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難挨的星期天早晨,一早起床,心瑤便覺得頭腦恍惚,而且情緒不穩。
昨晚,她幾乎整夜無法入睡,靜靜地躺在枕頭上,兩眼茫然地望著天花板,紛亂思緒在腦中奔竄,心頭扭絞著。
她知道懷哲對她一往情深,她該如何做,才能不去傷害到這個善良的大男孩呢?
如果選擇了保護懷哲,那麼……何慕文呢?她真的能忽視得了心頭那莫名的感覺嗎?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對才見過幾次面的他,有了這樣深刻的感覺,但……當兩人相處時,內心的深刻悸動,是的的確確存在著的呀!
她無法忽略那樣的感覺,更或許……她是私心的選擇不去忽略,那種當她跟懷哲在一起時,從未出現過的心動……
整夜,她就這樣無法合眼的躺著,直至天蒙蒙亮的時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但睡得很不安穩,一直作惡夢,當她自夢中驚醒過來時,便看到坐在床沿的母親,俯身望著她。
韓母伸手撫著韓心瑤的長發,眼光溫和而又帶了點憂愁地注視著她。
「心瑤。」韓母溫柔叫著。
「嗯?」
「我在想,今年暑假就讓你跟懷哲結婚,好不好?」
「不要!」心瑤驚喊著,朦朧的睡意霎時消失無蹤,立即,她又發覺自己的失態,趕緊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等懷哲念完博士再說,我還想多陪陪爸媽。」
「傻孩子!」韓母慈愛地拍撫著韓心瑤的背,「總不能陪著我跟你爸一輩子呀!媽希望看見快樂的你,你最近老是悶悶不樂的,媽看了心里難過啊!」
「媽……我很好,只是天氣逐漸熱了,心情難免有些煩躁。」
「真的嗎?」韓母仍緊緊的盯著她看,然後慈祥地笑道︰「那麼,暑假去美國跟懷哲聚一聚,順便散散心,好嗎?」
「我……」韓心瑤望著母親,不忍讓她多操心,勉強裝出一個笑容。「好吧!到時候再看情形,如果學校沒有排輔導課的話,我就去。」
「這樣我就放心了。」韓母寵愛地模模她細致的臉頰。「出來吃早餐吧!」
心瑤覺得這頓早餐根本食不知味,飯後,她在音響內放上一張年代甚為久遠的「台灣四季」,就蜷縮在沙發上發呆。
音樂由哀怨的悲秋轉入凝重的寒冬,她就像呆子般,把十指指甲啃得光禿禿的,心思不知道飄到何處去。
「心瑤。」韓父放下手中報紙,凝視著女兒,「音樂結束了。」
韓心瑤從沉思中驚跳了超來,靠墊滾落到地上。
她匆匆忙忙的關上唱機,不理會父親訝異的眼光,慌亂地躲回房間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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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中午時分,心婉帶著偉群來了,偉群一見到心瑤就驚訝地叫了起來——
「老天!心瑤,你是不是生病了?怎麼才幾星期不見,你就瘦成這樣子啊?」
「你越來越輕飄飄,而我卻越來越沉甸甸,我看,我們兩姊妹該融合一下,重新塑造。」
「心瑤最近得了漂洋過海的心病。」韓父瞅著心瑤,似笑非笑地說著。
「什麼是漂洋過海的心病?」偉群不解地問。
「傻瓜!」心婉說︰「是相思病,她在思念懷哲啦!」
偉群意會過來,率直魯莽地喊著︰
「怎麼?那小子忘記寫信是不是?快快快,電話跟地址給我,我去訓一訓他。」
心婉伸手,狠狠地在偉群的胳臂上擰了一下,笑著說︰「你這個動不動就想訓人的老毛病,怎麼老是改不了?」
「這小子若不訓一訓,等他念完博士回來,就娶不到人啦!」
「為什麼?」心婉抬起眉毛問。
「心瑤瘦得被風給吹走啦!」
「亂講話!」心婉又笑又罵。
「沒那回事,你們別听爸爸胡說。」心瑤望著滿室歡愉,嘴角浮起一個好勉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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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瑤,怎麼最近都不到我那兒去?」心婉說︰「還記得何慕文嗎?」
稍後,心婉溜進心瑤的房間,坐在床沿,與她談著知心話。
心瑤微微一震,不解地看著心婉。
「他最近常來找偉群,我請他有空為我們姊妹倆畫一幅畫,他一口就答應了。」
「哦!」心瑤輕輕地應了一聲,又呆呆地發起愣來。
「心瑤……」心婉親昵的喊了一聲,伸手攬住妹妹的肩頭。「我總覺得你好像在煩些什麼似的!你心里是不是有什麼秘密?」
心瑤勉強笑了笑,搖搖頭。
「跟姊姊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韓心婉再問,「是不是有第三者闖入你的感情生活?」
韓心瑤心頭猛然一跳,她抬起頭,瞪大眼楮看著韓心婉,倏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有點灰灰的天,低聲說道︰
