她比段皓雪高了一丁點,又比她豐腴了一些,這萬一價值不凡的新娘衣被她笨手笨腳地撐破了怎麼辦?
她賠不起呀!不,她可不干!
正當她想奪門而出之際,段皓雪先一步關上房門,朝她詭異地一笑……接著,她被兩位縫制嫁衣的大嬸拖入屏風後面試穿,還頻頻量她的腰圍、尺寸
雲南府內,唐修-寄情于公事,蓄意忙得讓自己無暇去思念段皓雪帶給他刻骨銘心的一切。他不眠不休地奔波、操練軍隊、批閱奏折,只求疲倦能麻痹他空虛的情感。
這時,漏鼓三更響起,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進來的是一位短小精悍的部將,他認出是他派去暗中護送郡主回大理的屬下。
「王爺!」那名風塵僕僕,卻仍精神抖擻的部將稟告︰「郡主已安全回到大理王府,沒有絲毫損傷。只是不知為什麼,她們走走停停,一下買糖葫蘆、一下又玩骰子,總之,不像急著趕路的樣子。到了王府還翻牆進去,不走正門。王爺,您確定段姑娘真是大理郡主嗎?」
望著部將迷惑的神情,唐修-緊繃已久的臉部線條終于放松,並現出一抹興味濃厚的莞爾表情。
段皓雪始終是調皮、愛湊熱鬧的雪兒,他的可愛雪兒呵——他閉上眼,試圖回憶她種種令人發噱又心曠神怡的表情……
這一放松,他才發覺他有多累,而且真想念她。
「屬下走出大理邊界時听大理百姓談論,郡主再沒多久就要下嫁西夏太子,王爺和段姑娘……」
「我和雪兒只是兄妹之情!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唐修-忽然露出銳利無比的眼神,完全打斷部屬曖昧的臆測,神情不善、口氣冷漠地斥退部將。
那部將從沒有看過王爺那麼可怕的眼神,微陷的雙眼瞬間似要噴出火焰燒灼他,他不禁被嚇得魂不附體,忙不迭地退出書房,不敢再多嘴。
要嫁了……他心愛的女人終于要嫁給別人當新娘,屬于他的溫暖嬌柔的身軀就要投入別人的懷抱……
天哪!他怎能忍受?怎能忍受?
正當妒火熊熊焚燒唐修-意志力及理智時,書房外又有人急急忙忙敲門。
「誰?別來煩我!」唐修-將滿桌的奏折紙揮灑一地,猶如受到巨創的猛獸咆哮……
「王爺,不好了,京城有飛鴿傳書呀!」門外傳來老管家焦急異常的聲音。
唐修-頹然坐下,揉揉氣血上沖的太陽穴,望著直沖入堂的老管家無視書房的凌亂,來到他面前遞上紙條。
上面赫然是太子的血跡及玉璽峪——
京中大變。四皇子及長林將軍叛變,奪權皇位,父皇病危,我等皇親國戚遭軟禁。盼速回搭救——
「太子有危險……」唐修-念及太子對他的知遇之恩,不顧自己早已疲憊到達極限的身心,驟然下令︰「馬上幫我下令召集所有精英部隊,我要即刻領軍,殺入京中,營救皇上及太子。」
老管家看出唐修-為情傷身,狀況十分差,不願主子冒這個險,打沒有把握的仗。「王爺,您還是休息一下,恢復體力,明天一早再出發?」
唐修-對老管家苦口婆心置若罔聞,堅持道︰「救人如救火,晚了一步,恐怕就鑄下大錯……耽擱不得!去吧!」
老管家只能百般為難地遵從指示,退下辦事。
唐修-怒火高張,一拳重重打在案頭,頓時,桌面出現一道深刻的裂痕……
「哼!四皇子,我們之間的帳也該清一清了!只要你膽敢輕舉妄動,傷太子一根寒毛,定教你碎尸萬段!我唐修-這次是豁出去了!」他氣忿地怒道。
他有著玉石俱焚的最後打算,只是行程匆促,他來不及留下只字片語祝福段皓雪……
也罷!他知道她會是最美麗、最幸福的新娘,那就夠了!
