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今晚的排練暫停,展聖才抽得個空閑前往「夢中人」。才一進門,就瞧見世界和一個男客在爭執著什麼,實際上也就是那個客人情緒激動地說著,而世界則白著個臉搖頭不止,直到江夜上前厲聲說了幾句,那客人才憤憤地離去。
「世界,怎麼回事?」展聖快步上前問道。
世界訝異地道︰「聖,你不用排練嗎?」
「剛才是怎麼回事?」展聖沒理會他的問話,一徑問道,「又有人像上次那樣找你麻煩了嗎?」
「不是的……」世界才要否認,江夜就在一旁道︰「那個人看上世界了。」
「什麼?!」他沒听錯吧?
「不懂啊?那人是個GAY!」世界屬于人見人愛型,招來那種人也不奇怪。
「世界!你怎麼會招來那種變態?你居然還對他那麼客氣?」展聖不滿地道。
江夜听了忍不住抗議道︰「老弟!你對同性戀有歧視!又不是每個同性戀都那樣!再說同性戀也不能稱之為變態吧?」
心理學上可沒有教他把同性戀歸為變態一欄。
「在我看來都一樣!」展聖回過頭來看世界,發現他在愣愣地想著什麼,根本沒有把他們的對話听在耳里,「世界!」
「啊?!」世界忙回過神。
「世界,你最近怎麼總是發呆?沒事吧?」江夜問道。
「沒事。」世界勉強地牽了牽嘴角,「我去招呼客人了。」
展聖在吧台邊坐下,江夜熟練地調配著那悶了許久的「濃硫酸之吻」。
「大忙人,听說你在為什麼文化藝術節做排練?」
「是啊,每天都不停地背不停地說,實在有夠無聊!」展聖又看看不遠處的世界,「相比起來,我倒寧願來這里陪世界。」
江夜吹了一聲口哨。「呵呵,你說這種話也很容易令人誤會你是不是……」
剩下來的話在展聖冰冷的瞪視下及時地收回肚里。識時務者為俊杰,做人還是識相些好。
***
心底那名的魔鬼在冷笑,
所有的內髒及血管都如發了瘋似的,
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爭奪那漸漸稀薄的空氣……
血液變得渾濁起來。
濃重急促的氣息,
吞吐著來自地獄的死亡之火……
充滿邪惡的蛆蟲爬滿了整個心髒,
罪孽深重的毒蛇扭動著丑陋的身軀,
不時閃露的信子好似血紅的欲念……
听……在那死一般的寂靜中,
是誰──凌亂地敲打著心門?
在一連串催促似的敲門聲中,斜映出的是
扭曲的面孔……
濃硫酸對我露出的絕望的微笑……
***
世界最近發呆呆得不是一般的嚴重,經常是從一開始上課就呆到下課,走在路上也發呆,吃飯也發呆,一天大半的時光都是在發呆中度過。他不明白自己怎麼了,心底總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好似要擠破胸口沖出來。郭于和楊征還以為他生了什麼病,硬要拉他去看醫生,在他再三保證自己健康情況良好後才作罷。他本來也想去找李老師的,但想一想還是算了,有些事情還是自己想的好。
他覺得很奇怪,那種時不時的心痛、憂郁以及興奮究竟是什麼呢?針對什麼……?
只是很在意,非常的在意………一天到晚都在想……想到發呆發痴……
「世界!你真的沒事嗎?我才和你說不到兩句話,你又開始發呆了。」
黃靈把世界喚回神後忍不住地埋怨著。
世界雖然把注意力拉回到黃靈身上,但人還是迷迷茫茫的。
「黃靈……喜歡一個人的界定究竟是什麼……?」他忽然問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黃靈呆了一呆後,為難地搔起後腦勺來。怎麼突然問她這種問題?這又不是她的專長!
