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是個廚子,常福也是,而且他也姓巫。雖然我爺爺的名字叫「寧振華」,與「常福」兩個字一點關系也沒有,但是既然連姓都可以改了,名字也是後來才改的一點也不奇怪。那麼這常福會不會很可能就是我爺爺呢?如果是的話,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他要改名換姓的呢?就算不是,那他應該也是爺爺的故人吧。
一時之間我的思緒還真是亂到了極點,腦里只有「荒謬」兩個字。雖然我早就有心理準備,可能在這個時代遇上女乃女乃,而且我還積極地四處尋找她。但是突然之間說眼前這個小伙子就是自己還沒見過的爺爺,真是沒有辦法接受。
常福這時只有20出頭,且看起來很憨直,一直在我眼里就是個小伙子。其實君姐也只有22歲而己,與我同齡。不過她在這兒的「資歷」高,所以大家都尊稱她君姐。
如果說,常福真是我爺爺的話,那君姐呢?君姐姓「寧」,而且是常福心愛的人,那她是我的女乃女乃嗎?她就是我每天尋找的「寧倩兒」?雖然我見過女乃女乃,但是老人家個個都差不多,皺紋蓋住大半張臉,根本沒法辨出年青時的樣子。
我需要靜一下,真的需要冷靜一下,所以我無聲無息地退出到屋外。屋內的常福有君姐照顧,我不擔心。
可能潛意識里已經把君姐等同于寧倩兒了,所以相信她一定會把常福照顧好。何況,從剛才的情況看,君姐本性並不壞,常福對她有情有義,她或多或少也會有點感動吧!
「在想什麼?想念拾來哥嗎?」不知道什麼時候,君姐也出來了,站在我身後。「在想這面鏡子。」我搖了搖頭,指著她緊握在手的鏡子說。「有什麼好想的,不就是面鏡子嘛,頂多就是比我原來的那面漂亮一點而己。」
「你真的是這麼想嗎?你不覺得它很有特別的意義嗎?最起碼它間接的救了你,不然現在躺在床上的就是你了。」「也許吧。」君姐注視著手中的鏡子,不過我相信她眼里看到的不是鏡子,而是常福堅決的表情!
「君姐,如果說,有一天你要死了,你還會惦記著這面鏡子嗎?會把它傳給你的後代作紀念嗎?」我想起女乃女乃臨終前的情形。「你說什麼傻話啊。」君姐笑了起來。「像我這種女人,還會有什麼後代。我現在是見一天活一天,趁還沒年老色衰多賺幾個錢,將來老了不用再挨餓。」
「但它有著常福對你的一片真心在里面,你沒想過不要再過這種日子,快快樂樂的跟常福在一起嗎?」
君姐仰望著星空很久,這兒的天空是很美很美,但剛被提起那不願回首的過去的君姐,她的心情應該是很沉重的吧。
「那早就已經是不可能的事了,我……回不了頭了。」「君姐……」看著她那自憐的神情,我不禁流下了眼淚。「你啊,不知道該說你是單純好還是蠢好,听了人家幾句話就哭了,」君姐又回復她平時的冷言冷語了。不過現在的我听起來倒覺得還挺有親切感的。
「你還是早點回去吧,也別常往常福這兒跑了。你是拾來的女人,現在拾來出門了,你常往另一個男人的屋里鑽,會被人說閑話的。」「那常福誰來照顧啊?」我這話當然是為君姐設陷阱的,我也知道她一定會跳下陷阱里去。
「我啊,他是為我受傷的,我也應該為他做點什麼吧。況且像我這種女人又沒什麼名節可言。天天在這兒睡也不怕。」「你真好。」她果然跳進去了,我一時間心情轉好。
「我好?哼,你忘了我才殺了個人嗎?而且你知道嗎,剛才發現你在的時候,我有想過把你也殺了。你竟然還說我人好!」君姐說到這兒,我也不禁全身一震,原來她發現我的時候,眼里的凶光真是因為起殺機了,還真的有點可怕。
「怎樣?害怕了吧。丫頭,別太容易相信別人。」君姐看到我那呆呆的表情,冷笑道。
「不,」我搖了搖頭,「我跟常福一樣,始終相信你心靈深處某個地方還是一如從前那般聖潔的。」
君姐表情復雜地看著我,眼里像是開始冒出水氣。
留下她,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這天夜里,我夢到了女乃女乃與父母……
常福因為傷及大片肺葉而成了氣胸,傷口也感染化膿了,所以要休養好一陣子。這段日子,君姐都陪在他的身邊照顧著。
而我則盡量少去找常福。不是因為名節的關系,是因為想起拾來離開前一天跟我說過,如果他3個月後還回不來的話,就要我去常福那里躲起來。如果我常去探望常福,人人都知道我與他交情好的話,那還叫什麼「躲」,一定馬上叫人找到了。