如果萬一不幸,他會遵照諾言,生是她的人,死是她的魂,永遠守護她。他握緊了胸前刻有‘段皓雪’的名字的玉佩,在心中默默與段皓雪作最後一次訣別,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段皓雪滿身大汗地從惡夢中驚醒,夢中的唐修-俊逸的容顏是那麼真實、那麼熟悉,但他深情眸光卻是那麼悲哀,嘴里喃喃地不知同她說些什麼,她卻無論如何也听不見,只知道他最後拋下她,邁向無盡的黑暗,任憑她無助的哭喊,始終不肯回頭。最後,她怵心地看見她送給他的貼身玉佩,竟在她眼前掉落摔碎……她不由得駭然尖叫。
她終于夢到他了!可是,為什麼卻是如此詭異不祥的夢境?這意味什麼?玉碎不為瓦全?是代表他們之間情緣已盡,還是唐修-有難?
這時,湘兒端著人參雞湯走了進來——
「雪兒,你醒啦?你一向很少生病,沒想到小小的風寒卻讓你足足躺在床上兩天兩夜……還發高燒說夢話,真教人擔心!」湘兒經過王妃及段皓雪幾天的教,加上她本身的溫婉氣質,舉手投足之間已頗具貴夫人大方得體的架勢,輕移蓮步來到段皓雪床沿坐下,並逐口喂食。「這幾天,王爺、王妃輪流來看過你,連大哥也頻頻催我為你端湯送藥……你這一病,可教王府上下都慌了手腳!」
段皓雪仍兀自思索夢境的含意,毫無所覺地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湘兒用湯匙小心翼翼吹涼後,送入口中的參湯。
「眼看婚期迫在眉睫,你不把身子調養好,怎行?」湘兒略為心疼地注視干妹妹日益消瘦、蒼白的容顏,她也是過來人,自然了解段皓雪的心事,只可惜她愛莫能助,現在就算段皓雪和唐王爺誤會冰釋,也已改變不了既定的結局,一切都已注定——段皓雪必須遠嫁西夏和親!
為什麼她們姐妹這麼命苦,都不能與真心相愛的人長相廝守?她一個人傷心也就罷了,為什麼連一向無憂無慮的皓雪郡主,也必須承擔蝕骨銷魂的相思之痛?
如果可以,她願代段皓雪承受所有感情的苦澀,只要恢復她昔日的神采與歡笑。
「姐姐——」段皓雪原本黯淡無神、低垂的瞳眸忽然抬起,並現出一抹焦慮不安。「我放心不下唐王爺……我必須……我必須趕到雲南王府一趟,我不能坐視不理!」
段皓雪毫無預警地抓住湘兒的手懇求,差些將湘兒端在手中的參湯打翻!
湘兒不得不站起身來,把好不容易穩住的湯碗放在旁邊的桌上,並掏出手巾,細心地擦拭微濺在段皓雪身上的幾滴湯汁,不敢面對她楚楚可憐的祈求。
她心中已有了底,知道這種事情終將發生,從她麻雀變鳳凰當了郡主,到試穿嫁衣,她早已有了譜。
段皓雪是個信念比誰都堅強的人,怎麼可能一夕之間改變對唐王爺的愛意?又怎麼可能向命運低頭當起西夏王妃?她比誰都明白,卻不能不猶抱希望……
她不怨王府上下設計了她,事實上,許多年來,王府對她恩重如山,完全沒虧待她,她是該泉涌以報,何況這是莫大的恩賜,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她沒什麼好埋怨,更不怪郡主的擅作主張。事實上,她心甘情願為郡主犧牲自己,只要郡主幸福,這是她早就下定的決心。
如果沒有遇到克倫,如果沒有刻骨銘心的依戀,她會毫不猶豫代郡主而嫁……但現在,她無法確信自己是否能心中想著克倫,卻與素不相識的西夏太子同床共枕,她不願,也不能——
「唐王爺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後天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不能再出差錯呀!」湘兒硬起心腸,裝作不懂段皓雪的別有所求,顧左右而言它道︰「這雲南雖離大理近,但往返恐怕會延誤了良辰吉時,雪兒,你還是打消念頭吧!」
「姐姐,我知道我不該勉強你……」原本段皓雪計劃是以陪嫁之名,親自將湘兒騙到西夏與克倫完婚,湘兒若見到克倫,歡喜都來不及,怎會不肯呢?只是她現在為唐修-的安危牽腸掛肚,已經沒心情繼續這個游戲。「但是,我擔心唐王爺有事發生。不管他是不是還肯要我,我都已決定今生今世,生要跟他在一起,死也要和他葬在一塊兒,天涯海角,我只跟定他!求姐姐成全我,來生來世,我會報答你!」
湘兒聞之為之動容,她絕非鐵石心腸,段皓雪這番情深義重的話,不正是她對克倫的心意嗎?