「這個……我也是一知半解啦,怎麼說好呢……?」
「如果……你不知道喜歡是什麼,你怎麼會想要找人交往甚至戀愛呢?」世界怔怔地看著她,眼里盡是疑惑。
「這……」黃靈遲疑片刻道,「因為我很在意呀,雖然我並不是很了解愛情是什麼,但唯一確定的是,我很在意!」
「在意?」世界心下一驚,「這和一般喜歡有什麼不同?」
「在意一個人,可以是兩種喜歡,一種是一般的喜歡,就像喜歡朋友,喜歡父母那樣,另一種則是情人間的喜歡。」黃靈注視著世界一字一句地道。這麼久了,世界還是一點表示也沒有,他是不知道還是沒感覺?難道說她表示得還不夠清楚嗎?
「那……又如何分別呢?」世界沒注意到黃靈眼中的熱切和盼望,只一路地問下去。
「如果只是普通的喜歡,就會希望和別人分享,如果是不一般的喜歡,那就是幾近自私的,只希望對方心里只有自己一個,希望他只對自己溫柔,只對自己好,只對自己笑,不願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不願看到他對別人笑……」
「只對自己溫柔,只對自己好……?」
世界目光空洞地重復著這句話,一股涼意迅速地自腳底竄起,不一會他已全身冰涼。
原來……一切都那麼簡單……!就因為喜歡……不是一般的那種喜歡……所以……所以才會……
天啊!撥開雲霧後的事實竟是如此的殘酷!好不容易弄清了自己的感情,卻沒想到陷入的會是這樣一個無底的深淵……那里爬滿了骯髒的蟲豸,與黑色的水藻搶奪著所剩無幾的養分……死寂的水潭沉默地吐著污濁的泡沫……
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表示,狠狠地勒住自己的喉,死死地扣緊自己的心,只能忍淚吞聲地將這個秘密帶到墳墓里去……一旦說出口,面對他的……將是粉碎與毀滅…………
媽媽的詛咒果然靈驗了……他沒有愛人的資格,注定一生得不到幸福……
難怪……在夢里天使的翅膀總是黑色的…………
「世界,你怎麼了?」黃靈驚覺世界的臉竟一下子刷白,連眼神也呆得可怕。
不要是這樣啊……不可以喜歡的……只是……只是在意而已…………
如果……不是喜歡……就好了……
快點斬斷它……在還沒有化為毒蛇之前……
斬斷它…………
***
「怎麼這些天都沒有見到世界?他上哪去了?」
展聖最近一直很忙,沒怎麼注意,等回過神才發覺好象蠻久沒有和世界打過照面了。
「他最近也是怪怪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問他什麼也不說,每天一大早就出門,中午也不回來,說是在教室看書,晚上上完課又到‘夢中人’去打工,早出晚歸的,你當然看不到他啦。」楊征末了還酸溜溜地加了句,「你不也挺忙的嗎?你和那個女主持人在一起的時間恐怕比和我們在一起的還多!」
展聖根本沒听到他後面說了什麼,只略微沉思著。他和世界不同系,白天踫面的機會本來就很少,晚上他通常是最晚回去的,那時世界早上床睡覺了。
算了,排練就已經夠他累的了,還想那麼多干嘛,世界又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顧自己的。不一會兒,他就把這事先擱到一邊去了。
***
語言藝術協會辦公室。
在老師的安排下,展聖和穆菲以及幾名次要的主持人選就出場次序和台詞串聯問題進行討論。正討論到一半,展聖瞄見門口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忙站起身︰「我失陪一下!」
「世界!」果真是他。
世界生硬地對他笑笑,他是來找老師的,忍不住順便過來這看了一下,不料展聖的眼楮竟會這麼尖,在他正想悄然離去時,就給叫住了。
「你現在是要去吃飯嗎?」展聖看看時間問道。世界點頭想先行一步︰
「那……我先走了。」
「等一下!」展聖拉住他,「我這邊也快結束了,待會我和你一起去餐廳。」
「可是我想早一點過去,等下還得回寢室拿書,在打工之前,我要上一會晚自習。」世界忙道。
「用不了多少時間的!你就在這里等我!」展聖向來習慣由自己說了算。
世界猶豫了一會兒,慢慢地點了點頭。
這次的討論沒有前幾次那般冗長煩躁,在穆菲幾項有創意的提議下,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由于會議開得順利而又迅速,展聖的心情大好,向來吝于對女性展開笑容的他這次極為難得地對穆菲笑了,並對她的才智感到贊賞。
可等他出來,卻沒見到世界的人影。奇怪了,不是叫他在這等著嗎?展聖問在外邊做條幅的同學︰「你看到莫世界了嗎?」
「他本來還在這的,剛剛走掉了,臉色好象還很難看。」
臉色難看?不會是不舒服吧?展聖又問︰「那他是往餐廳的方向去嗎?」
「不,他大概是回宿舍了吧。」
展聖回到寢室,正好見到世界準備穿鞋出門。
「世界,我不是叫你等著我嗎?」被人放鴿子,展聖有些不太高興。
世界頭也沒抬地徑自系著鞋帶。
「我突然不想吃了,不行嗎?」聲音冷得不似平日的和煦。
「世界,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展聖發覺到他的不對勁。
世界總算抬起了頭︰「我有那麼虛弱嗎?不要動不動就把我和醫院扯在一起!」
「世界?」他到底是怎麼了?才一轉身的工夫,竟然就判若兩人,這也變得太快了吧?
