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宮‘霞飛園’是四皇子的寢宮。他斜躺在床上,手撐著頭,眉心深鎖,似乎在思索什麼,臉上肅殺之氣愈來愈凝重。
左右兩旁侍女戰戰兢兢地為他捶肩揉腳,一點也不敢怠慢。
自從昨天被那瘋女嚇落蓮花池,弄得一身污穢,狼狽地回宮後,他心情便始終郁郁不樂,連美女獻舞當前,他竟也失了興致!
除了吞不下這口窩囊氣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感到不對勁……似乎被愚弄了似的。
瘋女?老婦人?透著一絲詭異……
不對,他憶起老婆婆捧著湯藥的手背,似嬌女敕如少女的紅袖。
果然,有古怪,靈機一閃,他憶起了大前晚,紫衫少年俊俏的大眼及瘋女如出一轍的慧黠大眼……愈想愈像,他怎沒發覺,瘋了的人怎會有如此清澄精靈的瞳眸!
被她丑樣子蒙蔽了自己的睿智不說,竟還忽男忽女地將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一股怒火狂烈燃燒他的心房,他驀然坐起並盛怒握拳,朝床沿狠狠擊下一掌。
「豈有此理!」他不由分說地暴喝一聲。
旁邊伺候著的宮女、太監嚇得紛紛下跪求饒。
「統統滾出去!」他不耐地揮走那些奴才。
這時,御林軍統領眼見宮女、太監落荒逃出四皇子的寢宮,心知不妙,硬著頭皮惶恐地覲見四皇子。
「查得怎樣?」四皇子用力拍桌坐下。
御林軍統領吞了吞口沫,才鼓起勇氣稟告︰「據屬下探知,唐將軍並無與蘇州女子有過婚約,而且將軍府內均不知唐將軍有未婚妻一事,倒是日前曾收留兩名來歷不明的少女……」
「果然不出我所料,唐修-存心和我作對,此仇不報非君子,快召集御林軍,我要搜出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來個人贓並獲,看雲南王還有什麼話說?」
「來不及了,一大早,唐將軍已點兵出發,到雲南赴任了……」統領戰戰兢兢,不敢抬頭望一眼四皇子陰楮不定的臉色,唯恐自己成了待罪羔羊。
「什麼!」
四皇子萬萬想不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竟被唐修-洞悉先機,溜之大吉。
「可惡!」四皇子咬牙切齒,握緊的拳頭‘咯咯’作響。「總有一天,一定將你碎尸萬段!唐修-,你等著!」
唐修-的軍隊受到京城民眾盛大歡送後,平安順利地出了城。
每一位家僕及兵士對于能跟隨唐將軍遠赴雲南,不但不以為忤,反而與有榮焉,每一個人都意氣風發、喜形于色,對齊天將軍的崇拜之情,不言而喻。
只有三個人是例外的,表情宛若天壤之別,心情益發‘郁卒’——
一個正是唐修-自己,天未亮,管家去恭請段皓雪用早膳之時,竟發現人去樓空,不告而別。正當他如遭青天霹靂,心情跌落谷底之際,所幸婢女送來湘兒留下的書信,言明城外山神廟午時相會,不見不散。他才勉強撇下紛亂的情緒,按原訂計劃,整裝出發,希望能盡快找到段皓雪,與她們會合。而另外兩個頗為‘郁卒’的人,不消說,就是段皓雪與湘兒兩個古怪離奇的少女。此刻,她們正喬裝成兵士,混入軍隊中。
「累死了,秀!好好的轎子不坐,偏要這樣折騰,分明是自討苦吃!」埋怨的正是湘兒,頭盔重不說,又悶又熱,揮汗如雨,挺教人受不了。
段皓雪哪里不明白湘兒的弦外之音!分明和唐修-同路,他說什麼也會禮遇她們。偏偏段皓雪不知哪根筋不對,完全不領情,混入男人之中充當下等兵,與這些早就習慣沙場征戰的粗獷男子為伍,忍受他們的汗臭味。
「你懂什麼?別老巴望別人對你好,還不是一丘之貉,早把你忘得一干二淨!他心中只有雲南王的權位而已。」段皓雪沒好氣地數落她一頓,心中頗不是滋昧似的。
別人乍听之下,可能會覺得這句話沒頭沒尾,但湘兒可清楚得很,主子口是心非,嘴巴嚷著想離開唐修-,心里可舍不得哩。偏偏唐修-卻似無事人般,對于她們主僕不告而別竟無動于衷,甚至連下令找尋也沒有!