「姊,我心里……可能有了別人,該怎麼辦?」
心婉閃了閃慧黠的眸子,走到她的身邊,憐惜地撫著她的肩,「願意告訴我他是誰嗎?」
「不!」心瑤驚慌地喊了一聲,回過頭來,正視著心婉。「或許只是我一時的沉迷,或許過一段時間,我……」她在心婉目光的注視下,竟然說不下去了。
「心瑤……」心婉語重心長地開口︰「感情是不能隱瞞、不能欺騙的,你何苦折磨自己呢?」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心瑤悲哀地說。
「寫信給懷哲,告訴他實情。」
心瑤眉頭一揪,仰躺在床上。「我該如何動筆寫這封信……」
突地,客廳里傳來韓母溫暖的笑聲,韓心瑤猛然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姊,這是你我之間的秘密,你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媽。」她緊張地說。
「我答應你,不告訴任何人。」坐到韓心瑤身邊,她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應該知道怎麼樣處理自己的感情,因此不再多說,只誠懇地奉勸你一句話——忠于你自己。
婚姻是終身大事,與其終生欺騙、終生遺憾,倒不如現在跟懷哲坦白,將實情告訴他,相信他那樣的大男孩,應該禁得起打擊。」
說罷,心婉起身,走向房門口,伸出的手搭在門把上停了片刻,忽然回頭望著心瑤,說道︰「我想,那第三者應該是個成熟的大男人,而不是大男孩,對吧?」
說完,轉動門把,她走出了房間。
韓心瑤目送她的身影消失,隨著房門的合攏,她的情緒又陷入一片迷惘、恍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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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韓母做了一整桌她的拿手好菜。
韓父笑呵呵地招呼偉群道︰「你們應該常常回來,人多,飯吃起來世會特別香。」
「好啊!」偉群滿臉的笑。「干脆,我們每天來媽這兒搭伙好了。」
「搭你個頭!」心婉狠狠地敲了偉群一記。「有你這個像是餓死鬼投胎的大胃王在,媽不累壞才怪!」
「不會累!哪會累呢?」韓母笑吟吟地說︰「我就是喜歡煮煮切切,只要你們都吃得開開心心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大家興高采烈地吃著、談著,只有心瑤像個木偶似的,精神恍惚地听著他們的笑語聲,沒有插過一句話,自始至終呆呆地捧著飯碗,眼楮瞪視著碗里的飯,筷子卻伸在醬油碟子里猛夾。
「心瑤!」偉群首先發現她的異狀。「你在夾什麼?」
心瑤猛然地一驚,張大眼楮望著大家,這才發現餐桌邊一雙雙的大眼楮全望向她。
她慌忙放下了碗筷,「我吃不下了,我臨時有點事情,得出去一下。」
顧不得滿桌子驚異的眼光,她奔入房間,拿起桌上的皮包就往門外沖去。
「心瑤!」韓母嚷著︰「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看個朋友!」嚷完,心瑤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不用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隨著她的聲音消逝,滿桌子的人面面相觀,完全處于狀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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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出大門後,韓心瑤這才發現天空不知何時已飄下雨絲。
五月的天氣,果然還是多變的!
她沒有叫車,只是用皮包遮住頭頂,沿著人行道往前跑去,沒多久,那幢別致的圓形大廈已映入眼簾。
她躊躇地站在對街,看著已經變換數次的紅綠燈。
忽然,有把雨傘遮在她頭上,一道熟悉的男性嗓音跟著在耳畔響起︰「謝謝你肯出來。」
她大驚,抬頭一看,竟是那雙熟悉的眼眸。
「你……」她怔著、
「藝-大廳里人太多,我坐不住,就到樓下來等,剛才遠遠就看見你了。怎麼不撐把傘呢?」何慕文的眼里充滿關懷與溫柔。「你已經很瘦了,可禁不起傷風感冒。」
他緊盯著她的深邃目光里,有兩簇光芒在閃耀,讓她迷惑。
「如果我不來,難道你真要在雨中等一天?」
「嗯。」他誠懇的說︰「你沒有讓我失望!」
「我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她喃喃的說。
「不!別說……」他很快地打斷她,「讓我存著一絲希望,好嗎?」
心瑤睜大眼楮望著他。
難道他已經知道她跟懷哲訂婚的事?
