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該!」
當狄健人毫不留情地下了這個結論時,宮介行差點就把手中的酒朝他潑去。
「我指的是你的傷。」
閑閑說著風涼話的狄健人顯然最近和那男人發展得不錯,雖然依舊毒舌,卻少了一份暴烈之氣,反觀他,沉郁到大概連鬼見了都不願理他。
「不過……」狄健人若有所思地說,「商柘大概不討厭你。」
他抬頭看他。狄健人理所當然地道︰
「能夠忍受到這個地步,要是討厭早就離開了。」
那是因為商柘人太好。那張笑臉,不論哪個人都可以得到!
每當一想起,咬牙切齒也不足以發泄心中之恨,他只有不斷灌酒。
「喂喂,你不是有傷在身嗎?喝那麼多要不要緊啊?」
大腦被嫉妒、煩躁、焦慮各種各樣的情感交雜著,听不清狄健人在身邊說什麼,宮介行在喝下不知是今晚的第幾杯酒後,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好像有听到狄健人的叫喚,還有搖晃身子的感覺,腦袋卻越來越沉。最後他索性身子一歪,迎接他的不是硬邦邦的地板,而是某種溫熱而有韌度的東西……喲?狄健人有那麼好心,會當他的墊背嗎?
意識漸飄漸遠,慢慢的身邊有誰在說話也听不到了……
醒來,是熟悉的天花板。宮介行反射性地用右手撐身子,一陣閃電般的疼痛立刻襲了上來,痛得他直抽氣。坐起來後,又輪到了頭痛。
他很少宿醉的,怎麼今天疼痛全聚集到了一塊?
就在他抱著頭痛苦不已時,一杯熱茶遞到他面前。
「你……」
看到商柘,他意外地眨了下眼。
「這是醒酒茶,喝下吧。」
商柘笑笑,那樣子讓他沒法生起氣來,竟不知不覺呆呆地接過了茶。
不小心踫到傷處,宮介行申吟了一聲,商柘忙道︰
「不要緊吧?我已經幫你把藥換過了。」
換藥?宮介行一愣,看向右手。確實,紗布是嶄新的。
可是……
「我昨晚怎麼回來的?」
他沒指望狄健人有那個良心會送他回來。
商柘嘴角扯了一下,似乎笑得不是那麼自然。
「我……也有去那家酒吧。」
什麼?
「你剛好倒在我身上,所以……」
…………
愣了足足十秒,宮介行的臉才爆炸似的紅了起來。
什、什麼!他昨天不是倒在狄健人身上而是倒在商柘身上?那、那他對狄健人吐露的那些抱怨會不會……
「介行?」
發覺他雙目呆楞,商柘叫了一聲。
「你、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居然倒在商柘身上而一無所知!那麼他醉酒後不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吧?
「啊?」
「我問你什麼時候到的酒吧!」
「呃……我一進門就看到你們了,那時侯你好像醉了,狄健人又剛好被一個男人拉走,我見你差點摔倒才……」
商柘老實地回答。
宮介行才稍稍放下心來。這麼說,應該還沒泄露什麼吧?
抹了抹額頭滲出的冷汗,他把杯子放回桌上,正要下床,發現商柘怔怔地看著他,似乎欲言又止。
「干嘛?」
商柘張了張嘴,閃過些許異樣的神色,仿佛在猶豫什麼。
「那個……你的……」
因他怪異的表情也跟著疑惑起來的宮介行立刻亮起紅燈。
「什麼?」
他瞪著他,恢復凶巴巴的語氣。
不要告訴他,昨晚他又做了什麼丟人的事情!
商柘愣了愣,忙搖搖頭。
「你……要不要去洗澡?還有熱水哦。」
由于手受傷,所以改用浴缸。浸泡在熱水里,宮介行努力回想著昨晚酒醉之後的情形,無奈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
他不是那種睡著了會說胡話的人,所以……應該沒什麼吧?
盡管如此,還是有些心虛。竟然被那家伙看到了他毫無防備的一面……
凝視著手上的繃帶,他不由得想象起昨夜商柘是如何為他換藥的。輕輕地,他在傷口上吻了一記。
可惜……錯過好機會……啊?他在想什麼!臉頓時漲得通紅,宮介行為方才一瞬間涌現的想法羞赧不已。他居然在想干脆借酒裝瘋生米煮成熟飯,對那家伙霸王硬上弓……如此一來就賴不掉了!
可是……萬一商柘不踫他,豈不是自取其辱?