想到郡主尚不知自己早留下線索給唐將軍,還兀自悶悶不樂,隱忍不滿……頓覺有趣,不禁噗哧一笑。這可惹來段皓雪更歹毒地瞪眼。但湘兒仿佛渾然不覺,幸災樂禍般,笑得更過癮了。
段皓雪不得不使出撒手 ,狠狠踩了湘兒一腳,才教湘兒咧開的大嘴瞬間恢復成櫻桃小口。
「姑娘家,不知含蓄,成什麼體統!」
段皓雪道貌岸然地訓斥,湘兒只得滿月復委屈地扁起了嘴,免得成了郡主的出氣筒。
只希望唐修-能準時抵達山神廟等候,千萬別誤了時辰才好!
中午時分,趁著大伙兒開伙之時,段皓雪和湘兒乘機溜到附近山上的山神廟。
「咦?我們藏在這兒的干糧和包袱呢?」
段皓雪板開廟門後的稻草地,遍尋不著她們預先藏好的衣服。
湘兒心不在焉地幫忙四處找了下,隨口道︰「郡主!我到外頭找找好了,也許是野狗咬出去玩了。你等著!」
不等段皓雪應允,湘兒已一個箭步沖出山神廟,心系唐將軍,深怕他迷了路,誤了機會。
「忙什麼?」
段皓雪氣息敗壞地坐在草堆上,正在兀自納悶當兒,忽听得山神供桌下有些不尋常的細微聲響,出其不意地掀開桌布,發現有個少年正穿著她預備好的男裝,躲在桌下瑟瑟發抖。
「好哇!原來就是你這個賊小子!」
段皓雪不由分說地將他揪了出桌底下,發現他十分軟弱似的,提起他的衣襟,握拳作勢揍他之際,才看清楚他的五官,不禁啞然失聲,完全僵在原地。
「救命呀!救命呀!」那少年一看是留胡子的黑面漢子,顧不得他身材與自己差不多嬌小,早害怕得尖叫求教,雙手護住粉女敕的面頰。
那少年一叫,倒真的在荒山野嶺引來了一位打抱不平的好事者。
「放開他!」
更要命的是,這聲音熟悉得令段皓雪頓覺手腳冰冷、恍若隔世。
那少年感到黑面漢子手一松,隨即躲到行俠仗義的英挺男子身旁依偎,並甜甜喚了聲︰「唐將軍,救我!那個壞蛋想殺我呢!」
唐修-納悶地望了一眼少年華貴亮麗的面貌,蹙起眉︰「你知道我?」
「她就是海寧公主,你的未婚妻!」
那黑面兵士倒開口解開他的疑惑,卻讓唐修-將注意力重新轉回那黑面漢子身上,他可沒錯過漢子過于清脆的嗓音,及不該有的濃濃醋意。
段皓雪後悔沖動泄了底,見唐修-炯炯目光寸步不移地審視自己,不由自主地轉過身背向他。
唐修-打量那嚇人的漢子不成比例的縴細身段,又瞧他心虛地低眸轉身……想起湘兒的留言,及她們主僕易容的本事,心中不禁泛起了懷疑。莫非……
「他想冒犯本公主,唐將軍還不快將他拿下嚴懲?」少年仿佛十分擅于支使人般的命令唐修。
唐修-卻莫名起了反感。「既然公主無恙,這件事就交由微臣全權處理。為了公主的安全,微臣即刻護送公主下山,並派人恭送公主回京。」
言下不無袒護段皓雪之意。
段皓雪一方面懷疑唐修-已識破她偽裝的身份,一方面又對他的偏袒備感窩心和感激……
想來,他並非完全無情之人!