世界不再理會打開門就要向外走去。
展聖忙拉回他︰「世界,你在生什麼氣?」
「不要踫我!」世界狠狠地甩開展聖的手,異常激動的語氣連他自己也嚇到了。
展聖愕立了半晌,見他又向外走,立刻上前攔住,不顧世界的怒瞪,強硬地把門給關上了。
「你做什麼?我要出去!」世界的無名怒火被點燃了,現在的他有股罵人的沖動,尤其看到展聖更是氣憤莫名。
「你先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你在生什麼氣?」展聖也沉下臉,這種模不著頭腦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生自己的氣!你不是說過偶爾生個氣有益身心嗎?」
「那也總該有個理由吧?」展聖的耐性也漸漸被磨光了。
「沒有理由!我發神經總可以了吧?你讓開!我要出去!」
世界氣得有些頭腦不清了,他只知道現在非常非常地不想看到展聖!他不假思索地伸手去推這個惱人的障礙物,卻被展聖反手推了回來。
「你根本就是在無理取鬧!不解釋清楚,我不會讓你出門的!」
豈有此理!他當他是什麼?胡亂遷怒的對象嗎?展聖從來沒有哪個時候覺得世界這麼的不可理喻。
「我就是在無理取鬧!你管我那麼多做什麼?我生氣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你自以為是的多管閑事!你不是都在忙著和那個女主持人眉來眼去嗎?有這個時間大可以去找她呀!」
世界失控地大喊。他已經開始覺得他是個麻煩了嗎?沒錯!他就是這麼煩人!就是這麼無理取鬧!知道了為什麼還不快滾?!
「你!」展聖氣得滿臉鐵青,沒想到世界居然會說出這麼荒謬的話來,如果他是存心想激怒他的話,那麼他是成功了!咬牙切齒地丟下一句,「隨你便,我才懶得管你死活!」
「砰!」一聲巨響,門板被震得發抖。
搞什麼!真是莫名其妙!展聖火氣沖天地邊走邊在心里罵著。走廊上的同學們也被他的怒氣所迫,紛紛走避,誰也沒有見過他這種怒形于色的表情。
如果是叛逆期也應該早過了吧?哪有人到了這個年紀還像小孩子一樣蠻不講理亂發脾氣的?展聖急剎住腳步,腦中忽然憶起上次李老師曾說過的話……
由于那段過去的緣故,世界有時會出現情緒不太穩定的狀況,這種時候,你們就幫著留個心,因為一點點小小的刺激都有可能會使他崩潰……
展聖的臉色霎時變了,他立刻轉身朝寢室沖去。世界該不會……
「砰!」可憐的門板再度受到摧殘。
「世界!」展聖推開門,就被世界的樣子嚇住了。只見世界靠著衣櫃坐在地上,臉色慘白如雪,嘴唇一片烏紫,目光渙散找不到焦點,眼底盡是深不見底的絕望。
「世界!你沒事吧?」展聖忙去扶他,「你的身子怎麼會這麼冷?!你還好吧?」
現在是五月天,世界卻冷得跟冰塊似的,而且還能感覺到他在微微地顫抖。
世界看也不看他,保持著原姿勢絲毫未動。展聖使了點勁硬是把他拉起來。
「世界,我去打電話叫李老師來。」看他這樣子十有八九是心理上的問題。
這時,世界幽幽地開口了︰「你不是說……懶得管我死活嗎?為什麼還要回來?」
「世界!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夠了!」世界出其不意地大吼一聲,揮開了展聖的手,惡狠狠地瞪住他,「你為什麼還要來?為什麼還要表示這種無謂的關心?!為什麼不對我再冷酷一點?!你不是已經開始討厭我了嗎?為什麼還回來?」
到後面他幾乎是狂亂地吼叫著。
展聖心急地抓住他︰「你冷靜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該死的!這究竟怎麼回事?他也快氣死了,世界就是這麼固執,像個蚌殼一樣,什麼都不肯說清楚。
「呵……發生什麼事……?告訴你我是個精神不正常的人!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在我身上發生!你和我在一起也會被逼瘋的!你快點走啊!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世界大叫著,氣憤自己怎麼也掙不開展聖的鐵臂。