洗完走出浴室,商柘正背對著他不知在看什麼東西看到發呆。听到響聲,商柘慌慌張張地把東西收起來,回過身。
「你洗好了?」
宮介行不覺皺起眉。
「你在做什麼?」
「沒什麼!」商柘快快地回答,補了一句,「我出去買吃的,要不要給你帶點什麼?」
在商柘即將出門前,宮介行叫住了他。
「那個……」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在看到商柘不解的神情後,終于吞吞口水,艱難地道,「昨晚……謝謝你……送我回來!」
商柘的表情有幾秒鐘的訝異,那驚詫的目光好似要把他看透似的,害得他差點就要別過臉去。而這時候,仿佛得到了褒賞的孩子,商柘對他露出了一個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暖的笑容。
一下就看呆了,直到商柘走出門,宮介行仍愣在原地。像是打了一針興奮劑,血液沸騰鼓舞起來。
怎麼……
輕捂著嘴,臉頰滾燙得好似不是自己的。一直以來,他以為商柘只有那種大眾化的笑容,卻沒想到也會像方才那樣充滿魅力,那是……男人的笑容……足以吸住他的一切!
怎麼會這樣呢?他不過是說了聲謝謝,就得到了這麼好的回禮。
不過,話說回來,他好像也是第一次跟商柘道謝,看那副驚訝的表情還真意想不到呢——
能夠忍受到這個地步,要是討厭早就離開了。
耳邊忽然回響起狄健人的聲音。
是這樣嗎……
***
好不容易不再回避,卻輪到商柘變得怪怪的,有好幾次都看到他在發呆,說話也是說到一半就含糊起來。雖然很想知道怎麼回事,但又不願被發現自己在關心他,宮介行只得不去過問。
這天晚上剛下課,走到一半雨就下了起來。把課本舉過頭頂,遮擋著打下來的雨點,他朝宿舍跑去。都怪那個該死的選修課,干嘛要改在晚上?
埋怨著跑到宿舍,他身上也淋濕了大半。不趕快洗澡不行……才這麼想,就打了個噴嚏。
雖然盡量避免,右手的傷口還是被雨水淋到了,又開始疼痛起來。抹抹臉上的水跡,正準備掏出鑰匙開門,因不習慣用左手的緣故,鑰匙掉在門邊。當他蹲下去撿的時候,听到了門里傳出不一樣的聲音。
剎那間,仿佛被電擊中似的,全身都僵住了。
「啊……學長,輕點……有點痛……」
「抱歉,那這樣呢?」
「唔……」
這是……什麼?
宮介行在那一刻眼前明顯地暗了一下,腳也差點跟著軟下來。
雖然,他知道商柘不止一次跟人做過愛,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那家伙居然會把男人帶到屬于他們的寢室來。在那間他也一樣熟悉,他也一樣使用過的房間里……
之前不都是在外面嗎?現在卻……
腦袋在短暫的空白後,逐漸浮現出鮮活的畫面。
在那張單人床上,纏綿著兩具赤果的軀體……
對面,靜悄悄的,空蕩蕩的,沉默無語的,則是屬于他的床……
像是全部血液都抽空似的,他腳下搖晃了一下,撐在門邊。右手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頭,不顧那絲絲入骨的疼痛。
雖然有門擋著,卻好像透明一樣,他仿佛可以清楚地看到屋內兩個人是如何……
短短幾秒鐘,他腦中閃過無數念頭。
是一腳把門踹開,大罵他們無恥,揪住他們揍上一頓,把他們的婬行抖得人盡皆知,或者……?
但他卻什麼也沒做。
……商柘一定不是第一次這麼做吧?雖然以前也明白,商柘在外面和那些情人做的也是同一件事,但卻沒想到親耳听到會是如此深惡痛絕。
想著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商柘也會把情人帶回來,想到他們共處的房子里有另一個人的味道,一種巨大的仿佛要把全身佔據的東西就涌上了頭部。
喉嚨緊緊的,呼吸跟不上來,想吐……
照理說,應該很憤怒,他卻沒有往常叫罵的力氣,類似抽血抽過了頭,渾身軟綿綿的,又好像溺水般……
只擱著一道門,他深愛的男人在和另一個男人……
他為什麼……連光明正大闖進去的力氣都沒有呢?
與其說憤怒,不如說更像恐懼。恐懼即將失去某樣東西……
這種想哭哭不出,想罵罵不出的感覺,好像什麼時候也有過……
腦海中突然出現高三那年,他親眼目睹商柘和一個女生接吻。
終于門開了。
听到開門的聲音,宮介行立刻躲到一邊。兩人說笑著走出來,那厚顏無恥的模樣仿佛方才什麼也沒有做過。商柘拿著傘,是要送那個學弟吧?
藏在暗處,宮介行的眼眸猶如劇毒的火焰,通紅發亮。等那兩人一下樓,他立刻開門進房,沖向窗邊,粗暴地拉開窗簾。果然,樓下,兩人深情款款不知在說些什麼。呼地又把窗簾拉上,背靠著窗,他像缺氧的魚兒大口呼吸起來,心髒好似在焚燒。
定了一兩秒,他動手收拾衣物。鞋也沒月兌,帶著一身雨水,不在乎是否弄濕了地板,他隨手抓起幾件衣服就往袋子里塞。
他要離開這里!離開這個骯髒惡心的地方!
一邊塞,一邊不斷對自己說。手卻好像不听使喚似的,一直一直的抖,等到抓起的衣物上出現血痕,才發現右手的繃帶已滲出了大片的血。
不管!現在不論哪里痛都不及胸口那塊地方!