只可惜她卻沒有段皓雪一半的勇氣。
「何況西夏太子……」段皓雪不忍心見湘兒左右為難,心碎神傷的樣子,心一軟,正準備和盤托出之際……
段皓玄卻面色凝重,敲門進來,將一封信箋交到親妹子段皓雪手中。「雲南王府總管派人捎來的信。」
段皓雪忐忑不安,迅速拆開密封的信。漸漸地,她的血液直往下降,只覺手腳冰冷。
京中大變,王爺有難……
八個字像青天霹靂一樣,震得她腦里轟然作響。惡夢竟然成真,怎麼會?為什麼不早告訴她?他竟然連交代她一聲都沒有,就遠赴國難?他居然放下她不管?
湘兒憂心忡忡地審視她震驚失色的表情,擔心有什麼噩耗重重打擊了段皓雪。「怎麼了?」
「我要去京城見他……我要去見他……我要去救他……」段皓雪激動得不顧虛弱尚未調養好的身體,就迫不及待想離開大理王府,營救她的心上人。
「雪兒……」段皓玄和湘兒及時阻止她的冒險行事。
段皓雪卻悲傷過度,在段皓玄懷中昏厥過去,湘兒驚視從她手中飄落腳邊的信箋,及她滿腮的淚痕。
深夜時分,寂靜無聲的大理王府閃出一道人影,直往後門躍出,當段皓雪躡手躡腳走出王府之際,意外地看到一匹駿馬碩大的身軀立在眼前,仿佛是專程等她跑路似的。
正當她吃驚之際,瞧見湘兒正拿著包袱從馬後走上前,扔到她懷中,嘆口氣道︰「我就知道!雪兒,無論如何,你是不會放棄唐王爺的!雖然明知你此去危險,但我也不想阻止了,畢竟誠如你所說,你欠唐王爺一條命,你們今生今世是沒完沒了了。現在他有難,你陪在他身邊,好歹也是他的精神支柱,也許,郡主正是他命中福星,能為唐王爺逢凶化吉也說不定。不管我再怎麼舍不得你,我卻不能不幫助你逃跑,但願你此去能和唐王爺重修舊好,並平安歸來……」湘兒說到後來,已哽咽失聲。
「姐姐……」段皓雪感動得無以復加,深深擁抱著湘兒訣別︰「我何德何能,有你這樣的好姐妹……」
湘兒悸動地在段皓雪溫暖的懷中,為這分姐妹之情,難分難舍而淚流……誰知這一別,她們這對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好姐妹,何年何月再相見?
她已下定決心代段皓雪遠嫁西夏當太子妃,成全郡主和唐王爺這對苦命鴛鴦,這是今生她唯一能報答郡主友誼的方式——她已別無選擇。
「好了,雪兒,快起程吧!唐王爺在等著你呢!」
湘兒幾經艱難地,才眷戀不舍地松開郡主,堅強地拭干感傷的淚水。
「可是……」段皓雪雖心急唐修-的安危,卻也擔心湘兒,心中是否有了什麼傻念頭。
「你放心!我會頂替你嫁到西夏,好歹我也是個郡主,他們也搞不清楚的。而且,我會為你好好保重我自己,因為我希望,我們姐妹還有相聚的一天,你也要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活著回來,嗯?」湘兒截斷段皓雪的猶豫,斬釘截鐵地催促她上馬︰「快去救王爺吧!」
「好,可是克……」段皓雪覺得似乎還是不妥,應該吐露真相。
「好了,別說了,別再耽擱了!一切等你和唐王爺平安歸來再說。」湘兒不由分說地阻止她的下文,深怕她延誤與唐修-相會的時機,含淚替她大力拍一下馬。「走吧!」
「湘兒……」段皓雪頻頻回首,看著湘兒無助地望著她遠去。
她很後悔沒能及時說出真相,害湘兒白白傷了那麼多的心。她真後悔自己怎會想到要去捉弄如此善良柔弱的湘兒!無論如何,她欠湘兒的情是還不了了……
但願湘兒明白真相時不會怪她,但願湘兒的婚禮進行順利,能平安到克倫的身邊,當天下最幸福的新娘……
走了……段皓雪娉婷的風中身影終于在湘兒的淚眼中完全消逝,只剩下一彎明月,冷清清地伴著她淒涼的心情。
然而,她相信她這樣做是對的!她縱然辜負了克倫,但總算對得起郡主。
從明天開始,她就是為大理子民而活下去的湘兒。再也不是只為克倫忠貞的湘兒……她只能等待來世,再償還克倫的情債。
眼前,她只能默默地祝福郡主與唐王爺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