「我才不要回京呢!」
這少年……不,海寧公主頓時大發嬌嗔,忘記方才的害怕,使起性子︰「你休想趕我走!我千辛萬苦才找到你,說什麼也要跟在你身邊!」
「公主,可知皇上為您的失蹤有多焦慮?」唐修-試圖打消公主相隨的念頭。
「除非,你放棄去當什麼雲南王,跟我回宮做我的駙馬爺,好不好?」海寧公主像吵著要糖吃般的稚氣未月兌。
「公主,皇上已下了旨,聖命難違,恕微臣難以答應……」唐修-頗感為難。
「皇上最疼我了,只要你願意,不止是駙馬爺,你要當什麼王爺,統統答應你!」
唐修-正不知如何應對之際,正發現那黑面著軍服的漢子,躡手躡腳地,正準備溜出山神廟。
「慢著,我們帳還沒算,想去哪里?」
唐修-沉喝一聲,一方寶劍陰森嚇人地架在她的脖子上,段皓雪悚然一驚。
唐修-並非有意如此驚嚇段皓雪,但為了打消她逃走之意,他不得不狠心出此下策,雖然他早瞥見藏在她身後腰間,他所致贈的銀笛,但他並不急著揭穿她的身份。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寸步不離。
「屬下只是不想留下來殺風景,打擾公主鳳求凰……」段皓雪吊兒啷當,酸溜溜地瘋刺。
唐修-抿嘴失笑,想不到這淘氣的小妮子醋意挺濃的。
而海寧公主早滿臉通紅,揚起手︰「你胡說八道,掌你這狗奴才嘴!」
唐修-卻適時拉住公主伸在半空的手,阻止她傷害段皓雪,好言相勸︰「公主息怒,這刁鑽奴才就交由微臣處置,微臣會給公主交代。」
「我還嫌髒了我的手呢!」
海寧公主收回小手,瞪了那漢子一眼,氣沖沖地走出山神廟。
「走吧!先跟我回營再說。」唐修-絲毫不敢松劍,硬押著心不甘情不願的段皓雪回到他的營帳。
段皓雪邊走邊擔心地回頭,又怕唐修-識穿,心中犯嘀咕著︰這臭湘兒,這會兒跑哪兒去?她這回頭若發現她已離開山神廟,會不會知道到唐將軍的營區來救她?
憑湘兒的身手及聰明才智,應該不會亂了手腳,像無頭蒼蠅似的四處尋她吧?
眼前,她只能思索如何擺月兌唐修-,再回頭與湘兒會合。
闖遍大江南北,她們主僕默契一等一,從未失散過,只要湘兒見不著她,一定會回山神廟守候的。
只是段皓雪萬萬沒想到,湘兒此時正步上危機,命在旦夕……
湘兒愈往山腰,走離山神廟愈遠,然而,始終沒見到唐將軍的身影。
「不會是沒看到我留的紙條吧?」湘兒愈等愈心焦。「那可如何是好?」
她四處眺望,眼前除了樹林邊有只母鹿喂哺小鹿外,並未有其他生物蹤跡。
「唉!」正當她莫可奈何嘆一口氣之際,忽然瞥見母鹿正後方不遠處,有兩團黑影,而且其中一名還悄悄舉起弓箭……
湘兒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楮,竟然有人忍心傷害母子情深的兩頭鹿?她絕不允許!母鹿死了,小鹿肯定活不了,但又離獵人們太遠無法阻止,眼看母子鹿的性命岌岌可危。
「不管了!」湘兒不加思索,施展輕功,翻身往鹿媽媽和鹿寶寶身上撲去,準備以身相護。
而獵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時,卻驚覺迎空落下不明物體。「啊!不好——」
但箭已同時射出,無法挽救……
「啊——」一聲慘叫,母子鹿受驚,竄逃而去。
那百步穿楊的獵人忿怒地低吼一聲︰「哪個笨蛋壞我好事?」
另一旁宛若侍從的男子絲毫不敢怠慢,連忙沖上前將不明獵物扳過身來,對著他主子緊張萬分道︰「不好,王子!是個人,而且是個中原兵!」
那被尊稱王子的英挺男子,一把抓起昏迷瘦弱的兵士,觀看良久,沉吟一會兒,便將那黑面小兵土扛在肩上,往河邊走去。
「王子,你要救這個不知死活的家伙嗎?而且,我們現在自身難保,還是別管他了。」
那侍從亦步亦趨,焦慮異常地警惕王子。
那如王者般威嚴的青年,冷冽地瞪視嘮叨不停的侍從一眼,侍從隨即住了口。
他知道他若再多煩王子一句,他的小命恐怕不妙。
突然,侍從緊閉的口又張得大大的……
那扛著湘兒的青年順著侍從詫異的眼神,察覺到這黑面兵士的頭盔掉在地上,正宣泄出如瀑布般烏黑亮麗的秀發……青年非但沒有吃驚,嘴角反而泛起一抹詭異的微笑。
待來到山溪邊,那青年異常輕柔地將負傷的小兵士放下,並將那枝差點將黑面兵穿心而過的箭一鼓作氣地抽出,湘兒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悶哼幾聲,隨即完全不省人事——
「你去撿柴火,到山神廟等我。」青年蹙著眉命令,眼神卻始終沒離開面如黑炭的湘兒半寸。
本來一旁靜觀其變的侍從愣了一下,被主子嚴厲的眼神一瞧,不敢怠慢,立刻飛也似的往樹林深處走去。
青年這才緩緩地將黑面兵士的軍服解開,他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氣——
並不是看見湘兒雪白的半截胸脯,而是為了湘兒穿肩而過的傷口正汩汨不停地流著鮮血,只要再一寸……這喬扮中原兵的小姑娘鐵定命喪他手!