盡管動作加快,卻越塞越亂,手抖得做不好任何事情。
末了他一拳捶在桌子上。
眼淚仿佛得到解放般奔涌出來……
太齷齪了!
明明就還有對他微笑,讓他滿懷幻想……結果……
結果……他居然無恥到在寢室做這種事!
忍住不去看商柘的那張床,光是待在這個房間都令他發狂。
「介行!」
聲音在身後響起,背脊一下僵硬起來。宮介行趕緊擦去淚水,再怎麼樣,他都絕不能讓商柘看到他這麼丟臉的一面!
「你在干什麼?」
見東西被翻得亂七八糟,商柘驚訝地走過來。
「你在收拾東西?這麼晚了要去哪?」
他怎麼還能若無其事地和他說話?
強忍胸中沸騰的怒火,宮介行不理他繼續把該拿的都一股腦收進袋子里。
商柘無措地看著︰
「你怎麼了?為什麼……」
感覺到那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宮介行猛地打掉。
「不要踫我!」
商柘一下僵住,被甩開的手停在半空。
「惡心死了……」
帶著憤恨的表情,宮介行站起來,緩緩轉過身,嘴巴像不受控制般,面對那張錯愕的臉,說出一句句從不曾說過的惡毒的話。
「變態……明明都是男的,還婬亂得跟妓女一樣,同性戀就是髒!像你這種男女不分見了就上的性變態,我看了就想吐!更不要說和你同處一室!」
商柘的表情漸漸由驚愕變得生硬起來。
「我不要和變態住在一起,搞不好哪天被傳染艾滋都不知道!認識你這種惡心的家伙,算我倒霉!從今天起,你要在這干什麼齷齪的事都隨你!」
吼罷抓起提袋,宮介行朝門口大步走去。
在開門的時候,他小小停頓了一下,以為商柘會叫住他,然而卻沒有半點聲音,氣得他用力一摔門。
像炮彈一樣沖往樓下,不顧陸續進來的學生的詫異,他一頭栽進愈顯滂沱的大雨之中。
那種惡心的家伙最好得艾滋病死掉算了!
最好頭腳生瘡,內髒化膿,四肢爛掉……居然連他沒帶傘都不管!做了這種事居然還擺出一副無辜受辱的表情!明明就是他不對啊,要和誰上床為什麼不滾遠點!只要不要讓他看到听到,管他們怎麼翻雲覆雨都不關他事!可為什麼偏偏要把男人帶回來!當他可有可無嗎?
太過份了……
***
這一夜是他有生以來最悲慘的一夜,淋著雨無處可去,傷口又痛得要命的情況下,他在校園深處的小亭子窩了整整一晚上,不停地打著哆嗦,既因為寒冷也因為悲傷。
這種時候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若是沒有商柘,他真的不知道該找誰。能夠忍受他的朋友,實在是太少了。
可是,失去誰都無所謂,惟有失去商柘,才真正叫他寒到心底。
不過,人的生命力就是頑強,尤其他這種打不死的雜草般,雖然那一夜痛苦得以為自己就要死在沒人知道的地方,第二天雨停後,他又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了。
先得解決住的問題,現在去申請換宿舍學校肯定不允許,只有在外邊租房子。
等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勉強可住的公寓安頓後,他也虛月兌了一半。
「你不是這麼可憐吧?」
當狄健人出現在面前時,宮介行正因為傷口發炎而發著燒。
「當代薄命男,怎麼中途沒遇上哪個公主把你給撿回去?」
翻了個身,宮介行不想搭理,他現在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罵人了。傷口發炎,腦袋發燒,連睡的地方都是臨時鋪出來的,環境粗糙得可以。
如果不是狄健人打電話給他,听到他半死不活的聲音問他在哪里,他也不會這麼不小心就把住處說了出去。
狄健人卻不以為意思地坐下來。
「你的手,拿過來。」
「干嘛?」他斜眼睨他。
「幫你換藥,別忘了我也是半個醫生。」
雖然很驚訝狄健人會這麼有善心,宮介行也沒有多說話,按照吩咐吃了藥。待包扎好,狄健人有些復雜地看向他。
「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他反問道。這不明擺著嗎?
「你準備在這種破房子住多久?你的錢夠花嗎?還有上課呢?」
對于狄健人的問話,宮介行沒有答上來。不由得回想自己的錢包,的確,光是交押金就交了大半,現金沒剩多少,該死的是,他忘了拿銀行卡。而且,忍受不了髒亂的他,也實在很不想住在這種陰暗的小房子里。至于上課,他已經翹了三天了。
「就為了和商柘賭氣,也未免太劃不來了吧?你這根本就是自虐!有必要嗎?」
听著听著煩躁起來,宮介行把被子拉上來蓋住頭,翻身背對。
「……你不會明白的。」
自虐也好,他現在就是想自虐!對商柘,他既沒有辦法死心又沒有辦法做出讓步,他早就在自虐了。
狄健人沉默了好一會,起身走人。
「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