她沉默不語,只是深深地望著他。
「什麼都不要去想,讓我們好好地度過今天,好嗎?」
他輕輕地環住了她肩,將她帶過馬路,往他停車的方向走去。
「我要好好請你吃一頓,你實在不能再瘦下去了。」他似笑非笑地說︰「我猜,你這位從時光隧道里走出來的仕女,一定習慣于吃中國菜,對嗎?」
心瑤被他這麼一逗,終于嫣然地笑開了。
「好難得,居然笑了。」他贊嘆,「希望你今天一直保持著這笑容。」
他開心地望了她一眼,為她開了車門,等她上了車後,自己才繞到駕駛座那邊,跨進車里。
紛飛兩絲模糊了視線,他啟動雨刷,將細碎的水珠一掃而空,放眼看去,淨是一片雨中世界。
「這種天氣,只有一個地方最適合觀雨、听雨。」慕文說。
「什麼地方?」
「雨軒。」
「雨軒?」她用困惑的雙眸看著他。「是茶藝館嗎?」
「不。」他笑著說︰「是我家,‘雨軒’是我父親給它取的名字,很奇怪的名字,是不是?不過,我有信心它不會讓你失望,如果听雨听膩了,我還收集了許多原版唱片,入夜後更可以眺望整個台北夜景。怎樣?肯不肯接受我的邀請?」
她笑了。「你的說服力很強,讓人很向往,但是這樣冒昧地打擾你的家人,我覺得不是很妥當。」
「我爸爸去南部開會了。」他仍緊盯著她看,「這總該沒問題了吧?」
她望著他誠懇而深思的臉,終于輕輕地開口︰「你都這麼說了,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他的眼楮立刻覆上一層動人的光彩,興奮地笑著說︰「你在車子里等一下,我撥個電話給葉嫂,告訴她,我們要上山。」
「嗯。」她應允,轉頭向窗外。
雨絲滴滴打在車窗上,像小溪似的沿著玻璃窗往下流,猶如一首清唱詩歌般,緩緩地流入她的心靈深處。
「好了,我們現在就上山吧!」他打完電話,車子駛上了雨絲交錯的街道。
「雨軒」坐落于陽明山的仰德大道上,車子經過士林後便進入了山區,沒多久,便駛進路邊一條窄窄的小徑,經過一排帶著南國風韻的檳榔樹後,終于停在一個鏤花的黑色大鐵門前。
鐵門旁嵌著塊古色古香,上面刻著「雨軒」兩字的木牌,看起來有種時空錯位的感覺。
慕文按了喇叭,一條牧羊犬立即竄了出來,攀上了鐵柵,興奮地吠叫個不停。
「不許叫!萊西,趕快進去!」他探出車窗,威喝了一聲。
那條狗听了主人的命令,居然真的柔順地退回到花木扶疏的院子里。
不久,一個裝束整潔的老婦人撐了把傘,掛著溫暖的笑臉迎了出來,打開鐵門。
「葉嫂,謝謝你。」他說著,一邊將車子開進院落里。
一進了鐵門內,心瑤忽然覺得眼前一亮。
一片翠綠色的梅園,郁郁清幽的林立在大院子里,鐵炮百合沿著由大石塊-成的小徑,飄散著淡淡幽香,順著小徑走去,盡頭處有一幢紅磚的洋房建築,隱隱約約的深掩在綠蔭里,給人一種「庭院深深」的感覺。
尚未從驚奇、眩惑中恢復,車門被打開了,葉嫂撐著傘,迎向她。
「你先跟葉嫂進去,我將車子開到車庫里去。」
她被葉嫂的傘接了去,走在石塊的小徑上,繞了幾個彎,終于清楚看到了那幢兩層樓的紅磚建築,而方才的牧羊犬萊西正站在門邊,閃著一對晶亮的眼珠,對著她拚命搖尾巴。
心瑤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輕輕撫模著它的頭,而它似乎知道這是主人的朋友,喉嚨不時地發出低鳴。
注意力由萊西身上移開,她進到屋里,寬敞的大客廳鋪著灰黑相間、閃閃發亮的大理石,上面擺放著黑色的牛皮大沙發椅,佔據整面牆的古董架上,擺放著古色古香的瓷制花瓶、細瓷茶具以及一些小巧玲瓏、叫不出名字的古物。
另一面雪白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意境縹緲的水彩畫,她被它所吸引,不禁往前跨了幾步,駐足于那幅畫前。
「你也喜歡這幅畫,對吧?」不知何時,慕文已靜靜的站在她身邊,眼里綻放著光芒。
「它不也一樣吸引你嗎?」她明澈的雙眸望著他,臉上滿是笑容。