為什麼這麼傻呢?
難道真只為了林子中那對母子鹿?他原本是沒瞧見那只正在吸母女乃的小鹿,所以才狠心拿起弓箭,瞄準母鹿……
這幾天逃亡,來不及備足糧食,所以才想在荒郊野外打野食充饑,尤其是為了被他連累出宮,千里尋夫的小公主,他更不忍教嬌生慣養的公主挨餓受凍!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莫名其妙地跑出這麼一個不知死活、舍身救鹿的……小姑娘?他從未傷過女人,在他觀念里,女人是弱者,是需要被保護的。沒想到,這次意外,女扮男裝的小姑娘卻差點死在他手上!
都怪那個悔婚逃跑的大理郡主,為了不使父王出兵攻打大理,更為了與大理王子段皓玄的惺惺相惜,他才請求父王寬限一年的時間千里尋妻,免去兩國征戰。如果不是為了兩國人民著想,他堂堂西夏大王子可不必這麼窩囊,千里迢迢只求大理國郡主乖乖回去和他成親,他老早就失去耐性,巴不得立刻抓到那可惡、只會折騰
他的郡主,掌她幾下,管她肯不肯,立刻成親!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湘兒的傷口,並幫她敷上自己隨身攜帶的金創靈藥,還撕下自己的衣袖,替湘兒包扎好傷口。
他不禁溫柔地凝視呼吸逐漸平緩的湘兒,粉女敕的肌膚吹彈即破似的……他第一次了解什麼叫心猿意馬,他情不自禁地將她摟在懷中細看。貴為西夏大王子的他,不乏美女投懷送抱,如今怎會為一個腦袋可能不太正常,不男不女的小姑娘亂了懷中分寸?
不可思議!不過,他對自己的品格向來自負,可不想趁人之危,做出毀人名節的事。雖然西夏男女比中原開放許多,他可不屑那些無情愛基礎的苟且行為!
他將小姑娘的軍服重新整理好,這小姑娘身手矯健,康復必定活蹦亂跳、不太安分……瞧她那剛剛飛身救母子鹿一等一的輕功。他不禁莞爾,他對中原女子病西施的印象一直不好,沒想到還有這麼勇敢出色的小姑娘!
他細心地用手巾沾水,將湘兒臉上的污穢慢慢擦拭干淨。漸漸地,他眼眸亮了起來……這等美貌……可不就是——他日夜追趕的大理郡主段皓雪?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他不禁對著懷中可人兒喃喃自語。
湘兒憑著一絲意識,勉強睜開模糊的雙眼,似乎看見一張剛毅充滿男子氣概的俊臉,而且愈來愈靠近,最後,一片柔軟在她微啟的唇間眷戀不舍般徘徊不去。這是怎麼美妙的感覺?湘兒不能思考、不能辨識,只感到被深深保護著、呵護著,頓覺安心、溫暖,又沉睡過去……如果這是夢,湘兒再不願清醒!第一次,她不再覺
得孤單,被疼愛如此幸福地……
他再也無法抑制澎湃的感情,段皓雪——他命定的新娘。對他有如此致命的吸引力……他迷亂地吻著她冰冷的唇,試圖令她溫暖……
她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他再也不肯讓她從他懷中消失……她看起來是那麼蒼白、那麼虛弱、那麼惹人憐愛……他怎忍心傷害她?