眼淚啊……求你……千萬……千萬不要掉下來……
「世界!你在胡說什麼?」為什麼他都听不懂呢?「把事情說清楚些好不好?」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你……?」世界哽咽起來,身子一軟,緩緩地跪倒在地。
不行了……體內的毒蛇已經誕生了……正吐著濕熱的紅信子向心髒爬去。
「世界!」展聖忙蹲下來扶住他的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不肯告訴我呢?!」
「這全都怪你!」世界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你為什麼要和她在一起?為什麼對她那麼親切?為什麼要對她笑……」
「你在說誰呀?」展聖被弄得一頭霧水,根本是越听越糊涂。
「你不是要和穆菲在一起嗎?!」
「穆菲?這干她什麼事?」展聖疑惑地把世界的話串起來一想,結論很快地就浮于層面了,他試探著問,「世界,你是為了穆菲而對我生氣?你早和我說不就好了嗎?我和穆菲沒什麼的,你不要胡思亂想。放心,君子不奪人所好。」
「你說什麼?」世界抬頭瞪他。什麼叫做君子不奪人所好?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上黃靈,沒想到居然是穆菲。」難怪他會生他的氣,一定是誤會他與穆菲的關系了。原來事情就這麼簡單,害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會令世界如此失控。
「你說……我喜歡穆菲?」世界瞪大了眼,身體無法克制地輕顫著。氧氣……要被抽光了,心髒在痛苦地掙扎著……
「難道不是嗎?」所有的跡象都這麼表明呀,不是吃醋的話,生這麼大氣做什麼?
世界輕搖著頭,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不對……不是黃靈……不是穆菲……都不是……」
不要逼我啊……快點停止!快……
毒蛇們在獰笑,一寸寸地往上爬,離心髒越來越近……
停不下來了!逃不掉了……
「那會是誰?」展聖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何看上去那麼悲痛欲絕。憑世界的條件,要獲得心儀女孩的芳心應該並不難啊,他有必要那麼痛苦嗎?
「你真的……想知道嗎……?」
世界的臉上浮起一朵虛無的微笑,眼底的絕望剎那間掀起一陣風暴。
下一刻他揪起展聖的領子用力一拉,冰冷的唇貼了上去。
「!」展聖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這……這是怎麼回事?!除了世界的雙唇貼在他唇上的冰涼感覺外,他還嘗到了一絲咸澀的味道,這是……世界的眼淚…………?
仿佛惟恐天下不亂似的,門在這個時候要命地打開了。
「聖!世界!你們在嗎?啊?!」
展聖及時回神,顧不上許多,一把就推開了世界,難以置信地瞪著他。門外的郭于、楊征、黃靈還有穆菲也都目瞪口呆。
世界逐個地掃視著他們,淒楚地一笑後便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再也……不能回頭了!
你再也……再也不會看我了……
淚落如雨,仿佛要流干體內的所有水分;
心痛如絞,毒蛇及各種爬蟲在那里橫行霸道……
整個身體都是這般的疼痛啊……
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我不要眼楮,不要耳朵,不要嘴巴,不要手腳,
不要這個即將腐爛的軀體……
這樣……我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