被「拉壯丁」頂替常福工作的人燒的菜跟常福的真是差遠了,這陣子很多人私下埋怨張堂主對常福的刑罰太重了呢。不知是否因為換了廚子的關系,最近總是食不下東西,身體也有點弱,所以這陣子都躲在屋內。
拾來離開2個多月了,思念的日子過得還真慢,怪不得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以前覺得那些是無病申吟的情詩,現在我卻覺得是金句,句句說到心坎里去了。
「蝶舞小姐,你每天悶在屋子里會悶出病來的,你看你,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放心吧,拾來很快就會回來的,今日天氣好,出去走走吧。最近來了個說故事的人,專門說拾來的刀法如何如何利害呢,說得可精彩啦!不如去听听啊。」送飯進來的六嬸建議道。
對啊,拾來離開這段日子,除了偶爾掛心常福與君姐外,我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想他,總擔心他有什麼意外,活得行尸走肉似的。出去走走也好,見不到他,听听有關他的事解解相思之苦吧。
在寨的一個小角落里,聚了十來個人,听到一個聲音在說著碎雪是如何的鋒利,拾來的刀法是何等的利害。我也鑽了進人群里。
是那個斷腿人!
真想不到說故事的竟然是那個斷腿人,他還沒有死!他的腿現在是齊膝而斷的,跟當初受傷時有點不同。決斗之時拾來的刀是斜向把他的小腿砍斷的,顯然是後來有人幫他做了「截肢手術」救了他。
那個年代醫學還很落後,所謂的「截肢手術」就是把膝下的部分切去,再用燒紅的鐵把斷面的組織烙死,不讓它再出血。雖然能保住了命,但那種痛楚還真的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啊!最起碼我只要想起也打了個寒顫!
不過一想,由他來說拾來的刀法與碎雪還真是最合適不過,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可以在碎雪下活命的人啊!
我也站在人群之中听著他繪聲繪色的描述著,直到後來大伙扔下幾個錢後散開去了,他才發現仍然站在原地的我。
他見到我時也大是吃了一驚,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
「當時為什麼要殺我?」我首先說話打破了沉默,這是我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的問題,我當時去救他,他卻要殺我!他有點羞愧的低下了頭,「對不起。」「為什麼?我不明白。」
「唉,」他長長嘆了一口氣,「因為你當時沒有向我要求過任何好處。你與我非親非故,突然跑出來救我,當時的我……」他激動得有點說不下去了。「當時的我,覺得你一定是有什麼大企圖的,想謀取我的金子,然後再殺我,所以……」
我不禁苦笑了,原來差點招來殺身之禍的,竟然是我沒有向他提出任何交換條件就第一時間去救他。這是什麼道理啊!「救人一定需要交換條件嗎?!」我有點冷嘲的問。「沒有人會無條件去做這種事的,最起碼金沙江邊沒有。我當時真的是這樣以為。」
很可憐的一個人,我心里不禁嘆道,不是因為他的斷腿,是為了那被完全扭曲了的心態!「那現在呢?你還是那樣認為嗎?」「不知道,也許不是吧,最起碼還有一個人不是。」「誰?」我很好奇是誰能改變他那扭曲的心態。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露出了一面迷惘的神情。「連我也不知道救我的是誰,可笑吧。只知道有個人命人救了我,然後送我回外幫的地盤。但他從來沒有現過身,也沒有向我要過什麼報酬。」
是拾來!一定是他!我心里第一時間想到。拾來那天折回大石那兒也是為了救活這個斷腿人,他說想看看一個曾經最好的金子來斷了腿以後,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你還能出得起什麼報酬嗎?」我不是故意奚落他,現在的他靠在敵幫的地盤上說故事掙口飯,還會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拿出來當報酬嗎?!