他懊悔地擁緊湘兒……他再也不計較半年多來的追尋之苦!早知他的新娘如此撼他心弦,付出一切代價也值得……
回到軍營,唐修-迅速安排隨行女眷服侍海寧公主,並讓出自己的營帳,供海寧公主暫時起居。
兵士一听海寧公主隨行,軍心大振,守備更加森嚴,不敢怠慢。
唐修-自己則另外請副將再搭個棚帳當起居用,並迅速請人快馬回京,稟告皇上尋獲海寧公主消息,好讓皇上及太子寬心。
一切處理妥當,他才回頭正視在一旁怒目以視、手腳皆被捆綁的逃兵——段皓雪。
「你違反軍紀,又侵犯公主在先,本將軍親眼所見,你可有話說?」
唐修-極端抑制笑意,故意擺出威嚴,恫嚇渾然不覺穿梆的段皓雪。
「要殺要剮,任憑處置!」
段皓雪倨傲地揚起小臉。她心里不是沒害怕這軍令如山,若唐修-誤將她真當他的兵士處死,那她可冤斃了。但瞧他方才關照公主那股殷勤勁兒,她又不甘心教他輕易發現她是女兒身!
「好一個堂堂男子漢,連眉頭也不皺,假以時日,必定是流傳千古的英雄豪杰!」
唐修-卻飽含笑意,激賞地拍拍段皓雪的肩,她迷惑地注視他,不明白他如何會有如此出人意表的舉動S著,更令她訝異的是,他正溫柔地解開她的繩子。
其實,唐修-並非有意捆綁她,只因剛才事務忙碌,怕自己一疏忽又讓她乘機溜走。他可禁不起再一次與她分離,而且仿佛永遠地……
「你要放我走?」
段皓雪忽然害怕起來,她無法捉模唐修-的心思,更猜不到他真正用意。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麼她卻覺得那麼悲傷與失望?她開始不懂自己匪夷所思的心理。
唐修-微笑搖頭,只是極端深刻地凝視著她閃動的明眸,若非她涂黑了臉,否則,鐵定教她瞧見自己早已滿腮通紅,而一顆心似小鹿亂撞般忐忑不安。
「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唐修-一個字一個字咬字清晰,深怕她不清楚似的命令,溫柔地命令,令她無法抗拒地命令︰「當我的貼身護衛,將功贖罪!」
「你……你不怕我背叛你?殺了你?」
段皓雪不敢置信,他竟有如此瘋狂的提議?用一個逃兵當近身侍衛?他齊天將軍威名非一朝一夕,難道不知道這有多冒險嗎?只為感化一個逃兵,不顧自己安危?太荒唐了!
唐修-當然明白她此刻的心思,但,只可惜他無法對她坦白自己的心情,只能苦澀地笑著,就算死在她手中,他也心甘情願。
「我相信你!」他誠摯地回答她。
段皓雪怔住了,整個人完全受到震撼!相信她?是相信一個有前科的逃兵?還是相信陌生、來歷不明的段秀?相信到願意把生命都托付給她?她從來也沒遇過這般有情有義的奇人,她感動莫名,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任何女子遇到他,焉能不為他傾心?何況如她這般凡夫俗‘女’,如何不動心、動情?
段皓雪只能別過頭,掩飾自己呼之欲出的情感。
唐修-也不勉強她正視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情感交流,雖然他略感失望——
「據報,逃兵有兩個,另一個可是你同黨?」
唐修-技巧地問起湘兒,他明白兩人名為主僕,情同姐妹,絕不會拋下湘兒不理,雖然他不明白方才山神廟為何未見湘兒現身,但他不願雪兒為了尋找湘兒,再一次芳跡杳然,唯一的方法就是將湘兒接回軍營。否則,可就辜負湘兒的好意!
段皓雪訝然,繼之點頭默認。
沒想到唐將軍果非泛泛之輩,如此神通廣大!
「我陪你再走一趟山神廟吧?」
不容段皓雪推卻,唐修-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害得她一路忍受眾人奇異的目光,及心中狂跳的節奏,而唐修-則一副理所當然,怡然自得狀。教段皓雪氣也不是,愛也不是,為難極了——
到了山神廟,段皓雪再忍不住抗議︰「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吧?」
唐修-俏臉依然笑容滿面,大方地放開緊握的手,絲毫未覺有任何不妥,反倒像是在嘲笑她的大驚小怪。
段皓雪只能啞巴吃黃連,誰教自己女扮男裝,吃了悶虧也作聲不得!眼前先找到湘兒再說!