慕文看著她,「你一定餓壞了,對不對?先解決這件民生大事,然後,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什麼事?」
「先填飽肚子再說。」
他拉著她穿過一個圓形拱門,來到飯廳,桌上已經擺好了四菜一湯,飯香菜香飄滿整個房間。
「真抱歉,沒準備什麼好菜。」葉嫂從廚房里走出來,雙手濕漉漉的,直往那條系在腰上的圍裙揉擦。「這山上什麼都好,就是買東西不方便些。」
「哪兒的話,已經很麻煩你了。」心瑤又輕又柔的說。
「不麻煩!不麻煩!」葉嫂露著慈祥的笑容說︰「我最喜歡有客人來,韓小姐是慕文第一位帶回家里的女客人,結果我卻只弄了些寒酸的菜,還請韓小姐多包涵。」
紅霞染上心瑤的粉頰,她微笑不語。
慕文則側頭看著她那微紅的雙頰、光亮的雙眸,久久無法移開視線。
這一切,葉嫂都看在眼里。
「你們一定餓了,趕快吃飯吧!自己動手,別客氣。」葉嫂親切地招待,對他們一笑後,悄悄地退了出去。
「葉嫂是家里的一個遠房親戚,早年喪夫,沒有一兒半女的,她對我,就像對待自己的小孩一樣,我可說是她一手帶大的。」慕文拿起筷子,挾了一個獅子頭,放入心瑤的碗里,「這是葉嫂的拿手菜,用梅干菜炖的,味道挺特別的,你嘗嘗看味道如何。」
心瑤端起飯碗,嘗了一口。「味道很棒。」
「你吃得慣就好。我希望……你以後能常來雨軒吃飯,希望葉嫂做的菜,能將你養得胖一些。」
「嗯。」
一頓愉快和諧的午餐後,這場初夏細細綿綿的雨也悄悄地停止了,天空又是一片純淨的藍,整座雨軒綴著晶瑩剔透的雨珠,在陽光下閃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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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廳里,葉嫂早已沏好兩杯香氣襲人的茶。
心瑤啜了幾口茶,走到門邊,又舉步往梅園步去,忍不住張開雙臂,神往地說︰「你看,雨後的雨軒,又是另外一番景致,美得不可思議!」
慕文的視線始終追逐著她。她的眼楮猶如兩顆閃爍的星星,她微笑的臉龐如幽谷初綻放的百合花……
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要捕捉住這一幕!
「你就這樣站著,不要動!」
他喊著,隨即沖入屋內,不久便提著畫架、畫具奔入梅園,迅速地架好畫架,釘上畫布。
他神思專注地作著畫,才一會兒時間,手上那支炭筆已經勾勒出一幅神奇的畫面。
見他停了手,心瑤立即奔到畫架前觀賞那幅畫,然後,她整個人呆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看他的畫,一筆筆灰黑的簡單線條,勾勒出她所有表情。栩栩如生的雙眸、飄逸的長發、嘴邊的盈盈淺笑,描繪得那樣傳種、那樣細致,她為他的藝術天賦而驚訝不已!
「你不喜歡嗎?」他誤解她臉上的表情,詫異地急問。
心瑤抬起頭,眨眨帶淚的眼楮,凝望著他。「太出色了!」
他松了口氣,笑開了。
「別太夸張,否則我會信以為真,自我陶醉。知道嗎?我的虛榮心已經微微在作祟了!」
她認真的說︰「你的手真有點石成金的魔力。」
他緊盯著她看,整張臉都發亮了。「那麼,你願意再幫我個忙嗎?」
「什麼忙?」
「昨天,小林的話鼓勵了我的虛榮心,從小我就是愛畫畫,畫了很多畫,卻從來沒有發表過,我想,藝術應該是屬于群眾的,能獲得群眾的肯定,創作才有意義。所以想請你幫我挑幾張畫,給小林評監看看,是否有分量掛上藝-的那面牆。」
「很高興你終于跨出第一步。幫你,當然足義不容辭。」她又沉思了一下。「不過,我對繪畫藝術可以說是完全外行,你怎麼想到要我幫你挑選呢?」
他凝視著她,笑了笑。
「你是一個有自我思想的女孩,我相信你敏銳的眼光。」
她臉頰微紅,眼眸像是黑夜里閃耀的小星光。
望著這模樣的她,他心頭再度悸動了……