「是啊!」他也自嘲的說,「我的確已經一無所有了,我敗了回去,他們把我的金子都瓜分了,連我的女人也……這兒根本容不下一個敗了陣的金子來。」
「你的女人怎樣了?」他曾經是最好的金子來,他當然也有他的「戰利品」了。那麼他的「戰利品」怎樣了?「她……,最後自殺了。她受不了那種日夜的折磨,自殺了……」他說到這兒,很是憤恨。
「折磨?什麼折磨?」我心里一寒,雖然我大概己猜到是什麼,一個女人受的折磨還有什麼?!特別是在一個滿是欲求不滿男人的地方!「金子來的女人,誰不想嘗嘗是什麼味道。那種沒日沒夜的折磨,她,她沒法撐下去了……」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拾來說,如果他3個月後還沒回來的話就要我躲起來,他怕的是如果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會遭到與這斷腿人的女人相同的遭遇!
這兒真的比我想像中的復雜多了,復雜到令人毛骨悚然!
「也許現在的日子比以前更好,」他幽幽地說,「以前雖然很風光,可是每天擔心著自己的性命,整天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好過啊!而現在,最起碼晚上能睡個安穩覺……」
我已無心再听他慨嘆,轉身離開了。
「誰不想嘗嘗金子來的女人是什麼味道……」這句話一直在我腦子里轉著。就算我不是什麼美女,只要拾來有個什麼萬一的話,我也逃不掉那命運!很殘酷的現實啊!
那天之後,我的心情更壞,身體也更差了,除了吃不下飯外,也開始有點頭暈作嘔。突然想起,自從拾來離開後,我的月事就沒有來過了,只是我的心思都放在擔心拾來上,沒有在意過這點,現在的種種跡跡象都在表明一個事實——我又懷孕了!
不會那麼巧吧!難道就是他離開那一夜?離上次打胎不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又再次懷孕,身體當然弱下來!
現在該怎麼做啊?上次拾來堅決要我打掉那孩子,那麼我現在也應該把這個孩子打掉嗎?我真的做不到啊!我想只要是個女人都會不忍把自己的骨肉打掉!
心里真的六神無主,日子又一天一天過去。明天就是3個月之期了,他,該不會遇上什麼問題吧?怎麼還不回來?拾來,你千萬不能出什麼意外啊!如果是以前,我想只要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一定跟隨他而去,反正活著可能受到更大的污辱。但現在肚子里懷上了他的孩子,如果,如果他真的有意外,我想為他留下這孩子,畢竟這就是他留給我最可貴的東西了……
我幽幽地模著脖子上的珍珠項鏈,這是拾來送我的定情物。我自己私下一直是那樣以為的,因為就是那雪夜里我看清了自己對他的心。
「蝶舞小姐,開門啊!」正在我對著窗口發怔的時候,門外傳來常福拍門的聲音。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常福已經康復過來了。我馬上去開門,雖然還不肯定他就是我的爺爺,但我心里對他已很是尊敬了。
「蝶舞小姐,拾來臨走時向我交待過,要是他3個月還沒有回來的話,就要你去我那兒躲起來,你快收拾點東西吧。」「常福,你說拾來這次會不會有危險啊?」我望著他空洞地問著。
「這個……拾來肯定沒有跟你說了。以前運金都是大概一百多人去,只有三十個左右能活著回來。因為途中想搶金的人太多了,又凶猛。所以……所以……」
「所以很危險對吧。」我接上他說不出口的話。
「你別太擔心,拾來的刀法最好了,連龍頭都不是他的對手,能傷他的人沒有幾個,他一定能回來的。只是可能路上有什麼事延誤了。他要你躲在我這兒也是以防萬一。」常福一個勁地安慰著我,不過從他的眼里,我看出了「擔心」兩個字。從金沙江到總壇路途並不是很遠,3個月已是把受襲耽誤的時間也算上了。
我撫著自己還很平坦的小月復,為了他,就算東躲西藏,我也要活下去。我暗暗在心里對自己發著誓。接著我簡單地收拾了幾件衣服,趁著大伙都忙著,沒有人注意之時,躲進了常福的小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