她回過神,四周巡視一遍,哪有湘兒蹤跡?她又不便喊湘兒名字,只能猜測她尚未回轉廟里,或回來了,又出去找自己?
「我出去找找……」段皓雪轉身向外跑。
唐修-卻一把拉住動作敏捷的她。「等等!你瞧,這套軍服……」
在草堆邊正躺著一套軍服,還有自己收藏包袱的布……段皓雪不加思索,拿起軍服驚呼︰「這不是湘……」她皺起眉,收回月兌口而出的破綻,見唐修-並未挑剔她的語病,又重新注意手中的軍服,赫然發現軍服上有裂痕及血跡……
這下段皓雪可完全失去冷靜,真情流露焦急異常︰「不好!她受傷了,現在一定很危險,我要去救她!」
「你別急!」唐修-試圖安撫焦慮欲哭的雪兒。「我會幫你!現在天快黑了,我們先下山,我再派軍隊搜山,好不好?」
「好!」段皓雪只覺得心神紛亂,六神無主。
完全未察覺他的語氣有異,仿佛在哄她似的,而且將她輕擁,輕拍她的背,如同對待一位無助的姑娘家……
一切那麼自然……當她無助的時候,全心全意依賴著他,兩人一心掛慮湘兒安危,並未發現兩人的心早已結合在一起了。
搜山的行動一直持續至東方微亮才罷休,然而,將領回報的消息卻令段皓雪心情完全跌入谷底,再也無法自制地落下眼淚。
「怎麼會這樣呢?都怪我,不該拋下她不管!都是我的錯!」段皓雪內疚地自責,哭得像淚人兒似的,已經忘了淚水會沖淡她用以偽裝的黑污。
唐修-卻被她的善良誠摯所感動,很少主子會為區區的奴才安危而如此擔心受怕,可見湘兒在段皓雪心目中,比親姐妹有過之而無不及。難怪湘兒肯為段皓雪費心設想,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希望湘兒平安無事,但他更希望他的雪兒不必再傷心落淚……他心疼地用衣袖拭去她眼角的淚……
他執起她的雙手,深情款款地安慰︰「你先別急,她吉人天相,一定會平安無事,也許她只是受到小傷,也許她已經下山來找你……總之,你先休息一下,等明兒一早,我再派人仔細搜一遍……好嗎?」
段皓雪像個無助的小孩,飽含淚水地點頭。她感激唐修-如此輕聲軟語地呵護她,他是堂堂天朝名將,何須為她如此謙卑?她怎能不感動?她怎能不被他柔情所融化?她這輩子……是注定忘不了他的!
海寧公主為討唐修-歡心,天一亮,立即端了早膳進來,想給唐修-一分驚喜,誰知撞見濃情蜜意這一幕,手上的餐盤頓時跌落一地,碎了滿地。這才將兩個心照不宣,眉目傳情的有情人喚回現實中。
還來不及反應任何事……
只見海寧公主七竅生煙地一個箭步上前,硬生生地將兩人緊握的手掰開,並擋在兩人中間興師問罪︰「兩個男人這麼親熱牽手,成何體統!」
唐修-不便多作解釋,干咳一聲,轉過身去,走向主帥位。
他明白愈搭理公主,公主愈刁鑽,愈會得理不饒人,屆時吃虧的,恐怕是段皓雪。
誰知出乎他意表,段皓雪竟反唇相譏︰「以公主嬌貴之軀,清早未經通報,直闖將軍營,這又成何體統?難道皇室公主就可以這麼沒禮教,擅闖男人寢室,不怕蜚短流長嗎?」
「這不是男人寢室,這是將軍營!我端早膳給將軍並無不妥,你這死奴才,別含血噴人!」海寧公主叉起腰,不甘示弱地辯解。
「公主您是何等尊貴身分,竟然搶著做我們下人的工作,只為了服侍唐將軍?尊卑之分尚且不論,男女有別,古今明訓,公主難道不怕遭人非議,有辱天朝威名嗎?」
段皓雪伶牙俐齒,雙手及臂,不但未被公主氣勢威協,反而更加趾高氣揚訓起公主,可是宛如太後親臨絲毫不含糊。
看著這兩個小妮子棋逢敵手般水火不容,愈來愈白熱化的醋勁,唐修-是傻了眼,他並不希望她們真為他傷了彼此和氣,更怕她們弄得兩敗俱傷。
他不是不想勸阻,只是不便干涉——
一個是他畢生最愛的女子,一個是他必須效忠的天朝公主,他不能委屈任何一方,作任何不公平的取舍。只能一旁眼巴巴地看她們相互攻擊,兀自傷腦筋,卻無計可施。
想不到他縱橫沙場,所向披靡……今日卻無法擺平兩個打翻醋壇子的女人陣仗,頭一次感到束手無策,一個頭兩個大的滋味。
「唐將軍……」公主顯然屈居下風,轉而向唐修-求救︰「這死奴才冒犯本公主在先,今日又對本公主無禮在後,你快把他拖出去斬了,為本公主主持公道!」
唐修-為難至極,擔心地望著段皓雪。
「我是唐將軍的貼身護衛,職責所在,閑雜人等是不得擅自進入將軍營,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主見諒!相信堂堂天朝公主不會不識大體,無理取鬧才對!」段皓雪不卑不亢、恰如其分地自動請罪。
唐修-泛起一抹笑意,為她的機智所折服,她果然是蕙質蘭心的奇女子。這下子,公主可沒有理由再處罰她了,否則可就著了她的道,落個不識大體的污名。
唐修-安心地回頭望著公主雍容華貴的臉蛋,為之氣結。
「你——」公主輕跺腳,不服氣地又來到段皓雪面前膛目以視。「你這丑八怪!大花臉!」
「大花臉?」段皓雪這才驚覺自己失態已久,一臉的偽裝早被她淚水洗得一團糟,她低呼一聲,連忙轉過身去掩飾。
可惜,公主亦冰雪聰明,立即察覺有異,追著段皓雪的大花臉轉……愈發覺得她可疑,分明是喬裝打扮!
難怪她一直看這黑面漢子不順眼,男不男、女不女,長得烏漆抹黑,體型卻如此瘦弱,舉手投足更不似一般兵士粗魯,反倒斯文過度,隱約有種嫵媚。
自從唐修-拒婚後,宮內謠傳不斷,有人說齊天將軍是天人下凡,不沾;也有人說唐將軍二十歲訂過親,可惜對方未過門就夭折。唐將軍傷心之余,懷疑命格太硬,不願再娶,更有人說唐將軍有斷袖之癖,不喜,故情願獨身終老……原本她還斥為無稽之談,但他百般維護眼前的這黑面小子,卻讓她不得不起疑……難道他真有斷袖之癖,怕人知道,所以才叫這小白臉喬裝成黑面漢子?
海寧公主可不願謠言成事實,否則,她想嫁給唐修-這英姿煥發的美男子,可不就一生無望?
除非,她能證明眼前這個不友善的黑面小子是個女的!
那麼,就算唐修-有些迷戀這狐狸精,她仍有機會與這女人較勁,她對自己的花容月貌向來自負,在後宮的三千佳麗之中,她可是從未遜色過,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自許非唐修-這等英雄不嫁。因為在她心目中,當今天下也只有唐修-配得上自己,稱得上是龍鳳配,天作之合!
等著瞧吧!她非揪出她的狐狸尾巴不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永遠。
只要她還賴在唐修-身邊不走,她就一定有機會整治她,教這不識相的狐狸精知難而退。
哼!你得意不了多久的!唐修-終歸會成為我海寧公主的駙馬,等著瞧吧!
海寧公主雖只是芳齡十六的亭亭少女,但從小對于後宮爭寵的手段,多多少少耳孺目染,她雖不失天真爛漫,但也或多或少懂得如何討男人歡心,排除異己,尤其是情敵!
段皓雪被海寧公主直勾勾的眼神上下打量得十分不自在,尤其公主眼中愈來愈濃的敵意,更教段皓雪打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想不到自己堂堂大理郡主,為了逃婚,不惜深入中原,浪跡天涯,逍遙自在,今日卻為了一名天朝名將,與天朝小公主爭風吃醋!
難道女子終究逃不過情關?難道自己注定遇上情劫?
湘兒,你到底在哪里?快回到我身邊來幫幫我吧!段皓雪心中暗自祈禱。
這一路若非有湘兒為伴,她恐怕不會這麼樂不思蜀,遲遲不願回大理,接受皇命,與西夏王子克倫成親……
如果她做錯了,就讓上天懲罰她吧!但求湘兒能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